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之后,阴影之中,篝火影影绰绰,无法照亮少年的面孔。
陆昭昭看着他。平时冷淡的少年的面容,沉浸在阴影之中,难辨喜怒,唯有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让她感到些微的痛楚。
“茂、茂茂?”
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像察觉危险将至的小兽。不知为什么,陆昭昭感到了一点点害怕:她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却好像压抑着狂风骤雨。
“茂——唔!”
一个标准的——树咚?因为是临时建的营地,帐篷太多,附近没能清理干净,正好便有一棵巨木。少年只轻轻一带,双臂一伸,便将她困在了自己与巨树之间。
全程,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陆昭昭就更害怕了。不是恐惧他——而是有点类似于做错了什么事,惹妈妈生气了,忽然被老母亲连名带姓地喊了下全名——
浑身激灵战栗,感觉下一秒要挨骂——那种害怕。害怕中,还有些局促和茫然:“怎——”
忽地靠近。突然放大的,少年的面庞。陆昭昭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吻她,下意识紧张地闭起双眼,双手抗拒地推在他胸前。
但最终,温热的触感没有落在唇上,而是落在了额头。
那也不是一个吻。
她紧张地,慢慢地睁开双眼,看到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庞。他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亲密而虔诚,低低地、模糊地呢喃:
“……昭昭。”
“……”
“昭昭……昭昭。”
只是很清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距离如此之近,连呼吸也互相交缠,少女的头脑空白,热气蒸腾而上。
太、太、太……
太近了……
近到稍微偏一下头,便仿佛可以接吻的距离。她大气也不敢出,胸口很轻微地起伏,在迷茫与羞怯里,听着一声声呢喃的呼唤,不知为何,心脏轻轻颤抖。
【怎么、突然……?】
混乱之中,只能够有限的思考:【我做错了什么事?我做了……啊。】
想起来了。
花前月下,十指相扣。也许在那时,无论她还是迟星文,都没察觉不远处的一双眼睛。
方才那一幕……他看到了吗?
他看到了的话……会怎么想呢?
突然的,陆昭昭意识到了:对方之茂而言,她有多么残忍。
他心心念念着她,一直想要见到她,跋山涉水来找她……为救她而受伤,而她在做什么呢?
“……”
嘴唇轻轻颤抖,一种莫大的愧疚淹没了她。纵然,她做得不能说是错——她对迟星文有好感,也难得能和他相处,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她也未有预料。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如针扎般疼痛。因为她意识到,这对于方之茂来说有多么残酷,会令他多么的痛苦。
她分明没有想伤害他。
她分明……没有想让他难过的。
“我……”
声音也干哑而在轻颤,原本想推开他的手,一下就没了力气:“茂茂,我……”
“……别这么对我。”
少年闭着双眼,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昭昭……别对我这么残忍。”
“……”
她说不出话,方才的甜意已经一点点消散,因距离过近而产生的紧张害羞也尽数压下,所感受到的只有细密的苦涩。
心脏泡在愧疚的酸涩苦水中,带着不知所措的难过。她再想不到别的什么,只察觉少年压抑着脆弱的声音,颤抖的身体。
她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她将手虚虚地、轻轻地抬起,仿佛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却又迟迟无法落下。
而他抵着她的额头,未再言语,却仿佛无声地低泣。明明四下这样宁静,却又这样让人心碎,于是陆昭昭的手,还是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脊背。
“我很……”她难过地抱住他:“我很抱歉。”
“……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抱歉。”
“……”
他想要的,不是抱歉。
方之茂想。意识到她对迟星文的特别是一回事,亲眼看到那一幕……又是另一回事。一瞬间,那一瞬间,他觉得喘不过气,心脏细密的疼痛,宛若珍宝从手中流失。
与此同时,升腾起的是强烈的不甘。
【是我的。】
如此强烈的想法,充斥在脑海:【她明明……是我的。】
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姑娘,被他放在心上的姑娘,明明也曾对他露出羞怯神色的姑娘……
他不相信,她对他没有分毫的动心。
哪怕她现在说着“抱歉”。
“昭昭……”
他轻声说:“我好痛。”
“咦……咦?!”
陆昭昭立刻惊慌失措起来,甚至顾不得这过近的距离,立刻就要开始检查:“是……是碰到伤口了吗?!哪里痛,我看——”
“这里。”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那脏器蓬勃跳动的地方:“……这里,好痛。”
“……”
隔着衣料与血肉,隐约触碰到的心跳之声。陆昭昭的心都要碎了,再说不出一个字,甚至要掉下泪来:“……”
“昭昭……我好疼。”
从未流露出脆弱的少年,此刻宛若哭泣般向她倾诉:“我不行吗?”
“……”
“他可以,我就不行吗?”
“……”
他问:“你……讨厌我吗?”
“……不。”
陆昭昭垂着眼睛。
“……不讨厌。”
怎么会讨厌呢?
是方之茂啊。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少年啊。一同长大,一同玩乐,一同学习,一起大哭大笑,一起畅想未来:
“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那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成为大老板,再请你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法分割的深厚友谊,无形却确实存在的羁绊……怎么可能讨厌他呢?她永远也不会讨厌他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
但下一秒,额头又传来温热的触感。
——这次,是吻。
那是一个吻。
“……这样也,不讨厌吗?”
“……”
空白。
脑海是空白。陆昭昭傻乎乎地抬起头,看着少年的眉眼。他难得没戴蓝眼镜,露出青木灰色的双眸,冷淡,却专注,隐含着脆弱,仿佛害怕听到拒绝,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她的心于是一下就软了。
“……不讨厌。”
“那……”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随后,轻轻又落下一吻,在她颤抖的睫毛阴影上,在那漂亮的杏眼下:
“这样……也不讨厌吗?”
“唔……”
“这样呢?还有——”
轻柔的吻,从眉心下落,吻过眼角,吻过面颊……
最后,温热的吐息落在唇畔。
“——这样?”
陆昭昭:“……”
陆昭昭:“呜——”
从喉咙深处,发出小兽般的呜鸣。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她几乎站不直身体,被少年揽在怀抱之中。
听到他劫后余生一般的轻轻笑声。
“太好了。”他说:“看来是……不讨厌。”
“呜……”
毫无意义的嘤咛,像不知所措的小兽。混沌的大脑没有在思考,往日清澈的杏眼,此刻满满都是迷茫与动摇,宛若摇曳着树影与阳光的碎片,午后的湖。
她感受到少年的手,穿插进她的指间,牢牢地扣住,不留一丝缝隙;她听到少年的声音,如此笃定,仿佛宣告一条定理:
“你对我,是有心的。”
是……这样吗?
无法思考,她只能迷茫地看着他。看到少年眸中重新浮起的些许安定,与更多的执着。
“别急着选他。”
亲昵的,耳鬓厮磨。他低下头,吐息温热地扫在耳边。如此亲密,几乎不留存任何的距离:“也看看我。”
【看着我。我就在你身边。】
“答应我——”
他轻声呢喃,宛若恳求,宛若蛊惑:“先别急着做决定,好好看看我,可以吗?”
那天是怎么回的帐篷,陆昭昭已经忘记了,晕晕乎乎,头脑空白……宛若游魂一般,属实是刺激过头了。
对于从未接触过恋爱的纯情少女而言,拉拉小手就足够面红耳赤,亲亲额头就是头脑空白。结果不仅被迟星文亲亲,还被,还被……
深夜三点钟,现实,陆昭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陆奶奶起夜顺便倒水喝,差点被自家孙女儿吓一跳:“……昭昭?”
“……奶奶……”
就算脱离了游戏,有认知滤网存在,陆昭昭也呆呆的像个游魂,可见刺激到什么地步。陆奶奶哪见过她这样,一下不困了:“怎么?怎么了?”
这个时间,陆昭昭应该在潜入舱——一边睡觉,一边打游戏。意识沉浸技术已经发达到身体休息的同时大脑可以一定程度的活跃,一边游戏一边睡觉的美事不再是幻想,而是现实。
而说到陆昭昭最近沉浸的游戏,想也只有《寻仙录》。突然这么失魂落魄的……
“你中情毒被人睡了?”
陆昭昭:“???”
“……那就是别人中情毒把你睡了?”
陆昭昭:“?????”
她目瞪口呆:“奶奶,你平时网上冲浪到底都在看什么???”
为什么就情毒……怎么就情毒!怎么的,《寻仙录》就情毒出名了是吗??
“那你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陆奶奶真想不通:“奶奶不猜了,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呢?陆昭昭也想知道!但她好难解释啊,毕竟自己思绪都还乱糟糟的,只能语焉不详地:
“就……上次我说的那个男孩子,他亲了我。”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上上次说的那两个男孩子……中的一个,也亲了我。”
陆奶奶:“……”
她沉默了片刻,真诚发问:“这不挺好的吗?”
陆昭昭:“?????”
好哇,她奶奶真是——不遗余力地鼓励她多睡几个美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哀怨地看了眼奶奶,一头扎她怀里:“可是——可是——”
像奶猫一样委屈地喵喵叫起来:“我从前都没有被人亲过唇角……”
陆奶奶大惊失色:“居然不是法式湿吻??”
陆昭昭:“???????”
陆昭昭震惊,陆昭昭百思不得其解:成年人都是玩得这么开的吗?上来就要法式湿吻吗?
陆奶奶震惊,陆奶奶百思不得其解:就她孙女儿这样貌,这迷糊性格,但凡她是个男的,不早给推了,结果就亲亲脸蛋亲亲嘴角?那男的是不是不行啊??
迟星文&方之茂:?
一老一少,相顾无言。陆奶奶沉思着问:
“你该不会玩到现在初吻还在吧?”
陆昭昭:“呃……”
这个……是在呢……还是不在呢?方之茂只亲了亲她的唇角,没有亲唇瓣,所以理论上……
好气啊。她拉过沙发上的抱枕玩偶,用力抱紧:“可、可是——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
“两个人,两个人都——”
都喜欢她。而她……她好像……
两个也,都不讨厌?
“我会想牵星星的手,”她说:“星星亲我,我也很高兴。”
“可是——”
她沮丧地把头枕在抱枕玩偶上:“可是茂茂亲我,我也……不讨厌。虽然有一点点害怕……”
但确实是不讨厌。如果真的讨厌,她下意识就会把他推开了,可是没有。只是……有点害怕,又非常害羞,不知所措到手脚发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搞不清啦——”
沮丧地说着:“难道,我两个人都喜欢吗?”
“嗯……”
陆奶奶伸手,摸了摸孙女的小羊毛:“有何不可呢?”
“哎?”
“好感啊,喜欢这种东西,本就不是独一无二的。”
陆奶奶说:“你喜欢喝咖啡,也喜欢喝奶茶,这两者冲突吗?不冲突的。你喜欢动漫角色不也是吗?我看你展示柜上的谷子,也不都是同一个角色嘛。”
陆昭昭:“……”
花心吃谷人中箭!她含糊不清:“但恋爱又不一样……”
她总不能真的脚踏两条船吧?!
“没什么不一样,人本就容易花心多情、喜新厌旧。”
陆奶奶说:“这是人的天性。忠贞的爱情其实是很少的,而像你想象中彼此忠贞的爱,需要的不止是爱情,还有对彼此的尊重,与责任感。”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但人可以约束自我。真正忠贞的爱情有吗?有的,可绝不是大多数,否则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爱恨离合?
真正大多数的、始终如一的情感,不止是因为爱。诱惑是会出现的,就是陆奶奶自己,偶尔也会觉得“哎这小奶狗真帅,年轻个二十年保不齐得去泡一下”,但她不会为此背叛家庭与爱人,这是她对伴侣的尊重,与对家庭的责任。
这责任令人能够拒绝诱惑。
是的,陆奶奶和陆爷爷当然是相爱的。但谁能说彼此没有遇到过诱惑,又没有过分毫的动摇呢?可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其他物种,因为他们的理性可以控制自己,选择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物。
“同时喜欢两个人,不是你的错,只能说两个男孩子都很优秀,让你有些好感。”
她教导着虽然成年了,但在爱情方面实在糊涂的小傻瓜:“你也无需为此感到愧疚。因为你不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负有责任,你要知道——爱不是力,没有相互作用。”
不是一个人爱一个人,另一个人就会同样爱他。爱是不可强求的。所以无需因此愧疚。
“昭昭是个聪明孩子,就算我不说,冷静下来,自己也会想到。”陆奶奶说:“只是你是个好孩子,对所有事都太认真,这样会很累……游戏嘛,随心所欲就好。别说只是好感,就算真的脚踏几条船又怎么样呢?”
她说:“现在多夫多妻议题也是很火的嘛,只要你没有欺骗别人,无愧于心,倒也没什么不好。”
陆昭昭哭笑不得:“奶奶——”
什么叫隔岸观火啊,巴不得她开后宫是吧?但她也没当真,只是忍不住无奈地笑了:“嗯……我知道了。我也是……唉,脑袋里乱糟糟……”
她深呼吸几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我会……我会好好想想的。关于爱情……我确实不太懂,但我会去想,去学,去试错,去寻找答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陆昭昭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但……无论是游戏还是人生,她应当顺从自己的心意,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过无悔的一生。
“我可能会犯错,可能会难过,可能下次还是会跑过来问奶奶怎么办才好……”
她斟酌着说:“但我会去尝试的。因为爱与喜欢……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每个人的爱有不同的形状,我会努力摸索属于自己的形状。”
去寻找属于她的爱情。去学着如何爱与被爱。这本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只是牵扯到男女之情,未有任何经验,难免糊涂。
如今倾诉一番,心绪慢慢平静,大脑终于从当机恢复运行了:“嗯……好!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奶奶!!”
“傻孩子,跟奶奶还说什么谢呢?”
陆奶奶笑呵呵的:“回头把那两个男孩子的截图发我就行了,我得看看这是什么新世纪柳下惠,这都不推……”
陆昭昭:“???奶奶——”
陆昭昭看着他。平时冷淡的少年的面容,沉浸在阴影之中,难辨喜怒,唯有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让她感到些微的痛楚。
“茂、茂茂?”
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像察觉危险将至的小兽。不知为什么,陆昭昭感到了一点点害怕:她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却好像压抑着狂风骤雨。
“茂——唔!”
一个标准的——树咚?因为是临时建的营地,帐篷太多,附近没能清理干净,正好便有一棵巨木。少年只轻轻一带,双臂一伸,便将她困在了自己与巨树之间。
全程,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陆昭昭就更害怕了。不是恐惧他——而是有点类似于做错了什么事,惹妈妈生气了,忽然被老母亲连名带姓地喊了下全名——
浑身激灵战栗,感觉下一秒要挨骂——那种害怕。害怕中,还有些局促和茫然:“怎——”
忽地靠近。突然放大的,少年的面庞。陆昭昭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吻她,下意识紧张地闭起双眼,双手抗拒地推在他胸前。
但最终,温热的触感没有落在唇上,而是落在了额头。
那也不是一个吻。
她紧张地,慢慢地睁开双眼,看到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庞。他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亲密而虔诚,低低地、模糊地呢喃:
“……昭昭。”
“……”
“昭昭……昭昭。”
只是很清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距离如此之近,连呼吸也互相交缠,少女的头脑空白,热气蒸腾而上。
太、太、太……
太近了……
近到稍微偏一下头,便仿佛可以接吻的距离。她大气也不敢出,胸口很轻微地起伏,在迷茫与羞怯里,听着一声声呢喃的呼唤,不知为何,心脏轻轻颤抖。
【怎么、突然……?】
混乱之中,只能够有限的思考:【我做错了什么事?我做了……啊。】
想起来了。
花前月下,十指相扣。也许在那时,无论她还是迟星文,都没察觉不远处的一双眼睛。
方才那一幕……他看到了吗?
他看到了的话……会怎么想呢?
突然的,陆昭昭意识到了:对方之茂而言,她有多么残忍。
他心心念念着她,一直想要见到她,跋山涉水来找她……为救她而受伤,而她在做什么呢?
“……”
嘴唇轻轻颤抖,一种莫大的愧疚淹没了她。纵然,她做得不能说是错——她对迟星文有好感,也难得能和他相处,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她也未有预料。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如针扎般疼痛。因为她意识到,这对于方之茂来说有多么残酷,会令他多么的痛苦。
她分明没有想伤害他。
她分明……没有想让他难过的。
“我……”
声音也干哑而在轻颤,原本想推开他的手,一下就没了力气:“茂茂,我……”
“……别这么对我。”
少年闭着双眼,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昭昭……别对我这么残忍。”
“……”
她说不出话,方才的甜意已经一点点消散,因距离过近而产生的紧张害羞也尽数压下,所感受到的只有细密的苦涩。
心脏泡在愧疚的酸涩苦水中,带着不知所措的难过。她再想不到别的什么,只察觉少年压抑着脆弱的声音,颤抖的身体。
她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她将手虚虚地、轻轻地抬起,仿佛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却又迟迟无法落下。
而他抵着她的额头,未再言语,却仿佛无声地低泣。明明四下这样宁静,却又这样让人心碎,于是陆昭昭的手,还是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脊背。
“我很……”她难过地抱住他:“我很抱歉。”
“……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抱歉。”
“……”
他想要的,不是抱歉。
方之茂想。意识到她对迟星文的特别是一回事,亲眼看到那一幕……又是另一回事。一瞬间,那一瞬间,他觉得喘不过气,心脏细密的疼痛,宛若珍宝从手中流失。
与此同时,升腾起的是强烈的不甘。
【是我的。】
如此强烈的想法,充斥在脑海:【她明明……是我的。】
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姑娘,被他放在心上的姑娘,明明也曾对他露出羞怯神色的姑娘……
他不相信,她对他没有分毫的动心。
哪怕她现在说着“抱歉”。
“昭昭……”
他轻声说:“我好痛。”
“咦……咦?!”
陆昭昭立刻惊慌失措起来,甚至顾不得这过近的距离,立刻就要开始检查:“是……是碰到伤口了吗?!哪里痛,我看——”
“这里。”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那脏器蓬勃跳动的地方:“……这里,好痛。”
“……”
隔着衣料与血肉,隐约触碰到的心跳之声。陆昭昭的心都要碎了,再说不出一个字,甚至要掉下泪来:“……”
“昭昭……我好疼。”
从未流露出脆弱的少年,此刻宛若哭泣般向她倾诉:“我不行吗?”
“……”
“他可以,我就不行吗?”
“……”
他问:“你……讨厌我吗?”
“……不。”
陆昭昭垂着眼睛。
“……不讨厌。”
怎么会讨厌呢?
是方之茂啊。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少年啊。一同长大,一同玩乐,一同学习,一起大哭大笑,一起畅想未来:
“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那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成为大老板,再请你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法分割的深厚友谊,无形却确实存在的羁绊……怎么可能讨厌他呢?她永远也不会讨厌他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
但下一秒,额头又传来温热的触感。
——这次,是吻。
那是一个吻。
“……这样也,不讨厌吗?”
“……”
空白。
脑海是空白。陆昭昭傻乎乎地抬起头,看着少年的眉眼。他难得没戴蓝眼镜,露出青木灰色的双眸,冷淡,却专注,隐含着脆弱,仿佛害怕听到拒绝,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她的心于是一下就软了。
“……不讨厌。”
“那……”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随后,轻轻又落下一吻,在她颤抖的睫毛阴影上,在那漂亮的杏眼下:
“这样……也不讨厌吗?”
“唔……”
“这样呢?还有——”
轻柔的吻,从眉心下落,吻过眼角,吻过面颊……
最后,温热的吐息落在唇畔。
“——这样?”
陆昭昭:“……”
陆昭昭:“呜——”
从喉咙深处,发出小兽般的呜鸣。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她几乎站不直身体,被少年揽在怀抱之中。
听到他劫后余生一般的轻轻笑声。
“太好了。”他说:“看来是……不讨厌。”
“呜……”
毫无意义的嘤咛,像不知所措的小兽。混沌的大脑没有在思考,往日清澈的杏眼,此刻满满都是迷茫与动摇,宛若摇曳着树影与阳光的碎片,午后的湖。
她感受到少年的手,穿插进她的指间,牢牢地扣住,不留一丝缝隙;她听到少年的声音,如此笃定,仿佛宣告一条定理:
“你对我,是有心的。”
是……这样吗?
无法思考,她只能迷茫地看着他。看到少年眸中重新浮起的些许安定,与更多的执着。
“别急着选他。”
亲昵的,耳鬓厮磨。他低下头,吐息温热地扫在耳边。如此亲密,几乎不留存任何的距离:“也看看我。”
【看着我。我就在你身边。】
“答应我——”
他轻声呢喃,宛若恳求,宛若蛊惑:“先别急着做决定,好好看看我,可以吗?”
那天是怎么回的帐篷,陆昭昭已经忘记了,晕晕乎乎,头脑空白……宛若游魂一般,属实是刺激过头了。
对于从未接触过恋爱的纯情少女而言,拉拉小手就足够面红耳赤,亲亲额头就是头脑空白。结果不仅被迟星文亲亲,还被,还被……
深夜三点钟,现实,陆昭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陆奶奶起夜顺便倒水喝,差点被自家孙女儿吓一跳:“……昭昭?”
“……奶奶……”
就算脱离了游戏,有认知滤网存在,陆昭昭也呆呆的像个游魂,可见刺激到什么地步。陆奶奶哪见过她这样,一下不困了:“怎么?怎么了?”
这个时间,陆昭昭应该在潜入舱——一边睡觉,一边打游戏。意识沉浸技术已经发达到身体休息的同时大脑可以一定程度的活跃,一边游戏一边睡觉的美事不再是幻想,而是现实。
而说到陆昭昭最近沉浸的游戏,想也只有《寻仙录》。突然这么失魂落魄的……
“你中情毒被人睡了?”
陆昭昭:“???”
“……那就是别人中情毒把你睡了?”
陆昭昭:“?????”
她目瞪口呆:“奶奶,你平时网上冲浪到底都在看什么???”
为什么就情毒……怎么就情毒!怎么的,《寻仙录》就情毒出名了是吗??
“那你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陆奶奶真想不通:“奶奶不猜了,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呢?陆昭昭也想知道!但她好难解释啊,毕竟自己思绪都还乱糟糟的,只能语焉不详地:
“就……上次我说的那个男孩子,他亲了我。”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上上次说的那两个男孩子……中的一个,也亲了我。”
陆奶奶:“……”
她沉默了片刻,真诚发问:“这不挺好的吗?”
陆昭昭:“?????”
好哇,她奶奶真是——不遗余力地鼓励她多睡几个美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哀怨地看了眼奶奶,一头扎她怀里:“可是——可是——”
像奶猫一样委屈地喵喵叫起来:“我从前都没有被人亲过唇角……”
陆奶奶大惊失色:“居然不是法式湿吻??”
陆昭昭:“???????”
陆昭昭震惊,陆昭昭百思不得其解:成年人都是玩得这么开的吗?上来就要法式湿吻吗?
陆奶奶震惊,陆奶奶百思不得其解:就她孙女儿这样貌,这迷糊性格,但凡她是个男的,不早给推了,结果就亲亲脸蛋亲亲嘴角?那男的是不是不行啊??
迟星文&方之茂:?
一老一少,相顾无言。陆奶奶沉思着问:
“你该不会玩到现在初吻还在吧?”
陆昭昭:“呃……”
这个……是在呢……还是不在呢?方之茂只亲了亲她的唇角,没有亲唇瓣,所以理论上……
好气啊。她拉过沙发上的抱枕玩偶,用力抱紧:“可、可是——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
“两个人,两个人都——”
都喜欢她。而她……她好像……
两个也,都不讨厌?
“我会想牵星星的手,”她说:“星星亲我,我也很高兴。”
“可是——”
她沮丧地把头枕在抱枕玩偶上:“可是茂茂亲我,我也……不讨厌。虽然有一点点害怕……”
但确实是不讨厌。如果真的讨厌,她下意识就会把他推开了,可是没有。只是……有点害怕,又非常害羞,不知所措到手脚发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搞不清啦——”
沮丧地说着:“难道,我两个人都喜欢吗?”
“嗯……”
陆奶奶伸手,摸了摸孙女的小羊毛:“有何不可呢?”
“哎?”
“好感啊,喜欢这种东西,本就不是独一无二的。”
陆奶奶说:“你喜欢喝咖啡,也喜欢喝奶茶,这两者冲突吗?不冲突的。你喜欢动漫角色不也是吗?我看你展示柜上的谷子,也不都是同一个角色嘛。”
陆昭昭:“……”
花心吃谷人中箭!她含糊不清:“但恋爱又不一样……”
她总不能真的脚踏两条船吧?!
“没什么不一样,人本就容易花心多情、喜新厌旧。”
陆奶奶说:“这是人的天性。忠贞的爱情其实是很少的,而像你想象中彼此忠贞的爱,需要的不止是爱情,还有对彼此的尊重,与责任感。”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但人可以约束自我。真正忠贞的爱情有吗?有的,可绝不是大多数,否则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爱恨离合?
真正大多数的、始终如一的情感,不止是因为爱。诱惑是会出现的,就是陆奶奶自己,偶尔也会觉得“哎这小奶狗真帅,年轻个二十年保不齐得去泡一下”,但她不会为此背叛家庭与爱人,这是她对伴侣的尊重,与对家庭的责任。
这责任令人能够拒绝诱惑。
是的,陆奶奶和陆爷爷当然是相爱的。但谁能说彼此没有遇到过诱惑,又没有过分毫的动摇呢?可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其他物种,因为他们的理性可以控制自己,选择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物。
“同时喜欢两个人,不是你的错,只能说两个男孩子都很优秀,让你有些好感。”
她教导着虽然成年了,但在爱情方面实在糊涂的小傻瓜:“你也无需为此感到愧疚。因为你不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负有责任,你要知道——爱不是力,没有相互作用。”
不是一个人爱一个人,另一个人就会同样爱他。爱是不可强求的。所以无需因此愧疚。
“昭昭是个聪明孩子,就算我不说,冷静下来,自己也会想到。”陆奶奶说:“只是你是个好孩子,对所有事都太认真,这样会很累……游戏嘛,随心所欲就好。别说只是好感,就算真的脚踏几条船又怎么样呢?”
她说:“现在多夫多妻议题也是很火的嘛,只要你没有欺骗别人,无愧于心,倒也没什么不好。”
陆昭昭哭笑不得:“奶奶——”
什么叫隔岸观火啊,巴不得她开后宫是吧?但她也没当真,只是忍不住无奈地笑了:“嗯……我知道了。我也是……唉,脑袋里乱糟糟……”
她深呼吸几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我会……我会好好想想的。关于爱情……我确实不太懂,但我会去想,去学,去试错,去寻找答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陆昭昭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但……无论是游戏还是人生,她应当顺从自己的心意,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过无悔的一生。
“我可能会犯错,可能会难过,可能下次还是会跑过来问奶奶怎么办才好……”
她斟酌着说:“但我会去尝试的。因为爱与喜欢……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每个人的爱有不同的形状,我会努力摸索属于自己的形状。”
去寻找属于她的爱情。去学着如何爱与被爱。这本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只是牵扯到男女之情,未有任何经验,难免糊涂。
如今倾诉一番,心绪慢慢平静,大脑终于从当机恢复运行了:“嗯……好!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奶奶!!”
“傻孩子,跟奶奶还说什么谢呢?”
陆奶奶笑呵呵的:“回头把那两个男孩子的截图发我就行了,我得看看这是什么新世纪柳下惠,这都不推……”
陆昭昭:“???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