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方之茂从那次争执以来第一次见到蒋燧光。父子二人相顾无言,院子里陷入很短暂的静默。

    许久,方之茂才开口:

    “我以为你不会让我去。”

    顿了顿,他又改口:“我以为秦师叔祖不会让我去。”

    以秦令雪的脾气,仅仅是让父亲关他几天禁闭,这处罚犹显得太轻。以方之茂来看,今天有一半——甚至七成以上的概率,秦令雪会阻止他前去赴宴。

    虽说不让方之茂前去给陆昭昭庆生,昭昭定会跟秦令雪生气;可一来秦令雪也不是那种会顾虑太多的性子,二来他也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在蒋燧光身上。

    就比如方之茂被关禁闭——秦令雪会照顾陆昭昭的心情,但那绝不代表他肚量大到能对冒犯徒弟的臭小子手下留情……陆昭昭会因此跟他闹别扭,秦令雪其实心里明白,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那么就算压着蒋燧光,不让方之茂去再见陆昭昭,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

    蒋燧光发出了一声冷笑:“小师叔让你务必要去。”

    方之茂:“……”

    这实在是个让人万万想不到的答案。若说秦令雪让他去还算能理解,或许是怕徒弟再难过;可“务必要去”,多少显得很怪异。

    若非知道秦令雪不可能在陆昭昭生日宴会上闹事,方之茂都要怀疑这是场“鸿门宴”了。但……他到底是个很聪明的少年,略微转了下脑筋,忽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秦令雪愿意让他去赴宴,又叮嘱“务必要去”赴宴。

    “……原来如此。”他喃喃:“……他在向我示威。”

    缘由其实非常简单——秦令雪是在告诉他一件事:

    他可以一句话让蒋燧光把他关起来,也可以一句话把他放出来。

    他是在告诉他——在秦令雪面前,方之茂只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任何自主的权利与资本。

    在秦令雪面前,方之茂渺小如尘土。

    “示威?呵,你还挺看得起你自己。”

    蒋燧光冷哼一声:“这不是示威,只是动动手指,弹走讨人厌的蝼蚁罢了。”

    “……”

    方之茂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睛。蒋燧光看他这模样就来气,硬邦邦道:

    “你也可以不去。”

    如果他不去,这也算是对秦令雪的“反抗”了;而如果他不去,秦令雪应该也不会怎么样,他答应了陆昭昭,就绝不会真的下狠手。

    可方之茂却是绝不可能不去的,他绝不会错过心上人的生日,哪怕选择“去”实际上就是一种“认输”。

    秦令雪把选择摆在他面前……他却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

    堂堂正正的阳谋。

    他还是不说话,院子里一片沉默。蒋燧光也随之沉默,须臾后才又开口: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这么老实地待在院子里。”

    这是心里话,蒋燧光的确感到意外。因他非常清楚自家臭小子有多么滑头。立志经商的少年,挣多少钱不好说,商人的敏锐奸猾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过往几年大吵小吵,也有时把蒋燧光气狠了要家法伺候,奈何工艺锤举起来,次次都没能落他身上。

    不是慈父之心发作,而是臭小子跑太快,兔子一样撒手没!仔细算来,上次拿茶杯砸那一下,竟还算是蒋燧光第一次真的“打”到儿子。

    所以在蒋燧光心里,这小子就算被关禁闭也不可能老实。虽然他下了禁制,可其实不算特别严格,否则孟锦迎也不可能进来;以方之茂的滑头,别说这种程度的禁闭,就算再严十倍,说不定也能想办法跑出去。

    但他没有。

    出乎蒋燧光意料的,这几天里方之茂老老实实,居然一次也没有想着要跑。这真是天上下红雨——臭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乖过?

    他甚至都开始不习惯了!

    而方之茂闻言,却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走。”

    如蒋燧光所想,方之茂如果真的想跑,也不是不能找到机会,但他不能跑。因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表明态度——给秦令雪一个交代,也给蒋燧光看到他的决心。

    他这么说,蒋燧光也了然:“……你还是不肯放弃。”

    方之茂说:“我决不放弃。”

    决不放弃陆昭昭,决不放弃这一份恋慕之心,追求之意。为此,他可以放弃小聪明,选择“愚笨”地受罚;为此,他可以放下自尊,向秦令雪低头。

    他可以放弃很多,却唯独不能够放弃她。

    “我此生,”他说:“非陆昭昭不娶。”

    非她不娶。

    平淡的,却好似掷地有声的几个字,令蒋燧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注视着棕发的少年,那张与他眉眼相似的面孔,过往总是呈现着并不和他相似的脾性。

    但在这一刻,蒋燧光意识到,也许他们父子在有些地方,还是有些共同之处的。

    比如那份认了死理就不会回头的倔脾气。

    只是——只是,他年岁已高,不再像年轻时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冲劲,而方之茂还很小。他还没有经受过什么挫折,还没有被生活打倒,还心存侥幸,还满怀乐观。

    他看着他——蒋燧光看着方之茂,心中陡然生出无尽的情绪,又好似泡沫般消弭。他默不作声,在院子里缓慢地踱了几步。

    “但你什么本事也没有。”

    他说:“你配不上她。”

    别看陆昭昭只是五灵根,就算不提其他,就秦令雪之徒的身份,也高方之茂一等。这是铁一样的事实,蒋燧光很清楚,哪怕他是器峰峰主,在天魔之战后人才凋敝的情况下才得到的这个名头,在秦令雪面前什么也不是。

    他又踱了几步:“你也护不住她。”

    就算——就算不提秦令雪,以陆昭昭的样貌,也绝非方之茂能得到和护得住的存在。那样的美貌……即使现在还未完全长开,已令人心惊胆战。

    心惊胆战——蒋燧光当然不会对小孩子的容貌有所动心,反而感到一种畏惧,因每一个美人都是行走的天灾,超出寻常的美色是一把刮骨之刀。

    作为一个明哲保身的人,他并不想靠近这样的“天灾”;作为一个父亲,他也不想让儿子栽进去,被美色之刀凌迟。

    “况且,你也没有反抗小师叔的能力。”

    蒋燧光说,用一种想让对方知难而退的语气问:

    “所以,你拿什么追求她?”

    “……”

    话不好听,但方之茂知道这都是事实。他沉默了片刻,却并没有退却之意。

    “是,我现在是护不住她,也无法反抗秦师叔祖。”

    他坦然地承认了,并无不甘:“不如说,如果要以【打败秦师叔祖】为评判标准,那整个天下恐怕都找不出这样的人来。”

    别说是他,就算司空琢,也就能跟没剑的秦令雪堪堪打个平手。方之茂才几岁?未及冠的筑基期跟两千岁的剑道奇才比,岂不是笑话?

    要是以【打败秦师叔祖】为追求陆昭昭的前提标准,那整个天下,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追求陆昭昭!

    “但——”

    方之茂说,语气平静而坚定:“不会永远如此。”

    是,他现在是没什么本事,但唯有一个优点——

    他很年轻,还有未来。

    “十年、百年、千年……”

    他说:“我不会放弃……总有一天,我会有能保护她的能力。”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哪怕打不过秦令雪……他还能熬!哪怕熬到秦令雪飞升,他有那个自信坚持下去。

    “况且——”

    方之茂说着,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底浮现一点点温柔:“……我不觉得自己配不上昭昭。”

    他不觉得自己配不上陆昭昭,不是因为什么盲目的自信,而是因为一件事。

    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一个晴朗的,带有些许微风的午后。

    “这些话本又看完啦。”

    陆昭昭把借走的一批话本还给他。那时她还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可爱的揪揪,笑容明媚可爱,更胜盛放的金盏花:“你还有没有新的好玩的书?”

    方之茂推一推眼镜。他那时也只是才十三岁的小少年,还带着稚嫩的脸上绷着淡漠的表情,有种小孩子强行假装大人的滑稽。

    “有,但不多了,回头我再去进货。”

    他说,感到一点好奇:“你就只看这种……呃,话本吗?我还进了很多其他的典籍,你要不要看一看?”

    小姑娘捧着脸乐:“我还看游记呀!哦……你是问我看不看严肃文学?古典名著?”

    方之茂点点头。陆昭昭就笑起来:“那些我在……我从前看过好多了!我读过好多名著呢!什么《百年孤独》、《活着》、《简爱》……”

    她很得意地一扬脸:“简爱的名句我还会背呢!”

    “比如?”

    “比如——”

    小姑娘想了想:“嗯嗯……【如今我认识到这个世界是无限广阔的,希望与绝望,机遇与挑战并存,而这个世界属于有胆识、勇气去追求和探索的人。】”

    “还有——”她回忆着:“【你以为,因为我贫穷、卑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错了,我的心灵跟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样充实!要是上帝……神明给了我美貌和财富,我也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不是根据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同你说话,而是用我的心灵在跟你的心灵对话,就如同我们离开了尘世,穿过坟墓,一同平等地站在神明的面前,我们彼此平等——就如同我们的本质一样。】”

    方之茂看过的书也不少。天机阁长大的孩子,多半都读过很多书,但她所说的书,他一个也没听过,那些“名句”也闻所未闻。可那内容却的确引起了他的好奇:“听起来……主角是一个长相平平的穷人?”

    陆昭昭笑起来:“嗯……也许?但我觉得不能只这么说,财富和长相不能够定义一个人的本质,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听起来她在对一个拥有财富和美貌的人讲话。”

    “是呢……简爱和庄园主罗切斯特相爱,但他们二人的身份差距悬殊,很是经历了一番波折。”

    方之茂大概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的确会有很多波折。”

    陆昭昭托着下巴看他:“嗯……说到这个,你会觉得一个长相平平、一贫如洗的人配不上一个仙姿玉貌、家财万贯的人吗?”

    少年想了想:“这的确是配不上的吧?”

    “我却不那么觉得呢。”

    小少女坐在高椅子上,轻轻地晃动着自己的脚:“正像我刚才说的……财富和长相或许能影响一个人,却不能定义一个人的本质。”

    “我的灵魂跟你一样,我的心也跟你完全一样——”她念着,仿佛朗诵一首诗歌:“人人生而平等,这世上没有谁比谁生来高贵,真正的高贵也不在于血脉,而在于灵魂。”

    似乎是觉得灵魂有点抽象,她又强调:“道德和品行。”

    方之茂觉得她像是在说梦话,但不知为何,那些话语似乎很有吸引力:“……你觉得人和人是平等的吗?”

    陆昭昭点点头,又摇摇头。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也没有绝对的平等。”她说:“你看,比如——我生来就这么好看,而有人就是生来很聪明。绝对的平等是做不到的,甚至相对的平等也很难做到。”

    “那……”

    “但人必须有这样的信念,这样的憧憬,这样的目标。”

    少女说:“因为那是好的,是值得去为之努力的……正是因为现实中很难做到,才更应该去奔赴——你看,人与人之间平等,总比不平等要好得多吧?”

    方之茂想不明白,或许是因为他从来不是被不平等的那一个:“我不知道。也许对穷人来说,平等更好,对富人来说则不是吧?”

    陆昭昭却摇摇头:“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哦。”

    “为什么?”

    “因为当你承认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并以此凌驾于别人之上——”

    她说:“就一定会有人比你更不平等,凌驾于你之上。将人划为三六九等……那样的世界,我觉得太可悲了。”

    “所以——”

    她伸出手,虚虚地点一点他的心,和自己的心。

    “真正的人人平等还做不到呢,但让我们先承认一件事:自由和独立的人格应当是平等的。”

    “如你的心,和我的心——”

    她说:“你的灵魂和我的灵魂,他们不分高下。”

    “……我并不觉得我与她不相配。”

    只是稍一闭眼,仿佛又能回到那个午后。其实那时才十三岁的少年并不能完全明白她话语中的含义,至今也不能透彻地理解,但他知道那是很好的憧憬,以及——

    方之茂说:“因我的心和她的心一样真诚,并不应该分个高下。”

    真诚的情感,不必去分高下。

    哪怕他除了这一颗真心身无长物。

    “……”

    蒋燧光看着他,如同方之茂当年感受到陆昭昭的天真,此时的他也感受到儿子的天真。但不知为何,他没能说出什么讥讽的话,或许是因为“天真”不应该是个贬义词,向往美好是人的本能。

    不像已经接受“现实”的大人,孩子们还有着“理想”。这不应该被讥讽,哪怕他们今后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会追悔莫及,但至少在这一刻,赤诚的心与美好的向往,并不是一种错误。

    “希望”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

    或许是被勾起了心绪,蒋燧光难得的没说任何打击儿子的话。他驻足许久,目光穿过阳光与树叶斑驳的光影,看到很遥远的记忆彼端。

    “……你真的决定了?”

    许久,他问:“这条路会很难……很难走。你不能只凭一时意气、热血上头。你要走很久,很远,也不一定有所回报,感情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你会感到懊悔。”

    “可放弃却很简单。”蒋燧光说:“你是我的儿子,虽然不太争气,我也没什么大本事,可只要你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世安稳还是没有问题。”

    选择陆昭昭,就意味着要走上一条漫长而艰辛的道路。这条道路没有终点,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回报,即使方之茂能够坚持,也不一定就能争过秦令雪,更不一定能得到她的芳心。

    他也许只会收获无尽的痛苦、懊悔和憎恨。

    而放弃陆昭昭——一切却会变得很简单。他不需要做出任何努力与改变,便能得到一个安稳顺遂的人生。

    “我问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少年抬起头,青木灰的双眼在镜片下一片决意。

    “我意已决。”

    蒋燧光闭了闭眼睛,似乎也下了什么决断。再睁开眼也不再迟疑:

    “我年少时进入过一个秘境,其中有着莫大机缘,可惜不适合我,未能取得。”

    “这么多年我一直留意,还未有人得到那份机缘。你可以去试一试,但现在实力还够不上门槛,需要加紧修炼。”

    “晚上去参加宴会,回来后就闭关。”

    蒋燧光说:“你想和陆师妹有未来,就放弃小打小闹的【生意】,放弃现在和她在一起的奢望,放弃浮躁和侥幸,老老实实闭关提升。所需的一切物事我都会给你准备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要心无旁骛,刻苦修行。”

    “想追上小师叔太难,但我会给你筹谋一切能变强的机缘和机会。”

    他说:“我敢给你这个机会,你敢不敢接?”

    他敢不敢接?

    方之茂抬眼,注视着父亲与自己同色的瞳仁,感到片刻恍惚。他已领悟对方的深意——为了和她的未来,他必须舍弃很多。

    为了和她的未来,他甚至必须舍弃自己的梦想,和与她相伴的“现在”。

    但他仍没有一刻想过退缩。

    “那我想早点去竹峰。”

    方之茂只说:“我会珍惜闭关前最后能和她相处的时光。”

    蒋燧光看着他,慢慢扯出一抹带着些许欣慰的笑,又几乎立刻重新板起面孔:“……机会给你,抓不住得住就看你自己。”

    “我会打开禁制,你准备好就去竹峰。顺便捎上我的贺礼。”

    他转身离开。方之茂顿了顿,还是叫住他:

    “……父亲。”

    “……”

    “……多谢。还有……抱歉。”

    多谢……他愿意为他筹谋这一切;抱歉……抱歉他的任性,也抱歉几天前的口不择言。

    方之茂看着那个背影,忽然就很想说点心里话。他也的确开口了:“……我从前,其实埋怨过你。”

    他从前,其实埋怨过他。

    “我小时候,也曾经疑惑,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我却没有。”

    他小时候,也曾去城镇上玩。玩伴们都有父亲,他却没有。小小的方之茂,确实曾经为此感到困扰。

    “而等我接受了这个现实,把天机阁当做家,你又忽然出现,非要把我带到天衍宗生活。”

    方之茂说:“我埋怨过你……可也期待过。”

    他期待过他。也曾幻想自己的父亲会是怎样的人,也曾期待父子亲情,可惜期待只是落空,蒋燧光绝非他想象过的样子。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亲过往十几年不曾出现,终于出现时却只会对我指手画脚。假如我是一棵树,明明是舅舅和娘亲为我浇水捉虫,把我养大,让我长成欣欣向荣的模样,却要由一个对我来说的陌生人修剪枝叶。”

    “我不明白——”

    他说:“我的父亲为何不爱我。”

    蒋燧光的身形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我从未说过不……在乎你。”

    “是。”方之茂说:“可你似乎永远对我不满意,永远讨厌我做的任何事情。但我是一个人——一株植物,尚且不能按你的想象去生长,一个人更不能。我也有梦想,有喜恶,有成为今天这个我的理由,而你未曾参与我的过去,却强迫我去走你规划的未来。”

    蒋燧光没说话,也没转身,只是莫名的,身形好似佝偻了几分。许久才说:

    “……我不知道。”

    他说:“……在你十岁以前,我不知道有你存在。方晴语没跟我说。”

    他不知道。蒋燧光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他和方之茂的母亲方晴语不是道侣,只是有过一段缘分,二人又都是修士,生育率极低,蒋燧光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个孩子。

    若非因缘际会,他发现了方之茂的存在,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而当得知这件事后,他几乎脑海是空白的,却仍在第一时间就联系了方晴语,想把儿子要回来。

    他从不知其存在的,错过了那么多时光的,血脉相连的……孩子。

    他也曾忐忑、期待过,这个孩子会是怎样的存在。

    他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开朗还是内向?叛逆还是乖巧?

    蒋燧光期待过方之茂。

    “我或许,确实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当好一个父亲。”

    蒋燧光猝不及防地就成了“父亲”,既没有经验,也没有心理准备。为人父母没有教科书与考试,他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他也许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自己的孩子,他只能用威严掩饰无措,用武断代替迷茫。

    用他为人师尊的经验去对待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却因他与期待不符而恨铁不成钢……没有人教过蒋燧光该怎么当“父亲”,但他绝非不爱自己的儿子。

    “……我只是想为你好。”他说:“我只是不想你走弯路。”

    “可哪怕是弯路,”方之茂说:“也是我决定要走的路。”

    “我有自己的人生。”他说:“你可以期待我,却不能强求我;就好像我能够期待你。却不能强求你。”

    “……”

    “所以,我曾经埋怨过你。”

    方之茂说,却顿了顿:“但现在……我不再埋怨了。”

    他不再埋怨了,只因——

    “我知道你还是爱我。”

    蒋燧光还是爱方之茂。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父亲,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护儿子。他爱他,所以得了秦令雪的消息后明知对方的期待,却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关了儿子几天禁闭;他爱他,所以哪怕嘴上不饶人,在方之茂表达了决心后,还是立刻决定为儿子铺路。

    甚至劝说方之茂放弃陆昭昭,也是因拳拳爱子之心——蒋燧光实在不愿意儿子走上那么坎坷的路,那条路太难走,他护不住他。

    方之茂知道。在这一刻,他理解了。理解了父亲那表达不畅却确实存在的关爱,也理解了自己过往“愤懑”心情的本质。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当好一个儿子。”

    他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父亲相处。这好像也没法找人学习。我也许也不是一个好儿子吧,但……我确实也爱你。”

    如果不爱他,方之茂不会同意来天衍宗;如果不爱他,方之茂不会留在天衍宗。

    亲缘是如此奇妙的东西,将两个本不相识的人牢牢绑在一起。

    “所以,谢谢。”

    方之茂说:“谢谢你成为我的父亲……虽然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做父子,但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摸索,怎么当好一个儿子,怎么当好一个父亲。”

    只要他们愿意,便有无数的机会去摸索,怎么处理父子之间微妙的关系。

    “……哼。”

    蒋燧光发出短暂的气音,心里头却在庆幸:还好是背对着儿子。否则让他看见他压不住的嘴角和有些羞窘的表情,实在有损父亲的威严。他心底当然是很高兴的,父子之间这样交心的谈话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但也很难为情,一来蒋燧光绝非坦诚直率能把爱挂在嘴边的性格,二来他实在很有华夏式大家长的毛病,特别在意自己的颜面。

    所以哪怕高兴,他也不露出来,要佯装不在乎,还要轻轻斥骂:“好的没学,尽学些油嘴滑舌。”

    但顿了顿,又很不自在地:“……额头的伤处理好,别吓到小姑娘。”

    “嗯。”方之茂说:“药我用了,所以……下次就别趁着半夜偷偷放在门外了。”

    蒋燧光:“……”

    他抽了抽嘴角,大踏步地走了,身形莫名有几分恼羞成怒、落荒而逃的味道。方之茂看着他的背影远去,露出一点点浅笑,大声喊:

    “别忘了把贺礼给我——爹!!!”

    远处的身影一个踉跄,更快地消失不见。蒋燧光快步走开,直到远离了院子,才啐了一口:

    “这臭小子!”

    又倔又滑头的臭小子……哪点像他蒋燧光的儿子?但……倒是也还不坏。和陆昭昭做朋友也不错,至少学到了几分赤子之心……就是脸皮太厚一些。

    不过,这是不是第一次,他叫他“爹”?

    从前都只是叫“父亲”和“师尊”来着。

    “净会找事的臭小子。”

    蒋燧光嘟囔:“都不知道是眼光太好还是太坏……啧,总归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撞南墙,那当老子的也只能……”

    舍命陪君子。儿子非要追人家徒弟,他蒋燧光也只能顶着压力得罪秦令雪了。还能怎么办呢?其实方之茂能这样有骨气,他心底里也是欣慰的。

    我辈修士,当有不输于人的雄心!

    “臭小子要上进,当爹的也不能拖后腿。”

    蒋燧光盘算着:“先前准备好的东西可以用上,还有……”

    虽然希望渺茫……

    蒋燧光想:可要是儿子能把陆师妹娶回来给他当儿媳妇,好像也……

    挺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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