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第七……或者说,第八位死者,是贾掌柜。他是十影镇唯一一家当铺的老板,但这么小的镇子,想也知道当铺的生意不是那么兴旺,所以他还有另一门营生——经营赌场。

    毫无疑问,他的死亡也与他的职业有关。赌徒就是赌徒,哪怕在如今这档口,赌场依然热闹,贾老板与一名赌客因是否出千的问题发生了争执,从口角纷争发展到拳脚相加,最后也不知是谁先抄起了放在桌上的小刀……

    总之,等陆昭昭等人赶到的时候,贾掌柜已经咽气了,那名赌客也是半死不活。他们后续也没能调查太多,因为当地人对他们的不信任,或者说对于连环死亡事件的恐慌,几乎已经达到了峰值。

    没有拿扫帚把他们赶出镇去,都还算在他们还畏惧修士的份上。陆昭昭等人也只能面面相觑,悻悻地回到医馆……好在余下的医师和学徒们姑且还愿意收留他们,并愿意相信他们与这一连串的诡异死亡无关。

    有点欣慰。但更多的是沉重。陆昭昭盯着那张写了童谣的纸。

    “第七……或者第八人。”

    她看着那句【五影林间失,雾隐无归路】,一时不知是缺失了这位死者,还是这位死者已经出现,却没有被他们发现。想想看,这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从字面上看,他的死因是迷失山林……或许如果能问问镇中有没有人失踪,就会知道答案。

    可她现在只觉疲惫,以至于坐在那里半晌,总觉得思考了很多,回头看却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她觉得自己像在追着一阵风,追着……一个幻影。看着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抵达。

    她揉了揉眉心,

    “感觉……像在被牵着鼻子走。”

    她说。这应当不是一种错觉,因为尽管调查了这么些天,他们依然对此束手无策。这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太低了吗?又或者对手过于强大?

    陆昭昭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深深地把脸埋进了掌心。

    苏栗衡摸了摸她的头,孟锦迎站在了她身侧。

    “这不是你的责任。”他们说。

    “我知道。”陆昭昭道:“我只是觉得很无力……”

    她重复:“像在平江城时那样的无力。”

    他们都不说话了,似乎也回想起,那水漫平江的惨象。如今的境况似乎却好像比当时还要严峻,虽然这个两千人口的小镇远不如十数万人的平江城重量级,可这里不是幻境。

    这一次,在现实里,他们又要面对如此可怕的考验。而这一次,在现实里,流失的是真实存在的生命。

    “我们不能……”苏栗衡说:“……让平江之事再一次发生。”

    “你说得对。”陆昭昭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现在还不是颓废的时候。”

    她拍拍自己的脸:“往好处想,我们很容易就能找到剩下的两个人了!”

    九影荒野啸,月黑兽声鸣。十影书窗寒,魂入黄泉惊。前者像是暗示了死法为“兽袭”,那么相关的职业首当其冲,可能是猎人之类;后者的职业恐怕与读书有关,死法还不太明确,莫非是吓死?

    可吓死和书又会有什么关系呢?算了,先不考虑这个。陆昭昭咬了咬指甲:“我们先尽快去找猎人……诅咒杀人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必须得抢时间!”

    赵厨师昨天才死,贾掌柜今天就没了命。如果按最坏的情况估算,猎人的生命现在就危在旦夕:“十影镇有几位猎人,哪位的功夫最好?”

    迦境说:“我马上去问。但还请你们代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

    “我问到童谣内容后察觉不对,匆匆就来找你们了,还未来得及问这童谣到底是谁传出来的。”他说:“我恐怕这不只是诅咒杀人那么简单,哪怕真的是诅咒,也一定有一个主使者,因为……”

    因为,单纯的诅咒杀人,可不会这么明确的挑选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更不会编造出这样一首童谣,教给孩子们。

    “我只打听到,虽然调子是此地自古就有的,可这组歌词,却是在这一两个月才出现的,乃至最近才传给了所有孩子。”迦境道:“一定有人编撰并散布了这些童谣,找到那个人,他很可能就是凶手!”

    这思路再明确不过了,众人一听就懂。何樱敏便道:“我去问。我和孩子们还算有些交情。”

    “你去问?你修为最低,万一撞上凶手了呢?!”孟锦迎哼道:“我跟你一起!”

    傲娇大小姐就是傲娇大小姐,关心人也这么拐弯抹角。陆昭昭哪里放心?看了一圈,把站在一边发呆的展飞光推过去。

    “展师兄,拜托了!”

    展飞光:“?”

    他迷茫了一会儿,姑且认下了。祝青燃犹豫了一下。

    “我跟着你们吧。”他对陆昭昭道:“比起孩子们,凶手现在要去找猎人的概率更大一些。”

    陆昭昭点头:“事不宜迟,法器都带上,我们分队行动!”

    -

    好消息,找到猎人时,对方还安然无恙。坏消息,猎人不仅不相信他们,乃至于还有很深的敌意,就差搭弓射箭,把他们赶出镇子。

    因为情况不明,这些猎人和镇子上的青壮都聚集起来组成了护卫队,陆昭昭等人也不好跟他们直接起冲突,没法把人强行带走。只能暂时离开,远远观望。

    “天都要黑了。”陆昭昭看着西沉的夕阳:“再晚些会有巡夜吧。”

    他们注意到了两位猎人,都是镇子上公认的佼佼者,至于到底谁更厉害一些,却不好说。好在这两人,都在夜巡的队伍里,只是不知道会被编入一队,还是分散开来。

    总归两个人都在这里,他们也好看顾些。其实陆昭昭不太抱希望……毕竟赵厨师几乎死在他们眼前,此前还有刘矿工……可他们却没能发现任何端倪。

    这真是一种极强的嘲讽感,让人感觉如此无能为力。但话说回来,陆昭昭想不明白,这里有这么多人,到底会是什么规模的兽袭,才能让最优秀的猎人丧命?

    她看向迦境:“你们之前已经清扫过附近的异兽了吧?”

    这是修士抵达穷乡僻壤时,最容易想到的点,迦境自然也不例外:“清理过了。但不排除之前大雨导致山体滑坡,或许会有远处的异兽迁徙而来。”

    陆昭昭懊恼:“要是曈曈在就好了。”

    他的神识强悍,足以控住场子,却偏偏被困在了地底。如此想来……亭曈的被困恐怕也不是一个偶然。兴许幕后之人察觉了他的威胁,探查地脉正给了他可乘之机。

    可这一系列事件,乃至那个迷阵,至今都不见人为的痕迹,又是谁能如此神通广大?陆昭昭想不明白,就像她想不明白,会导致赵厨师严重过敏的食材,到底是怎么被他放进锅里,却不曾察觉,还吃下肚的。

    “希望敏敏他们能查到一些线索。”她想:“但希望……他们不要遇到凶手。”

    夜色一点点近了。

    亲友团分了两队,一队(何樱敏、孟锦迎、展飞光、苏栗衡)去查童谣来历,一队(陆昭昭,迦境,祝青燃,迟星文,韩继)来守两位猎人。白天一日奔波,趁夜巡还未开始,他们抓紧轮流小憩了一下,以免必要时打不起精神。

    陆昭昭小睡了一小会儿就醒来,灌了剩下的精力饮料。韩继嚼了点茶叶提神,还友情分享:“来点不?”

    祝青燃和迦境谢邀婉拒,迟星文则问陆昭昭要了点冰块。

    韩继:“……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陆昭昭有点好笑,分了冰块给他们。见迟星文含在嘴里,不由想起狙击手。

    据说,狙击手在冬天执行任务时会含冰块,避免呼出热气被敌人发现。陆昭昭不知道真假,但迟星文为什么会想这么做呢?

    “提神。冬天也能降低被发现的概率。”他有些含糊不清:“我从前有时从河里凿冰含。”

    她就想起,他很有过一段混迹山林的时间。而他现在藏在夜色里,目光也像夜猎的狼一样明亮。

    “我有个主意。”韩继道:“等会儿夜巡一开始,我们就趁他们不注意,先把猎人抓了。”

    陆昭昭:“?”

    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是吧??

    太抽象了,以至于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行性。迟星文也赞同,但迦境沉吟片刻。

    “……这如果再出事,我们就真的洗不清了吧??”

    陆昭昭:“……对哦。”

    迦境却又摇头,笑了笑:“……也无妨。若为救人一命,何须瞻前顾后?”

    他又念了句佛号:“就这么办吧。先抓哪一个?”

    陆昭昭:“……”

    他堂堂一个万佛殿佛子,居然一脸坦然地在讲“抓人”,好像说的不是什么强盗行径,而且念诵经文般自然。多少有点违和,但想想那救人的目的,又觉得他的手段,实在是很灵活。

    五人就拿着千里目鬼鬼祟祟观察了半天……

    迟星文:“先抓那个矮的。他走路看起来身手更矫健。”

    关于这方面,他很权威。陆昭昭点头:“抓他!”

    恶狠狠,很有土匪头子的味道了。五个土匪一拍即合,最终决定由祝青燃担任这个“下山抓人”的重任。

    祝青燃:“……我修为最高,你们就拿我当砖使呗??”

    就无语!他瞪一眼四人,尤其瞪了下陆昭昭。但当看到少女眼巴巴的眼神眨呀眨……他又可疑地移开了目光。

    没好气:“等着!”

    嗖地一下,没了人影。陆昭昭举着千里目看,也没看出所以然,结果过了一刻钟,祝青燃提溜着人回来了。

    “应该一时半会儿没人发现。”他说:“我把他打晕了。”

    ……行吧。好歹抓回来了。迟星文给他简单绑了一下,放进他们早就布置好的防御阵法里,然后端详半天,又给他脖子上来了一下。

    “别突然醒了。”他说。

    陆昭昭:“……”

    好可怜的猎人,要被他们五个土匪这么折磨。但晕倒也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会作妖,不会再出一次“自己做饭毒死自己”的事。

    陆昭昭就不信,猎人都没打猎了,还能因打猎而死!

    她举着千里目看一会儿,又看向祝青燃:“还有一个呢。”

    祝青燃:“……”

    他瞪着她。迟星文便道:“那我——”

    祝青燃嗖一下不见了,留下一句话:“等着!”

    虽然不合时宜,但陆昭昭真的有被他可爱到。尤其是他提溜了两个人回来时……

    “前三甲都抓回来了。”他说:“这下够了吧?”

    陆昭昭被莫名戳中笑点,一头栽倒韩继身上。

    “前三甲!”她说:“我们的了,都是我们的了!”

    把三位倒霉猎人一通捆绑,又用尽办法摆阵,务必做到连一只苍蝇来犯也要命丧于此——

    陆昭昭的信心发生了膨胀。她坐在阵法里,感觉踏实多了:这怎么可能输?必不可能!

    但flag不能立,他们还是警惕认真地守到了天亮。期间除了给猎人们补了手刀外毫无波澜,直到天色亮起,陆昭昭略松口气。

    “别放松太早。”祝青燃道:“或许对方在寻找时机。”

    陆昭昭深以为然,已经打算好打个“持久战”。但很快,远处发生的骚乱引起了她的注意。

    “死人了!又死人了!”

    有人高声喊道:“快、快来人——”

    -

    第九位死者,的确是一名猎人。但他并不是狩猎技艺最出色者,而是最擅长鞣制皮革的那一个。

    他也是护卫队一员,但是白班人员。晚上照常休息,却被偷溜进来的野兽吃空了内脏。

    镇人猜测,这是被他狩猎过的野兽前来复仇。陆昭昭等人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都神色难看。

    “你们昨晚有发现吗?”

    大家都摇头。迟星文道:“不是异兽。”

    异兽一定会引起灵力波动,会被精神高度紧绷的他们察觉,也就是说,犯下这样罪行的,只能是寻常野兽。这也不奇怪吧,陆昭昭在现实里看到过案例,非洲曾经出现过的恐怖食人豹,可以做到上一秒两个人还在言笑晏晏,只是其中一人一个扭头,回身友人就不知不觉被豹子叼走。

    早在人类还未崛起之时,野兽才是荒野的主宰。兽类……尤其是吃过人的兽类,其在捕食人类方面表现出的聪慧,令人不禁胆寒。

    她现在也胆寒。不过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们的对手,一定是人。”

    她喃喃。他们的对手,一定是一个奸诈的“人”。只有奸诈的人,才会变通得如此灵活——

    编造出那样的童谣,给人以暗示和错觉,最终却选择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对象。

    这也打消了她回档的念头。因为无论他们做出什么反应,只要他们的对手是知晓变通的人,就总会找到空子,选择符合条件的、更容易下手的人选。

    乃至于——

    由于整个游戏规则由他制定,他也理所当然地有着,掀翻棋盘的权利。

    “……完全,陷入被动了。”

    假如这是一场博弈——这当然是一场极不公平的博弈——那么如今的事态,已逼近将死之局。十影十死,如果那位第五人真的已经迷失,那么他们还能绝地翻盘的棋子,就只剩一个。

    可这枚棋子,也淹没在棋钵里。

    “最后一人……”迦境垂眸:“……难找。”

    书窗寒,书窗寒,十影镇的文化人不多,但如果对手继续来这一招,他们也很难把所有和“书”有关的人聚起来保护。万一对方又不按套路,来一招“造纸的也是制书人”,或者“制墨的也是读书人”?

    最后一次机会就在那里,却如此飘渺不定。无论是谁都意识到,绝不能让对方这么牵着鼻子走下去了。

    “师兄还没到……”陆昭昭深呼吸:“曈曈也不能贸然出来。”

    若是牵连地脉,发生地震都算正常,这绝非小可:“……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各位,可以把你们储物袋中,与秘境相关的东西借我一用吗?”

    “可以是可以……”

    祝青燃忽然警觉:“你要干嘛?”

    “祭神。”

    -

    祭神。伏惟尚飨。这个陆昭昭一直压箱底的大杀招,今日终于又要派上用场。在自身能力有限的情况下,也只能卖血一波……但陆昭昭又忧心气血卖太多影响自己后续行动,便考虑多加些添头,增加天道回应的概率。

    一个小小的祭台被以最快的速度立起。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使用祭台。恭恭敬敬摆上贡品,上三炷香,躬身。

    “维年月日,天衍宗弟子陆昭昭,谨以七分气血之奠,祭于此方天道……”

    她诵道,心中也迅速划过几个祈愿的备选。

    许什么愿好呢?许什么愿才能够扭转局面,且最可能被天道实现呢?

    念头如奔雷闪过,没有更多时间考虑,她拿定了主意。

    “但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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