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和那个睡前故事有无关系,搬家前的最后一晚,陆昭昭睡得很是香甜。说来也怪,她在现实里除了童年,从未和其他男性亲友如此亲近过,但在游戏里,却总是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也许是因为“梦境虚拟技术”?因为人在梦境里的思维逻辑和现实是不同的,会更依赖潜意识;所以通过“梦境虚拟技术”实现的游戏,玩家会放下很多现实中的顾虑也很正常。
不如说,“游戏”这个载体本身,就足够让很多人放开现实逻辑了。
但对于陆昭昭而言,或许也仅仅只是:因为是亲友。亲友贴贴,她素来欣然接受;前提是别给彼此造成什么误会……
醒来之后,她又打开看了一眼好感度,确认兰形的粉花依然是0%,安然地徐徐起身。
“兰兰哥哥,早安!”
“……早。”
今天是搬家日。
虽然这么说,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可搬的行李。毕竟借住别人家,又这么小的屋子,想添置东西也没什么可添的;于是最后也就各自收拾了一个包裹,跟这家人推让付房费的时间还要更多些。
最后陆昭昭和兰形还是丢下银子就跑——跑出好远,才对视而笑。
“……这家人真挺好的。”
一开始都没打算收他们钱的,但兰形和陆昭昭坚持要付——不止是暂住人家的房子,还要借用柴火等物,哪来那么大脸免费借用?陆昭昭两人的开销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是很大的,毕竟……别的不提,就一个洗澡的事儿,修士早习惯了干净清爽,哪似凡人界普通百姓家,别说洗澡,寻常喝水都直接取生水喝了。
对于古代平民而言,喝茶是高端的贵人享受,喝白水也就够了。而白水呢,大多人又不晓得喝生水容易生病,觉得烧开才是浪费、矫情、败家——砍柴也好费功夫呢!
柴米油盐,柴是最先。住在城里的百姓,柴火就更是得买了,使用也就更俭省……所以喝热水,洗热水澡,也是好大一笔支出呢!陆昭昭看在眼里,有心劝阻却也无力,只好自己烧热水时也让这家人、尤其是三个小女孩儿喝一些,别的也很难做什么。
做什么呢?让他们喝热水、洗热水澡、保持卫生好习惯……对方有能力做到吗?
最后,也只能是提一下,再多付房费罢了。
“只是过得太不容易了。”
陆昭昭叹气:“我虽然知道,凡人过得不好……”
“是啊。”兰形也叹息:“不过这家人已经过得不错了。主要是之前家中老人接连去世,办丧事花销太多,便很拮据。但能将三个女儿养大,没有夭折,已经是很不错。”
古代儿童夭折率可是很高的。而这家人能养活三个女儿,又住在城中还不错的地方,就算房子小了点,也算平民里相当好的生活水平了。
然而这已经让陆昭昭觉得很难过,那些比他们更贫苦的人家呢?
她想起乱葬岗破烂的小被子,忧愁地垂下眉毛。
“有时也想帮帮他们。”她说:“又不知从何帮起。”
兰形只道:“做力所能及的事就够了。”
陆昭昭点点头。其实她现实中也有捐款、资助贫困生、做志愿者……有时是会难过的,也会感到惭愧,尤其是她深知自己没有救济所有人的能力,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而苦难总是发生。
“但至少能帮一个就是一个。”她轻声说:“做力所能及的善事,也是在往光明的地方走。”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兰形道:“不知能走多远,但求无愧于心吧。”
——————
兰形其实也很善良。
陆昭昭想。祝芝芝也很善良,而她的哥哥和她一样,兄妹二人应该是生长在一个有良好氛围的家庭里吧?她有时会想,但从不敢问。
因为兰形从未提及,祝芝芝也不曾说起她的家人。
只是在这个幻境里,陆昭昭看到过小芝芝和她的家人。那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远远未曾看清面貌如何,抱着小芝芝时一家人的和谐亲密却有目共睹。
她也曾见兰形远远地驻足观望,说不清表情是怀念还是惆怅。他不说话,陆昭昭就轻轻握住他的手。
“要去打个招呼吗?”她问。
少年只是摇摇头。
他们现在当然还是每天都去看小芝芝,确认她的安危;但兰形从不靠近那对夫妇。陆昭昭不知道他过去经历过什么,她只是陪着他。
今天的二人也从祝芝芝家走过,确认了一遍路线,才去了新家。把东西布置一下,进行一下洒扫,再添置些东西……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刚歇口气,二人打算出去吃饭。但还没动身,就有人咚咚地敲响门扉。
陆昭昭开了门,门外的少女露出灿烂的笑脸,头顶翘起的呆毛毫不掩饰她的身份。
“……师姐?”
“嘿嘿,是我!这都中午了,我想着你们忙搬家,肯定没做饭!”
仇红英笑嘻嘻地提出食盒:“所以就给你们送来啦!来来接着,都是家常菜,也不知你们爱不爱吃。”
“哎哎?这怎么好意思?”
陆昭昭受宠若惊地接过食盒:“按理说搬家该是我们做东……”
“你们就兄妹两个,哪那么多规矩?好了好了我走了,不回家吃饭,要挨骂了!”
少女挥挥手,就兔子一样跑了,末了还留一句:
“等你收拾好我教你练轻功!”
她跑得飞快,陆昭昭愣了一下,才关上院门,笑起来。
兰形探出头:“仇红英?……看起来很活泼。”
“嗯呢,很热情的女孩子。”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铁铁的e人。不过陆昭昭交朋友素来不看ei,只看缘分:“来看看……哇,这么多菜?看来之后也得做点好吃的请她一顿。”
兰形想了想:“那晚点我做一桌好菜。”
“兰兰会做饭?”
陆昭昭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真会!只不过当时他与祝芝芝一体双魂,所以她老觉得是祝芝芝做的……“好哦!那我们一起做一桌!”
“嗯,不过手有点生,晚点再练练。”
兰形会做饭是会做,能做饭的机会却少。之前教祝芝芝下厨……唉,痛不欲生;进幻境之后,又天天跑着打听消息,真没碰过灶台。
这会儿稍微有点不自信:“晚饭就开始自己做吧,晚点我去买菜,做点好吃的,也当做搬家的庆祝了。”
他扭头问:“你想吃什么?”
陆昭昭举起手:“烧尾宴!”
“没有那种东西。”
少女“哈、哈”地笑起来,不再开玩笑:“我要喝小米粥。”
“好,好——”
少年自然地应下:“那我晚点出去……也麻烦陆小姐,准备好今晚要睡的铺盖咯?”
陆昭昭拍了拍胸口:
“包在我身上!”
——————
有时候,陆昭昭会想:因为穿越题材盛行,好像还挺多人对穿越抱有幻想;不过就事实而言,古代平民的生活条件有多差,大多现代人是想象不到的。
她之前其实也不太能想象……毕竟陆昭昭生活的时代,科技已经很发达了。但神都风行真的有那个大毛病……尽管论坛说其实游戏内的情况比起现实古代还是好多了的,但细节还是真实到令陆昭昭震撼。比方说……
订新被褥、买柴火、洒扫、驱虫、洗晒衣服、打水……
——尤其是没有灵力,不能用法术的情况下,就显得非常麻烦。
不过不论何时,有钱能使鬼推磨。陆昭昭当首饰的钱还是很顶用的,置办东西反倒变得简单起来。只是新家要布置的东西不少,她又看看这个也想买,看看那个也想买——
毕竟之前在小屋子里,都没地方放东西的。于是最后……
兰形买完菜回家,愣是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犹豫着踏步进去。
“……哪来的树?”
“啊?我路边看到,别人家不要的,就捡回来了!”
陆昭昭出门时,正好看一家人把这棵小桂花树给挖了,好像是风水冲撞,正打算扔呢。她想起新家的院子里空空的,正缺棵树——
仇红英说,院里原本有颗大枣树,她小时候还摘过枣子吃,不过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坏死了,所以现在院子里是没有树的。
——于是就扛了回来,在院子里刨了个坑种下,也不晓得能不能成活。当然也添了其他的花木,把庭院整理一新,让兰形一整个大震惊。
“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弄?这些该多重啊。”
“哎呀没事,我叫了辆板车拉来的,也没费什么力气。”
况且有真气在身,就更没什么男生更适合做力气活的说法了。陆昭昭对于自己的成果很满意,拍拍手上的泥巴:“我买的都是不怎么招虫的品种哦!……除了桂花树。不过我看它要长大还挺久呢。”
“呃……”
兰形有点想问,她是不是已经忘了这是幻境?但看她这么兴致勃勃,他咽下没提:“……柴火也买了?我去煮上粥,你洗洗手,过来吃点点心垫垫。”
“噢——”
话虽如此,陆昭昭还是把火生起来,才去洗了手。毕竟她已经脏兮兮了,还不如多做点事。待洗完了去院中石桌边,掀开兰形所带回来的食盒的盖子。
“哇,你买了好多!”
她掀开,一层一层地看:“小桃酥、蛋黄酥、云片糕、椰汁糕……”
她声音越来越迟疑:“小麻花、葱油饼……咦?买这么多干嘛?还吃饭呢,吃不完呀!”
“吃不完慢慢吃。”
少年的声音远远从小厨房传来而变得有些模糊:“院子里有井,现在天气也不热,能存放的。”
“那也太多……”
陆昭昭嘟囔着皱起眉毛,突然感觉有点熟悉。哪里熟悉呢?奇怪的既视感,好像来自于这些点心。
她盯着一大堆点心思考了老半天,忽然想起什么。那是在十几天前,他们刚刚进入这个幻境的时候。
两个人可怜兮兮地挤在破棚屋里,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得不“画饼充饥”。那时的她好像缩成一团团,嘀咕:
【我好想吃小桃酥……】
【现在哪有小桃酥……】
【还有蛋黄酥、云片糕、椰汁糕、小麻花、葱油饼……】
【……你别说了。我也好饿。】
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有时你觉得自己遗忘了,某时突然想起,却宛若发生在昨日。陆昭昭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点心,手指轻轻地移动。
“……小桃酥……”她轻轻念:“……葱油饼。”
那日她所随口提及的每一样想吃的东西,现在都静静地摆放在她的面前。
葱油饼还带着热气,显然才出炉了不长时间。可陆昭昭没在附近看到卖葱油饼的,也不知道少年去哪里买来,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回了家。
他的声音还模糊地传来:“……葱油饼得趁热吃,烧茶了就喝点顺顺别噎着,没烧茶我就再烧上……哇啊?!陆昭昭你干嘛?!”
惊讶到变了调的嗓音,是因为某个少女一声不吭地飞奔过去,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少年被抱了个措手不及,面颊耳朵一下烧成一片;背后的少女却看不到,只吸了吸鼻子,用力在他颈后蹭了蹭脑袋。
“兰兰哥哥,”她用力抱紧他,像是有些语无伦次,只是重复:“哥哥、哥哥、哥哥!”
兰形:“……”
他好像有点儿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显然记得那天话语的,不止是他一个。但这个事实只是让他觉得更面红耳赤,手按在她柔软的手上,想要用力掰开,却不知为何又使不上力气。
“陆、陆昭昭……”
“呜……”
女孩子仍紧紧抱着他,发出几声细碎的、因激动造成的呜咽,半晌才找回声音:
“我们结拜兄妹吧?!”
兰形:“……”
兰形:“……哈?”
——————
陆昭昭是个总有奇思妙想的女孩,兰形一直都知道。但在过往,由于祝芝芝本人也很脱线,能勉强对上芝言芝语的兰形,觉得自己其实还算是能搞懂她们跳跃的神经的。
——然后事实证明,并没有。话题是怎么岔到结拜兄妹的??
“吃——饭。”
兰形真想用筷子敲敲小姑娘的头,让她……至少别再用那种闪闪发亮的眼神一直看过来了:“……再不吃饭要凉了。”
“噢……”
陆昭昭依依不舍地端起粥碗,依然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不能和我结拜兄妹吗?”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让兰形当她的哥哥!说来真很奇妙,从前明明没和他怎么相处过,但就这十几天的时间,却让她一下子觉得,假如她真的有一个亲生哥哥,那就应该是面前这个少年的样子。
像即使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觉得太尴尬,对彼此气息仿佛天然感到舒适与熟悉;像战斗之时交错一个眼神,不需多说一个字,便心有灵犀。
总觉得……总觉得,那么熟悉,那么亲近。就好像他们并不是最近才亲密起来,而是从很久、很久之前,早已结下羁绊。
所以她此时此刻的提议,确实发自真心,一双眼睛闪亮亮看过去,让少年不自觉地错开了眼神。
“……你就别提了,不可能的。”
“为什么?兰兰不愿意吗?”
兰形心想:这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吗?不论祝芝芝是否真的在爱情意味上爱着陆昭昭,至少她们的确有百年之约。
和妹妹的“未婚妻”结拜兄妹,这像话吗?!
况且……
兰形微微垂眸:他只是一个复仇的鬼魂,不该再和任何人结下羁绊了。
“……没有不愿意。”
但心思百转,他都不提,只说:“想要结拜,你问过韩继吗?”
“啊……啊……啊……”
陆昭昭卡壳了。
真对不起,但她刚才还真没想起韩继这回事儿。或许是因为……她和韩继本身也没有正式结拜,只十岁左右时说了要结义兄妹,陆昭昭就喊了声“哥哥”,玩闹的性质更多些,平时也不是总喊哥哥的。
要说没把韩继当哥哥,那也不是;但兰形……兰形给她的感觉,和韩继还不太一样。陆昭昭说不来,但就是不一样的。
可兰形说得也有道理……韩继不知道怎么想的,对“成为陆昭昭的哥哥”这件事特别执念,所以她居然一时也不清楚,假如她又认了一个哥哥,韩继会是什么反应?
……嗯……从长计议。
“好吧。”她扁扁嘴,消停了:“也得问问芝芝……那就以后再说。”
兰形顿时松了口气。
“但是,但是,”
他又听到她的声音,温柔又诚恳: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好高兴啊。”
少年不经意抬眼看去,微微怔住。此时天色已晚,夕阳正一点点坠落下去,依稀可见袅袅炊烟没入傍晚烟云;微风在空气里游动,带起树叶轻微的簌簌声。
院中新栽的茶花正是盛开时节,一朵朵一寸寸地绽放,鲜妍而静美;有什么昆虫开始轻轻地鸣唱,唱声在暖黄的光线里也变得朦胧,清逸又温暖。
像整个世界的美好在这一刻,忽然向他倾泻而下,意图俘获这庸碌凡人的心智。可他身陷这美的丛林,举目四顾,却像被迷雾笼罩,一切黯然失色。
唯有一样事物,拨云劈雾,不讲道理,如一支破空之箭,穿透虚伪的躯壳,深深嵌入他的心间。
……她的笑颜。
“……兰兰?”
少女担忧的声音,让被迷雾笼罩远去的世界再一次降临。少年猛地回过神来,掩饰性地端起了饭碗。
“吃饭!”
“啊?哦……哦……”
也许是因为“梦境虚拟技术”?因为人在梦境里的思维逻辑和现实是不同的,会更依赖潜意识;所以通过“梦境虚拟技术”实现的游戏,玩家会放下很多现实中的顾虑也很正常。
不如说,“游戏”这个载体本身,就足够让很多人放开现实逻辑了。
但对于陆昭昭而言,或许也仅仅只是:因为是亲友。亲友贴贴,她素来欣然接受;前提是别给彼此造成什么误会……
醒来之后,她又打开看了一眼好感度,确认兰形的粉花依然是0%,安然地徐徐起身。
“兰兰哥哥,早安!”
“……早。”
今天是搬家日。
虽然这么说,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可搬的行李。毕竟借住别人家,又这么小的屋子,想添置东西也没什么可添的;于是最后也就各自收拾了一个包裹,跟这家人推让付房费的时间还要更多些。
最后陆昭昭和兰形还是丢下银子就跑——跑出好远,才对视而笑。
“……这家人真挺好的。”
一开始都没打算收他们钱的,但兰形和陆昭昭坚持要付——不止是暂住人家的房子,还要借用柴火等物,哪来那么大脸免费借用?陆昭昭两人的开销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是很大的,毕竟……别的不提,就一个洗澡的事儿,修士早习惯了干净清爽,哪似凡人界普通百姓家,别说洗澡,寻常喝水都直接取生水喝了。
对于古代平民而言,喝茶是高端的贵人享受,喝白水也就够了。而白水呢,大多人又不晓得喝生水容易生病,觉得烧开才是浪费、矫情、败家——砍柴也好费功夫呢!
柴米油盐,柴是最先。住在城里的百姓,柴火就更是得买了,使用也就更俭省……所以喝热水,洗热水澡,也是好大一笔支出呢!陆昭昭看在眼里,有心劝阻却也无力,只好自己烧热水时也让这家人、尤其是三个小女孩儿喝一些,别的也很难做什么。
做什么呢?让他们喝热水、洗热水澡、保持卫生好习惯……对方有能力做到吗?
最后,也只能是提一下,再多付房费罢了。
“只是过得太不容易了。”
陆昭昭叹气:“我虽然知道,凡人过得不好……”
“是啊。”兰形也叹息:“不过这家人已经过得不错了。主要是之前家中老人接连去世,办丧事花销太多,便很拮据。但能将三个女儿养大,没有夭折,已经是很不错。”
古代儿童夭折率可是很高的。而这家人能养活三个女儿,又住在城中还不错的地方,就算房子小了点,也算平民里相当好的生活水平了。
然而这已经让陆昭昭觉得很难过,那些比他们更贫苦的人家呢?
她想起乱葬岗破烂的小被子,忧愁地垂下眉毛。
“有时也想帮帮他们。”她说:“又不知从何帮起。”
兰形只道:“做力所能及的事就够了。”
陆昭昭点点头。其实她现实中也有捐款、资助贫困生、做志愿者……有时是会难过的,也会感到惭愧,尤其是她深知自己没有救济所有人的能力,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而苦难总是发生。
“但至少能帮一个就是一个。”她轻声说:“做力所能及的善事,也是在往光明的地方走。”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兰形道:“不知能走多远,但求无愧于心吧。”
——————
兰形其实也很善良。
陆昭昭想。祝芝芝也很善良,而她的哥哥和她一样,兄妹二人应该是生长在一个有良好氛围的家庭里吧?她有时会想,但从不敢问。
因为兰形从未提及,祝芝芝也不曾说起她的家人。
只是在这个幻境里,陆昭昭看到过小芝芝和她的家人。那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远远未曾看清面貌如何,抱着小芝芝时一家人的和谐亲密却有目共睹。
她也曾见兰形远远地驻足观望,说不清表情是怀念还是惆怅。他不说话,陆昭昭就轻轻握住他的手。
“要去打个招呼吗?”她问。
少年只是摇摇头。
他们现在当然还是每天都去看小芝芝,确认她的安危;但兰形从不靠近那对夫妇。陆昭昭不知道他过去经历过什么,她只是陪着他。
今天的二人也从祝芝芝家走过,确认了一遍路线,才去了新家。把东西布置一下,进行一下洒扫,再添置些东西……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刚歇口气,二人打算出去吃饭。但还没动身,就有人咚咚地敲响门扉。
陆昭昭开了门,门外的少女露出灿烂的笑脸,头顶翘起的呆毛毫不掩饰她的身份。
“……师姐?”
“嘿嘿,是我!这都中午了,我想着你们忙搬家,肯定没做饭!”
仇红英笑嘻嘻地提出食盒:“所以就给你们送来啦!来来接着,都是家常菜,也不知你们爱不爱吃。”
“哎哎?这怎么好意思?”
陆昭昭受宠若惊地接过食盒:“按理说搬家该是我们做东……”
“你们就兄妹两个,哪那么多规矩?好了好了我走了,不回家吃饭,要挨骂了!”
少女挥挥手,就兔子一样跑了,末了还留一句:
“等你收拾好我教你练轻功!”
她跑得飞快,陆昭昭愣了一下,才关上院门,笑起来。
兰形探出头:“仇红英?……看起来很活泼。”
“嗯呢,很热情的女孩子。”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铁铁的e人。不过陆昭昭交朋友素来不看ei,只看缘分:“来看看……哇,这么多菜?看来之后也得做点好吃的请她一顿。”
兰形想了想:“那晚点我做一桌好菜。”
“兰兰会做饭?”
陆昭昭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真会!只不过当时他与祝芝芝一体双魂,所以她老觉得是祝芝芝做的……“好哦!那我们一起做一桌!”
“嗯,不过手有点生,晚点再练练。”
兰形会做饭是会做,能做饭的机会却少。之前教祝芝芝下厨……唉,痛不欲生;进幻境之后,又天天跑着打听消息,真没碰过灶台。
这会儿稍微有点不自信:“晚饭就开始自己做吧,晚点我去买菜,做点好吃的,也当做搬家的庆祝了。”
他扭头问:“你想吃什么?”
陆昭昭举起手:“烧尾宴!”
“没有那种东西。”
少女“哈、哈”地笑起来,不再开玩笑:“我要喝小米粥。”
“好,好——”
少年自然地应下:“那我晚点出去……也麻烦陆小姐,准备好今晚要睡的铺盖咯?”
陆昭昭拍了拍胸口:
“包在我身上!”
——————
有时候,陆昭昭会想:因为穿越题材盛行,好像还挺多人对穿越抱有幻想;不过就事实而言,古代平民的生活条件有多差,大多现代人是想象不到的。
她之前其实也不太能想象……毕竟陆昭昭生活的时代,科技已经很发达了。但神都风行真的有那个大毛病……尽管论坛说其实游戏内的情况比起现实古代还是好多了的,但细节还是真实到令陆昭昭震撼。比方说……
订新被褥、买柴火、洒扫、驱虫、洗晒衣服、打水……
——尤其是没有灵力,不能用法术的情况下,就显得非常麻烦。
不过不论何时,有钱能使鬼推磨。陆昭昭当首饰的钱还是很顶用的,置办东西反倒变得简单起来。只是新家要布置的东西不少,她又看看这个也想买,看看那个也想买——
毕竟之前在小屋子里,都没地方放东西的。于是最后……
兰形买完菜回家,愣是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犹豫着踏步进去。
“……哪来的树?”
“啊?我路边看到,别人家不要的,就捡回来了!”
陆昭昭出门时,正好看一家人把这棵小桂花树给挖了,好像是风水冲撞,正打算扔呢。她想起新家的院子里空空的,正缺棵树——
仇红英说,院里原本有颗大枣树,她小时候还摘过枣子吃,不过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坏死了,所以现在院子里是没有树的。
——于是就扛了回来,在院子里刨了个坑种下,也不晓得能不能成活。当然也添了其他的花木,把庭院整理一新,让兰形一整个大震惊。
“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弄?这些该多重啊。”
“哎呀没事,我叫了辆板车拉来的,也没费什么力气。”
况且有真气在身,就更没什么男生更适合做力气活的说法了。陆昭昭对于自己的成果很满意,拍拍手上的泥巴:“我买的都是不怎么招虫的品种哦!……除了桂花树。不过我看它要长大还挺久呢。”
“呃……”
兰形有点想问,她是不是已经忘了这是幻境?但看她这么兴致勃勃,他咽下没提:“……柴火也买了?我去煮上粥,你洗洗手,过来吃点点心垫垫。”
“噢——”
话虽如此,陆昭昭还是把火生起来,才去洗了手。毕竟她已经脏兮兮了,还不如多做点事。待洗完了去院中石桌边,掀开兰形所带回来的食盒的盖子。
“哇,你买了好多!”
她掀开,一层一层地看:“小桃酥、蛋黄酥、云片糕、椰汁糕……”
她声音越来越迟疑:“小麻花、葱油饼……咦?买这么多干嘛?还吃饭呢,吃不完呀!”
“吃不完慢慢吃。”
少年的声音远远从小厨房传来而变得有些模糊:“院子里有井,现在天气也不热,能存放的。”
“那也太多……”
陆昭昭嘟囔着皱起眉毛,突然感觉有点熟悉。哪里熟悉呢?奇怪的既视感,好像来自于这些点心。
她盯着一大堆点心思考了老半天,忽然想起什么。那是在十几天前,他们刚刚进入这个幻境的时候。
两个人可怜兮兮地挤在破棚屋里,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得不“画饼充饥”。那时的她好像缩成一团团,嘀咕:
【我好想吃小桃酥……】
【现在哪有小桃酥……】
【还有蛋黄酥、云片糕、椰汁糕、小麻花、葱油饼……】
【……你别说了。我也好饿。】
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有时你觉得自己遗忘了,某时突然想起,却宛若发生在昨日。陆昭昭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点心,手指轻轻地移动。
“……小桃酥……”她轻轻念:“……葱油饼。”
那日她所随口提及的每一样想吃的东西,现在都静静地摆放在她的面前。
葱油饼还带着热气,显然才出炉了不长时间。可陆昭昭没在附近看到卖葱油饼的,也不知道少年去哪里买来,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回了家。
他的声音还模糊地传来:“……葱油饼得趁热吃,烧茶了就喝点顺顺别噎着,没烧茶我就再烧上……哇啊?!陆昭昭你干嘛?!”
惊讶到变了调的嗓音,是因为某个少女一声不吭地飞奔过去,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少年被抱了个措手不及,面颊耳朵一下烧成一片;背后的少女却看不到,只吸了吸鼻子,用力在他颈后蹭了蹭脑袋。
“兰兰哥哥,”她用力抱紧他,像是有些语无伦次,只是重复:“哥哥、哥哥、哥哥!”
兰形:“……”
他好像有点儿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显然记得那天话语的,不止是他一个。但这个事实只是让他觉得更面红耳赤,手按在她柔软的手上,想要用力掰开,却不知为何又使不上力气。
“陆、陆昭昭……”
“呜……”
女孩子仍紧紧抱着他,发出几声细碎的、因激动造成的呜咽,半晌才找回声音:
“我们结拜兄妹吧?!”
兰形:“……”
兰形:“……哈?”
——————
陆昭昭是个总有奇思妙想的女孩,兰形一直都知道。但在过往,由于祝芝芝本人也很脱线,能勉强对上芝言芝语的兰形,觉得自己其实还算是能搞懂她们跳跃的神经的。
——然后事实证明,并没有。话题是怎么岔到结拜兄妹的??
“吃——饭。”
兰形真想用筷子敲敲小姑娘的头,让她……至少别再用那种闪闪发亮的眼神一直看过来了:“……再不吃饭要凉了。”
“噢……”
陆昭昭依依不舍地端起粥碗,依然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不能和我结拜兄妹吗?”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让兰形当她的哥哥!说来真很奇妙,从前明明没和他怎么相处过,但就这十几天的时间,却让她一下子觉得,假如她真的有一个亲生哥哥,那就应该是面前这个少年的样子。
像即使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觉得太尴尬,对彼此气息仿佛天然感到舒适与熟悉;像战斗之时交错一个眼神,不需多说一个字,便心有灵犀。
总觉得……总觉得,那么熟悉,那么亲近。就好像他们并不是最近才亲密起来,而是从很久、很久之前,早已结下羁绊。
所以她此时此刻的提议,确实发自真心,一双眼睛闪亮亮看过去,让少年不自觉地错开了眼神。
“……你就别提了,不可能的。”
“为什么?兰兰不愿意吗?”
兰形心想:这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吗?不论祝芝芝是否真的在爱情意味上爱着陆昭昭,至少她们的确有百年之约。
和妹妹的“未婚妻”结拜兄妹,这像话吗?!
况且……
兰形微微垂眸:他只是一个复仇的鬼魂,不该再和任何人结下羁绊了。
“……没有不愿意。”
但心思百转,他都不提,只说:“想要结拜,你问过韩继吗?”
“啊……啊……啊……”
陆昭昭卡壳了。
真对不起,但她刚才还真没想起韩继这回事儿。或许是因为……她和韩继本身也没有正式结拜,只十岁左右时说了要结义兄妹,陆昭昭就喊了声“哥哥”,玩闹的性质更多些,平时也不是总喊哥哥的。
要说没把韩继当哥哥,那也不是;但兰形……兰形给她的感觉,和韩继还不太一样。陆昭昭说不来,但就是不一样的。
可兰形说得也有道理……韩继不知道怎么想的,对“成为陆昭昭的哥哥”这件事特别执念,所以她居然一时也不清楚,假如她又认了一个哥哥,韩继会是什么反应?
……嗯……从长计议。
“好吧。”她扁扁嘴,消停了:“也得问问芝芝……那就以后再说。”
兰形顿时松了口气。
“但是,但是,”
他又听到她的声音,温柔又诚恳: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好高兴啊。”
少年不经意抬眼看去,微微怔住。此时天色已晚,夕阳正一点点坠落下去,依稀可见袅袅炊烟没入傍晚烟云;微风在空气里游动,带起树叶轻微的簌簌声。
院中新栽的茶花正是盛开时节,一朵朵一寸寸地绽放,鲜妍而静美;有什么昆虫开始轻轻地鸣唱,唱声在暖黄的光线里也变得朦胧,清逸又温暖。
像整个世界的美好在这一刻,忽然向他倾泻而下,意图俘获这庸碌凡人的心智。可他身陷这美的丛林,举目四顾,却像被迷雾笼罩,一切黯然失色。
唯有一样事物,拨云劈雾,不讲道理,如一支破空之箭,穿透虚伪的躯壳,深深嵌入他的心间。
……她的笑颜。
“……兰兰?”
少女担忧的声音,让被迷雾笼罩远去的世界再一次降临。少年猛地回过神来,掩饰性地端起了饭碗。
“吃饭!”
“啊?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