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公子和花魁军师的恋爱小课堂,陆昭昭是不知道,她着实是累了,回去倒头就睡,不能更香。

    她睡着了,秦令雪睡不着。他也不需要睡,半夜跑去找温影承,讨论儿童教育问题。

    “我真是无话可说……人家三言两语就能把她勾走……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的?她还想看看红倌人……那不是送上去给人占便宜?”

    秦令雪有一肚子槽要吐:“还有那玉怜香,狼子野心,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她非要跟人家交朋友……我若不在,还不定怎么吃亏呢!”

    瞧他说的,好像他家姑娘是什么香饽饽,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咬一口,而靠近她的人除了他最可靠,别的统统都是妖魔鬼怪,应该打死了事。

    但他的话竟也并不很离谱,因为陆昭昭的美貌有目共睹。她就是有那么漂亮,宛若最璀璨的明珠,须知玉怜香也好、司空琢也好,都是上千岁的大修士,寻常美貌对他们来说也不过红颜枯骨,可能让玉怜香有好感,让司空琢肯开“要不要交往”的玩笑,可见陆昭昭的漂亮在他们看来,也是世无其二。

    所以秦令雪也真是操碎了心。从前在宗门,好歹只需要收拾那些个不长眼的混小子,鉴于秦大魔王的威慑力,总算没出什么问题。可出来之后尽是麻烦,要说这些麻烦秦令雪也不怕,他之所以忍不住大倒苦水,是因为自家小姑娘会投敌啊!

    “我真是……我都不知说她什么好!你说说她才多大点一个,好奇这些做什么……”

    温影承默默听,给他倒一杯水。怎么说呢,搁几年前,打死他也想不到能这么听秦令雪大吐教育孩子的苦水,但这几年也慢慢习惯了,毕竟小师叔有许多话憋在心里,舍不得骂小徒弟,就只能跟他吐槽。

    而温影承也很明白,秦令雪并不需要他说什么,只是需要他倾听罢了。但凡他敢开口附和一句小师妹的不是,秦令雪立刻就会调转枪头,开始护崽。

    所以——别听他看似在抱怨陆昭昭,其实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不如说陆昭昭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完全是秦令雪宠出来的结果。

    温影承在心中叹了口气。

    秦令雪噼里啪啦一通说,温影承就耐着性子认真听。待少年说完,喝口茶歇口气时,青年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小师妹也已十五岁,是个大人了,想必是有分寸的。”

    “她有分寸?”

    秦令雪拔高声音:“我看她是个傻的,连魔修都能放,放虎归山都不晓得,她有分寸??”

    温影承看着他,心想:可最终顶不住撒娇,放魔修走了的人,还是小师叔你啊。真要说起来,陆昭昭杀人,秦令雪放火,陆昭昭挖坑,秦令雪填土……什么锅配什么盖,谁也别说谁。

    可话当然不能这么说,温影承斟酌了一下言语:“师妹常待在宗门,涉世未深,不通世事,有好奇心是正常的。便是有什么不妥,慢慢教导便是,再说其实她已很乖巧听话……”

    秦令雪“哼”一声,不置可否。她还听话?也就无关紧要的地方才听一听,她主意大得很,一拿定就像小牛犊,犟得很。像不要他跟着就可以离家出走,像要放走魔修就可以撒娇耍赖……她听话,哈!

    闷闷喝一口茶:“……养个小孩真不容易。难为你养四个。”

    温影承怔了怔,有些哭笑不得:“哎……若真论起来,师妹比我家的几个养起来可省心太多了。”

    这倒不是恭维,陆昭昭真是那种格外省心的小孩。不似玄麒他们,当初也真叫他伤透脑筋……

    少年又哼一声,这次带了点自得:“那还用说。”

    他家的小姑娘,自然是最好的!就算他这个师父嘴上再怎么念叨,心里总归还是觉得自家孩子天下第一好,而且这绝非盲目,而是他徒弟本就天下第一好!

    郁闷下去,秦令雪还是那个熊家长:“行了,不跟你多话,走了。”

    他翻身要从窗户出去——之前也是从窗户翻进来,天知道他为什么不走寻常路——却被温影承拦了一下:“等等,小师叔,还有些话想与你说。”

    “?”

    温影承思考了一下措辞:“两件事……也许是一件事。嗯……先说这个吧。小师叔,你有没有想过,虽然师妹在我们看来还小,却其实已是及笄的大人了?”

    “什么意思?”秦令雪不耐烦:“有话就说,磨磨唧唧的。”

    “我的意思是……”温影承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口:“年少慕艾,小师妹也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若是她真的喜欢上什么人,小师叔你……”

    你做好准备了吗?

    温影承其实思考这个问题有段时间了。之前他也觉得陆昭昭年岁还小,但从小黄书……咳嗯。总之,意识到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确是情窦初开之时了,加上陆昭昭又对青楼、红倌人什么的感兴趣,温影承一下就确信了这一点。

    要他说,孩子的情感问题还是他们自己解决,酸甜苦辣咸,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他们自己的人生,虽然他自己没有过经验,四个徒弟也都是光棍……唉,这点就不用学他们师父了吧??

    咳,言归正传。温影承自己的态度是比较开明,但他真的很担心秦令雪……

    果不其然,少年的表情一愣,显然是丝毫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小小年纪,懂什么喜欢?”

    秦令雪确实从未想过“陆昭昭是否会喜欢上谁”这个可能:“再说那些混小子们没一个好东西,哪里值得她喜欢?连我都打不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温影承:“……”

    不是,这能打过他的,修仙界屈指可数啊?!

    他忍不住:“……若论能和小师叔较量的,岂不是只有司空剑尊他们才够格……”

    秦令雪眉头一皱:“那老头子了都,甭提他们!年纪都够当老祖宗了,老牛吃嫩草,趁早滚蛋!”

    温影承:“………………”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这……总不能让师妹孤独终老罢?”

    “怎么就孤独终老??”

    秦令雪把眼一瞪:“我不是陪着她呢么?”

    “……小师叔是师妹的师父,又不是道侣。”

    “要道侣作甚?剑修不是有剑就够了??”

    “………………………………”

    温影承算是明白了,他只是单身,秦令雪就是铁直男,可他们单身,总不能勉强陆昭昭也一直单身罢?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准,人家若是遇到良缘,他们难道还要阻拦不成?

    他叹口气:“若是师妹真的遇到心上人呢?”

    “不会。”

    “若是真的遇到呢?”

    温影承问:“小师叔要阻拦吗?可你又要怎么阻拦呢?凡人中尚且有年轻男女为爱私奔,我不是杞人忧天,只是小师叔真该好好想想,假如出现这样的情况,你要怎么处理?”

    他非得把事情给他说个明白不可,因为以秦令雪的性格,若是不提前给他思考的时间,假如陆昭昭真有心上人,他是绝对不会善解人意地体谅的。

    他只会认为,是坏小子哄骗了他的徒弟……事情会闹得很难看。秦令雪倔,陆昭昭也倔,两人如果真冲突起来……温影承都不敢想。

    而且,就秦令雪这个恨不得一天24小时挂徒弟身上的状态,陆昭昭要真是谈了恋爱……唉。

    秦令雪面色一下冷下来:“哦?你是说昭昭会为了外头的男人跟我决裂?”

    气氛一下冷到冰点,温影承轻而慢地眨了下眼:“我并非这个意思。”

    但他又说:“但如果小师叔你真的不曾去想,那以你和师妹的性格,走到那一步是有可能的。”

    “……”

    少年冷冷地盯着他,青年乖顺地垂下眼睛,态度却十分坚定:“师父师父,都说师长如父,可凡人父女也会闹翻,为了不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不得不提醒一番。”

    他说:“早做准备,好过将来后悔。”

    “……”

    秦令雪盯着他看,一秒,两秒……忽然笑了一声:“我还得感谢你苦口婆心的提醒了?”

    温影承:“……”

    他叹息一声:“……别打脸。”

    说罢,已是做好挨一顿揍的准备。可等了半晌,没等到秦令雪动手,只听见冷冰冰的话:

    “少露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我敢打你吗?我敢打你,明天她就要打我,给她的好师兄出气。”

    他家的小棉袄漏风,专门温暖温温师兄,秦令雪气闷,却还真不敢出手,只能没好气道:“行,我会想想。还有呢?”

    “嗯?”

    秦令雪忒不耐烦:“你说有两件事,另一件呢?”

    “啊……”温影承恍然:“其实跟这个算是一件事……嗯,其实就是……小师叔有没有想过,师妹也许不止可能喜欢男孩子,也可能喜欢女子?”

    秦令雪:“……?”

    陆昭昭睡了个好觉,醒来还没睁眼,第一件事是把睡在床头的蛋黄酥摸来吸一吸,我摸,我摸……哎?

    捞了个空,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师……师父?!”

    那坐在床前的少年,不正是秦令雪么!

    她下意识拿被子把自己遮个严实:“你怎么没经允许就进我房间?!蛋黄酥呢?”

    “那猫我看着就烦,扔给温影承了。”

    秦令雪说,还有那么点受伤:“我倒是想征求你同意,可你睡那么香……怎么一脸防贼的样子?我是你师父,你洗澡我都看过,防什么防??”

    陆昭昭震惊:“那怎么能一样??那时候我才多大,现在我多大??”

    秦令雪哼了一声,想说:你再大,在我眼里也还是小孩子。可没能说出口,只是一声叹息:

    “昭昭,我能不能抱抱你?”

    “……?”

    陆昭昭,一脸迷茫。想问他,可看到少年面上些许疲惫,还是心软。

    她伸出手:“……抱抱?”

    秦令雪闷闷抱住她,把头埋在少女颈窝。淡淡的奶香气,说不清是发香还是体香,奶甜奶甜;小小的身体柔软又温暖,带着被窝里刚出来的温热,香喷喷,热腾腾,软乎乎……像一笼刚出炉的奶黄包。

    她长大了,他有很久不抱她,这会儿难免恍惚,又忍不住近乎无声地轻叹口气。

    ……心情很差。

    秦令雪虽然有时固执,但没有司空琢顽固,因而温影承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正因听进去了,他心情才这么差,回去想了一夜,越想越心不甘。

    徒弟会长大,会有心上人,会有道侣……

    会有另一个人出现在她身旁,取代他,陪伴她,保护她……

    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可只是想想看,秦令雪就忍不住要肝肠寸断、妒火中烧。

    秦大螃蟹本就独占欲强,是个小心眼子,他把陆昭昭放心上,温影承的醋都要吃,哪能受得了她与他生疏的可能性?可温影承说的对,缘分这事难说,万一的万一陆昭昭真有了心上人,他又该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

    心烦意乱,忽然很想见她,于是悄悄过来看自家小姑娘睡觉。她倒是好啊,睡得喷喷香,小脸白乎乎像刚出炉的白面包子,无忧无虑,可爱至极。

    他看着,逐渐感到宁静。可紧接着他又想到:这么可爱的徒弟,也许有一天就是别人的了。

    会有别人这样看着她,守着她,比他还光明正大。而他这个师父……到底只是师父,要避嫌,要止步,只能看别人待她好,只能看她和别人在一处。

    ……不甘心。

    少年闷不做声,把少女抱紧。陆昭昭不明所以,轻柔地拍拍他的脊背。

    “怎么?”她问:“做噩梦啦?”

    少年笑了笑,胸膛微微震动:“……我都不需要睡觉,怎会做噩梦。”

    “那怎么啦?”

    小姑娘的声音软绵绵,带一点刚睡醒的沙哑,软乎乎的小手十分温柔地顺着他的脊背:“有什么事跟我说?昭昭在呢。”

    陆小螃蟹,最知道怎么惹她家师父生气,也最会给她家大螃蟹顺毛。她乖起来、温柔起来的时候,简直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小孩。分明秦令雪才是她的师父,可此刻他抱着她,就像雏鸟归巢,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渴望得到她的安慰。

    她总是如此包容他。

    少年依赖着她,闷声问:“昭昭,你是不是还是最喜欢我?”

    “啊?”

    女孩子有点惊讶,但还是温柔地摸摸他的马尾:“喜欢噢,我最喜欢师父父。”

    她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最最喜欢,最最最喜欢的人,就是师父父!”

    甜言蜜语,他心中稍安,却还犹疑:“无论何时都最喜欢?”

    “嗯呐!”

    “就算将来找了道侣,也还是最喜欢我?”

    “啊?”

    陆昭昭懵了,这都哪跟哪儿?她哭笑不得:“你怎么不干脆问,要是你和我道侣同时遇到危险,我会救谁?”

    她本意是吐槽,秦令雪在意的问题好无聊,不亚于现代致命问答“我和你妈掉河里你救谁”……结果万万没想到秦令雪反而较真:“那要是我和你道侣同时遇到危险,你会救谁?”

    陆昭昭:“?????”

    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感觉秦令雪还挺认真,于是也就认真回答:

    “我会和我道侣一起喊师父救命。”

    秦令雪:“?”

    陆昭昭:“?”

    没毛病。因为秦令雪是战力天花板,陆昭昭觉得别说救他了,等着被他救还比较现实,至于那没边儿的道侣……估计也不能有秦令雪强,那还能怎么着呢?她的回答合情合理啊!

    秦令雪:“。。。”

    就无语。虽然想想看,对于徒弟的信任还是有点感动……

    他换了个问题:“那我和你道侣,你更喜欢谁?”

    “啊这……”

    陆昭昭想了想:“师父啊,我和师祖,你更喜欢谁?”

    秦令雪这都什么问题,脑子抽了是不是……

    “你。”

    少年却好像并不迟疑:“更喜欢你。”

    她忽然怔住,未曾想会有这样的回答;待回过神来,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

    “……师祖要伤心咯。”

    “随便他,”少年闷闷道:“有本事回来揍我一顿。”

    陆昭昭咯咯笑起来:“你这算不算欺师灭祖?”

    秦令雪像个大树袋熊,抱住就不撒手。陆昭昭也不介意,温柔地将他拥住,安抚地抚过发丝与脊背,嗅到浅淡的梅花冷香。

    “我不知道,今后我会不会有道侣,又会多喜欢那个人。”她说:“未来的事,我说不准。可是我知道……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不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她抱着他,像安抚受伤的雏鸟:“没有谁能取代你,你在我心中永远最重要。”

    她与秦令雪的羁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重复。夜色中的相遇,一盘偷来的回锅肉,他给她做的发簪,她印在他衣角的小脚印……她是他唯一的徒弟,他是她唯一的师父,无论将来她会不会谈恋爱,这一点都不会也不该改变。

    她说:“我最喜欢你啦。”

    陆昭昭,真的很喜欢秦令雪。

    “……嗯。”秦令雪合上双眼:“说话算数。”

    她轻轻笑起来:“嗯,算数。”

    秦令雪真是个大孩子。本以为他这两年有长进,看来还是和从前一般……唉,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宝贝师父,不宠着还怎么办呢?

    陆昭昭想。

    似乎应该安心了。都已得到确切的承诺,还有什么好不安的呢?可心中的一角依旧无法安定,仿佛冥冥中有所预感,即使她承诺再多次,依然有可能会被他人抢去。

    秦令雪想。

    哪怕她真的最喜欢他,最最喜欢他,可若真有了心上人,心神必定要被那人牵引而去的。到那时,她真的还会什么事都与他分享,什么事都找他求助,与他亲密无间,一如往常吗?

    他是没有常识,却并非愚钝。

    可哪怕知道这些,他又能怎么做呢?叫她不准找道侣?还是不叫她跟外人接触?

    天下第一剑修,难得的感到茫然。

    他该怎么做,才能永远的确保自己一直是,且是她心中唯一的特别之人?

    “好啦,你要抱多久呀?”小姑娘拍拍他:“羞羞,师父真幼稚。”

    秦令雪没好气:“小气的,抱你一会儿,就算幼稚?”

    他还是放开她,心中蓦然一阵失落。但看到她亮晶晶的眼,他又忍不住扯开一个笑容,像是并不想让她担心。

    ……也罢。她还这么小,离那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一天也还很远……在那之前,他会想到办法的。

    少年伸出手,轻柔地抚了抚她睡乱的头发。卷卷的、柔软的粉发,像一只粉毛的小羊羔。女孩子乖巧地任他摸了摸,才推他一下:“你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

    秦令雪只好站起身:“今天要不穿我送你的那两身?梅花图案的?”

    “啊?是不是太正式?算了,也行,好久没穿了。”

    秦令雪点点头:“那我也回去换。”

    他往门外走,走到门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一下,还是问了:

    “昭昭。”

    “嗯?”

    “你将来的道侣……可能是男子,还是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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