“这上回说到,边西百戏团中一奇人,人称和玉郎君。受邀为那白家贵女大婚献艺庆贺,却不料受神秘人利用,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阴谋……”

    茶楼中,说书人慷慨激昂,引不少吃瓜群众围观。却少有人注意,二楼有个少女笑意盈盈坐在那里,亦托着脸,听得是津津有味。

    说来奇怪,这少女容姿绝甚,堪称世无其二。可人们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却不曾停留,很自然地滑过,并不曾注意她的姿容。

    “和玉郎君为求自保,不得不劫持白姬,南下逃亡。然而白姬本不满之前婚事,因此非但不怕这劫匪,反而情愫暗生……”

    一个油纸包忽然放在桌上,韩继伸手在少女眼前晃晃:“听什么呢,这么认真?”

    “听说书啊。”少女说,声音也如出谷黄鹂,清脆动人:“你别打扰,讲得正有趣呢。”

    “什么说书,能有我讲的故事有趣?”

    韩继嘀咕,给她打开油纸包:“给你买了吃的……哎这没头没尾的,你给我讲讲他说了啥?”

    “讲的是和玉郎君的故事,好像是很久以前很有名的江湖侠客,这才说到他和白姬的故事呢。”

    陆昭昭在游戏里听说书入迷:“长安和玉郎,气概凌清秋。据说这位和玉郎君不止武艺高强,还是举世闻名的美男子……要不是几十年过去,不晓得还在不在人间,真想看看这般人物,究竟是何模样?”

    韩继:“……”

    他真无语:“区区凡间游侠……炼气期的修为都不定有……”

    他有点酸。陆昭昭说到“和玉郎君”,眼睛闪亮亮。她说到他都没这表情,让一个哥哥好生嫉妒。

    “哎,跟修仙者是没法比,可在凡人界还是很厉害的嘛。”

    陆昭昭倒觉得没什么,还挺感慨:《寻仙录》的地图也做太大。修仙界游戏内容丰富不说,凡人界也细节满满。看论坛说,就是不去修仙,在人间也有充足内容能玩,可谓买一个《寻仙录》,送一个《大行风云录》,神都风行血亏,玩家血赚。

    不过陆昭昭既然踏上修行,凡人界的武林就是小打小闹了。所谓武功和真气,其实是稀释了不知多少倍的灵气和人体元气偶然被人利用……武学宗师或许能媲美炼气弟子,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但不妨碍她听个乐呵。

    韩继拿她一点办法没有,低头给她剥栗子吃:“那什么江湖……武林……你要感兴趣,倒也不是不能去看看。”

    陆昭昭反而笑:“阿继都不懂……江湖啊,有人在的地方,就是江湖。我只是对和玉郎君长得多好看有点感兴趣,不知比不比得上我?”

    韩继想了想,很诚实:“我觉得比不上。”

    陆昭昭咯咯笑起来:“嗯……我也觉得。那……不知他比不比得上楚香帅。”

    “楚香帅又是哪个?”

    “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我家乡的故事,传说有一江湖侠客,轻功绝顶、盗术一流、智勇双全……江湖人赞他是「强盗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也因此,也叫他楚香帅。”

    陆昭昭说:“可帅了。还有小李探花、四条眉毛、天外飞仙……”

    韩继搞不明白:“……小偷哪里帅?”

    “小偷不帅,但要是人长得俊,武功又高,还侠肝义胆,那就帅啦。”陆昭昭捧着脸,注意到自家便宜哥哥脸越来越黑,终于后知后觉:“噢,当然,阿继也帅。”

    韩继盯着她。

    陆昭昭沉默须臾:“阿继哥哥最帅!”

    少年才喜笑颜开,把剥好的栗子喂给她吃:“糖炒油栗,好吃着呢。”

    现今十二月,陆昭昭等人仍在江南。扮作游侠,四处走走,打听打听有无异事……不过和游玩也差别不大。

    江南二十多年前有修士才来清理过,以这里的灵气浓度,暂时还生不出什么邪祟。所以他们与其说办事,不如说避难因素更多,只要不停在一处,就不怕各种人找上门来求仙问道。

    说来,世人总对他们有所偏见。好像总觉得他们都是仙人,无所不能……怎么可能呢?修士的目的是成仙,也就是说他们跟仙人,还是天差地别。

    但凡人不管。

    所以五人跑路。

    也因为是游玩,所以陆昭昭能悠哉悠哉坐在茶楼里听说书,韩继能悠哉悠哉给她剥栗子。难得孟锦迎不在,韩继从投喂妹妹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乐趣,剥一个给她喂一个,看小姑娘像只小仓鼠一样嚼嚼嚼,作为一个哥哥,真是再幸福不过。

    而陆昭昭呢,有人剥栗子喂食,也乐得如此。他喂,她就吃,配合默契,可以打出100分。

    直到苏栗衡也走上来:“……韩继?”

    韩继还没反应,陆昭昭先吓一跳,一口栗子呛在喉管:“咳咳咳——”

    韩继忙起身帮她拍背:“慢点,慢点……苏栗衡!你是鬼吗?!”

    苏栗衡:“……抱歉?”

    陆昭昭摆摆手,缓了半天才好:“没……没,我就是……咳……以为是阿迎……”

    苏栗衡想:孟锦迎听了会哭的。

    但陆昭昭当然不是讨厌孟锦迎,而是小孟妈妈看了这一幕,肯定又要和韩继大打出手……她不想他们两个掐架,他俩掐起来有时掐出真火,真会不管不顾,伤到谁她都心疼。

    这一番咳嗽,咳得她小脸通红,赶紧喝茶压压惊。韩继看着真心疼:“缓口气……孟锦迎来了又如何?不怕她的。昭昭还吃不吃栗子?”

    陆昭昭想了想:“吃。”

    苏栗衡欲言又止,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只叹口气:“这般似乎不太好。”

    “你管那许多做什么?就数你和孟锦迎婆婆妈妈事儿最多,我和昭昭感情好怎么你们了?”

    韩继真烦:“你们就是闲得没事!我和昭昭虽非亲兄妹,却胜似——”

    他说着,没忘给妹妹喂食。或许是分了心,手上没轻重,也或许是本来喂食这个动作就相当亲昵,他的指尖擦过她柔软的唇,隐约间有温暖的潮气。

    他的话音便忽的止住,心中似有若无地轻颤一下,不知为何,就说不下去了。

    “……总之,我们关系好,何必在意别人眼光。”

    他收回手,颇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局促狼狈,低头剥栗子。而陆昭昭一无所觉,一边嚼嚼一边点头:“我也不是不知分寸,可我们都是好友,本就感情好,各种避嫌反而让人难过。”

    苏栗衡轻轻叹息,不说什么了。韩继也好,陆昭昭也好,都不是会为他人眼光改变自己的人,韩继是根本不听,而陆昭昭是听了之后,还是按自己想的去做,否则孟锦迎也不会次次念叨,属实屡教不改。

    而连从小到大在她身边的孟锦迎都管不住,苏栗衡又有什么说话的资格呢?于是他只能缄默,直到少女忽然迟疑道:

    “哎,说起来……栗子。”

    “嗯?”

    “栗子。”

    陆昭昭指了指糖炒栗子,又指了指苏栗衡:“栗子。”

    苏栗衡:“……”

    韩继:“……”

    短暂的怔愣后,想到两个重叠的名字,又想到少女方才还在吃板栗……也说不清缘由,苏栗衡的脸一下又腾地烧红,掩面讷讷:“昭昭……”

    而韩继的反应是,唰啦一下把油纸包拉过来,又把正在剥的栗子扔回油纸包里:“不吃了,栗子吃多不好消化,我给你点盘水果。”

    等待投食的陆昭昭:“……咩?”

    不过,板栗是很好吃,软糯香甜;方之茂给的符纸也很好用,她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常人的目光也只是自然扫过,不忽视,也不重视,很好。

    当然,目光停驻还是有的,只是并非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她和四个美少年美少女走一起,就她一个中人之姿……嗯。

    陆昭昭还觉得挺好玩儿:她倾慕的目光看多了,还头一次被人这么惋惜疑惑地看着……

    这种成为“颜值吊车尾”的经历,真是不可多得。

    大概是因着陆昭昭听说书时的好奇,接下来他们也参与了一番“武林事务”。但是恰如她所说,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所谓江湖不局限在一处,也不是处处时时都有精彩纷呈。

    所以理想中的武林侠客,实际上就是街头械斗。陆昭昭大失所望,对和玉郎君也不好奇了。

    韩继松一口气。

    “就说没什么好看的了。”他说:“凡人无法利用灵气,只能开发自身力量。单纯的武技倒是还过得去,但浩天府专研这个,吊打他们。”

    很残酷,但是事实。灵气的存在,好比火于原始人,电于现代人……全方位的跃迁,拿来比较本就不公平。

    当然凡人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作为修仙者人才库且不提,其璀璨灿烂的文化,往往能给修仙者以启迪。

    “虽说修士普遍寿命漫长,但都逐长生,伟力归于自身,在有些方面反而不如凡人。”

    苏栗衡说:“修士可以说出【朝闻道,夕死可矣】,却说不出【久戍人将老,长征马不肥】,说不出【谷高三倍价,人到十分穷】。这些看似与修仙无关,于修仙无益,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很多深层的道理是相通的;修仙者终究是修行的人,而不是仙。”

    所谓的道,大道三千,很多朴实的智慧蕴藏在凡人的文明之中。这些都是修仙者自己领悟不出的,却可以从凡人的智慧中汲取营养。

    陆昭昭点点头:“修仙界不太重视文化课。”

    也不能说完全不重视,只是侧重点不同。大概来说,诗词歌赋,一概不教;琴棋书画,自学成才……连陆昭昭这种亲传里的亲传,也就是“哦,认字啊,那没事了”,书法还是她自己好奇,跟着温影承学的。

    毕竟,修仙界没有科考,在文化知识方面也没有硬性标准。大宗门倒是有识字通读班,但也不会像凡人夫子一般教导四书五经;讲道堂偶尔会有人讲道,但更多讲体悟,也不拘什么课本。

    “毕竟,修行、悟道……都很个人。”孟锦迎说:“每个人情况不同,难以一概而论,总之,想学什么,自己想办法去学就是了,修行路漫漫,总能学会的。”

    陆昭昭想一想:“好像大学。”喜欢什么就去选修……这种感觉?

    孟锦迎:“?”

    话说回来,这么一想,怪不得从没见修仙文花笔墨写文化课。想想看主角拜入门派,第一节课就是“同学们,我们来认字”“请解析这篇文章中作者表达了怎样怎样的情绪”……

    ……会卖不出去的,这种书。

    但说到这个话题,陆昭昭忽然就对凡人界的诗会感兴趣了。几人就伪装成游学士子,混进文会里去,但不知道是不是找到的这个文会性质跑偏,比起切磋诗文,更像大型相亲……

    最后五人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跑出来——以四人的容貌气质,在相亲市场上的热度可想而知。反而用了符咒的陆昭昭在后面咯吱咯吱很没亲友情地笑,被韩继无奈地揉一把头发。

    “你这是把我们四个都推火坑,自己隔岸观火啊??”

    “怎么就叫火坑?还不是你们自己太有魅力。”

    陆昭昭忍笑辩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四美默默地看着她,她又忍不住要笑。孟锦迎又气又好笑,搓一搓她的小脸。

    “坏家伙。”

    自己不受困扰了,就开始幸灾乐祸……真是个小坏蛋啊。

    到十二月末,几个人才回平江过年。陆昭昭还住孟家。当初虽然说了轮流,但她的确不好住男孩子们家,而两个男孩子也不太想让她住沈家。

    陆昭昭于是在孟家过年。不得不说,凡人界的年节气息就很浓厚,热闹非凡、张灯结彩……修仙界和现实完全不能比。

    也是在这种浓厚的氛围里,陆昭昭才忽然感受到节日的魅力。实话说,在她生活的年代,所谓的节日就是“假期”和“购物”的代名词,节日本身的魅力与氛围,她从未感受过。

    ……却在游戏里得到补全。

    “蹲在院子里做什么?”

    陆昭昭回头,身姿矫健的大小姐走来。她今天穿一身立领对襟短衫,配长比甲和红色织金马面裙,女性柔美中带一丝说不出的飒爽,久经锻炼的身姿挺拔优美,帅出一定境界。

    她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会儿,才说:“我看下了雪,想着能不能堆雪人。”

    出来一看才知道想太多,薄薄的一丢丢雪,捏个巴掌大的雪人都不够。

    这时就很想能随时制冰造雪的秦令雪先生。

    “堆雪人……”

    孟锦迎也无语了:“在江南也是想太多……今年有雪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几个里也没有冰灵根。”

    她向她伸出手。小姑娘今天穿的是枫叶红的交领短袄与刺绣马面裙,外套一件带毛绒的白色短比甲,说不出的玉雪可爱。陆昭昭皮肤白皙,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但红色格外显白,却不会衬得她气色差,反而更加艳丽,漂亮得真不讲道理。

    或许是自己也穿红色,孟锦迎就觉得,陆昭昭穿红色最好看。她拉她起来,握住柔软的小手,二人衣摆互相擦过,上面好似呼应般的并蒂绣花也交错而过。

    然后,陆昭昭僵住了。

    “怎么?”

    “腿……腿麻了……”

    孟锦迎:“……”

    她真是要无语死,却温柔地扶着她:“笨死你算了……靠在我身上,缓一缓。”

    陆昭昭也讪讪,缓了一会儿,灵力流动间好了许多:“忘了在收敛灵力……”

    她抬起头,却忽然收声。孟锦迎困惑看来:“怎么?”

    “阿迎……”

    “嗯?”

    “阿迎真好看。”

    “……啊?”

    陆昭昭真没说谎。她猛一抬头,近距离一看,发现孟锦迎今天上了薄妆,朱唇凤眼,又美又飒。当然她平时也很好看,但也是不化妆类型,所以猛地来一下,陆昭昭就觉得,嗯,很新鲜哦。

    她新奇地、仔细地看,还伸手轻轻摸一摸孟锦迎的脸;被少女皱着眉头抓住手:“腿好了没?好了就别赖着。”

    “噢……”

    陆昭昭收回手,但还是眼巴巴看她:“真的很好看噢。”

    孟锦迎:“……”

    她叹口气:好看?也许吧。可谁能有陆昭昭好看呢?和陆昭昭一比,天下八成男女都是庸脂俗粉,剩下二成也鞭长莫及。

    美得,漂亮得,像是一个集合了世人幻想的梦。

    “……阿迎?”

    孟锦迎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了少女的眼角。而此时,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眼看她,眸中满满地,满满地,倒映着灯光与她的面孔。

    “……”

    她闪电般收回手,扭头就走:“……去吃饭。”

    “哎?哎?!……等等,走慢点……阿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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