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去溪边是个不错的决定,至少对灵珠蠃来说很不错。尽管它有翅膀,却还是水生异兽,能够回到水域自然畅快,也不介意这里不是自己的栖息地,适应得相当良好。
有亭曈在,也不担心它逃跑。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它喜欢沈素书,又或者太过胆小,玩了许久,也没有流露出一点要跑路的意思,倒是主动捉了两条比自己小得多的寻常小鱼吃,也算是“打了个猎”。
“它也会吃小鱼呀。”陆昭昭有点惊奇:“我以为它吃素的。”
虽说灵珠蠃喜爱音乐,连成长都与之相关,却不代表它不需要进食了。这几日他们也尝试了各种东西,发现这小家伙不是一般的挑嘴,只勉勉强强吃两口水草,别的东西碰也不碰。
倒是也没表现出饥饿来,像是本身食量就小,和蛋黄酥真是两个极端。这会儿主动吃了两条小鱼,还挺让人惊讶的。
“兴许是不爱吃死物。”沈素书若有所思:“水草也只吃新鲜的。”
它饭量大约是真小,吞了两只小鱼苗,就不见吃什么东西。又或许化在水里的时候又吃了些?陆昭昭观察了一下,它在水里其实可以选择显露身形或溶于水流,而具体选择哪种,似乎跟情况有关。
比如刚进水的时候,或许是环境陌生,它一下就融化了,过了一会儿熟悉后才浮现;而当岸上忽然传来什么突兀的声响,它也一下子消失,等发现没有什么危险,才又出现。
“所以实际上……算是警戒状态?”
陆昭昭琢磨着:“这孩子是挺胆小的。”
但凡有点儿动静,立马消失不见,不可谓不机警。不过也正是这种机警,才能令它生存下来吧。
也确实得感慨一句幸运:若非沈素书去了、弹了琴,这小蠃鱼是怎么也不可能被发现的。
衣角忽然被扯了扯。陆昭昭扭头看:“曈曈?”
亭曈“嗯”了一声:“你一直看它。”
“嗯?”
“是觉得它很漂亮么?”
陆昭昭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亭曈的思路,不仅忍俊不禁:“是挺漂亮。”
却又拉着他小声嘀咕:
“你更漂亮。”
亭曈别看平日里显得呆又淡定,好像没什么能让他有心情波动的事情;但这会儿气场明显上扬,若是原型,恐怕尾羽都要开屏了:“那自是我漂亮。”
也就这种时候,才显出他真是个爱美的凤凰。陆昭昭被他可爱到,跟他咬耳朵:
“等之后出去了,要不去裁几件新衣裳?”
说来惭愧,陆昭昭自己有不少漂亮衣裳,却从未给蛋黄酥和亭曈添过新衣。这也不能全怪她,主要是这两个家伙穿的衣服,本就是化形术自带的,根本就用不着、也不能够更换。
其中蛋黄酥变形术学得一般,衣服总是那一套;亭曈好些,他爱打扮,偶尔会更换款式,也常调整饰品,倒是不至于让人怀疑,他没有换洗衣裳。
……虽说对修士来说,也没什么必要频繁换衣裳。
“我知道你衣裳多是自己变的,但也可以买上几件。”她说:“我们去看看时兴的样子,万一有你喜欢的呢?”
亭曈显出些意动:“……好。”
他们在溪边待了一会儿,也不全是闲着看灵珠蠃,而是四下探索一番,也捡了点儿灵植。最大的收获反倒托了灵珠蠃的福,它着实自带净化属性,在水里不多时,便叫本就清澈的小溪越发干净。许是因着这个原因,吸引了不少水生生物与异兽,陆昭昭和沈素书就捉了些回去,有些也不晓得名字,就先抓着,回头问问迟星文师兄弟认不认得。
如此半天,收获竟也不少。让陆昭昭有点遗憾的是:
“没见冰晶鱼啊。”
不过冰晶鱼是深夜出没的,那就等晚点再试试吧。
她们没在外停留太久,就回了营地继续驻守。陆昭昭把捕的一些鱼虾给蛋黄酥做成了猫饭,蛋黄酥看得专注。她还以为他是馋了,没成想把烙好的饼出锅,他没有冲上来第一时间两口消灭,反倒很得意地一昂头。
“我学会了!”
“啊?”
“烙饼子!”
小少年大声道:“下次我给昭昭做!”
“……”
由于太过惊讶的缘故,陆昭昭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失去了语言功能。半晌才扑哧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啊。我期待着。”
展飞光一行人回来时,便见着这么一副“母慈子孝”的情景。而营地二人见他们回来,自然也迎上去。
“辛苦啦!今天收获如何?”
展飞光思考了一下,斟酌道:“对于我往日的经验来说,算是不错。”
之所以要这么强调,乃是因为他经历过和陆昭昭一起游历——那收获,就离谱!谁家修士上野外走一圈,没碰上什么危险还白捡几百灵石?
他们今日的收获其实能算不错了,但跟陆昭昭平日的运气相比还是差一大截。好在众人心态都很平和,也没觉得有什么。
然后这种平和的心态就持续到陆昭昭“噢”了一声,说:“我们今天收获也还可以!”
她就把网到的一些水生异兽提个桶过来给他们认。然后众人的心情随着辨认愈发变得复杂。
“这鱼……”
“这虾……”
迟星文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多取出几个鱼篓和水桶,把它们挑拣分开,再把不小心死翘翘的几只顺手处理了。
“这一篓。”他估算了一下:“十块中品灵石吧。”
寻常说的灵石,其实指的是下品灵石,而下品与中品的兑换比例,是一百比一,有时还不好换到。也就是说她去网了两兜子鱼,价值至少一千下品灵石,这是一个对普通修士而言的天文数字,比起他们今日的收获可多多了。
陆昭昭“啊”了一声:“这么贵呢?”
她真就和沈素书随手一抓,也没觉得它们灵气多充裕、抓起来多难,没想到这么贵!
迟星文点点头:“主要有几种很罕见的,市面上有人高价收。”
他在古战场这边待久了,自然很清楚这里的市场情况,估的价格八九不离十:“尽量活着带回去。若是死了几条,价格就低多了。”
活体+稀有,价格也说不上离谱了。陆昭昭就又给它们添了点水,好在或许水本就是灵珠蠃净化过的,加上异兽生命力本就顽强,幸存的几只看上去活得还挺自在。
她又眼疾手快拍掉蛋黄酥的手。
“这些不能吃!”
蛋黄酥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夜幕再临。
众人今日奔波辛苦,天未暗就各自休息去了。沈素书主动承担了今日的守夜,说白日里也没怎么动,养足了精神,正好守上一夜。
催陆昭昭去睡,可她想了想,没去休息,而是摇了摇祝芝芝帐篷的铃。
帐篷里很快露出个小脑袋。
“昭昭?”
-
“所以……你觉得运气加运气,能引来冰晶鱼?”
祝青燃眉心一跳:“这又是什么逻辑……”
陆昭昭眨眨眼:“是玄学!”
“哈……”
“燃燃不信?”
“那也……”
也不至于。毕竟祝青燃是很清楚陆昭昭的运气的,连露天矿都能撞上,还有比这更玄乎的?他只是觉得:“……也不至于能心想事成。”
“那可不一定。”陆昭昭摇头晃脑:“来来,你们跟我念【岁星啊岁星】——”
祝青燃:“这又是什么东西?”
祝芝芝倒是很听话,已经跟着碎碎念,亭曈、蛋黄酥也有样学样。于是几双眼睛一同看向祝青燃,他沉默了半晌,深呼吸一口气。
“岁……岁星。”
虽然有那么点儿尴尬,至少不会显得很不合群。陆昭昭满意地一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前举:
“玄学小分队,出发!”
此时,此刻,陆昭昭要带着一小支特别的队伍,在夜色之中,再次前往溪边。
而这只特别的队伍,成员分别是——
【福星高照】陆昭昭。
【福德】亭曈。
【天然】祝芝芝。
以及蛋黄酥和祝青燃。
蛋黄酥不说了,素来是陆昭昭在哪,他就跟到哪;祝青燃则是自己跟上的,理由是:“我怕你带路把大家带沟里。”
陆昭昭:“……”
行吧,她认路能力是一般,所以现在带路的是祝青燃。而队伍里的三位核心成员,是一看特质就知道,为何陆昭昭会如此选择的……
“我就不信,”她哼道:“这个配置还搞不到冰晶鱼!”
其实,她还想了下要不要拉上茶凉,蹭一下他的主角命格……不过他和祝芝芝情况又不一样。陆昭昭知道,兰形最近总是整夜整夜的修炼,即使祝芝芝睡了,他也定然醒着,不会很被打扰,这才去摇铃的。
可茶凉没这特殊情况,万一睡着了,吵醒就不好。想想他们三个也该够了,区区冰晶鱼——
祝青燃叹了口气:“你做什么非要那鱼不可。”
他自然知道,冰晶鱼有净化怨气的效用;可如今既然有了沈素书与灵珠蠃,这冰晶鱼就显得可有可无。他着实不太明白,陆昭昭为什么……
“等等。”他忽然想到什么,虚着眼:“你该不会是想捉来吃吧??”
这种能够净化的鱼,自身自然也是能食用的。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登时怀疑地看过去;而少女的反应只是,眨了眨眼,抿着嘴唇笑,猛地一歪头,冲他弯眼一个wink。
祝青燃:“……”
他猛地转过头去,很用力地快步往前走:“……跟上。快去快回!”
“哎哎!”
……最后是大丰收。
很难说,这究竟是因为冰晶鱼喜欢干净的水域,而之前灵珠蠃才游过泳;还是陆昭昭的玄学叠加大法起了作用。他们不仅找到了冰晶鱼,还找到了一大群,最终捞走了其中的一多半——没有全部捕捞,不至于破坏生态。
而这些鱼,其他人都没要,都留给了陆昭昭,只分了些边角收获,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她挺不好意思,但祝青燃直言——
“也就你爱吃这东西,不给你给谁?”
陆昭昭自然知道,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想着她这些日子没吃上什么新鲜食材,才好心都留给她。她心里记着他们对她好,也坦然收下了,只是……
“芝芝,芝芝,你叫下兰兰!”
回了营地,陆昭昭又鬼鬼祟祟,钻了祝芝芝的帐篷。好在兰形本就要修炼,顺势钻了出来:“……又干嘛?”
陆昭昭招招手。他叹口气,凑过去,才见她从背后提出了一桶冰晶鱼。
“……这是做什么?”
“你拿着,拿着。”
她说,把十几条冰晶鱼都递过去:“放你帐篷里。我听星星说了,这冰晶鱼会自动净化附近的怨气,即使只是靠近,也有轻微的净化效果。”
“所以……?”
“我问过曈曈了。这点净化不会影响你吸收这里的灵气,但应该能减轻一些怨气对神智的影响。”
陆昭昭道:“待明天我们做上两条来吃,想必对你更有作用。日后每天吃两条,就可以放心修炼,不用担心有副作用啦。”
她这么说着,语气神态多么自然,理所应当得好似在宣布什么定理。然而少年却忽地怔住。
“陆昭昭,你……”他竟一时哑然:“……你找冰晶鱼,是为了我?”
此前祝芝芝跟着出门,他自然也知道的。祝青燃的想法,也是他的想法,毕竟兰形也是很清楚地知道,陆昭昭可谓是个小吃货,馋嘴要找能吃的新鲜食材,这是非常合理的。
因而也默认着,把收获的冰晶鱼都让给她。然而却不曾想……不曾想……
女孩傻乎乎地笑起来。
“这里虽然对你修行好,可万一有什么副作用,就得不偿失。”
她说:“你不想叫别人知道你存在,就没法让素素、灵珠蠃给你做净化,我怕……有这冰晶鱼,总算好些,你先试试!要是可以,之后我们再去捉!”
她叽叽咕咕说完,把桶一推,就要跑路:“好啦,我不打扰你修炼,我先去睡——”
话没说完,人也没走掉,因为少年已下意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兰兰?”
“……”
兰形一时没说话。他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好像是在挣扎。手上的力道微微紧了紧,又很缓慢,很缓慢地放松。
他张了张嘴,又闭口不言。往复了几次,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多谢。”
女孩子就笑起来,眉毛眼睛都弯弯的,又故作恼怒:“你这么客气,我是要生气的!”
但她说着,又笑起来:“晚安?”
“……晚安。”
她一溜烟跑了,这次是真去休息。兰形怔怔地注视已经合拢的帐篷门帘,手保持着去拉住某人的动作,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垂落。
他的目光也垂落,在那些活蹦乱跳的冰晶鱼身上。只是靠近这些小鱼,他就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不是这些鱼有着奇效,而是他近日吸收的怨煞之气着实太多。
日日夜夜,几乎不停,不过是在人前时收敛一些。他需得争分夺秒,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得;但确实,大量地吸收这些驳杂的灵气,累计起来的隐患也是愈来愈多。
兰形是鬼修,却也不完全是鬼修。
即使是真正的鬼修,短期大量地吸纳怨煞之气,也会使神魂受到冲击,严重甚至可以失去神智,化作怨鬼;这正是鬼修之路的隐患,他们没有身躯,甚至没有生命,便无时不刻在与失去神智、失去情感、失去自我进行搏斗,稍有不慎,便是沦为怨鬼残魂、乃至魂飞魄散的后果。
兰形还不是完全的鬼修,因为他还不能够脱离身体而独立存在。这固然让他的人性更容易保持,却也让他吸收起怨煞之气时,副作用比起真正的鬼修还更明显得多。煞气、怨气入体,对他来说同样很危险;可他……他没有办法。
兰形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他只能,尽可能地让这副作用累积在自己的灵魂中,而少去影响□□,从而保全祝芝芝。他心里盘算着,有机会可以蹭沈素书与灵珠蠃的净化,虽说他为了隐藏自身不好蹭到效果,可至少祝芝芝会安然无恙。
他没想过自己。
可有人想着他。
一直想着他。
他呆了好一会儿,感受到一种冲动。这种冲动让他特别想去找到那个女孩。找到她要做点什么呢?他不知道。这只是一种冲动而已。
而顾兰形,素来最擅长压抑自己的冲动。于是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挪动脚步;但取而代之的,是他掌心多出、从储物袋中取出的、那一枚才改到一半的步摇。
很多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一时,是他一生的执念,浓缩了顾兰形所有情感的悔与恨;一时,是他所有的挂念,单纯笑着的妹妹,还有眉眼弯弯的陆昭昭。
他单薄的此生,没有过太多经历,也没有过太多重要的人。他曾以为属于自己的命运,便是用自己的全部去复仇与赎罪;他不敢想幸福的可能性,他知道那是泡影。
即使答应了祝芝芝,他没有奢求过自己真的可以回到她们身边。他也不觉得她们需要自己,这世上,没有人真的离不开另一个人。
顾兰形不相信救赎,也不相信奇迹。它们没有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世界是残酷的。
但……
有某种东西在他心里滋生,有某种渴望日积月累。它们足以让一颗枯死的心灵复活,让自以为是的鬼,想起自己还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慢慢地跪坐下来,将那支步摇捧在了眉心。
【然后,星星仙女、小灵芝和老树就一起去旅行……】
【……可哪怕是零点一,也是大于零的。】
“我是……”
他哽咽起来:“我是……”
【我是胆小鬼。】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兰形一直以为,自己是足够清醒,只有傻瓜才会明知没有未来,还要投身烈火。
可他内心里知道,他只是胆怯。
他生怕失去,便拒绝得到;他预设了结局,就绝不肯往前一步。
他用复仇麻痹着自己,其实从未走出当年的梦魇。他仍把自己当成当年的那个孩子,到头来甚至还不如自己神智有缺的妹妹更有勇气。
每个人都在往前走。只有顾兰形停在原地。
他还是在那个雨夜哭泣的孩子。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芝芝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看法,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万事听从哥哥的小团子。她有了另一个在她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人,而那个人,现在也是他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人。
顾兰形,不是一无所有的游魂。
他已有了家。一个新的家。
“我是……胆小鬼。”
可有两个足够有勇气的人,每日都到他的窗前来。而为了这两个人,即使是胆小鬼的他,也可以鼓起勇气,再一次地去相信——
相信,一个幸福的可能性。
妹妹的灵魂传来丝丝缕缕的波动,犹如无声的安慰。顾兰形擦了擦眼睛,道:“没事。”
他的气息仍未平复,目光却较之往常更为明亮:“我只是……”
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
有亭曈在,也不担心它逃跑。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它喜欢沈素书,又或者太过胆小,玩了许久,也没有流露出一点要跑路的意思,倒是主动捉了两条比自己小得多的寻常小鱼吃,也算是“打了个猎”。
“它也会吃小鱼呀。”陆昭昭有点惊奇:“我以为它吃素的。”
虽说灵珠蠃喜爱音乐,连成长都与之相关,却不代表它不需要进食了。这几日他们也尝试了各种东西,发现这小家伙不是一般的挑嘴,只勉勉强强吃两口水草,别的东西碰也不碰。
倒是也没表现出饥饿来,像是本身食量就小,和蛋黄酥真是两个极端。这会儿主动吃了两条小鱼,还挺让人惊讶的。
“兴许是不爱吃死物。”沈素书若有所思:“水草也只吃新鲜的。”
它饭量大约是真小,吞了两只小鱼苗,就不见吃什么东西。又或许化在水里的时候又吃了些?陆昭昭观察了一下,它在水里其实可以选择显露身形或溶于水流,而具体选择哪种,似乎跟情况有关。
比如刚进水的时候,或许是环境陌生,它一下就融化了,过了一会儿熟悉后才浮现;而当岸上忽然传来什么突兀的声响,它也一下子消失,等发现没有什么危险,才又出现。
“所以实际上……算是警戒状态?”
陆昭昭琢磨着:“这孩子是挺胆小的。”
但凡有点儿动静,立马消失不见,不可谓不机警。不过也正是这种机警,才能令它生存下来吧。
也确实得感慨一句幸运:若非沈素书去了、弹了琴,这小蠃鱼是怎么也不可能被发现的。
衣角忽然被扯了扯。陆昭昭扭头看:“曈曈?”
亭曈“嗯”了一声:“你一直看它。”
“嗯?”
“是觉得它很漂亮么?”
陆昭昭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亭曈的思路,不仅忍俊不禁:“是挺漂亮。”
却又拉着他小声嘀咕:
“你更漂亮。”
亭曈别看平日里显得呆又淡定,好像没什么能让他有心情波动的事情;但这会儿气场明显上扬,若是原型,恐怕尾羽都要开屏了:“那自是我漂亮。”
也就这种时候,才显出他真是个爱美的凤凰。陆昭昭被他可爱到,跟他咬耳朵:
“等之后出去了,要不去裁几件新衣裳?”
说来惭愧,陆昭昭自己有不少漂亮衣裳,却从未给蛋黄酥和亭曈添过新衣。这也不能全怪她,主要是这两个家伙穿的衣服,本就是化形术自带的,根本就用不着、也不能够更换。
其中蛋黄酥变形术学得一般,衣服总是那一套;亭曈好些,他爱打扮,偶尔会更换款式,也常调整饰品,倒是不至于让人怀疑,他没有换洗衣裳。
……虽说对修士来说,也没什么必要频繁换衣裳。
“我知道你衣裳多是自己变的,但也可以买上几件。”她说:“我们去看看时兴的样子,万一有你喜欢的呢?”
亭曈显出些意动:“……好。”
他们在溪边待了一会儿,也不全是闲着看灵珠蠃,而是四下探索一番,也捡了点儿灵植。最大的收获反倒托了灵珠蠃的福,它着实自带净化属性,在水里不多时,便叫本就清澈的小溪越发干净。许是因着这个原因,吸引了不少水生生物与异兽,陆昭昭和沈素书就捉了些回去,有些也不晓得名字,就先抓着,回头问问迟星文师兄弟认不认得。
如此半天,收获竟也不少。让陆昭昭有点遗憾的是:
“没见冰晶鱼啊。”
不过冰晶鱼是深夜出没的,那就等晚点再试试吧。
她们没在外停留太久,就回了营地继续驻守。陆昭昭把捕的一些鱼虾给蛋黄酥做成了猫饭,蛋黄酥看得专注。她还以为他是馋了,没成想把烙好的饼出锅,他没有冲上来第一时间两口消灭,反倒很得意地一昂头。
“我学会了!”
“啊?”
“烙饼子!”
小少年大声道:“下次我给昭昭做!”
“……”
由于太过惊讶的缘故,陆昭昭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失去了语言功能。半晌才扑哧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啊。我期待着。”
展飞光一行人回来时,便见着这么一副“母慈子孝”的情景。而营地二人见他们回来,自然也迎上去。
“辛苦啦!今天收获如何?”
展飞光思考了一下,斟酌道:“对于我往日的经验来说,算是不错。”
之所以要这么强调,乃是因为他经历过和陆昭昭一起游历——那收获,就离谱!谁家修士上野外走一圈,没碰上什么危险还白捡几百灵石?
他们今日的收获其实能算不错了,但跟陆昭昭平日的运气相比还是差一大截。好在众人心态都很平和,也没觉得有什么。
然后这种平和的心态就持续到陆昭昭“噢”了一声,说:“我们今天收获也还可以!”
她就把网到的一些水生异兽提个桶过来给他们认。然后众人的心情随着辨认愈发变得复杂。
“这鱼……”
“这虾……”
迟星文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多取出几个鱼篓和水桶,把它们挑拣分开,再把不小心死翘翘的几只顺手处理了。
“这一篓。”他估算了一下:“十块中品灵石吧。”
寻常说的灵石,其实指的是下品灵石,而下品与中品的兑换比例,是一百比一,有时还不好换到。也就是说她去网了两兜子鱼,价值至少一千下品灵石,这是一个对普通修士而言的天文数字,比起他们今日的收获可多多了。
陆昭昭“啊”了一声:“这么贵呢?”
她真就和沈素书随手一抓,也没觉得它们灵气多充裕、抓起来多难,没想到这么贵!
迟星文点点头:“主要有几种很罕见的,市面上有人高价收。”
他在古战场这边待久了,自然很清楚这里的市场情况,估的价格八九不离十:“尽量活着带回去。若是死了几条,价格就低多了。”
活体+稀有,价格也说不上离谱了。陆昭昭就又给它们添了点水,好在或许水本就是灵珠蠃净化过的,加上异兽生命力本就顽强,幸存的几只看上去活得还挺自在。
她又眼疾手快拍掉蛋黄酥的手。
“这些不能吃!”
蛋黄酥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夜幕再临。
众人今日奔波辛苦,天未暗就各自休息去了。沈素书主动承担了今日的守夜,说白日里也没怎么动,养足了精神,正好守上一夜。
催陆昭昭去睡,可她想了想,没去休息,而是摇了摇祝芝芝帐篷的铃。
帐篷里很快露出个小脑袋。
“昭昭?”
-
“所以……你觉得运气加运气,能引来冰晶鱼?”
祝青燃眉心一跳:“这又是什么逻辑……”
陆昭昭眨眨眼:“是玄学!”
“哈……”
“燃燃不信?”
“那也……”
也不至于。毕竟祝青燃是很清楚陆昭昭的运气的,连露天矿都能撞上,还有比这更玄乎的?他只是觉得:“……也不至于能心想事成。”
“那可不一定。”陆昭昭摇头晃脑:“来来,你们跟我念【岁星啊岁星】——”
祝青燃:“这又是什么东西?”
祝芝芝倒是很听话,已经跟着碎碎念,亭曈、蛋黄酥也有样学样。于是几双眼睛一同看向祝青燃,他沉默了半晌,深呼吸一口气。
“岁……岁星。”
虽然有那么点儿尴尬,至少不会显得很不合群。陆昭昭满意地一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前举:
“玄学小分队,出发!”
此时,此刻,陆昭昭要带着一小支特别的队伍,在夜色之中,再次前往溪边。
而这只特别的队伍,成员分别是——
【福星高照】陆昭昭。
【福德】亭曈。
【天然】祝芝芝。
以及蛋黄酥和祝青燃。
蛋黄酥不说了,素来是陆昭昭在哪,他就跟到哪;祝青燃则是自己跟上的,理由是:“我怕你带路把大家带沟里。”
陆昭昭:“……”
行吧,她认路能力是一般,所以现在带路的是祝青燃。而队伍里的三位核心成员,是一看特质就知道,为何陆昭昭会如此选择的……
“我就不信,”她哼道:“这个配置还搞不到冰晶鱼!”
其实,她还想了下要不要拉上茶凉,蹭一下他的主角命格……不过他和祝芝芝情况又不一样。陆昭昭知道,兰形最近总是整夜整夜的修炼,即使祝芝芝睡了,他也定然醒着,不会很被打扰,这才去摇铃的。
可茶凉没这特殊情况,万一睡着了,吵醒就不好。想想他们三个也该够了,区区冰晶鱼——
祝青燃叹了口气:“你做什么非要那鱼不可。”
他自然知道,冰晶鱼有净化怨气的效用;可如今既然有了沈素书与灵珠蠃,这冰晶鱼就显得可有可无。他着实不太明白,陆昭昭为什么……
“等等。”他忽然想到什么,虚着眼:“你该不会是想捉来吃吧??”
这种能够净化的鱼,自身自然也是能食用的。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登时怀疑地看过去;而少女的反应只是,眨了眨眼,抿着嘴唇笑,猛地一歪头,冲他弯眼一个wink。
祝青燃:“……”
他猛地转过头去,很用力地快步往前走:“……跟上。快去快回!”
“哎哎!”
……最后是大丰收。
很难说,这究竟是因为冰晶鱼喜欢干净的水域,而之前灵珠蠃才游过泳;还是陆昭昭的玄学叠加大法起了作用。他们不仅找到了冰晶鱼,还找到了一大群,最终捞走了其中的一多半——没有全部捕捞,不至于破坏生态。
而这些鱼,其他人都没要,都留给了陆昭昭,只分了些边角收获,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她挺不好意思,但祝青燃直言——
“也就你爱吃这东西,不给你给谁?”
陆昭昭自然知道,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想着她这些日子没吃上什么新鲜食材,才好心都留给她。她心里记着他们对她好,也坦然收下了,只是……
“芝芝,芝芝,你叫下兰兰!”
回了营地,陆昭昭又鬼鬼祟祟,钻了祝芝芝的帐篷。好在兰形本就要修炼,顺势钻了出来:“……又干嘛?”
陆昭昭招招手。他叹口气,凑过去,才见她从背后提出了一桶冰晶鱼。
“……这是做什么?”
“你拿着,拿着。”
她说,把十几条冰晶鱼都递过去:“放你帐篷里。我听星星说了,这冰晶鱼会自动净化附近的怨气,即使只是靠近,也有轻微的净化效果。”
“所以……?”
“我问过曈曈了。这点净化不会影响你吸收这里的灵气,但应该能减轻一些怨气对神智的影响。”
陆昭昭道:“待明天我们做上两条来吃,想必对你更有作用。日后每天吃两条,就可以放心修炼,不用担心有副作用啦。”
她这么说着,语气神态多么自然,理所应当得好似在宣布什么定理。然而少年却忽地怔住。
“陆昭昭,你……”他竟一时哑然:“……你找冰晶鱼,是为了我?”
此前祝芝芝跟着出门,他自然也知道的。祝青燃的想法,也是他的想法,毕竟兰形也是很清楚地知道,陆昭昭可谓是个小吃货,馋嘴要找能吃的新鲜食材,这是非常合理的。
因而也默认着,把收获的冰晶鱼都让给她。然而却不曾想……不曾想……
女孩傻乎乎地笑起来。
“这里虽然对你修行好,可万一有什么副作用,就得不偿失。”
她说:“你不想叫别人知道你存在,就没法让素素、灵珠蠃给你做净化,我怕……有这冰晶鱼,总算好些,你先试试!要是可以,之后我们再去捉!”
她叽叽咕咕说完,把桶一推,就要跑路:“好啦,我不打扰你修炼,我先去睡——”
话没说完,人也没走掉,因为少年已下意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兰兰?”
“……”
兰形一时没说话。他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好像是在挣扎。手上的力道微微紧了紧,又很缓慢,很缓慢地放松。
他张了张嘴,又闭口不言。往复了几次,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多谢。”
女孩子就笑起来,眉毛眼睛都弯弯的,又故作恼怒:“你这么客气,我是要生气的!”
但她说着,又笑起来:“晚安?”
“……晚安。”
她一溜烟跑了,这次是真去休息。兰形怔怔地注视已经合拢的帐篷门帘,手保持着去拉住某人的动作,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垂落。
他的目光也垂落,在那些活蹦乱跳的冰晶鱼身上。只是靠近这些小鱼,他就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不是这些鱼有着奇效,而是他近日吸收的怨煞之气着实太多。
日日夜夜,几乎不停,不过是在人前时收敛一些。他需得争分夺秒,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得;但确实,大量地吸收这些驳杂的灵气,累计起来的隐患也是愈来愈多。
兰形是鬼修,却也不完全是鬼修。
即使是真正的鬼修,短期大量地吸纳怨煞之气,也会使神魂受到冲击,严重甚至可以失去神智,化作怨鬼;这正是鬼修之路的隐患,他们没有身躯,甚至没有生命,便无时不刻在与失去神智、失去情感、失去自我进行搏斗,稍有不慎,便是沦为怨鬼残魂、乃至魂飞魄散的后果。
兰形还不是完全的鬼修,因为他还不能够脱离身体而独立存在。这固然让他的人性更容易保持,却也让他吸收起怨煞之气时,副作用比起真正的鬼修还更明显得多。煞气、怨气入体,对他来说同样很危险;可他……他没有办法。
兰形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他只能,尽可能地让这副作用累积在自己的灵魂中,而少去影响□□,从而保全祝芝芝。他心里盘算着,有机会可以蹭沈素书与灵珠蠃的净化,虽说他为了隐藏自身不好蹭到效果,可至少祝芝芝会安然无恙。
他没想过自己。
可有人想着他。
一直想着他。
他呆了好一会儿,感受到一种冲动。这种冲动让他特别想去找到那个女孩。找到她要做点什么呢?他不知道。这只是一种冲动而已。
而顾兰形,素来最擅长压抑自己的冲动。于是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挪动脚步;但取而代之的,是他掌心多出、从储物袋中取出的、那一枚才改到一半的步摇。
很多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一时,是他一生的执念,浓缩了顾兰形所有情感的悔与恨;一时,是他所有的挂念,单纯笑着的妹妹,还有眉眼弯弯的陆昭昭。
他单薄的此生,没有过太多经历,也没有过太多重要的人。他曾以为属于自己的命运,便是用自己的全部去复仇与赎罪;他不敢想幸福的可能性,他知道那是泡影。
即使答应了祝芝芝,他没有奢求过自己真的可以回到她们身边。他也不觉得她们需要自己,这世上,没有人真的离不开另一个人。
顾兰形不相信救赎,也不相信奇迹。它们没有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世界是残酷的。
但……
有某种东西在他心里滋生,有某种渴望日积月累。它们足以让一颗枯死的心灵复活,让自以为是的鬼,想起自己还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慢慢地跪坐下来,将那支步摇捧在了眉心。
【然后,星星仙女、小灵芝和老树就一起去旅行……】
【……可哪怕是零点一,也是大于零的。】
“我是……”
他哽咽起来:“我是……”
【我是胆小鬼。】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兰形一直以为,自己是足够清醒,只有傻瓜才会明知没有未来,还要投身烈火。
可他内心里知道,他只是胆怯。
他生怕失去,便拒绝得到;他预设了结局,就绝不肯往前一步。
他用复仇麻痹着自己,其实从未走出当年的梦魇。他仍把自己当成当年的那个孩子,到头来甚至还不如自己神智有缺的妹妹更有勇气。
每个人都在往前走。只有顾兰形停在原地。
他还是在那个雨夜哭泣的孩子。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芝芝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看法,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万事听从哥哥的小团子。她有了另一个在她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人,而那个人,现在也是他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人。
顾兰形,不是一无所有的游魂。
他已有了家。一个新的家。
“我是……胆小鬼。”
可有两个足够有勇气的人,每日都到他的窗前来。而为了这两个人,即使是胆小鬼的他,也可以鼓起勇气,再一次地去相信——
相信,一个幸福的可能性。
妹妹的灵魂传来丝丝缕缕的波动,犹如无声的安慰。顾兰形擦了擦眼睛,道:“没事。”
他的气息仍未平复,目光却较之往常更为明亮:“我只是……”
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