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最近真的很忙，但是兄弟，这件事儿你必须帮我！”
韩继一巴掌把画像拍在苏栗衡面前的桌案上：“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吩咐下去，关注一下，让底下的衙役多多上心追查就是，耽误不了你多久！”
苏栗衡：“……？”
他这好友风风火火跑来，闹得是哪一出？他迟疑着接过画像：“这是……”
“半夜当街行凶伤害女子还夜闯韩府的歹徒！”
“？！府上无碍吧？！”
“没没，就从我屋顶路过了一下……但他伤害女子实属可恶，你一定得尽快把他抓捕归案！”
苏栗衡又仔细看了一眼画像，点了点头：“真有此事，定要严惩不贷。你把事情起因经过结果与我说一下，我方便入卷宗。”
“啊这啊这——”
韩继知道个鬼的起因经过结果。昨天陆昭昭虽然跟他说过了情况，但她急着追凶所知也不算多，而韩继……
光顾着看她，哪记得她都讲了什么！
他支吾一声，决定以气势取胜：“你帮不帮我查吧！”
苏栗衡：“……我就算想帮你，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他叹口气：“受害人姓甚名谁，事发地点，具体时间，具体情况……你一个都不告诉我，该怎么查？”
韩继“啊”了一声：“有我这个韩府公子做人证还不够？”
“你是想早早绝了我的仕途啊？？”
苏栗衡可不是那种无脑帮扶亲友的性子，颇为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按你这么说，我只能算他夜闯韩府，最多定个贼盗罪发布通缉……这够了吗？”
韩继拨浪鼓式摇头：“不定伤人的话，你们捉拿力度不够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苏栗衡也摇摇头，把画像放在桌案上：“你还是把事情都告诉我吧。究竟发生什么了？”
——————
“……原来如此。”
韩继最终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苏栗衡。而苏栗衡了然：“就知你画不出这画像。也不是你府上画师的手笔。原是一位女侠画的。”
苏栗衡是文人墨客，对书画是有了解的。自然看得出这画像的风格颇为独特，方才便困惑，此时才明白。只是……
他摇了摇头：“也就是说。你其实根本没有见到事发经过，只是听她一面之词罢了。”
韩继当即就不高兴了：“你怀疑她骗我？！”
“并非此意。只你从前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总觉这其中或许有蹊跷。”
苏栗衡是很谨慎的人，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轻易判定一件事：“那位女侠……可有留下姓名与联系方式，肯来做个人证？”
“……”
韩继脸上流露出迟疑和抗拒。人证……他想到她那古道热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想必是愿意的吧？但不知为何，他一点儿也不想让苏栗衡见到她。
于是半晌，他也就说了句：
“……她姓陆。”
“……？”
苏栗衡愣了老半天，又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自己这老友的面孔，越发觉得不对。细细回想他从进屋以来的种种表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忽然涌上心头：
“韩绎，你……”
他自己说着，都非常诧异：“该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
“什么春心萌动！你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怪？？”
韩继瞪他一眼，又害羞地笑笑：“这分明是……天付良缘嘛！”
苏栗衡：“……”
他站起身，把手贴在好友的额头：“这也不烫啊……”
“？？？你什么意思？我姻缘到了难道很奇怪吗？”
“很奇怪啊。”苏栗衡毫不客气：“毕竟韩四少那是人所皆知的……”
木人石心，封心锁爱。这家伙啊，是从小对这些情情爱爱就不感兴趣的。因为生得高大俊美，曾引得别家小姐心动，羞答答地丢下帕子期望他能捡起，结果这人大踏步过去，一脚正踩中，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害得人家大哭，回头被人提起他还莫名其妙，全然不当一回事，觉得那小姐真是有病。
也被同龄的其他公子哥儿请去花楼喝酒，招了倌人服侍，此人眼看着香肩半露的美人，满脑袋问号道：
“你不冷吗？”
也被人塞过年轻男子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册子，翻看了两页就嗤之以鼻地扔掉当厕纸使，还流出一句经典名言：
“光身子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无聊。”
最经典的，还当数大家一起去看戏，是一出苦命鸳鸯悲情戏。这人看得睡着了，被人摇醒后，在全场人忍不住垂泪的一幕，看着没忍住乐出了声。
……林林总总，相似的事迹压根不知凡几，别说情爱，压根对女人就不感兴趣。也因此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无——尽管苏栗衡也没有，但他家是家风清正，而韩继……单纯就没这根弦。
不得不说，这给苏栗衡造成了一些困扰：因为韩继对女人不感兴趣，有人怀疑过他好男风，而和他走得近的苏栗衡难免风评被害……好在风言风语还没刮起来，韩继就听闻风声把人揍了一顿，再后来大家意识到他其实和孟锦迎走得也很近，故而揣测：
哦~若心上人是孟家小姐，那洁身自好也不奇怪了。
毕竟，孟大小姐的鞭子，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自然，苏栗衡知道韩继和孟锦迎绝没那个意思，韩继真就纯纯的——不开窍！不过……也还好。毕竟苏栗衡自己对男女情爱也不算很感冒，或许这也是他和韩继能成为好友的原因之一。
但就在今天，就在现在，这位曾身体力行表明“我对女人不感兴趣”的酷哥，居然难得露出了……呃，堪称娇羞的表情，说他桃花到了……苏栗衡没忍住打了个寒战：“你真的没发烧吧？？？”
“你这什么态度啊？！”韩继不满极了：“作为兄弟，你不祝福我就算了，还怀疑我脑子有病……是不是欠打！”
苏栗衡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昨晚才见那陆女侠第一面吧？”
“那又如何？”
“一见钟情……你也不晓得人家性格品行，莫不是见色起意？”
“喂喂喂——”
韩继额头青筋微跳：“虽然她真的是很好看……不是，特别好看……哎呀！”
好看都不足以形容她，他一时词穷。但……见色起意？他不那么认为。那一瞬间打动他的，并非是容颜，那一瞬间击中他灵魂的……
是一种感觉。
一种……莫名熟悉，亲近到让人想要落泪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并非初遇，而是在前前前世，早已定下姻缘。
前世姻缘，今生回眸。只那一眼，他的心早已认定——
【若要与一人共度一生，那除她之外别无他人。】
“你这人磨磨唧唧！”他拍桌：“到底帮不帮我查！”
“你若不能把那姑娘带来，至少让她写份供述，我才好办事。”
苏栗衡无奈道：“还有……我可提醒你，无论你是真心动还是假心动，别忘了，你和沈小姐可是有婚约的。”
韩继一下就怔住了。
“……你该不会真忘了吧？”
“啊……呃……”
这婚约他平时也不怎么想起来，昨天见了陆昭昭就更抛之脑后了。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让她多看他几眼，怎么才能和她亲近起来，哪里还想得起，自己竟是有未婚妻的！
一下耷拉下脑袋，眸光闪烁了片刻，毅然一握拳：
“那就退婚！”
“？！”
苏栗衡惊得起身：“你疯了？！沈家小姐可是你韩家求来的……你不怕伯父打断你的腿？！”
“他打任他打，但这婚……我定是要退的！”
韩继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栗衡，你不懂……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决定了……我韩继此生，只会娶她一人为妻。”
“……”
苏栗衡怔怔地望着他。一时又怀疑自己幻听，一时又觉得韩继疯了。但……隐约之中，他竟生出一点羡慕。
羡慕韩继的勇敢与自由，能够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事物。因他知道，假使韩继下定了决心，那他的家人，即使最初恼他，最终还是会顺他的意。
韩继好像总是能自由地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他……
苏栗衡垂下了眼。
“我劝你还是认真考虑。”他道：“不要只凭一时意气……”
他话没说完，便有下属慌张进门来，恭敬地跪下身。
“恕属下冒犯……王家村熊妖之事……已找到祸首！”
“什么？！”
苏栗衡惊诧之下，也顾不得韩继了：“熊妖找到了？！在何处？！”
“在……”
“算了！你带我去，路上再说！”
他越过韩继匆匆出门，也来不及搭理他。反而韩继愣了一下，连忙大踏步追上去。
“等等……也带我一个！”
——————
陆昭昭二人得知熊妖找到的消息，是在两天后了。这些天他们忙于调查大运河失踪案，兰形也没去黑市，消息没那么灵通。还是心心念念着尾款的王二找上门来，他们才得知这一情况。
“熊妖死了？！”
因为太过惊讶，陆昭昭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听到的消息：“就在河流下游一处岸边杂草丛中……已死了几日，疑是当初逃走后不久便失血而亡？！”
王二忙不迭点头，表情很有几分担惊受怕许久后突然松口气的灿烂：“没错。发现的地方颇为偏僻，还是有人家上山砍柴时家养的狗发现的……官府已经把熊尸带走查验了，应该马上就结案，所以……”
他搓搓手，嘿嘿笑笑，意思再明显不过。兰形又细细问了一些问题，才给了钱，将他打发离开。
“怎么会……莫非我们当时找得还不够远？”
陆昭昭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当初追踪熊妖，他们也是找了很久，才确认没有线索……所以一直认为它是逃走了。如今……
“我们不熟悉地形，也未必不可能。”兰形思索着：“熊尸应该在府衙，会有仵作查验……没问题的话结案会很快，届时打探一下消息便知。”
他想了想：“还是说……找个机会去看看？”
“看看？”
“嗯。亲眼看一看，死掉的是不是那只熊妖。”
如此提议，只是出于谨慎。毕竟这个幻境的危险可能波及妹妹，兰形是一点侥幸心理也没有。陆昭昭原本没这个想法，但他一说觉得也有必要，遂点点头：“那就去看看……我找阿继，还是？”
“趁夜里去看一眼就是。你不是一直担心给他们带来危险吗？”兰形道：“既如此，今天就先不去大运河，休息一日，晚上再出去吧。”
陆昭昭点点头：“那我去晒下被子。今天难得有点阳光。”
从进入幻境以来，阳光明媚的日子不多。不是下雨就是阴天，找个晒被子的机会挺不容易。兰形也颔首：“那我洗下衣服。也不能总托别人洗。”
他俩早出晚归，可没有洗衣的时间，都是托同一条街一位细心的婶子洗的，当然会给工钱。但既然今日在家，兰形就打算自己动手，不麻烦别人了。
“好～那弄完我们一起去买菜，做饭，好好休息一下！”
熊妖伏诛怎么也是个好消息，陆昭昭心情很不错：“我把晾衣绳搭起来！”
今天是陆家休息日。
陆昭昭把晾衣绳系在柱子和树干上，把二人的被褥抱出拍打晾晒，又拿出扫帚洒扫院落。兰形进屋收拾了一番，抱了个洗衣盆，把换下的脏衣服放进木盆里，抱出来浆洗。
“陆昭昭——”
他喊：“还有没有要洗的衣裳？”
“我看看！”
陆昭昭进屋看了看，把一套男装抱出来：“这个也要洗，有机会还给阿继。”
此前追至韩家，因为衣裳染血的缘故，韩继借了她一身没穿过的衣裳，陆昭昭是打算还回去的，此时放进木盆：“辛苦兰兰！这次你洗，下次我洗！”
“分这么清楚做什么？”兰形摇摇头，正打算去把衣服泡上，忽然又被叫住：“啊，等等！”
“？”
“我突然想起来，有件……有件衣服，还是我自己洗吧！”
“？？”
兰形不大明白：“何必麻烦？我一同洗了不就——”
话音戛然而止——当他看到少女红着脸从盆里拿出一件小衣时。
“……”
“……”
空气一下寂静。一秒，两秒……少年的耳垂蹭地烧成深红色，低头抱着木盆，迈开腿落荒而逃：
“我……我去洗衣服！！”
陆昭昭：“……”
她原本也挺尴尬，但见他兔子一样蹦走了，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身后传来少年羞恼的声音：“陆、陆昭昭……”
“哈……哈哈哈……”
“陆昭昭！！！”
——————
“扑哧……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笑你的。”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兰形还在跟她怄气。陆昭昭只好双手合十求原谅：“我只是没想到……哎，你又不是第一次看了。”
“我哪有看过？！”
兰形冤枉死。他哪里见过女子的……贴身衣物啊。之前就算和陆昭昭同居一屋时，也从来不乱看，更衣什么总是避着，哪有，哪有……
“没看过吗？”
“当然——”
“但你和芝芝一体双魂哎。”
“……”
少年卡壳了。怎么也无法解释——那是他的身体，又不是祝芝芝的，自然……
只能狼狈地一转目光：“……吃饭！”
“哦～”
陆昭昭吃口饭，又偷偷看着他乐。看得兰形特别不自在，拿筷子尾部敲她的头。
“又笑什么？”
“没呢没呢，就是觉得……”
觉得兰形真是好可爱，好像小媳妇儿哦！自然，是古时那种羞答答的小媳妇儿，刚进夫家的门，又容易害羞，又能干贤惠……
咦，这么想还真是。兰形真的很贤惠，又会洗衣，做饭又好吃，洒扫整理也擅长，连缝补都会——之前战斗时弄破的衣裳，都是他自己补的呢。
想着，想着，陆昭昭忍不住要小声感慨：“兰兰真是贤惠……”
“哈？”
“谁娶了你就有福了呢。”
“哈？？？”
——————
“沈小姐温柔端庄，无论谁能娶你，定是好福气。”
沈家花园小亭中，少年犹豫一下，还是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但韩某着实心有所属。退婚之事，先来告知一声，之后会再禀报长辈……且请放心，任何后果，韩某必一力承担；今后若不嫌弃，便将我当个兄长，有任何事拜托，韩某定不推辞！”
“……”
娴静的少女坐在石桌的对面，闻言轻轻地眨了眨眼。见少年一脸壮士断腕，却又十分坚决的模样，难免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
“如此说来……韩公子已有心仪的女子了么？”
“……正是如此。”
毫无疑问，这少年正是韩继，到沈府来，是为了退婚事宜。尽管……
“所幸熊妖已伏诛，也算松一口气。”
此前，亲眼见过熊妖那巨大的尸首后，苏栗衡算是勉强放下了心：“至少它不会再逃窜伤人……未免万一，还是带回去叫仵作好好检查一番，看恶妖出没是个例，还是……”
他不再说，回头看韩继。韩继耸耸肩。
“看着也没多骇人。不如我从前见过的熊瞎子凶。”
“知你勇武过人……但也别骄傲自满。妖类多半有非凡手段，不能端看体型判断。”
苏栗衡摇摇头，但神情轻松了不少：“就等仵作验尸消息了，希望顺利结案。对了，你之前说的歹徒……若你愿意作证，我也立个案吧，如今也有人手追查；只是退婚的事，万望你再仔细考虑。”
他说：“这不是你一人之事，牵扯两个家族，还有沈小姐的声誉，开不得玩笑。一定要三思啊。”
苏栗衡苦口婆心，韩继心里也知道。但韩继觉得，苏栗衡完全没搞清楚，他提出退婚不是一时意气，他喜欢陆昭昭，也不是头脑发热。
他的确认真思考了，思考的结果是——他想见她，见陆昭昭。他知道陆昭昭家在哪里，他差人去报过信，将她送回家过，想去找她再简单不过；但他无法迈出脚步，因为有婚约在身的他，没有和其他女子过多牵扯的立场。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本就坚定的决心，再无动摇。
所以此时他坐在这里，在沈素书面前，平静地告诉她：
“是。我已有心仪之人。”
他说：“所以，我不会娶除她之外的任何人为妻。”
“……”
沈素书睫毛颤动。那张清丽的面容上，呈现的既非被未婚夫退婚的难堪，也无一点难过或愤怒，反而是惊奇的、欣慰的，甚至……好奇和向往的。
“这样啊……对方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她——”
韩继想起那位少女，神情便柔和：“……是个善良又勇敢，很好……很好的姑娘。”
他的表情，让看到的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究竟有多么地钟情那位女子。而沈素书看着，亦为他感到欢喜：“是吗？那真好啊。”
她笑道：“韩公子得觅良缘是好事，不必担忧我。父亲那边……”
“啊，我回去后先告知家父，再一同来府上请罪，商议如何处理，定不影响沈小姐声誉。”
韩继愣了一下才忙道。他早知沈素书善解人意，却也没想到她善解人意到这种地步，顿生愧疚：“今日只是上门知会沈小姐一声，为免造成误会……也祝沈小姐得觅良缘，婚事美满。”
二人又小聊片刻，韩继便告辞离开。沈素书并未送他，在亭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真好。”
能够遇到意中人，能够为了和意中人在一起而努力……真自由，真好。而她……她……
她落寞地垂下了眼睛，又想起自由自在的小鸟。有时她也真是羡慕韩继和孟锦迎，他们去追逐自己想要生活时的勇敢，好似是她永远不具有的东西。
“……天色不错。”她轻声道，似在自言自语：“也想……出去走走了呢。”
韩继一巴掌把画像拍在苏栗衡面前的桌案上：“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吩咐下去，关注一下，让底下的衙役多多上心追查就是，耽误不了你多久！”
苏栗衡：“……？”
他这好友风风火火跑来，闹得是哪一出？他迟疑着接过画像：“这是……”
“半夜当街行凶伤害女子还夜闯韩府的歹徒！”
“？！府上无碍吧？！”
“没没，就从我屋顶路过了一下……但他伤害女子实属可恶，你一定得尽快把他抓捕归案！”
苏栗衡又仔细看了一眼画像，点了点头：“真有此事，定要严惩不贷。你把事情起因经过结果与我说一下，我方便入卷宗。”
“啊这啊这——”
韩继知道个鬼的起因经过结果。昨天陆昭昭虽然跟他说过了情况，但她急着追凶所知也不算多，而韩继……
光顾着看她，哪记得她都讲了什么！
他支吾一声，决定以气势取胜：“你帮不帮我查吧！”
苏栗衡：“……我就算想帮你，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他叹口气：“受害人姓甚名谁，事发地点，具体时间，具体情况……你一个都不告诉我，该怎么查？”
韩继“啊”了一声：“有我这个韩府公子做人证还不够？”
“你是想早早绝了我的仕途啊？？”
苏栗衡可不是那种无脑帮扶亲友的性子，颇为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按你这么说，我只能算他夜闯韩府，最多定个贼盗罪发布通缉……这够了吗？”
韩继拨浪鼓式摇头：“不定伤人的话，你们捉拿力度不够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苏栗衡也摇摇头，把画像放在桌案上：“你还是把事情都告诉我吧。究竟发生什么了？”
——————
“……原来如此。”
韩继最终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苏栗衡。而苏栗衡了然：“就知你画不出这画像。也不是你府上画师的手笔。原是一位女侠画的。”
苏栗衡是文人墨客，对书画是有了解的。自然看得出这画像的风格颇为独特，方才便困惑，此时才明白。只是……
他摇了摇头：“也就是说。你其实根本没有见到事发经过，只是听她一面之词罢了。”
韩继当即就不高兴了：“你怀疑她骗我？！”
“并非此意。只你从前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总觉这其中或许有蹊跷。”
苏栗衡是很谨慎的人，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轻易判定一件事：“那位女侠……可有留下姓名与联系方式，肯来做个人证？”
“……”
韩继脸上流露出迟疑和抗拒。人证……他想到她那古道热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想必是愿意的吧？但不知为何，他一点儿也不想让苏栗衡见到她。
于是半晌，他也就说了句：
“……她姓陆。”
“……？”
苏栗衡愣了老半天，又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自己这老友的面孔，越发觉得不对。细细回想他从进屋以来的种种表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忽然涌上心头：
“韩绎，你……”
他自己说着，都非常诧异：“该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
“什么春心萌动！你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怪？？”
韩继瞪他一眼，又害羞地笑笑：“这分明是……天付良缘嘛！”
苏栗衡：“……”
他站起身，把手贴在好友的额头：“这也不烫啊……”
“？？？你什么意思？我姻缘到了难道很奇怪吗？”
“很奇怪啊。”苏栗衡毫不客气：“毕竟韩四少那是人所皆知的……”
木人石心，封心锁爱。这家伙啊，是从小对这些情情爱爱就不感兴趣的。因为生得高大俊美，曾引得别家小姐心动，羞答答地丢下帕子期望他能捡起，结果这人大踏步过去，一脚正踩中，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害得人家大哭，回头被人提起他还莫名其妙，全然不当一回事，觉得那小姐真是有病。
也被同龄的其他公子哥儿请去花楼喝酒，招了倌人服侍，此人眼看着香肩半露的美人，满脑袋问号道：
“你不冷吗？”
也被人塞过年轻男子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册子，翻看了两页就嗤之以鼻地扔掉当厕纸使，还流出一句经典名言：
“光身子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无聊。”
最经典的，还当数大家一起去看戏，是一出苦命鸳鸯悲情戏。这人看得睡着了，被人摇醒后，在全场人忍不住垂泪的一幕，看着没忍住乐出了声。
……林林总总，相似的事迹压根不知凡几，别说情爱，压根对女人就不感兴趣。也因此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无——尽管苏栗衡也没有，但他家是家风清正，而韩继……单纯就没这根弦。
不得不说，这给苏栗衡造成了一些困扰：因为韩继对女人不感兴趣，有人怀疑过他好男风，而和他走得近的苏栗衡难免风评被害……好在风言风语还没刮起来，韩继就听闻风声把人揍了一顿，再后来大家意识到他其实和孟锦迎走得也很近，故而揣测：
哦~若心上人是孟家小姐，那洁身自好也不奇怪了。
毕竟，孟大小姐的鞭子，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自然，苏栗衡知道韩继和孟锦迎绝没那个意思，韩继真就纯纯的——不开窍！不过……也还好。毕竟苏栗衡自己对男女情爱也不算很感冒，或许这也是他和韩继能成为好友的原因之一。
但就在今天，就在现在，这位曾身体力行表明“我对女人不感兴趣”的酷哥，居然难得露出了……呃，堪称娇羞的表情，说他桃花到了……苏栗衡没忍住打了个寒战：“你真的没发烧吧？？？”
“你这什么态度啊？！”韩继不满极了：“作为兄弟，你不祝福我就算了，还怀疑我脑子有病……是不是欠打！”
苏栗衡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昨晚才见那陆女侠第一面吧？”
“那又如何？”
“一见钟情……你也不晓得人家性格品行，莫不是见色起意？”
“喂喂喂——”
韩继额头青筋微跳：“虽然她真的是很好看……不是，特别好看……哎呀！”
好看都不足以形容她，他一时词穷。但……见色起意？他不那么认为。那一瞬间打动他的，并非是容颜，那一瞬间击中他灵魂的……
是一种感觉。
一种……莫名熟悉，亲近到让人想要落泪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并非初遇，而是在前前前世，早已定下姻缘。
前世姻缘，今生回眸。只那一眼，他的心早已认定——
【若要与一人共度一生，那除她之外别无他人。】
“你这人磨磨唧唧！”他拍桌：“到底帮不帮我查！”
“你若不能把那姑娘带来，至少让她写份供述，我才好办事。”
苏栗衡无奈道：“还有……我可提醒你，无论你是真心动还是假心动，别忘了，你和沈小姐可是有婚约的。”
韩继一下就怔住了。
“……你该不会真忘了吧？”
“啊……呃……”
这婚约他平时也不怎么想起来，昨天见了陆昭昭就更抛之脑后了。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让她多看他几眼，怎么才能和她亲近起来，哪里还想得起，自己竟是有未婚妻的！
一下耷拉下脑袋，眸光闪烁了片刻，毅然一握拳：
“那就退婚！”
“？！”
苏栗衡惊得起身：“你疯了？！沈家小姐可是你韩家求来的……你不怕伯父打断你的腿？！”
“他打任他打，但这婚……我定是要退的！”
韩继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栗衡，你不懂……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决定了……我韩继此生，只会娶她一人为妻。”
“……”
苏栗衡怔怔地望着他。一时又怀疑自己幻听，一时又觉得韩继疯了。但……隐约之中，他竟生出一点羡慕。
羡慕韩继的勇敢与自由，能够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事物。因他知道，假使韩继下定了决心，那他的家人，即使最初恼他，最终还是会顺他的意。
韩继好像总是能自由地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他……
苏栗衡垂下了眼。
“我劝你还是认真考虑。”他道：“不要只凭一时意气……”
他话没说完，便有下属慌张进门来，恭敬地跪下身。
“恕属下冒犯……王家村熊妖之事……已找到祸首！”
“什么？！”
苏栗衡惊诧之下，也顾不得韩继了：“熊妖找到了？！在何处？！”
“在……”
“算了！你带我去，路上再说！”
他越过韩继匆匆出门，也来不及搭理他。反而韩继愣了一下，连忙大踏步追上去。
“等等……也带我一个！”
——————
陆昭昭二人得知熊妖找到的消息，是在两天后了。这些天他们忙于调查大运河失踪案，兰形也没去黑市，消息没那么灵通。还是心心念念着尾款的王二找上门来，他们才得知这一情况。
“熊妖死了？！”
因为太过惊讶，陆昭昭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听到的消息：“就在河流下游一处岸边杂草丛中……已死了几日，疑是当初逃走后不久便失血而亡？！”
王二忙不迭点头，表情很有几分担惊受怕许久后突然松口气的灿烂：“没错。发现的地方颇为偏僻，还是有人家上山砍柴时家养的狗发现的……官府已经把熊尸带走查验了，应该马上就结案，所以……”
他搓搓手，嘿嘿笑笑，意思再明显不过。兰形又细细问了一些问题，才给了钱，将他打发离开。
“怎么会……莫非我们当时找得还不够远？”
陆昭昭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当初追踪熊妖，他们也是找了很久，才确认没有线索……所以一直认为它是逃走了。如今……
“我们不熟悉地形，也未必不可能。”兰形思索着：“熊尸应该在府衙，会有仵作查验……没问题的话结案会很快，届时打探一下消息便知。”
他想了想：“还是说……找个机会去看看？”
“看看？”
“嗯。亲眼看一看，死掉的是不是那只熊妖。”
如此提议，只是出于谨慎。毕竟这个幻境的危险可能波及妹妹，兰形是一点侥幸心理也没有。陆昭昭原本没这个想法，但他一说觉得也有必要，遂点点头：“那就去看看……我找阿继，还是？”
“趁夜里去看一眼就是。你不是一直担心给他们带来危险吗？”兰形道：“既如此，今天就先不去大运河，休息一日，晚上再出去吧。”
陆昭昭点点头：“那我去晒下被子。今天难得有点阳光。”
从进入幻境以来，阳光明媚的日子不多。不是下雨就是阴天，找个晒被子的机会挺不容易。兰形也颔首：“那我洗下衣服。也不能总托别人洗。”
他俩早出晚归，可没有洗衣的时间，都是托同一条街一位细心的婶子洗的，当然会给工钱。但既然今日在家，兰形就打算自己动手，不麻烦别人了。
“好～那弄完我们一起去买菜，做饭，好好休息一下！”
熊妖伏诛怎么也是个好消息，陆昭昭心情很不错：“我把晾衣绳搭起来！”
今天是陆家休息日。
陆昭昭把晾衣绳系在柱子和树干上，把二人的被褥抱出拍打晾晒，又拿出扫帚洒扫院落。兰形进屋收拾了一番，抱了个洗衣盆，把换下的脏衣服放进木盆里，抱出来浆洗。
“陆昭昭——”
他喊：“还有没有要洗的衣裳？”
“我看看！”
陆昭昭进屋看了看，把一套男装抱出来：“这个也要洗，有机会还给阿继。”
此前追至韩家，因为衣裳染血的缘故，韩继借了她一身没穿过的衣裳，陆昭昭是打算还回去的，此时放进木盆：“辛苦兰兰！这次你洗，下次我洗！”
“分这么清楚做什么？”兰形摇摇头，正打算去把衣服泡上，忽然又被叫住：“啊，等等！”
“？”
“我突然想起来，有件……有件衣服，还是我自己洗吧！”
“？？”
兰形不大明白：“何必麻烦？我一同洗了不就——”
话音戛然而止——当他看到少女红着脸从盆里拿出一件小衣时。
“……”
“……”
空气一下寂静。一秒，两秒……少年的耳垂蹭地烧成深红色，低头抱着木盆，迈开腿落荒而逃：
“我……我去洗衣服！！”
陆昭昭：“……”
她原本也挺尴尬，但见他兔子一样蹦走了，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身后传来少年羞恼的声音：“陆、陆昭昭……”
“哈……哈哈哈……”
“陆昭昭！！！”
——————
“扑哧……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笑你的。”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兰形还在跟她怄气。陆昭昭只好双手合十求原谅：“我只是没想到……哎，你又不是第一次看了。”
“我哪有看过？！”
兰形冤枉死。他哪里见过女子的……贴身衣物啊。之前就算和陆昭昭同居一屋时，也从来不乱看，更衣什么总是避着，哪有，哪有……
“没看过吗？”
“当然——”
“但你和芝芝一体双魂哎。”
“……”
少年卡壳了。怎么也无法解释——那是他的身体，又不是祝芝芝的，自然……
只能狼狈地一转目光：“……吃饭！”
“哦～”
陆昭昭吃口饭，又偷偷看着他乐。看得兰形特别不自在，拿筷子尾部敲她的头。
“又笑什么？”
“没呢没呢，就是觉得……”
觉得兰形真是好可爱，好像小媳妇儿哦！自然，是古时那种羞答答的小媳妇儿，刚进夫家的门，又容易害羞，又能干贤惠……
咦，这么想还真是。兰形真的很贤惠，又会洗衣，做饭又好吃，洒扫整理也擅长，连缝补都会——之前战斗时弄破的衣裳，都是他自己补的呢。
想着，想着，陆昭昭忍不住要小声感慨：“兰兰真是贤惠……”
“哈？”
“谁娶了你就有福了呢。”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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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温柔端庄，无论谁能娶你，定是好福气。”
沈家花园小亭中，少年犹豫一下，还是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但韩某着实心有所属。退婚之事，先来告知一声，之后会再禀报长辈……且请放心，任何后果，韩某必一力承担；今后若不嫌弃，便将我当个兄长，有任何事拜托，韩某定不推辞！”
“……”
娴静的少女坐在石桌的对面，闻言轻轻地眨了眨眼。见少年一脸壮士断腕，却又十分坚决的模样，难免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
“如此说来……韩公子已有心仪的女子了么？”
“……正是如此。”
毫无疑问，这少年正是韩继，到沈府来，是为了退婚事宜。尽管……
“所幸熊妖已伏诛，也算松一口气。”
此前，亲眼见过熊妖那巨大的尸首后，苏栗衡算是勉强放下了心：“至少它不会再逃窜伤人……未免万一，还是带回去叫仵作好好检查一番，看恶妖出没是个例，还是……”
他不再说，回头看韩继。韩继耸耸肩。
“看着也没多骇人。不如我从前见过的熊瞎子凶。”
“知你勇武过人……但也别骄傲自满。妖类多半有非凡手段，不能端看体型判断。”
苏栗衡摇摇头，但神情轻松了不少：“就等仵作验尸消息了，希望顺利结案。对了，你之前说的歹徒……若你愿意作证，我也立个案吧，如今也有人手追查；只是退婚的事，万望你再仔细考虑。”
他说：“这不是你一人之事，牵扯两个家族，还有沈小姐的声誉，开不得玩笑。一定要三思啊。”
苏栗衡苦口婆心，韩继心里也知道。但韩继觉得，苏栗衡完全没搞清楚，他提出退婚不是一时意气，他喜欢陆昭昭，也不是头脑发热。
他的确认真思考了，思考的结果是——他想见她，见陆昭昭。他知道陆昭昭家在哪里，他差人去报过信，将她送回家过，想去找她再简单不过；但他无法迈出脚步，因为有婚约在身的他，没有和其他女子过多牵扯的立场。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本就坚定的决心，再无动摇。
所以此时他坐在这里，在沈素书面前，平静地告诉她：
“是。我已有心仪之人。”
他说：“所以，我不会娶除她之外的任何人为妻。”
“……”
沈素书睫毛颤动。那张清丽的面容上，呈现的既非被未婚夫退婚的难堪，也无一点难过或愤怒，反而是惊奇的、欣慰的，甚至……好奇和向往的。
“这样啊……对方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她——”
韩继想起那位少女，神情便柔和：“……是个善良又勇敢，很好……很好的姑娘。”
他的表情，让看到的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究竟有多么地钟情那位女子。而沈素书看着，亦为他感到欢喜：“是吗？那真好啊。”
她笑道：“韩公子得觅良缘是好事，不必担忧我。父亲那边……”
“啊，我回去后先告知家父，再一同来府上请罪，商议如何处理，定不影响沈小姐声誉。”
韩继愣了一下才忙道。他早知沈素书善解人意，却也没想到她善解人意到这种地步，顿生愧疚：“今日只是上门知会沈小姐一声，为免造成误会……也祝沈小姐得觅良缘，婚事美满。”
二人又小聊片刻，韩继便告辞离开。沈素书并未送他，在亭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真好。”
能够遇到意中人，能够为了和意中人在一起而努力……真自由，真好。而她……她……
她落寞地垂下了眼睛，又想起自由自在的小鸟。有时她也真是羡慕韩继和孟锦迎，他们去追逐自己想要生活时的勇敢，好似是她永远不具有的东西。
“……天色不错。”她轻声道，似在自言自语：“也想……出去走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