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吃巧果。因为揉的面太多,陆昭昭不仅做了巧果,还做了别的面食,教了男孩子们如何做玫瑰花馒头,简单好看又好吃。

    而吃过晚饭,她又收到一份惊喜。由绫罗青鸟送来的,茶凉予她的七夕礼物——

    一本小小的手翻书。

    只有巴掌大的小册子,被细心地装订起来。每一页都有画面,每一页的画面都有一些变化。

    如果快速地翻看,由于视觉残留,画面便会活动起来——这便是手翻书,又名翻书动画。但在此之前,陆昭昭从没在《寻仙录》里见过,而这本手翻书,真的超可爱!!

    因为——画的是兔兔!!!

    水墨三两笔,勾勒出憨态可掬的毛绒小兔。将纸张快速翻动起来,小兔便会奔跑。它跑过原野,跑过森林,跨越白天与黑夜,跋涉高山与河流。

    终于,它看到美丽的郊野,另一只兔兔正坐在那里,安静地等待。于是它跑过去,和它坐在一起。此时夜幕低垂,两只兔兔依偎在一起看漫天繁星。

    天空之中,牛郎织女双星,正璀璨地交汇。

    最后一页,用不算太漂亮,但非常端正的字体写着:

    【庆人间七夕佳令。】

    简单的故事,甚至不能说是个故事,但陆昭昭却很喜欢。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仍能感到惊喜与新奇。当然,她还非常在意一件事……

    “我收到七夕礼物咯!好可爱!这个手翻书是哪里买的,还有没有别的?”

    传讯符,发送!陆昭昭往铺好的被窝里一躺,高举着手翻书,在灵石灯的光辉下,又翻看了一遍一遍。

    却在收到回信时忽然怔住。

    “是我自己画的……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再多画点给你。你还想看什么?”

    ……哎?

    茶凉,原来会画画吗?陆昭昭回忆了一下,不记得他有没有说过这件事了。但忽然的,手中的手翻书就不仅仅是可爱,还显得有点沉甸甸起来。

    再一次翻看,她忽然发现了很多细节。比方说,纸张很新,墨香也很浓郁……

    ……难道,是这几天才画的?

    小小手翻书,看起来很快,画起来却很费时。虽然只是重复着兔兔奔跑的动作,却也是厚厚一本。陆昭昭摩挲了一下手翻书厚厚的边缘,思绪飘飞,忽然想到了茶凉的好感度。

    【茶凉】绿花96%,粉花100%

    “……”

    一份自制的手翻书,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心意却如此真诚,令人不容忽视。少女躺在被子上,望着帐篷,把手翻书放在心口,不自觉地摩挲。

    “唔……”

    100%的粉花啊。

    其实这个数值,陆昭昭不是第一次看到。之前有同门师兄弟,见她第一眼粉花就上了100%……但后来掉落了,可至今还维持在80%,这就是一见钟情罢?可惜,她跟那位师兄其实并无什么交集。

    但茶凉……茶凉是第一个,被她认可是朋友,却满了100%,至今还未掉落的粉花。实话说,这之前她有点刻意不去想,现在却不得不去想了。

    100%的粉花……

    100%的爱。但话说,哪怕都是100%的爱,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表现。有的人,哪怕20%的粉花,也可以忠贞不渝,有的人,哪怕100%的粉花,也会朝三暮四。

    不过那算是特例。普遍来讲,粉花依然是越高,越接近最纯粹、最浓烈、最忠贞的爱意。所以——

    茶凉爱着她。

    小小的手翻书,在心口忽然变得滚烫。陆昭昭不明白,他爱她什么呢?

    他们只认识了这么短的时间。当然,不是所有爱都是日久生情……

    他爱着她。

    陆昭昭,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似乎很难把那些破碎的想法整理成通顺的思绪,她只是发呆,很久之后,才又回了一句:

    “谢谢。”

    谢谢这份礼物,谢谢你为此耗费的心力,也谢谢……

    ……谢谢你爱我。

    他未曾言爱,她也无法挑明,于是千言万语,只一句感谢。而对面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很久才回复了一句:

    “不用谢。”

    他说:“闲着也是闲着,就画一画罢了,你若喜欢是最好的……对了,今晚可见牛郎与织女星,只是我这里见不到,昭昭可以看到吗?”

    牛郎和织女星吗……

    陆昭昭爬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帐篷钻出去。抬头看,沼泽边缘的林木比较稀疏,但天空还是没法一览无余。

    这样自然是看不到牛郎织女星的,她就左看看,右看看,打算爬树,结果刚拽住藤蔓,就看到刚从外面巡逻回来的展飞光。

    陆昭昭:“……展师兄晚上好?”

    “呃……晚上好,陆姑娘。”

    青年微微迟疑了一下:“你这是要……?”

    夜幕低垂,月上中天,高高的树杈上坐着两个人影,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并肩一同观赏繁星。

    “五夜照天汉,双星会牛女。”展飞光道:“今夜星空璀璨,陆姑娘可认得牛郎与织女星?”

    “自然认得。”

    陆昭昭喜欢星空,也有基本的观星常识。虽然《寻仙录》中星空与现实有些差异,但她早已知晓这些差别在何方,不会认错:“这颗是牛郎,这是织女。”

    也就是河鼓二、织女一。前者隶属于夏季大三角,后者则是天琴座最明亮的星,在夏夜里闪烁,十分好找。

    “七月七日,鹊桥相会。”展飞光点点头:“也不知远在仙界,是否确有这两位前辈?”

    陆昭昭:“这……”

    《寻仙录》的文化背景,脱胎于现实,却又有诸多不同。比如神话传说,女娲造人、牛郎织女等,在这里也有流传,但细节之处并不相同,比如女娲成为了上古纪元的大神,织女则是因时空动荡流落人间的女仙,牛郎是得遇仙缘由凡蜕仙的励志代表,想得遇仙女成仙的修仙界年轻人至今一抓一大把……

    “从现实的角度考虑,我觉得是不存在的。”

    陆昭昭说。因为从来只听闻飞升,从未有仙人下凡的先例——如今毕竟不是上古那个人神混居的时代了,所以织女的故事既然是这个时代的传说,应当就只是虚构:“但从情感的角度,我觉得如果存在,会很浪漫。”

    “重要的不是这个故事是否真实。”她说:“而是人们寄托在其中的情思。”

    不说《寻仙录》,现实中的神话故事,难道都是真实的吗?可那不妨碍人们传颂、喜爱,因为重要的,根本不是它是否真实这一点。

    那其中的理念,寄托在其中的情感……愚公移山的坚持,精卫填海的决绝,用现代的眼光看,不但不真实,甚至愚蠢,但其中的风骨,编织成一个民族的脊梁。

    “情思……啊。”

    展飞光看向天空:“确实如此。”

    一时安静,却并不尴尬。陆昭昭看了会儿星空,收回目光,看身旁的青年。

    ——平凡。

    一眼望去,只会这么觉得。不像修士,更像凡人书生。长相也并非十分精致俊美,虽然十分清秀,并不难看,但不知为何就是灰扑扑的,并不显眼。

    平凡。无论从哪里看都是如此。但……

    “嗯?”

    察觉到目光,展飞光看过来,面上流露些许困惑:“怎么……是否我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只是看一看而已。”

    陆昭昭收回目光,避免盯得太久不够礼貌。但忽然想起很奇妙的一件事:

    她出来看星星,是因为几乎双花100%的茶凉,但此刻在她身边的,是双花0%的展飞光。

    没什么特别联系,只是一种很奇妙、很微妙的呼应,让人觉得世事难料。但……

    她又看了他一眼,从青年平静的面容上,一点也看不出毫无情感的迹象。

    “……”

    展飞光似乎叹了口气:“……若是我有何不妥,陆姑娘不妨直说。”

    “哎呀……”

    陆昭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也没有什么,只是……”

    她试图转移话题:“巧果好吃吗?”

    “嗯?自然是好吃的。”

    “玫瑰花馒头呢?”

    “……也很好吃。”

    “扑哧。”

    “?”

    展飞光困惑地看过去,陆昭昭掩了下忍不住笑意的唇角:“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事。”

    “哎?”

    “上次做的叫花鸡,你也说好吃;上上次做的煎鲈鱼,你也说好吃。”

    陆昭昭歪了歪头:“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

    “……”

    展飞光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凝滞,片刻后才微微一笑:“……确实都很好吃。陆姑娘做得很好。”

    “是吗。”

    确实,没有情感不代表没有味觉,但陆昭昭看了眼月亮:“那你最喜欢吃什么呢?”

    “这……”

    展飞光微微垂眸,还是像上次一样回答:“没有什么最喜欢吃的,我并不挑食。”

    “是吗。”

    陆昭昭说:“那最喜欢的星星呢?”

    “……没有。”

    “喜欢的颜色?”

    “……没有。”

    “喜欢的曲子?”

    “……”

    气氛一点点沉默。展飞光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屡屡戛然而止,只很轻微地叹了口气。

    而陆昭昭已知晓不必再问。

    ——他没有喜欢的任何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任何东西。

    他没有喜恶。

    又一次,陆昭昭看向他,意识到了他身上的平凡感来自何处——

    展飞光没有“性格”。

    人各有喜怒,各有性格,但展飞光没有。他有感知,知冷热,知饥饱,却不会因温暖和饱腹而欢喜,不会因寒冷和饥饿而痛苦。

    如果性格是人的闪光,展飞光必定因此灰暗。无论他表现得多么像一个正常人,细微之处仍旧不同。

    “展师兄。”

    “嗯?”

    青年看过去,只见少女倾身过来,那张精致美貌的面孔一下近在咫尺。

    但他第一时间并无任何反应,反而是片刻之后才往后仰了一下以躲避:“陆姑娘,这……”

    “我漂亮吗?”

    “咦?”

    青年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种迷茫,随后老实回答:“自然是漂亮的。”

    “有多漂亮?”

    “……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

    “是吗。”

    陆昭昭看着他。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厘米。很近,近在咫尺。早已超过社交安全范围。

    但她并不局促,在感觉中,仿佛靠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展飞光也并不局促,虽然他做了“后仰”的闪躲动作,但他的眸光自始至终没有分毫的变化。

    没有惊讶,没有局促,没有害羞,没有尴尬。

    什么也没有。

    不是自恋。陆昭昭对自己的美丽有很清晰的认知。被一个神颜美少女这样突然靠近,就算是她的女性好友有时也会遭不住,但展飞光毫无波动——

    不,他做出了惊慌的表情,却没有相应的眼神。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于是他的“慌乱”就好像一层面具,一层河水上的浮冰,如果信任而踩踏上去,便会跌入冰冷黑暗的河水之中。

    陆昭昭看着他的眼睛,从那平静之中,看到了“空洞”。

    她坐直了身体。

    展飞光于是也坐直身体。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陆昭昭没有说,展飞光也没有开口。

    他甚至对陆昭昭刚才的动作没有表达分毫的疑问。

    “……展师兄。”

    很久,很久之后,少女才忽然又开口:

    “星星……我是说,迟星文很信赖你。”

    “……嗯。星文确实……”

    “阿玉……我是说你的师尊,玉怜香,虽然他不太靠谱,但也记挂着你,偶尔会说起。”

    “……嗯。”

    “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也都对你很好,所以……”

    陆昭昭微微垂眸:“展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陆姑娘请说。”

    “你将来,会不会辜负他们两个?”

    陆昭昭抬起眼睛:“或者说,你可不可以保证,未来不会辜负他们两个?”

    这话该由她来说吗?也许不应该。她越殂代疱,管太多了。可是她真的担心——在确认展飞光真的并无情感的一刹那,她所想到的,是迟星文和玉怜香。

    木人石心。展飞光没有心。自然对师弟和师尊也不会有任何感情。他所做的一切,或许都只是基于“模仿人类”、“融入人类”,无论是天道化身还是天道分身,这只是一层保护色。

    那么,对二人没有丝毫情感,却被他们信任着的他,未来会不会有一天,伤害到他们呢?

    实话说,这对展飞光不公平。因为陆昭昭只想到迟星文和玉怜香或许会受伤,而从未为展飞光考虑。但人心肉长,陆昭昭承认,相比起展飞光,她更在乎迟星文和玉怜香。

    而那两个人,也是看似冷漠/玩世不恭,却非常重视情义的人。

    “……”

    面对这个问题,展飞光只是沉默。陆昭昭本以为,他或许会问一句“陆姑娘何出此言”——哪怕是伪装,他其实装得很像。

    如果不是她这种作弊玩家,普通人是决计察觉不到展飞光的异样。虽然他的伪装其实并不完美,但正常人也不会往他没有情感那个方向去想。

    但展飞光没有问。或许是因为,他也从陆昭昭的表现中感觉到了什么。所以他只是沉默,沉默了好几分钟。

    “……我不能保证。”

    最终,他这么说:“但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他说:“因为……知恩要图报,对吧?他们对我好,我自然不会对他们坏,这是人情往来的规则。”

    他说,这是规则。

    陆昭昭默然。四下一时静默,许久,陆昭昭才说: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展飞光原本就无法给出什么承诺……无论是天道的化身还是分身,他的出现本身便有使命。

    所以,只要他还愿意遵循人类的规则,不去主动伤害那二人,这个结果,陆昭昭可以接受。

    也无法奢求太多。

    那之后二人没再说话,只是又一起看了会儿星星。只是在陆昭昭决定下树回去睡觉时,展飞光冷不丁又开了口。

    “之前,我回答了陆姑娘的问题。礼尚往来,陆姑娘可不可以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你问?”

    “我想问陆姑娘……”

    陆昭昭看过去,青年看向她,双眼平静如深潭:“我究竟是何处,露了破绽?”

    人与人之间,果真奇妙。有时不说清楚,便无法互相理解;又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便能闻弦而知雅意。

    像此时此刻,二人对视。陆昭昭看着他平静的眼,意识到:

    他知道,她知晓他没有情感这件事了。

    而此刻,他一定也知道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青年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一个答案。很奇怪的,按理说展飞光既然一直表现得像是个普通人,应当是不想被人识破异常,但当他知晓陆昭昭已看穿一切,表现却依然如此的平静。

    而陆昭昭虽然惊讶了一下,却开始思索,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她是作弊选手,若非系统,也看不出端倪。但陆昭昭既然在这个世界投入真情实感,就不会告诉NPC游戏的事实,所以她沉默了片刻。

    “……是眼神。”

    最终,她这么说:“你的脸上有表情,眼里却没有。”

    “……”

    闻言,青年似乎怔了怔,片刻后,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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