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昭昭来说，幸福就是自己所爱的人都平安喜乐；能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则是最顶级的幸福，没有之一。所以，她真的已经很幸福，对于恋爱这回事，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好奇。
当然，也是因为和秦令雪的约定。
而此时，岸上有人亲友相聚，海中……
“啊？？让我去上课？？”
敖孟章一头雾水。而敖海若点了点头：“我已经给你和小桃请了老师，你们晚些一起去，重修语文。”
“哈？为什么？！”
敖孟章不是没念过书，但并不爱念书。敖海若也不管他，让他学个大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上学对于敖孟章来说……的确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此时，突然要回归学生时代，敖孟章一脸茫然，不明所以。敖海若却闭了闭眼睛：“为什么？你和小桃之前诗文接龙接成那样……还问我为什么？？”
此前她和余桃、敖孟章一起去参加陆昭昭举办的篝火晚会，陆昭昭休息后，众人又热闹了一阵子。年轻人们进行了古诗文接龙，然后……
回忆起敖孟章那神来之笔的“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还有余桃惊天地泣鬼神的“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敖海若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是很喜欢风雅的，对于诗文虽不擅创作，总也不至于用错，结果弟弟憋了半天只会“撒泡尿照照”，这真的令她大脑发光……
“……总之你们给我重学，先给我把常见诗文理顺再说。”
身为北海之主，怎么还得操心孩子的文化课？敖海若揉了揉太阳穴：“正好给你转移注意力……省得你整天半死不活。”
敖孟章：“……”
他有点委屈：“你……你总得给我接受的时间。”
他看着自己的手：“……我第一次杀人。”
是的，此前他已经……亲手了结了范湃三人。具体的过程，敖海若不知道，也许他们说了什么，也许没有，也许他犹豫了，也许也没有。
但她知道，他在牢里待了很久、很久，最终走出来时，就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也是因此，她才想带他去陆昭昭的烧烤晚会，不过好似这样也没让他的精神状态好起来。
但敖孟章却觉得他其实因此好了很多。哪怕陆昭昭其实没和他讲太多话，只是待在那个环境里，看着她的笑脸，他的心就得以平静。
只是看着她和她的友人，就越发令他明辨是非。敖孟章想起范湃。和虽然愚钝、虽然恐惧，却最终还是愿为救命之恩赴死的龙涛二人相比，直到最后一刻，范湃还在狡辩求饶。他求敖孟章念在往日时光份儿上饶他一命，哭诉自己鬼迷心窍，争辩道他也是为了敖孟章好，说他们之间有真情，何至于此。
敖孟章的的确确动摇过，迷茫过。但当坐在那场聚会里，看着陆昭昭和她的朋友们，那种迷茫就散去了。因为在这样真正的情谊面前，他终于能意识到范湃他们的虚假，原来至始至终，范湃对他不曾有一丝温情存在过。
只有野心、算计、利用，而无一丝温暖。
和陆昭昭他们，形成的对比是多么鲜明啊。
所以，实际上，因为去了那次聚会，敖孟章觉得自己好多了。但总归是亲手杀了亲近的人，心情难以平复也是正常的，这会儿难免委屈。敖海若却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但你总要习惯的。”
她说：“我不知道我的保护是不是给了你一种错觉。但这个世界……是一个你不去杀，就会被杀的世界。孟章，你要记得，如果是他们赢了，他们同样会杀了我。”
敖孟章猛地握紧了拳。
“所以你应该庆幸，身为去杀的那个，而非被杀的那个。”敖海若说：“而你要努力，一直作为去杀的那个，而非被杀的那个。”
敖孟章的拳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敖海若微微颔首：“你是个聪明孩子，也长大了。念一段时间书后，就和小桃一起上任采访使吧。”
“？！”
敖孟章惊讶地看去，敖海若的表情，没有一分开玩笑的样子。他有些恍惚：采访使……是北海一个特殊职位。它特指负责与海中各族交流、传讯，有传递政令与维护各族稳定之职责。
设立这个职位也很好理解。因北海妖族这个大类下还分有无数小类。妖族总是按照族群聚居，偌大北海之中自然也有无数海中妖族的聚居地。
又因为族群的密闭排外，大海的面积壮阔……他们很容易形成自治，外人难以插手。采访使的职位就很有必要了。在必要时，他们甚至可以调动北海卫之兵力，镇守一方。是北海一个很重要的职位。
当然，同为采访使，职权也有大小之分。敖海若即使让敖孟章上位，以她的性格也不会给弟弟什么优待，肯定让他从微末做起。但敖孟章依然感到十分意外：“让我做采访使……？”
“嗯。和那些顽固的海族接触一下，对你来说也有好处。”敖海若道：“沙长老有些话说的不无道理。我们海族的文化你还是要了解的。”
“唔……”
“当然，传承文化绝不代表迂腐。”敖海若道：“我要你了解它们，然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海族实在是太封闭了……我并非要全盘接受人族文化，但一个文明需要进步与交流，而我们实在是封闭太久了。”
迄今为止仍有许多海族不能够理解她的行为与变革。仍有许多海族像沙长老一般，向往上古时代的荣光，怀念旧时代的安逸。有些海族不想与人类交流，只想要回到那个海族自己自足的时代；也有海族更加极端，并不把人类放在眼中，反倒将他们当成食粮与奴隶，仍旧认为自己高高在上。
这样的蠢货在海族可不少见。尽管新生代由于敖海若强行任职与抽调，大多都观念开放；但老一辈的观念却很难转变。更糟糕的是海族寿命悠久，迂腐的老一辈可不在少数。
沙长老只是其中之一。
“从现实考虑，修仙界大半还是人族的天下。他们的文化的确有独到之处。而我们不想落后于时代，就只能交流学习。”敖海若说：“至于如何从这之中取得平衡，我也是第一次做，未必能面面俱到。你既然想为我分忧，不如考虑从这方面试试看。”
如何在他人的文化与自己的文化中取得平衡，在进步之中保有传统。北海第一次迎来这样的变革，他们无法摸着石头过河，只能自己摸索这其中的分寸。
“孟章，我可以交给你吗？”
敖孟章只说：“交给我吧。”
但他很快又注意到一点。
“余桃也要来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龙妃吗？”
敖海若顿了顿才说：
“我打算取缔龙妃一职。”
“啊？！”
“北海将不再有龙妃。小桃是最后一个。”
有关这件事，敖海若想了很久。不只是在近期，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有这个想法。而严清秋的事，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下定决心。让北海传承千年的传统，就此终结。
“选美大典依然举办，但不再选龙妃。优胜者的奖励仍旧丰厚，但不会再被接入龙宫。”
敖海若说。：“我已见过无数个严清秋，我不想再见到下一个。就让这一切到此为止吧。”
敖梦章好像能懂，又好像不太懂：“那我们龙宫今后不再有新的美人了？”
“你我都爱花。”敖海若说：“又何必在意，花到底是开在我们的花园里，还是开在野外呢？”
如果花儿只有在原野里才能开得美丽，那他们又何必将之折下？
敖孟章若有所思。敖海若却已不打算再说这个话题：“话说回来，你跟小宝道歉了吗？”
“啊？”
敖孟章明显一呆，随即发出懊恼的声音：“啊？啊——我忘了！！！”
最近发生的事真是太多，一件接一件，搞得他都糊涂了。所以敖孟章此前是真的忘了还需要道歉……怪不得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呢！
“你……就这你还打算追小宝呢？趁早洗洗睡吧。”
敖海若也给他整无语了：“莫不是已经打算放弃了？”
“没有！放弃？怎么可能！”
敖孟章下意识反驳：“我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说着他忽然闭嘴了，很有几分害羞尴尬。敖海若倒是忍俊不禁：“少年怀春……哈。总之你要想道歉就趁早。过不两天小宝人可就走了。”
“什么？她要走了？！”
“不然呢？真以为人家定居北海了？”
敖孟章好似之被火撩到尾巴的猫，一蹿三尺高，火急火燎就往外冲。敖海若看得乐，还不忘提醒他。
“记得给人传个讯，通知一下。别冒冒失失，打扰人养伤了！”
——————
“敖道友？”
陆昭昭，有点迷茫。主要是敖孟章突然来找她，来了之后却又不发一词，这任谁都会很迷茫。她甚至想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一晃，看他是不是已经石化了，好在少年似乎还没有变成石雕，而她当然也不是美杜莎。
祝青燃在一边抱着胳膊虎视眈眈：得知敖孟章要来拜访，他放心不下，于是决定陪同。不过敖孟章显然没空在乎他——只是坐在陆昭昭面前，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像是想要说什么。陆昭昭注意到了，但没有听到声音。她正想仔细去听，少年却猛地站起身，吓了她一跳。
“对……”
“哎？”
“对不起！！！！！！！”
“哎？？？？？”
突如其来的大声道歉，把陆昭昭吓了一跳。而敖孟章何止是鼓足勇气、气沉丹田，更是直接起身，鞠了个几乎成锐角的躬，态度俨然极为诚恳。
“先前在会武中故意让你，是我不对……对不起！！”
他低着头：“没能够尊重你，真的非常抱歉。”
“……”
陆昭昭眨了眨眼。她很意外，事实上，她几乎都快把这件事忘了。尽管当时的她的确很生气，但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和敖孟章一样，她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以至于现在听到道歉之后，她的大脑还花了一段时间来想起事情的原委。她并不太惊讶地发现那种生气与难过的情绪早已从心中淡去，面对这诚恳的道歉，她的心中唯有平静。
“没关系。”她说：“我已经不介意了。”
说着她看了看祝青燃，忍不住扬起嘴角。
“而且，已经有人替我讨回公道了。”
祝青燃怔了怔，微微偏转目光，显得不太自在。敖孟章则缓缓起身，苦笑：
“还是要道歉的。”
陆昭昭也只是笑了笑。
“我原谅你。”
短短的四个字，却令人如释重负。敖孟章的心头骤然一松，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忍不住小声问：
“那……那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在他眼中，少女只是诧异地眨了眨眼。
“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敖孟章相当受宠若惊。他近乎手足无措地在那儿站了片刻，才如梦初醒般，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囊。
“我……我听说你就要离开北海了。”他说：“这个是道歉……也是送别的礼物。你能不能收下？”
“哎？是什么？”
陆昭昭接过去：“可以打开吗？”
“嗯。”
她打开锦囊。惊讶地发现其中是一片约有2/3掌心大小的美丽鳞片。月牙形状，薄而清透，琉璃般晶莹，小巧而美丽。
“这是……”
“我的逆鳞。”
说完这句话，敖孟章很快注意到少女奇怪的表情。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
“是我以前褪下的逆鳞。”
“逆鳞还能褪下？不是一生只长一片吗？”
陆昭昭很惊讶。敖孟章则解释道：“通常情况下，龙的逆鳞是一生只长一片的。但也有特例。如果在幼年期遭遇意外，失去逆鳞，就有重新生长的机会。”
简言之，幼年期限定福利。“我的这片就是幼年期意外脱落的。没什么具体作用，但对我来说有特别的纪念意义，是我所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
“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他说：“作为我们……友谊的证明。你愿意收下吗？”
陆昭昭眨眨眼，看了看他，看了看鳞片，最终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
敖孟章打着飘走了。陆昭昭把锦囊收好，才听到祝青燃有些不太赞同的声音：
“收取对方的贴身之物也许不大好。”
“咦？”
修仙界虽还算开放，但私密之物互赠，还是过于亲昵，往往是定情信物。敖孟章送给陆昭昭逆鳞这件事，让祝青燃觉得不太舒服，思来想去，还是提醒一下为好。
“是吗？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
陆昭之前其实没意识到。但现在一想，龙褪下的逆鳞，不是跟人类的乳牙、胎发很像吗？这份礼物一下就变得奇怪起来了。但她犹豫一下，也没有打算退还。
“总归是人家的心意。收都收了，我今后注意就是。”
她说：“燃燃也是后天走吗？”
祝青燃点了点头。陆昭昭就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你走之前有没有空吹箫给我听呢？”
她之前就好想听他吹箫了，可音乐会那天祝青燃并没有吹。此时小姑娘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双杏眼billing billing的，祝青燃禁不住又狼狈地移开目光。
“这点小事……”他顿了顿。
“你想听什么？”
最终听箫曲听了个过瘾。
——————
三月中旬，陆昭昭等人终于打算启程前往杏林谷。由于人数众多，乘坐的自然是陆昭昭的飞舟；但她不能动用灵力。所以飞舟由温影承掌控。
提前好些天，秦令雪就已在十分焦虑地耳提面命：
“照顾好昭昭，保护好昭昭，不然……”
温影承无奈而好脾气地笑笑：“小师叔……你都快叮嘱八百次了。”
“一千次我也放心不下！那孩子……”
秦令雪想想就担心，差点都不想走了。但答应过徒弟，他也不会违约。只能忧心忡忡地又重复了八百次：
“你们给我照顾好她！”
“是是……”
其实哪里用得着他这样叮嘱呢？亲友团里没有一个人是不在乎陆昭昭的。最后还是陆昭昭自己哭笑不得：
“我真的不是小孩子啦！！”
但她也没有想到，最终的人员分配会这么奇怪。几个要各回各家的亲友且不说，秦令雪那一队简直是一滴溜薅出一串花生——
司空琢打算帮他秦师兄的忙。这很好理解。他一直把秦令雪当做此生宿敌，简直是心魔执念；但打败一个断剑的秦令雪对他而言毫无意义，所以对于修好飞泉这事儿，说不定他比秦令雪自己还上心得多。
也因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司空琢拉上了玉怜香。而玉怜香呢？则一半是为了帮助陆昭昭，一半也是想和天工一族交流。而思来想去，他又薅上了自己的两个徒弟，美名其曰：西沙环境独特，拉他俩去历练历练。
迟星文：“……”
展飞光：“……”
玉怜香倒是理直气壮：“反正你俩留下也没什么用，不如赶紧历练成长起来，为师尊我分忧。”
这话说的也有点道理。但其中究竟有没有几分不想情敌上分的私心……那可就不好说了。
但两个徒弟最终也都没有反对。游历与战斗本就是他们生活的重要部分，正如玉怜香所说，比起毫无作为地留在陆昭昭身边，不如借此机会尽量拼搏强大。
西沙是个不错的地方，他们会得到成长的。
陆昭昭也很支持他们。她不是会把亲友捆在身边的性格，更喜欢看着他们高飞。只是和他们依依惜别。拉着迟星文的手说了不少话，又将目光转向展飞光。
“展师兄，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说。”
迟星文投来一个羡慕的眼神。展飞光则苦笑了一下：“你说。”
陆昭昭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
“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这是一个约定，这是一个宏愿，这是渡劫那一天，她用伏惟尚飨，与天道做的交易。
【愿许下宏愿，未来无条件为展飞光做一件事，换取一次最极致的幸运。】
她一度以为这次祈愿失败了，但其实没有。在安全之后，她注意到在系统面板，个人的状态栏中，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标志。
那是欠着天道的债，需要来日偿还的特殊标记。
祈愿生效了。她的确得到了幸运。那就是亭曈的及时到来。
展飞光知不知道这件事呢？还是只是隐约有所察觉？陆昭昭不清楚。但她知道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展飞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
当然，也是因为和秦令雪的约定。
而此时，岸上有人亲友相聚，海中……
“啊？？让我去上课？？”
敖孟章一头雾水。而敖海若点了点头：“我已经给你和小桃请了老师，你们晚些一起去，重修语文。”
“哈？为什么？！”
敖孟章不是没念过书，但并不爱念书。敖海若也不管他，让他学个大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上学对于敖孟章来说……的确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此时，突然要回归学生时代，敖孟章一脸茫然，不明所以。敖海若却闭了闭眼睛：“为什么？你和小桃之前诗文接龙接成那样……还问我为什么？？”
此前她和余桃、敖孟章一起去参加陆昭昭举办的篝火晚会，陆昭昭休息后，众人又热闹了一阵子。年轻人们进行了古诗文接龙，然后……
回忆起敖孟章那神来之笔的“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还有余桃惊天地泣鬼神的“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敖海若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是很喜欢风雅的，对于诗文虽不擅创作，总也不至于用错，结果弟弟憋了半天只会“撒泡尿照照”，这真的令她大脑发光……
“……总之你们给我重学，先给我把常见诗文理顺再说。”
身为北海之主，怎么还得操心孩子的文化课？敖海若揉了揉太阳穴：“正好给你转移注意力……省得你整天半死不活。”
敖孟章：“……”
他有点委屈：“你……你总得给我接受的时间。”
他看着自己的手：“……我第一次杀人。”
是的，此前他已经……亲手了结了范湃三人。具体的过程，敖海若不知道，也许他们说了什么，也许没有，也许他犹豫了，也许也没有。
但她知道，他在牢里待了很久、很久，最终走出来时，就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也是因此，她才想带他去陆昭昭的烧烤晚会，不过好似这样也没让他的精神状态好起来。
但敖孟章却觉得他其实因此好了很多。哪怕陆昭昭其实没和他讲太多话，只是待在那个环境里，看着她的笑脸，他的心就得以平静。
只是看着她和她的友人，就越发令他明辨是非。敖孟章想起范湃。和虽然愚钝、虽然恐惧，却最终还是愿为救命之恩赴死的龙涛二人相比，直到最后一刻，范湃还在狡辩求饶。他求敖孟章念在往日时光份儿上饶他一命，哭诉自己鬼迷心窍，争辩道他也是为了敖孟章好，说他们之间有真情，何至于此。
敖孟章的的确确动摇过，迷茫过。但当坐在那场聚会里，看着陆昭昭和她的朋友们，那种迷茫就散去了。因为在这样真正的情谊面前，他终于能意识到范湃他们的虚假，原来至始至终，范湃对他不曾有一丝温情存在过。
只有野心、算计、利用，而无一丝温暖。
和陆昭昭他们，形成的对比是多么鲜明啊。
所以，实际上，因为去了那次聚会，敖孟章觉得自己好多了。但总归是亲手杀了亲近的人，心情难以平复也是正常的，这会儿难免委屈。敖海若却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但你总要习惯的。”
她说：“我不知道我的保护是不是给了你一种错觉。但这个世界……是一个你不去杀，就会被杀的世界。孟章，你要记得，如果是他们赢了，他们同样会杀了我。”
敖孟章猛地握紧了拳。
“所以你应该庆幸，身为去杀的那个，而非被杀的那个。”敖海若说：“而你要努力，一直作为去杀的那个，而非被杀的那个。”
敖孟章的拳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敖海若微微颔首：“你是个聪明孩子，也长大了。念一段时间书后，就和小桃一起上任采访使吧。”
“？！”
敖孟章惊讶地看去，敖海若的表情，没有一分开玩笑的样子。他有些恍惚：采访使……是北海一个特殊职位。它特指负责与海中各族交流、传讯，有传递政令与维护各族稳定之职责。
设立这个职位也很好理解。因北海妖族这个大类下还分有无数小类。妖族总是按照族群聚居，偌大北海之中自然也有无数海中妖族的聚居地。
又因为族群的密闭排外，大海的面积壮阔……他们很容易形成自治，外人难以插手。采访使的职位就很有必要了。在必要时，他们甚至可以调动北海卫之兵力，镇守一方。是北海一个很重要的职位。
当然，同为采访使，职权也有大小之分。敖海若即使让敖孟章上位，以她的性格也不会给弟弟什么优待，肯定让他从微末做起。但敖孟章依然感到十分意外：“让我做采访使……？”
“嗯。和那些顽固的海族接触一下，对你来说也有好处。”敖海若道：“沙长老有些话说的不无道理。我们海族的文化你还是要了解的。”
“唔……”
“当然，传承文化绝不代表迂腐。”敖海若道：“我要你了解它们，然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海族实在是太封闭了……我并非要全盘接受人族文化，但一个文明需要进步与交流，而我们实在是封闭太久了。”
迄今为止仍有许多海族不能够理解她的行为与变革。仍有许多海族像沙长老一般，向往上古时代的荣光，怀念旧时代的安逸。有些海族不想与人类交流，只想要回到那个海族自己自足的时代；也有海族更加极端，并不把人类放在眼中，反倒将他们当成食粮与奴隶，仍旧认为自己高高在上。
这样的蠢货在海族可不少见。尽管新生代由于敖海若强行任职与抽调，大多都观念开放；但老一辈的观念却很难转变。更糟糕的是海族寿命悠久，迂腐的老一辈可不在少数。
沙长老只是其中之一。
“从现实考虑，修仙界大半还是人族的天下。他们的文化的确有独到之处。而我们不想落后于时代，就只能交流学习。”敖海若说：“至于如何从这之中取得平衡，我也是第一次做，未必能面面俱到。你既然想为我分忧，不如考虑从这方面试试看。”
如何在他人的文化与自己的文化中取得平衡，在进步之中保有传统。北海第一次迎来这样的变革，他们无法摸着石头过河，只能自己摸索这其中的分寸。
“孟章，我可以交给你吗？”
敖孟章只说：“交给我吧。”
但他很快又注意到一点。
“余桃也要来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龙妃吗？”
敖海若顿了顿才说：
“我打算取缔龙妃一职。”
“啊？！”
“北海将不再有龙妃。小桃是最后一个。”
有关这件事，敖海若想了很久。不只是在近期，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有这个想法。而严清秋的事，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下定决心。让北海传承千年的传统，就此终结。
“选美大典依然举办，但不再选龙妃。优胜者的奖励仍旧丰厚，但不会再被接入龙宫。”
敖海若说。：“我已见过无数个严清秋，我不想再见到下一个。就让这一切到此为止吧。”
敖梦章好像能懂，又好像不太懂：“那我们龙宫今后不再有新的美人了？”
“你我都爱花。”敖海若说：“又何必在意，花到底是开在我们的花园里，还是开在野外呢？”
如果花儿只有在原野里才能开得美丽，那他们又何必将之折下？
敖孟章若有所思。敖海若却已不打算再说这个话题：“话说回来，你跟小宝道歉了吗？”
“啊？”
敖孟章明显一呆，随即发出懊恼的声音：“啊？啊——我忘了！！！”
最近发生的事真是太多，一件接一件，搞得他都糊涂了。所以敖孟章此前是真的忘了还需要道歉……怪不得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呢！
“你……就这你还打算追小宝呢？趁早洗洗睡吧。”
敖海若也给他整无语了：“莫不是已经打算放弃了？”
“没有！放弃？怎么可能！”
敖孟章下意识反驳：“我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说着他忽然闭嘴了，很有几分害羞尴尬。敖海若倒是忍俊不禁：“少年怀春……哈。总之你要想道歉就趁早。过不两天小宝人可就走了。”
“什么？她要走了？！”
“不然呢？真以为人家定居北海了？”
敖孟章好似之被火撩到尾巴的猫，一蹿三尺高，火急火燎就往外冲。敖海若看得乐，还不忘提醒他。
“记得给人传个讯，通知一下。别冒冒失失，打扰人养伤了！”
——————
“敖道友？”
陆昭昭，有点迷茫。主要是敖孟章突然来找她，来了之后却又不发一词，这任谁都会很迷茫。她甚至想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一晃，看他是不是已经石化了，好在少年似乎还没有变成石雕，而她当然也不是美杜莎。
祝青燃在一边抱着胳膊虎视眈眈：得知敖孟章要来拜访，他放心不下，于是决定陪同。不过敖孟章显然没空在乎他——只是坐在陆昭昭面前，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像是想要说什么。陆昭昭注意到了，但没有听到声音。她正想仔细去听，少年却猛地站起身，吓了她一跳。
“对……”
“哎？”
“对不起！！！！！！！”
“哎？？？？？”
突如其来的大声道歉，把陆昭昭吓了一跳。而敖孟章何止是鼓足勇气、气沉丹田，更是直接起身，鞠了个几乎成锐角的躬，态度俨然极为诚恳。
“先前在会武中故意让你，是我不对……对不起！！”
他低着头：“没能够尊重你，真的非常抱歉。”
“……”
陆昭昭眨了眨眼。她很意外，事实上，她几乎都快把这件事忘了。尽管当时的她的确很生气，但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和敖孟章一样，她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以至于现在听到道歉之后，她的大脑还花了一段时间来想起事情的原委。她并不太惊讶地发现那种生气与难过的情绪早已从心中淡去，面对这诚恳的道歉，她的心中唯有平静。
“没关系。”她说：“我已经不介意了。”
说着她看了看祝青燃，忍不住扬起嘴角。
“而且，已经有人替我讨回公道了。”
祝青燃怔了怔，微微偏转目光，显得不太自在。敖孟章则缓缓起身，苦笑：
“还是要道歉的。”
陆昭昭也只是笑了笑。
“我原谅你。”
短短的四个字，却令人如释重负。敖孟章的心头骤然一松，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忍不住小声问：
“那……那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在他眼中，少女只是诧异地眨了眨眼。
“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敖孟章相当受宠若惊。他近乎手足无措地在那儿站了片刻，才如梦初醒般，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囊。
“我……我听说你就要离开北海了。”他说：“这个是道歉……也是送别的礼物。你能不能收下？”
“哎？是什么？”
陆昭昭接过去：“可以打开吗？”
“嗯。”
她打开锦囊。惊讶地发现其中是一片约有2/3掌心大小的美丽鳞片。月牙形状，薄而清透，琉璃般晶莹，小巧而美丽。
“这是……”
“我的逆鳞。”
说完这句话，敖孟章很快注意到少女奇怪的表情。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
“是我以前褪下的逆鳞。”
“逆鳞还能褪下？不是一生只长一片吗？”
陆昭昭很惊讶。敖孟章则解释道：“通常情况下，龙的逆鳞是一生只长一片的。但也有特例。如果在幼年期遭遇意外，失去逆鳞，就有重新生长的机会。”
简言之，幼年期限定福利。“我的这片就是幼年期意外脱落的。没什么具体作用，但对我来说有特别的纪念意义，是我所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
“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他说：“作为我们……友谊的证明。你愿意收下吗？”
陆昭昭眨眨眼，看了看他，看了看鳞片，最终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
敖孟章打着飘走了。陆昭昭把锦囊收好，才听到祝青燃有些不太赞同的声音：
“收取对方的贴身之物也许不大好。”
“咦？”
修仙界虽还算开放，但私密之物互赠，还是过于亲昵，往往是定情信物。敖孟章送给陆昭昭逆鳞这件事，让祝青燃觉得不太舒服，思来想去，还是提醒一下为好。
“是吗？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
陆昭之前其实没意识到。但现在一想，龙褪下的逆鳞，不是跟人类的乳牙、胎发很像吗？这份礼物一下就变得奇怪起来了。但她犹豫一下，也没有打算退还。
“总归是人家的心意。收都收了，我今后注意就是。”
她说：“燃燃也是后天走吗？”
祝青燃点了点头。陆昭昭就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你走之前有没有空吹箫给我听呢？”
她之前就好想听他吹箫了，可音乐会那天祝青燃并没有吹。此时小姑娘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双杏眼billing billing的，祝青燃禁不住又狼狈地移开目光。
“这点小事……”他顿了顿。
“你想听什么？”
最终听箫曲听了个过瘾。
——————
三月中旬，陆昭昭等人终于打算启程前往杏林谷。由于人数众多，乘坐的自然是陆昭昭的飞舟；但她不能动用灵力。所以飞舟由温影承掌控。
提前好些天，秦令雪就已在十分焦虑地耳提面命：
“照顾好昭昭，保护好昭昭，不然……”
温影承无奈而好脾气地笑笑：“小师叔……你都快叮嘱八百次了。”
“一千次我也放心不下！那孩子……”
秦令雪想想就担心，差点都不想走了。但答应过徒弟，他也不会违约。只能忧心忡忡地又重复了八百次：
“你们给我照顾好她！”
“是是……”
其实哪里用得着他这样叮嘱呢？亲友团里没有一个人是不在乎陆昭昭的。最后还是陆昭昭自己哭笑不得：
“我真的不是小孩子啦！！”
但她也没有想到，最终的人员分配会这么奇怪。几个要各回各家的亲友且不说，秦令雪那一队简直是一滴溜薅出一串花生——
司空琢打算帮他秦师兄的忙。这很好理解。他一直把秦令雪当做此生宿敌，简直是心魔执念；但打败一个断剑的秦令雪对他而言毫无意义，所以对于修好飞泉这事儿，说不定他比秦令雪自己还上心得多。
也因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司空琢拉上了玉怜香。而玉怜香呢？则一半是为了帮助陆昭昭，一半也是想和天工一族交流。而思来想去，他又薅上了自己的两个徒弟，美名其曰：西沙环境独特，拉他俩去历练历练。
迟星文：“……”
展飞光：“……”
玉怜香倒是理直气壮：“反正你俩留下也没什么用，不如赶紧历练成长起来，为师尊我分忧。”
这话说的也有点道理。但其中究竟有没有几分不想情敌上分的私心……那可就不好说了。
但两个徒弟最终也都没有反对。游历与战斗本就是他们生活的重要部分，正如玉怜香所说，比起毫无作为地留在陆昭昭身边，不如借此机会尽量拼搏强大。
西沙是个不错的地方，他们会得到成长的。
陆昭昭也很支持他们。她不是会把亲友捆在身边的性格，更喜欢看着他们高飞。只是和他们依依惜别。拉着迟星文的手说了不少话，又将目光转向展飞光。
“展师兄，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说。”
迟星文投来一个羡慕的眼神。展飞光则苦笑了一下：“你说。”
陆昭昭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
“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这是一个约定，这是一个宏愿，这是渡劫那一天，她用伏惟尚飨，与天道做的交易。
【愿许下宏愿，未来无条件为展飞光做一件事，换取一次最极致的幸运。】
她一度以为这次祈愿失败了，但其实没有。在安全之后，她注意到在系统面板，个人的状态栏中，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标志。
那是欠着天道的债，需要来日偿还的特殊标记。
祈愿生效了。她的确得到了幸运。那就是亭曈的及时到来。
展飞光知不知道这件事呢？还是只是隐约有所察觉？陆昭昭不清楚。但她知道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展飞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