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真的觉得,我们应该来这里吗?”

    “嗯……但是这里来钱比较快吧。”

    “话是这么说……钱没得也比较快啊。我的运气……”

    “我的运气也……”

    两个男孩嘀嘀咕咕了一会儿,个子更高些的青年便道:“我们不拼运气,拼实力。过会儿我上,师弟你给我下注就好。”

    “……不。还是我去吧。师兄你修为更高,赔率更低;我上的话,挣得更多。”

    一身黑衣劲装的少男认真说道。他的肤色较常人略深一些,是很健康的、在野外风吹雨打出的麦色;而他认真的双眸,暗色里闪着一点绿芒,令人不禁想起山野中的孤狼。

    而在他身旁的青年,肤色要白皙很多,样貌看上去远没有自己的师弟英俊硬朗,虽也能说清秀,但不知为何完全不起眼,身形也显得格外削瘦,颇有一些凡人书生的斯文。

    ——毫无疑问,这二人,正是迟星文与展飞光师兄弟。

    而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

    外有牌匾,上书:

    红云赌庄。

    这是个规模比较大的赌场了,在陵场城可以说是很有名气的。只有在这样的赌场里,才会有师兄弟二人此行的目标——

    升仙录!

    这是修仙界自古便有的一个游戏。一方棋盘,数名参赛者,掷骰子决定前进的格数,不同的格子遇到不同的事件,活着抵达终点者即胜利。

    关于其起源,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最初只是一个寻常的修士之间的小游戏,却因为有人觉得不够刺激,将其改造成了可以让人身临其境、亲自厮杀的生死游戏;也有人说,这原本就是一种试炼,后来才被改造成了更加无害的桌面游戏,风靡修仙界。

    但无论如何,众所周知,升仙录有两种游戏模式。

    其一,便是普通局。也就是正常的桌面博-彩游戏,和《大富翁》类似,并没什么稀奇。

    其二,便是入阵局。

    以局为阵,灵识凭依,亲自厮杀。危险程度、激烈程度都远非普通局可比,是优先会被展开的游戏模式。

    而在很久之前,还存在着一种“生死局”。直接以身入阵,以命相搏,是毫无疑问的“死亡游戏”,尤其在西牛贺洲曾十分风靡。不过在和平的现在,生死局已经被明令禁止,只有在一些暗中的小赌庄或魔域这种地方,还会有所留存了。

    而迟星文和展飞光今日的目标,便是升仙录、入阵局。

    其原因也很简单——

    他们没钱了。

    至于这对师兄弟,究竟是如何离开了他们那坑徒弟的怨种师尊,又穷到要来赌场碰运气……这中间的过程,暂且不提。总之,关于挣钱这点,他们讨论了一下之后,决定来赌场试试看。

    这也并非纯粹的碰运气:升仙录这种博-彩游戏,二人从前都是参与过的。虽然没能获胜,输的比赢得多……

    但很显然这次,他俩还挺有信心的。因为——

    “过往我和师兄不在一处,作为参与者,只能押自己升仙。”

    迟星文说着,想起过往经历就觉得郁闷:“但最终升仙千难万难,运气、实力缺一不可,我试了几次都不成。后来也就没再试了。”

    展飞光默默点头。很显然,他过往的经历也是差不多的——升仙录的奖池累积,很显然有他和迟星文的一份付出。

    说来都是辛酸血泪。

    “但这次不同。”他说:“我们两个一起,一人进阵,一人就可以押别的。对于彼此的实力我们心中有数,所以也大概知道,押什么样的注更容易得胜。”

    迟星文颔首:“不过,过会儿到地方,我们还是拉开些距离。不知这里允不允许熟人之间下注,万一……”

    有些地方的规矩是不许相熟之人互相下注的,他们可不想进来了又被拦在这里。

    遂在达成统一后,默默拉开了些距离,一前一后,往升仙录所在的位置走去。

    但刚刚来到场地,迟星文才抬眼扫视了一圈,便敏锐地捕捉到两个身影,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昭昭???”

    -

    迟星文当然没有什么“陆昭昭雷达”,但他的确对于陆昭昭的身影足够熟悉。当然,他也非常熟悉她现在戴着的那个帷帽——那上面的阵法,还是他师尊玉怜香的杰作,专门给小姑娘遮掩面容使用的。

    更何况她还抱着蛋黄酥……那一眼认出,也就并不稀奇了。

    可……陆昭昭,怎么会在这里?

    迟星文知道陆昭昭要去秦令雪那边的事,小姑娘出发前就已经群发给朋友们自己的动向,并叮嘱之后几天可能在路上,消息回复不及时。但……她又怎么会,出现在陵场城的赌场里呢?

    想不明白。但迟星文也不是会自己乱想的性格。他很干脆地就走了过去,目光在触及她身边的少男时,直接一整个瞳孔地震:

    “司——”

    棕黑发的少年微笑着抢先开口,打断了他:

    “初次见面,道友,在下司慕昭。”

    迟星文:“可、可你明明就是司空剑——”

    沉浸在震惊中,他都没工夫在意那个槽点颇多的假名,只是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嗯。虽然轮廓有那么一点点改变,发色和眸色也变了,但毫无疑问,就是玄天剑尊司空琢没错啊?!

    展飞光却忽然重重拍了一下师弟的肩膀,沉吟道:

    “司空剑尊这么说,就是不希望我们揭穿他的身份吧?”

    迟星文:“啊……”

    他终于反应过来,但:“……可是师兄,你不是已经揭穿他的身份了吗?”

    展飞光:“……”

    司空琢微笑仍在,嘴角却隐隐抽搐起来。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了胸中的无名憋火,咬牙切齿道:

    “楼惜玉的徒弟,真是跟他本人一样讨厌!”

    真要说起来,楼惜玉本人的情商是相当卓越的,怎么收的这两个徒弟就是大木头?!司空琢如今只庆幸,他从一开始就感到不妙,及时屏蔽了此处的动静,因而他的身份,姑且还没被这俩愣头青给透出去。

    啧……真是火大!回头去揍楼惜玉一顿,徒债师偿!

    陆昭昭抱着蛋黄酥在一边,倒是很没良心地借着面纱遮掩偷笑。笑完了才问:

    “展师兄,星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她知道这两个人离开玉怜香后便结伴游历,来陵场城并不奇怪——从西沙到这里,是很顺路的。只是……

    “感觉你们,都不像会来赌场的人呢。”

    迟星文:“呃……”

    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因为……没钱了。”

    “啊??”

    陆昭昭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她非常不可思议:“没钱……怎么会?青年大会的奖品,瑶池秘境的收获,还有我给你们的珍珠……”

    她顿了顿:“你们该不会把珍珠都收起来了吧?!”

    “那倒没有……”

    陆昭昭分珍珠给朋友们时,尤其给迟星文时,就叮嘱过可以拿去换钱用。迟星文也没有把它们当传家宝收藏的意思,但就算算上这部分……

    他只能有点尴尬地解释:“只是……全都拿去……填欠债了。”

    陆昭昭:“……啊。”

    ……确实。迟星文和展飞光师兄弟两个,是有欠债在身上的。那是好些年前,二人为了铸本命剑,经由师尊玉怜香担保而借来的大额贷款,虽然利率很低,还款期限很长,但他们铸剑用的材料甚至可以跟陆昭昭看齐,可想而知价格高昂。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两人一直在还贷款。而他俩的性格嘛……确实属于不愿意一直欠债的老实人,所以一有钱就拿去还款,也很正常。

    她想起这一茬,就问:“那你们欠款还清了吗?”

    木头石头两兄弟对视了一眼,最终由展飞光给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答:

    “快了。”

    ……那就是还没还完呗。

    陆昭昭叹口气,完全理解了他们为何会来赌场碰运气。迟星文则又问:

    “昭昭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

    陆昭昭和司空琢来赌场,当然不是因为陆小螃蟹决定发奋振作养大螃蟹,也不是司空琢又想挑战一下自己的运气。而是在金沙乐园未开放的情况下,想重走当年之路,只能以此处作为替代。

    准确地说,他们需要去一个有“升仙录”的地方,因为——

    “我说过,金沙盛会、金沙嘉年华,对修士来说是个娱乐活动。”司空琢道:“所以像升仙录这样的游戏自然是有的,不仅有,而且是重头戏。”

    因为当时的修仙界,不禁止生死局。

    “在金沙盛会,至少我参加的那一次金沙盛会里,最热门的项目有两个,一个是角斗场,一个就是升仙录。”

    司空琢道:“二者均不限生死,允许开设多种多样的赌局,因而……人气旺盛。”

    人们热衷于围观鲜血与厮杀,享受押注的不可预料、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与旁观他人生死的高高在上。尤其在西海乃至西牛贺洲这一带,人们对于暴力与鲜血更习惯且崇尚,赌局和生死游戏的激烈程度,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今人难以想象的。

    但司空琢并没有资格去做那个能够指点江山、兴味观赏的观众。在这个高阶修士的乐园里,他只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

    唯一的赌注,就是自己。

    “我不喜欢赌博。”

    时隔一千多年以后,司空琢平静地这么说:“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赌运很差。而我不喜欢输。”

    “但我又是最大的赌徒。”他又说:

    “我用自己的命,赌出了今时今日的一切。”

    司空琢的运气不好,十赌九输,还有一次输得特别惨。但就是这样的他,唯独在一张赌桌上,还从未输过:

    压上自己的全部筹码,与命运做一场惊天豪赌!他身无分文,所以无数次开盘——

    赌注,是他自己的命!

    不喜欢赌博的人,却成了将性命押上赌桌的狂徒,这是否也是命运的一种嘲弄?

    司空琢不知道。他也不想那些。他只知道,他不是为了面对死亡才去赌,也不是走投无路才被迫去赌。

    他是为了赢!

    他也只能赢!

    赢!赢!!赢!!!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他只有赢,才能胜过贫穷,胜过死神,胜过——

    这与生俱来,令他低贱如尘埃的命运!!!

    他说:“我参加了升仙录。”

    -

    与角斗不同,升仙录是欢迎凡人参赛的。毕竟凡人角斗没什么看头,无论是凡人间光膀子掐架还是斗兽生死之搏,都不如修士之间打上一架,你来我往,鲜血与光效齐飞,法术共符咒一色,观赏性拉满,刺激度一流。

    而升仙录不同。无论什么局,胜利几率都是很低的;与其看与自己相似的修士在局中挣扎,修士们反而青睐,看一看凡人的乐子。

    所以相比起角斗那边几乎不开的凡人场次,升仙录这边的凡人局就很多了。也因此,司空琢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升仙录——

    生死局。

    他能参加的也就只有生死局。

    普通局所需要的金钱押注超出他的能力范畴,运气也是司空琢的弱点;入阵局需要灵识凭依,身为凡人的司空琢压根没这东西。

    他没得选。也从来就没有过选择的余地。

    唯有得胜!不胜——

    则死!

    “其实,升仙录在西牛贺洲这边,更多被叫做【登天梯】。”

    有时,同一样事物,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叫法,升仙录也是如此。司空琢道:“或许是因为,它对有些人来说,就是一条登天之路。对我,亦然。”

    他没有说在那一场赌上全部的生死游戏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陆昭昭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

    她刚认识司空琢不久,在太郯城的时候,他曾带她去过赌场。那是陆昭昭第一次进赌场,第一次得知升仙录这个博-彩游戏,第一次知道司空琢糟糕的赌运……

    第一次对他改观。

    而此刻她想起,在那时,司空琢就曾说过:

    【我也参加过生死局。】

    而今她终于知道,他是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参与了那死亡游戏。也终于能够理解,他当时为何会说——

    【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一种机遇。】

    因为他正是极度需要并最终抓住了这个残酷机遇的人。

    “那场游戏让我赢得了一切。”司空琢笑道:“不只是丰厚的奖励……还有平步青云的机会。我的师尊——玄天剑宗前宗主,便是在那时注意到我的。”

    身为凡人在升仙录中取胜者,可谓天赋、能力、运气……均不可或缺之奇才。所以当少年司空琢伤痕累累地从阵法中坠出,几近奄奄一息,他却已不必再担忧自己的性命。

    他终于为自己搏出了一条光明的前路。

    “其实当初我的选择并不少,师尊给出的条件在其中也不算最好的。”

    司空琢道:“可这世上最不少的就是天才……我当时除了一股倔劲儿,就几乎没显露出什么别的才能了,也没有公开测过灵根。所以看中我的人虽多,真正算下来,好去处并不多,所以对我而言,玄天剑宗是很好的选择,即使师尊只打算把我收做普通剑宗弟子。”

    这也算玄天剑宗的一点特色了。他们对天才有优待,但不多,真正崇尚实力为尊,所以即使后来测出了司空琢的根骨,玄天剑宗宗主也没改主意,只是决定给他找个好师尊,并答应尽快帮他治疗外公。

    北上的夙愿就此达成,换作普通少年,早该乐颠颠地答应下来,美滋滋地幻想自己的未来人生。但司空琢不同。

    他自幼被深深压抑掩埋的野望,早已在长久的屈辱下暗自蓬勃生长;而十几年的磨难也令他绝不缺乏抓住机会的聪慧与勇气——

    在面对玄天剑宗宗主抛来的橄榄枝时,司空琢做了一件非常大胆的事:

    “我要做什么——”

    他指向与玄天剑宗宗主同行、懒散的白发男子,以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般、又像已经不再畏惧这世上任何艰难一般的勇气,大声问道:

    “才能成为他这样厉害的人!”

    “……哦?”

    那一直显得兴致缺缺的白发男人,头一次正视了这个瘦弱的男孩。他冰蓝的瞳对上少年燃烧着野心的双眸,只觉看到一头小奶虎在野心勃勃地试图露出爪牙。

    但这实在太无害了,以至于他甚至没有觉得冒犯,反而感到了有趣。于是他低下头,看着这头小虎:

    “……有意思。你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玄天剑尊。”

    “所以,你是想成为剑尊咯?”

    “没错!”

    少年的瞳,亮得惊人,正如他口中的惊天之语:

    “我若修行,必得做世间最强那一个!”

    必须最强,只有最强……

    才能不被任何事物操纵人生,不再被人把头踩在泥水里,不必将血与泪一同咽进肚子里,去祈求一个未必能到来的明天。

    只有成为最强——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很狂嘛!”

    白发男人大笑出声,面对这番几乎指着鼻子明言“彼可取而代也”的狂妄之语,居然也毫无被冒犯的不悦。相反,他猛灌了一口酒,目光陡然锐利,直刺那个男孩。

    “很有意思。”他说:“小子,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跟我赌一局。”

    “你如果赢,我就让这人收你做徒弟,把你列进下一任剑尊候选人,并且,我会立刻请最好的医修给你的家人看病,还会给你一颗延寿丹,保他可以多活五十年。”

    白发男人说这话时还笑着,但眸中毫无笑意,反倒如同鹰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无形之中浸满了危险的压迫感:

    “你如果输——你如果输,小子,那玄天剑宗,就永远不会再把你收入山门,之前的承诺,全部作废,并且我会放出消息,说……你是玄天剑宗弃徒。”

    这个代价不可谓不狠。真要如他所说,那司空琢此后也绝不可能再有什么好的出路,除非堕魔去魔域混,否则永永远远,都会在底层徘徊,难得晋升。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赌,条件还是像之前所说。”

    男人忽又收了三分锋芒,笑问:“怎么样,要不要赌?”

    少年司空琢一直正视着他的眼睛,不曾有一瞬闪躲;闻言也只是顿了一下,便认真道:

    “具体,怎么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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