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陆昭昭一行人在附近找了驻扎地,是个距离天机阁营地不太远的地方,步行一段距离,便可遥见那边的火光。

    驻扎,休息,晚饭,一如往常,只是今天的话题有些特别。

    “迷雾竟会忽然出现,真是化雨秘境前所未见之事。”

    苏栗衡叹息。正如他所说,虽然秘境存在迷失区是公认的,但多在边缘处,而像这般内部之前明明没有,却忽然出现了的,他虽读过许多书,却也还是听一次听到。

    别说是化雨秘境前所未见,放宽到所有秘境里恐怕也凤毛麟角。他是有点忧愁的:“据孙道友的说法,那迷雾起初只一团,多不过数丈距离;后来渐渐扩散,如今已有数十丈了。”

    一丈便是3.33米,这个扩散速度对雾气来说算不得快,但其中的含义让人很胆战心惊:

    它还会不会继续扩散?

    “虽然速度不快,可如果无止境地扩散下去,化雨秘境危矣。”

    这话说来有些耸人听闻,现在看也太过悲观,于是苏栗衡顿了顿又说:“希望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如果真的会无止境地扩散,那确实是大麻烦。”

    陆昭昭托着脸:“我们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反正不剩多久了,但再五十年……谁知道化雨秘境还会不会在?”

    而化雨秘境如果丢了……修仙界用了少说万年的新人秘境消失,这损失是很大的。

    所以虽然现在说这种最坏的可能性为时过早……陆昭昭摇摇头:“问题是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天机阁道友虽然做了封锁,却也对那雾气没有办法,只是劝阻旁人不要进入罢了。”

    但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情况也未必那么坏。”

    陆昭昭不是悲观的性子,素来喜欢把事物往好处去看:“至少天机阁弟子反应很快,避免了许多牺牲。而只要发现问题,总归是有办法去解决的!”

    她这幅姿态,大家都笑起来,苏栗衡也舒展眉宇:“昭昭总是能看到好的地方。”

    事情总是多面的,人也是多面的,但陆昭昭总是更能看到好的那一面。不是说这样就一定是正确的,但她的乐天态度总是能让身边的人深受鼓舞,仿佛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拦他们向前的脚步,亦没有什么挫折可以将他们击倒。

    陆昭昭就笑,眉眼弯弯的,特别生动。笑完了又感慨:“不过天机阁弟子反应真是很快的。”

    布防方圆十里,考虑到大家修为都不高,此处又是雨林,雾气还有扩散风险……这其实是一个尤其艰难的工作。之前孙修士也提到,为了布防,秘境中大半天机阁弟子都被召集过来,即使如此也还不够,因此有些其他宗门的修士与散修得知后也留下帮忙。

    方之茂点点头:“毕竟,天机阁号称是修仙界的第一道防线。”

    陆昭昭还是头一次听这个说法:“怎么说?”

    “因为天机阁有相师一脉,擅长占卜、推演天机。”

    苏栗衡说:“因此凡有什么祸事,天机阁往往是最先得知的。若有殃及天下的大灾,天机阁便会作为烽火台,为修仙界敲响警钟,并第一时间派遣人手布防与阻止灾祸。”

    “天机阁位于南瞻部洲也是因之前魔修血屠十二城……”他说:“千年前天魔之战他们也身先士卒,称其为修仙界第一道防线绝不为过。”

    天机阁地理位置这事陆昭昭知道,却不知其他,这会儿心生敬佩:“是很值得尊敬的。”

    众人赞同。方之茂则说:“这次来化雨秘境的天机阁弟子必有相师。”

    虽说天机阁普通弟子也能学卜算,比如他——拿本卜算书就敢上手占卦了,但这和相师一脉的卜算根本不是一回事。先不说别的,只说人家有传承秘法加持,只要肯牺牲自己,必定算得奇准无比。

    “就是联合推演,也要相师主持,窥探天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方之茂摇头:“他们废这么大力气布防,定是卜算到了不得了的事,回头我去问问,说不定能得到消息。”

    哦,他是半个天机阁人,搞不好还真问得到。

    陆昭昭摸摸蛋黄酥,摸摸玉钥。低头问灰白小鼠:“你感觉到宝物还是在那个方向吗?”

    “吱……”

    寻宝鼠对于宝物的感应,大概是一种天生的直觉,它就是觉得这边会有好东西,才一路带他们来。当然一路上也有不少收获,但显然还不到它感应到最大的宝物所在的地点。

    可再往前去,就是巨树了,该不会真的在那附近?陆昭昭就想了想:“我们绕路走走看,未必在巨树那里,说不定只是方向相同。”

    她又想了想:“要是走得太远,或者确定位置在危险区,那就不去了……嗯,那样的话我想留下,给天机阁的道友帮帮忙。”

    当然,这是她的想法,不强求别人的。但少年们也没意见:“这样很好。”

    于是如此敲定。陆昭昭也给茶凉和展飞光飞了封信,告诉他们新的情况与打算……

    “巨树……迷雾……吗。”

    收到信时,茶凉刚费力折腾完作物:陆昭昭把土母和一些灵植留下来,托他照顾。当然,她是不愿意给人增添负担的,所以这个工作其实是茶凉自己要来,想为她做些事。

    而这对他来说有些麻烦,却也算不上辛苦,毕竟木灵根在这方面真是得天独厚,只因伤势动作慢些罢了。总之,他刚结束今天的照料,便收到了信,犹豫一下,去后院秋千处坐着听。

    “嗯……之前倒是没看到。”

    茶凉有两任侦察兵了,也多少得知巨树之变。可迷雾这回事还是头一次听说,天机阁防线的事也是头一次听。

    但也不奇怪。毕竟也许他之前侦查时,雾气还未出现或散开。至于后者……他注意到天机阁人出没了,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毕竟宗门弟子聚集起来打副本在现在是很常见的,没什么特别。

    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雾气是怎么回事?茶凉有些担心,并不是担心秘境,而是担心陆昭昭。

    雾气的扩散速度可以很快,哪怕只是普通烟雾,烟气流动无阻挡时,也只需数十息左右就可以扩散到几十层高的楼宇。虽然那雾气非是平凡雾气,现在听来扩散速度也不快,但如发生什么惊变,恐怕是很难及时反应的。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雾气范围只有数十丈(直径百米左右),天机阁的防线却设在方圆十里(直径约万米)边界。即使弟子人手不足、用尽手段也必须尽可能拉远,正是为了留出足够的安全空间。

    茶凉就很难不担心,但也不打算对陆昭昭的决定提出异议。他只是默默打开储物袋,想要翻一翻书,看有没有什么类似的记载。

    虽然……虽然他看的书,都是话本……唔,不过说不定反而话本里才记载有这些怪事呢?

    “哈啊……这觉睡得真不错。”

    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青年声音,一副十分心大又自来熟的语气:“嗯?你在找什么?”

    不必说,这定是徐逸仙了。过去的几天,他和茶凉相处得竟还不错——主要这人躺平得很快,一副“我摆烂你随意”的模样,而茶凉对这十几万年前的老古董废物点心也没报什么期待,除了还怀抱着必要的警惕,两者倒也相安无事。

    现在徐逸仙过得甚至能说是很不错——他待在石头里,石头待在储物袋里,这样茶凉更方便随时掌控他的动向;徐逸仙也不介意被监视,只美滋滋地问茶凉要了好多灵石,在灵石浴里躺成咸鱼,十几万年没过过这么幸福的日子。

    秘境灵气虽然浓郁,徐逸仙在石头里影响范围却小,吸收得艰难。灵石就不同了,本就是灵气的高度聚合产物,让徐逸仙好好爽了一把。

    爽了一把——指灵气充足的情况下,他虽然还需要沉睡,却不需要多久就能自然醒来了,甚至还有力气弥补茶凉敲出的裂缝,给自己漏风的小屋子打打补丁。

    过得甚至很充实。

    “找点书。”

    茶凉说,徐逸仙可就不困了:“哎你说找什么书,我来帮忙!我嘛现在别的做不了,给你当个仓库管理员绰绰有余啊!”

    他心里还打着算盘:要是帮上忙,能不能多要几颗灵石呢?茶凉虽然肯给他灵石,数量却控制得非常严格……徐逸仙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把房子再补补,不然他心里不踏实,老觉得自己要没命。

    虽然石头裂开对他本身没多大伤害,只好似房屋漏风……可他神魂根本无法离开石头,若奇石碎裂,房屋倾倒,徐逸仙毫不怀疑,自己会彻底魂飞魄散,连轮回的资格都不会有。

    茶凉:“……”

    相处几天,他多少有点知道徐逸仙的意思,所以沉默是因为——啊,这人就这点志气?给两颗灵石能乐一天……有时觉得对他如此戒备的自己像个和空气斗智斗勇的大傻瓜。

    却也还不得不防,万一这一切都只是他假装的呢?不防一万就防万一嘛。但……茶凉想了想,这差事倒也不是不能给他做。

    “那我把书放进去。”

    他说。徐逸仙现在待着的储物袋是被他清理过单独拎出来的,避免有其他东西被他动手脚;这会儿茶凉决定把一些不太重要的书放进去让徐逸仙帮忙翻找:“需要找和雾气、迷失有关的内容。”

    徐逸仙却两三息都没回答,片刻后声音再响起,带了严肃:“迷失?雾气?”

    他语气从没这么认真,好像只懒洋洋的猫忽然认真起来,成了吊睛白虎,竟还带了些压迫力:“是不是……北面出问题了?”

    茶凉神情一变:“你知道什么?”

    “……唉。”

    青年叹一口气,声线重新懒散下来,但还带些凝重:“我能知道什么?我在石头里睡十万年啦!只是……如果真的是……”

    他碎碎念了几句就消声了,仿佛陷入深沉的思考。茶凉有心催他一催,还没开口,就听他又说话了:

    “你听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发生在不知多少年前。

    有个叫徐逸仙的修士,道号至游子,是个景修。和其他所有景修一样,他天资奇高、悟性非凡,却没什么锋芒,只爱游山玩水、行走天下,有时在城镇驻足,更多时候扎进什么深山老林、奇幻秘境,自己一人也不觉得寂寞,只乐于感受自然的奇妙与震撼。

    其实他天资颇高,性子稳重,甚至运气也很好,实在是个很有潜力的修士了。若是一切顺利,未必没有成仙的可能,可惜没有如果,想来人的运气总是守恒,前半辈子他顺风顺水,偶有挫折也无伤大雅;一生只摔过一跤,却一跤就丢了命。

    他在秘境中迷失了。

    这本不是应该发生在景修身上的事,因他们行走各处经验非凡,许多危险早早便能察觉端倪;可这又实在是一件发生在景修身上也不奇怪的事,毕竟善游者溺,善骑者堕,河里淹死的全是会水的,俗话总是有些道理。

    有道是,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可徐逸仙真有些运道在身上,他迷失前行走天下,林林总总竟进过上百个秘境,自然也有不少法宝随身,落入迷失区也没有当即死去,反而很是坚持了一段时间。

    又偶然或是必然的,凭借对秘境的探索经验累积出的直觉加上一些好运……现在想来或许有无数的巧合,又有无数的铺垫,最终导致了一个结果:

    他死了,却没有死在迷失区。

    徐逸仙自不周秘境迷失,却死在了化雨。

    “我生前……呸呸,这么说真怪,我老觉得自己还没死透呢,怎么就生前?”

    徐逸仙大十几万岁了,早就接受自己死翘翘的事实,可这说出来就是莫名的怪。他呸了两口,也不在意:“总之,从前我就想过,秘境边缘多为迷失区,这迷失区是个什么所在呢?许多人说是虚无,听闻秘境和储物袋的空间,也是被人硬生生从虚无里开辟出来的。”

    如神话传说一般,天地本为混沌,盘古开天辟地。在现实世界之外好似还有无数天地,如域外天魔所在,如这个能开辟秘境的“虚无”空间。

    “我想过,既然迷失区是虚无,储物袋也曾是虚无,会不会这虚无,其实指的是同一个地方呢?”

    徐逸仙说:“可也只是想想。毕竟我很惜命的,连散仙大能也不能在虚无中生存,只能隔空以大神通开天辟地后才能成秘境,我自知没那个本事探究,所以也就想想便罢。”

    可当他落入迷失区,这便不止是想象了。其一,他确定了,迷失区的确通往“虚无”,其二,他确定了,无论是秘境,还是储物袋,它们所在的空间,都在同一片“虚无”之中。

    “储物袋中不能存活物,虚无中更不能,那非但不是活物能待的地方,连死物也不该存在。”

    事到如今回想,徐逸仙依然感到恐惧。有时人会害怕的并非有形之物,而是未知;可虚无甚至不是未知,它打破了一切常理,违反了所有逻辑,那场景不能够用语言形容,足以令任何有理智的人发疯。

    唯一的好处是,由于环境与现实全然不同,落入其中的人在发疯之前就先死去了,这竟也是一种幸运。

    “事到如今,要我说其中是怎样的,也说不出,人遇到太恐怖的事,有时会选择遗忘。”

    徐逸仙说到这里时,沉默了一会儿:“不过虽忘了发生什么,有一件事却很确定,那就是我的猜想是正确的,这天下所有的秘境与储物空间,均由虚无相连。”

    也因此,他穿越迷失,来到化雨。只可惜待踏入化雨秘境,他也已是强弩之末,身死之后,魂灵便依附于过往不知何时从哪个秘境捡到的这块不起眼石头之中。

    “所幸我已是分神期,躯体死后,元婴还能出窍存在。”

    他说:“当然我的心智也受了很大创伤,所幸这奇石有蕴养魂魄之能,这才令我后来逐渐清醒。”

    “而我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他说:“就是把我撕开的那个口子给堵上。”

    虽大部分过程已记不清晰,但徐逸仙知道,他是求生本能之下在秘境外层撕了个口子才进入化雨秘境。正是因此,他并非从化雨秘境边缘的迷失区进入,而是落在了内部,也即——

    那棵巨树所在之处。

    “当时还没有你说的那棵巨树……我不知道,后来出现的吧,毕竟好久了。”徐逸仙叹着气:“我进来时在一地底洞窟之中,又浑浑噩噩了许多年。清醒时便见一地雾气,才知虚无中的迷失区若没有手段约束,竟是会自己扩散的。”

    秘境都是大能开辟,十分稳固,边缘也没多大问题;而他撕开的空间,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徐逸仙当时就知道要遭,差点以为这个秘境也要没救了,不过上手一看才发现,情况其实相当的好。

    因在死亡时,恰恰好他的尸体便堵在缝隙之上,而或许是在虚无中的行程,让他的尸身也有了些奇妙的能力,竟能抑制雾气的扩散,以至于他休养了不知多少年,那些雾气却仅仅只逸散了一小片地底区域。

    “我那时还是有点余力的,就以自己的尸身做了个封,把那缝隙堵上;又在那地底设了个阵,不令其影响外界,也不让外界生物进去。”

    徐逸仙道:“一次性把蕴养多年的力气全耗空了,自己差点都埋土里出不来,最后还是只钻地鼠把我拱出来的……嘿。”

    那之后的事就没什么好说了。这块石头虽然保全了他的魂魄,却不像什么养魂宝物,更像囚牢;打住进石头里,徐逸仙除了能用灵力影响一小片外界,别的是什么也做不成,真像在坐牢。

    一块石头又能做什么呢?当然是风吹日晒雨淋,没一点自由。他没事做,又吸取不到多少灵力,开始经常睡觉;起初是自己无趣想睡,后来是时间过去太久,虚弱而不得不睡。

    一年,两年……一百年,两百年……

    ……直到今日。

    “所以你一说迷失,说雾气,我就想到我来时的那个缝隙。”

    徐逸仙说:“其实我近些年总有些惴惴不安,时不时要心悸,虚弱着也硬生生惊醒。我疑心是与尸身还有感应,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可一点法子没有,只能空耗等待。”

    茶凉就问:“你知道前段时间的天雷吗?”

    “知道。就是打那之后,我越发不安。如今也算知道,恐怕真是那里出差错了。”

    徐逸仙语气严肃了点儿。茶凉想了想,把陆昭昭的传讯三两句给他讲明了,而徐逸仙想了想:“我恐怕得托你们一件事情。”

    他说:“时隔这么久,雾气再次扩散,定是封印出了问题。我在此处待了许久,这里虽是秘境,却也自成一方天地,我知你们历练是可以走的,此间生物却走不脱。”

    如他当年,哪怕身死,将自己尸体当材料也要堵住缝隙,他虽非什么圣贤,却也知不能因他想要求生便把他人拉下地狱。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可能,徐逸仙也真想自己再去堵一次那缝隙,可惜,他现在没有那个能力了。

    于是他郑重地、诚恳地拜托这个对他来说太过年幼,却占尽主动权的男孩子:

    “我可否托你们,将那缝隙再次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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