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花瓣、两片花瓣……
陆昭昭盯着手里的花，一不留神，就把它薅秃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把可怜的小花收收尸，用帕子包好，放在了窗台。
……好无聊啊。
此时，此刻，她已在幻境里待了两天了。自然，这是幻境里的两天，还不知外界过去了多久，在最初的警惕紧张过去后，最大的感想就是：
【要不挂机吧？】
毕竟，作为一名被禁足的小姐，她真是没什么事可做的。反倒朋友们忙得飞起，调查得热火朝天——
值得欣慰的是，亲友团全员认亲完毕。她和韩继、祝青燃三个在吕府的，和迟星文师兄弟，由苏栗衡往来搭上了线；而何樱敏和迦境那边，又由孟锦迎作为裁缝从中沟通。
如此九人全员聚齐，互相通了线索。陆昭昭也就知道了，童谣的幕后主使者正是喜平——
“但他已经死了。”
当时的死气已经说明了这一点，祝青燃也亲眼目睹：“他的确已经死了。”
但其他人则觉得：
“如果他能不着痕迹杀掉九人，又何尝不能伪造一次自己的死呢？”
这下更是迷雾重重。不过祝青燃还是觉得：
“他不像那样的人。”
可一个人如何，又怎么能从一个眼神就判断？且对他们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破解这个幻境为好。
然后陆昭昭就很无聊。
她也能联系亭曈，但外界的时间过得实在很慢。这点从她限时十二时辰的生死视就可见一斑，目前她还只能看到黑白，就证明外头连一天都没过去。
那她自然也不好意思总是打扰亭曈做事，只能自己发呆。时不时还要被动回溯一下——
被动回溯。因为自从亲友碰面后，似乎就……“存档同步”，进入“联机”模式了？一旦一个人触发了倒流，其余所有人都会跟着倒档，好在那种难以忍受的头痛只呈现在触发者身上，其他人只是会感到些许眩晕，还不至于因为互相牵连而全体GG。
倒流的时间也有限，往往只是回到“ooc”之前。说来这个幻境的机制也真是有意思，陆昭昭也经历过好几个秘境、幻境了，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
像是有固定剧情，只等来人演出；又像是什么游戏，主角只能根据设定来探索……
“所以这是什么？”她猜想：“历史？记忆？此地发生过的事，又或者……完全的虚构？”
说是发生过的事，可这一切又太似是而非，个个npc跟伪人似的；说是虚构，却又显出些真实，除了时间回溯相关，大体逻辑上还是严谨的。
而与此同时，她又很担心……
“我们外界的身体如何了？酥酥又怎么样？”
蛋黄酥向来是不进幻境的，恐怕被落在了外头。那么阿修呢？尽管金丝缚还在他身上，可陆昭昭如今进了幻境，那金丝缚又只是她临时使用的法器，实在是无法操控了；若他也进了幻境倒还好，可要是没有……
陆昭昭沮丧地揉了把脸。
她忽然意识到，她根本不是在觉得无聊，而是在觉得焦虑。那是一种明知有不好的事正在发生，却没有办法采取措施的无力感。焦灼地烧灼着手足，传递着想要去阻止什么的信号，却无法做出匹配的行动，从而弥漫出满满的颓丧。
这感觉持续到有人敲响了门。
“小姐，苏药师来了。”
-
“你们有新发现了吗？”
苏栗衡一进门，陆昭昭就禁不住要小声问他。苏栗衡顿了顿，微微点头，口中却道：“吕小姐且坐。”
他叫陆昭昭去了里屋，才也低声道：“查到些东西。”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尽管是来给小姐看诊的药师，可毕竟是外男。小地方规矩不算那么多，但至少也要开着门，门口两个丫鬟虎视眈眈，苏栗衡没法明目张胆地传讯。
也只好假装把脉，快速交流：“我们查到新郎的身份了。”
“真的？！”
查到新郎身份，说来本不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奈何此处所有人对新郎都讳莫如深，以至于亲友团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得知——
“嗯。”苏栗衡面色有些严肃：“是山神娶亲。”
陆昭昭：“……啊？”
她懵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都不敢提新郎……这究竟是迷信，还是真有个山神？”
凡居住在山脉旁的人类聚落，就总有山神的传说，但多半不兴盛，因为修仙界相当清楚，真正的仙神不在此界。
十影镇也有此类传说，但更多的是把山神当成了“老天爷”的一部分，会祭祀，却不算给拟人化了；反倒金乌信仰还兴盛得多。就显得这山神娶亲很奇怪……
“不知。可既然是幻境，应当真有一个吧。”苏栗衡道：“但这山神究竟是什么，就……”
不好说了。总归不太可能是真正的神明。以陆昭昭来想，搞不好就是什么大boss。
“成亲时间在五日之后，我们大概摸清了基本流程。”苏栗衡说：“我们九人都会参与其中，会有一只送亲队伍把你一路送进山里。这其中可能会遇到一些波折，何樱敏和迦境会不断祈福做法，我们所有人的目的都是要成功地把山神婚礼办妥，来年才能五谷丰登。”
他虽然这么说着，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并不赞同。牺牲无辜女子来换取来年的丰收这种事……何等荒唐！若这样的神明真的存在，如此暴虐，又何以成为神明？！
他深呼吸一口气。
“……虽还不知这新娘是如何选出来的，但吕家小姐……应该是不愿意的。”他说话时，刻意用了【吕家小姐】这个称呼：“因而才被禁足在家。且她有一位青梅竹马……”
说到这里时，他不着痕迹地咬了一下牙，才又道：“这也是一件想说给你的事情，我这个身份受某人所托，要带给你一件东西。”
他借着衣袖遮掩，给陆昭昭塞了张字条：“……迟星文的身份托我带给吕家小姐，应该关乎这出戏的……【主线】。”
这还是陆昭昭的说法。她把那些会触及回溯、不能更改的固定剧情叫做【主线】，其他有自由度的则叫做【支线】。苏栗衡和迟星文因这字条已经触发了好几次回溯，很确定这就是【主线】剧情。
“噢……我说之前回溯好几回。”陆昭昭嘟囔：“好。看来我也要有戏份了，说不定是好事！”
总是在屋子里关着，她也想做点什么！苏栗衡点点头，站起身来，借着身形的遮挡摸了摸她的头。
“别担心，总会找到办法的。”他轻声道，又咳了一声：“如此，我回去配药。小姐且安生休息，莫要再费心神。”
他行了一礼，便退出房间。侍女看了看陆昭昭，又看了看他，问：
“苏药师可有帮小姐看看眼睛？这几日她总是哭，怕是眼睛都哭坏了……”
陆·生死视·昭昭：“……”
她这眼睛在他们看来就是哭坏了是吗？？
“无妨。我再开些药，外敷便是。”苏栗衡道：“只是这心病还需心药医……”
门扉掩上，他们的声音逐渐远了。陆昭昭展开手心的字条，只见不大的纸张上用炭写了个大字。
【思】
“……噗。”
尽管只是一个有点歪扭的字，陆昭昭看着，却禁不住要弯起唇角。仿佛能够想到迟星文捏着炭条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字时的模样……心下不知就怎么觉得甜甜的，好像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也能变成蜂蜜罐，看到就等于掀开盖子，空气里满是蜜糖的香味。
而闻到这种香味，她就知道他在想她。作为陆昭昭，她知道迟星文想她；作为吕家小姐，应当也是。
吕家小姐会怎么做呢？
陆昭昭站起身，去取了笔墨纸砚，在桌上磨开，也写下一个字。
【思】。
把两张字条并在一起时，她又忍不住想笑了。可一想到，如果这是一件曾发生过的事……
如果真的曾有吕家小姐和猎户少男，曾有这样一场山神娶亲。那么在真实的历史里，这个故事……
会是好结局，还是坏结局？
时间没有回溯。她放下笔，等墨迹晾干。又站在窗前，隔着窗纸凝视这个世界。
“……昭昭？”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是亭曈在心念传音，忙道：“我在！怎么了？”
“这不是幻境。”
亭曈一句话，就把她给打懵了。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对面又道：“至少……绝不是正常的幻境。我没法拉你出来……你的身体应该不在外面。”
“……哎？”
“很难说清。但我得进去找你。”亭曈道：“需要一点时间，我会尽快。你等着我，保护好自己。”
“噢——”
陆昭昭其实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就没了声音。听上去他正在忙什么事情……她就没继续问，只是迷茫：“什么叫……”
不是幻境？
身体不在外面……
她看向自己的手，忽然意识到一点。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似是而非……】
她盯着自己的掌心。
【……但为什么只有我们的身体，却好像毫无差错呢？】
-
“轰隆……”
天空中隐有雷声炸响。花容时望向天空：“是又要下雨了么？”
萧聿道：“倒像妖邪出世，晴天霹雳。”
他放眼望去，眼前唯有绵延的山脉，苍翠间仿佛生机勃勃，又好似杀机潜隐。
“你看到什么了吗？”他问。
花容时摇摇头，又反问他：“迁移做得如何了？”
“还需时间。”
少年人们在镇子里奔波忙碌，他们这俩大修士自然也不能干坐着。他们不能暴力拆解迷阵——
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不确定这会引起什么后果。此等大阵，强制拆除，轻则灵压波动，重则地龙翻身。
若萧聿等人足够冷血，确实是可以不管不顾，强行破阵，但他们不是。但这不代表二人决定傻站着，而是做了两手准备——
其一，便是联络温影承，请他破阵；其二，便是联络最近的天道盟修士，直接对十影山脉群中的凡人进行迁徙，做好暴力破阵的准备。
“这地方是偏，离城池远，寻常也没人来。”萧聿道：“若只是搬迁，还方便些；现下最麻烦的，反倒是寻人。”
这山沟沟里，谁知道哪里就有个村子寨子的？是以这事还有些麻烦：“我向天道盟请援了。但离得近、修为也足够的修士不多，好在后续还会陆续来人……看来我的名头还算好用。”
若是个寻常小修士，还未必能引起天道盟注意；但既然是萧聿联络，加上之前巫岐也曾报备……对面就还相当重视。花容时点点头：“温道友也已在路上了。”
想来不消几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要挤满修士，也算大张旗鼓了。若这之中真有什么人捣鬼，届时恐怕也是插翅难飞之局，当真自寻死路。
但花容时还是很担心少年人们的。
“这最后一次联络，说找到最后的死者了……可如今情况如何也不知道，真叫人提心吊胆。”
花容时叹道：“真也不知他们怎么的，能找到这样偏的地方，又偏遇到这样的事？我十来岁的时候，可没有这样……波澜壮阔。”
他还是往收了说的。实在是这群孩子……事故体质似的，去哪哪出事。北海秘境雷劫，路上偶遇秘境……听闻前段时间去东古战场，能撞上风季提前，如今又……
“最后联络也不过上午时分，他们极品传讯符有限，总也得省着用。”萧聿道：“他们防身之物不少，应当没有大碍。若实在担心，我们也加快行动便是。”
“这是自然。”花容时道：“总不好后辈们那么努力，我们这俩七老八百的被他们比过去……丢不丢人？”
萧聿唇角微微上扬：“花老爷爷。”
花容时：“？？”
他瞪一眼萧聿：“不敢当，萧老祖。”
萧聿：“……”
他举了举手，表示投降：“我去看看临时聚落的情况。”
“那我继续看着迷阵变化。”花容时道：“还有……阿聿。”
“嗯？”
“下次昭昭他们游历，咱们还是跟着吧……偷偷的也行。”
“……赞同。”
-
“阿——嚏！”
陆昭昭揉了揉鼻子：“怎么回事？”
她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事故体质，又一次被人盖棺定论。而是狐疑地看了一圈，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
“快快，我们把衣服换了，过剧情去。”
孟锦迎：“……”
幻境第四日。吕府。夜中。身为织娘的孟锦迎，因着要及时修改嫁衣而暂住吕府；事实上，她却正从中搭线，目前正要“狸猫换太子”——
指孟锦迎和陆昭昭身份互换，方便陆昭昭偷跑出去，和迟星文相会……
“咔”地一下，孟锦迎差点把手里的簪子捏碎。面色阴恻恻的：“这幻境——”
叫陆昭昭变成新娘也罢，还搞什么劳什子的月下幽会，偏生这还是【主线剧情】，不能更改——
【等出去了，跟迟星文打一架！】孟锦迎磨牙：【打他个满脸开花！！】
这么想着，面色狰狞，但手里动作没停。和陆昭昭换了衣服，又改了发型，再随便给陆昭昭脸上抹了两把灰。
随便——因为只要大体上还在老实进行剧情，细微不足并没关系。为了推进剧情发展，npc们会像听话的木偶，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降智的时候降智。
所以如果剧情是二人约会成功，陆昭昭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去也不会被发现；但要是不是嘛……
孟锦迎“哼”了一声，陆昭昭就笑。
“你别生气嘛。往好处想想，咱俩是一伙的。”
没错，他们就九个人，居然还分了阵营！一者，是吕小姐派——包括苏栗衡和孟锦迎，他们“怜悯于这一对苦命鸳鸯”，会帮助陆昭昭和迟星文私下见面。
二者，是山神派——以何樱敏、迦境和韩继为主，他们会力挺山神娶亲的推进，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此事，不过目的和态度也各有侧重。
三者，是中立派——比较墙头草，或态度模糊。如展飞光，不在乎山神娶亲与否，但不赞同弟弟和吕家小姐牵扯到一起，会从中作梗；祝青燃，他没什么主见，但会恪尽职责，在必要时会听从主家的吩咐。
整得跟狼人杀似的，还是有第三方的板子。以至于众人无语的同时又很担心——
【如果是剧情需要，他们会不会彼此对立？】
这其实不是一个疑问，每个人都知道答案。但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们希望能找到破解之法。
孟锦迎没被哄好，但摆摆手：“快去快回。”
陆昭昭冲她wink一下，低着头出门去了。负责看守的下人果然没什么反应，沉默得像石头，陆昭昭中途说自己就能走，他们也没有多说，自觉离开了。
陆昭昭就提着灯笼，沿着苏栗衡和孟锦迎说过的路线，往后门摸去。中间不免走错而回溯了两次，又躲了会儿巡逻的人，磕磕绊绊也还算顺利来到门前，从醉倒的护院身上跨了过去。
她提着裙摆，小步地跑。终于在月色中，瞧见少男的身影。
“星星——”
陆昭昭盯着手里的花，一不留神，就把它薅秃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把可怜的小花收收尸，用帕子包好，放在了窗台。
……好无聊啊。
此时，此刻，她已在幻境里待了两天了。自然，这是幻境里的两天，还不知外界过去了多久，在最初的警惕紧张过去后，最大的感想就是：
【要不挂机吧？】
毕竟，作为一名被禁足的小姐，她真是没什么事可做的。反倒朋友们忙得飞起，调查得热火朝天——
值得欣慰的是，亲友团全员认亲完毕。她和韩继、祝青燃三个在吕府的，和迟星文师兄弟，由苏栗衡往来搭上了线；而何樱敏和迦境那边，又由孟锦迎作为裁缝从中沟通。
如此九人全员聚齐，互相通了线索。陆昭昭也就知道了，童谣的幕后主使者正是喜平——
“但他已经死了。”
当时的死气已经说明了这一点，祝青燃也亲眼目睹：“他的确已经死了。”
但其他人则觉得：
“如果他能不着痕迹杀掉九人，又何尝不能伪造一次自己的死呢？”
这下更是迷雾重重。不过祝青燃还是觉得：
“他不像那样的人。”
可一个人如何，又怎么能从一个眼神就判断？且对他们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破解这个幻境为好。
然后陆昭昭就很无聊。
她也能联系亭曈，但外界的时间过得实在很慢。这点从她限时十二时辰的生死视就可见一斑，目前她还只能看到黑白，就证明外头连一天都没过去。
那她自然也不好意思总是打扰亭曈做事，只能自己发呆。时不时还要被动回溯一下——
被动回溯。因为自从亲友碰面后，似乎就……“存档同步”，进入“联机”模式了？一旦一个人触发了倒流，其余所有人都会跟着倒档，好在那种难以忍受的头痛只呈现在触发者身上，其他人只是会感到些许眩晕，还不至于因为互相牵连而全体GG。
倒流的时间也有限，往往只是回到“ooc”之前。说来这个幻境的机制也真是有意思，陆昭昭也经历过好几个秘境、幻境了，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
像是有固定剧情，只等来人演出；又像是什么游戏，主角只能根据设定来探索……
“所以这是什么？”她猜想：“历史？记忆？此地发生过的事，又或者……完全的虚构？”
说是发生过的事，可这一切又太似是而非，个个npc跟伪人似的；说是虚构，却又显出些真实，除了时间回溯相关，大体逻辑上还是严谨的。
而与此同时，她又很担心……
“我们外界的身体如何了？酥酥又怎么样？”
蛋黄酥向来是不进幻境的，恐怕被落在了外头。那么阿修呢？尽管金丝缚还在他身上，可陆昭昭如今进了幻境，那金丝缚又只是她临时使用的法器，实在是无法操控了；若他也进了幻境倒还好，可要是没有……
陆昭昭沮丧地揉了把脸。
她忽然意识到，她根本不是在觉得无聊，而是在觉得焦虑。那是一种明知有不好的事正在发生，却没有办法采取措施的无力感。焦灼地烧灼着手足，传递着想要去阻止什么的信号，却无法做出匹配的行动，从而弥漫出满满的颓丧。
这感觉持续到有人敲响了门。
“小姐，苏药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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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新发现了吗？”
苏栗衡一进门，陆昭昭就禁不住要小声问他。苏栗衡顿了顿，微微点头，口中却道：“吕小姐且坐。”
他叫陆昭昭去了里屋，才也低声道：“查到些东西。”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尽管是来给小姐看诊的药师，可毕竟是外男。小地方规矩不算那么多，但至少也要开着门，门口两个丫鬟虎视眈眈，苏栗衡没法明目张胆地传讯。
也只好假装把脉，快速交流：“我们查到新郎的身份了。”
“真的？！”
查到新郎身份，说来本不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奈何此处所有人对新郎都讳莫如深，以至于亲友团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得知——
“嗯。”苏栗衡面色有些严肃：“是山神娶亲。”
陆昭昭：“……啊？”
她懵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都不敢提新郎……这究竟是迷信，还是真有个山神？”
凡居住在山脉旁的人类聚落，就总有山神的传说，但多半不兴盛，因为修仙界相当清楚，真正的仙神不在此界。
十影镇也有此类传说，但更多的是把山神当成了“老天爷”的一部分，会祭祀，却不算给拟人化了；反倒金乌信仰还兴盛得多。就显得这山神娶亲很奇怪……
“不知。可既然是幻境，应当真有一个吧。”苏栗衡道：“但这山神究竟是什么，就……”
不好说了。总归不太可能是真正的神明。以陆昭昭来想，搞不好就是什么大boss。
“成亲时间在五日之后，我们大概摸清了基本流程。”苏栗衡说：“我们九人都会参与其中，会有一只送亲队伍把你一路送进山里。这其中可能会遇到一些波折，何樱敏和迦境会不断祈福做法，我们所有人的目的都是要成功地把山神婚礼办妥，来年才能五谷丰登。”
他虽然这么说着，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并不赞同。牺牲无辜女子来换取来年的丰收这种事……何等荒唐！若这样的神明真的存在，如此暴虐，又何以成为神明？！
他深呼吸一口气。
“……虽还不知这新娘是如何选出来的，但吕家小姐……应该是不愿意的。”他说话时，刻意用了【吕家小姐】这个称呼：“因而才被禁足在家。且她有一位青梅竹马……”
说到这里时，他不着痕迹地咬了一下牙，才又道：“这也是一件想说给你的事情，我这个身份受某人所托，要带给你一件东西。”
他借着衣袖遮掩，给陆昭昭塞了张字条：“……迟星文的身份托我带给吕家小姐，应该关乎这出戏的……【主线】。”
这还是陆昭昭的说法。她把那些会触及回溯、不能更改的固定剧情叫做【主线】，其他有自由度的则叫做【支线】。苏栗衡和迟星文因这字条已经触发了好几次回溯，很确定这就是【主线】剧情。
“噢……我说之前回溯好几回。”陆昭昭嘟囔：“好。看来我也要有戏份了，说不定是好事！”
总是在屋子里关着，她也想做点什么！苏栗衡点点头，站起身来，借着身形的遮挡摸了摸她的头。
“别担心，总会找到办法的。”他轻声道，又咳了一声：“如此，我回去配药。小姐且安生休息，莫要再费心神。”
他行了一礼，便退出房间。侍女看了看陆昭昭，又看了看他，问：
“苏药师可有帮小姐看看眼睛？这几日她总是哭，怕是眼睛都哭坏了……”
陆·生死视·昭昭：“……”
她这眼睛在他们看来就是哭坏了是吗？？
“无妨。我再开些药，外敷便是。”苏栗衡道：“只是这心病还需心药医……”
门扉掩上，他们的声音逐渐远了。陆昭昭展开手心的字条，只见不大的纸张上用炭写了个大字。
【思】
“……噗。”
尽管只是一个有点歪扭的字，陆昭昭看着，却禁不住要弯起唇角。仿佛能够想到迟星文捏着炭条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字时的模样……心下不知就怎么觉得甜甜的，好像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也能变成蜂蜜罐，看到就等于掀开盖子，空气里满是蜜糖的香味。
而闻到这种香味，她就知道他在想她。作为陆昭昭，她知道迟星文想她；作为吕家小姐，应当也是。
吕家小姐会怎么做呢？
陆昭昭站起身，去取了笔墨纸砚，在桌上磨开，也写下一个字。
【思】。
把两张字条并在一起时，她又忍不住想笑了。可一想到，如果这是一件曾发生过的事……
如果真的曾有吕家小姐和猎户少男，曾有这样一场山神娶亲。那么在真实的历史里，这个故事……
会是好结局，还是坏结局？
时间没有回溯。她放下笔，等墨迹晾干。又站在窗前，隔着窗纸凝视这个世界。
“……昭昭？”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是亭曈在心念传音，忙道：“我在！怎么了？”
“这不是幻境。”
亭曈一句话，就把她给打懵了。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对面又道：“至少……绝不是正常的幻境。我没法拉你出来……你的身体应该不在外面。”
“……哎？”
“很难说清。但我得进去找你。”亭曈道：“需要一点时间，我会尽快。你等着我，保护好自己。”
“噢——”
陆昭昭其实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就没了声音。听上去他正在忙什么事情……她就没继续问，只是迷茫：“什么叫……”
不是幻境？
身体不在外面……
她看向自己的手，忽然意识到一点。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似是而非……】
她盯着自己的掌心。
【……但为什么只有我们的身体，却好像毫无差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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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天空中隐有雷声炸响。花容时望向天空：“是又要下雨了么？”
萧聿道：“倒像妖邪出世，晴天霹雳。”
他放眼望去，眼前唯有绵延的山脉，苍翠间仿佛生机勃勃，又好似杀机潜隐。
“你看到什么了吗？”他问。
花容时摇摇头，又反问他：“迁移做得如何了？”
“还需时间。”
少年人们在镇子里奔波忙碌，他们这俩大修士自然也不能干坐着。他们不能暴力拆解迷阵——
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不确定这会引起什么后果。此等大阵，强制拆除，轻则灵压波动，重则地龙翻身。
若萧聿等人足够冷血，确实是可以不管不顾，强行破阵，但他们不是。但这不代表二人决定傻站着，而是做了两手准备——
其一，便是联络温影承，请他破阵；其二，便是联络最近的天道盟修士，直接对十影山脉群中的凡人进行迁徙，做好暴力破阵的准备。
“这地方是偏，离城池远，寻常也没人来。”萧聿道：“若只是搬迁，还方便些；现下最麻烦的，反倒是寻人。”
这山沟沟里，谁知道哪里就有个村子寨子的？是以这事还有些麻烦：“我向天道盟请援了。但离得近、修为也足够的修士不多，好在后续还会陆续来人……看来我的名头还算好用。”
若是个寻常小修士，还未必能引起天道盟注意；但既然是萧聿联络，加上之前巫岐也曾报备……对面就还相当重视。花容时点点头：“温道友也已在路上了。”
想来不消几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要挤满修士，也算大张旗鼓了。若这之中真有什么人捣鬼，届时恐怕也是插翅难飞之局，当真自寻死路。
但花容时还是很担心少年人们的。
“这最后一次联络，说找到最后的死者了……可如今情况如何也不知道，真叫人提心吊胆。”
花容时叹道：“真也不知他们怎么的，能找到这样偏的地方，又偏遇到这样的事？我十来岁的时候，可没有这样……波澜壮阔。”
他还是往收了说的。实在是这群孩子……事故体质似的，去哪哪出事。北海秘境雷劫，路上偶遇秘境……听闻前段时间去东古战场，能撞上风季提前，如今又……
“最后联络也不过上午时分，他们极品传讯符有限，总也得省着用。”萧聿道：“他们防身之物不少，应当没有大碍。若实在担心，我们也加快行动便是。”
“这是自然。”花容时道：“总不好后辈们那么努力，我们这俩七老八百的被他们比过去……丢不丢人？”
萧聿唇角微微上扬：“花老爷爷。”
花容时：“？？”
他瞪一眼萧聿：“不敢当，萧老祖。”
萧聿：“……”
他举了举手，表示投降：“我去看看临时聚落的情况。”
“那我继续看着迷阵变化。”花容时道：“还有……阿聿。”
“嗯？”
“下次昭昭他们游历，咱们还是跟着吧……偷偷的也行。”
“……赞同。”
-
“阿——嚏！”
陆昭昭揉了揉鼻子：“怎么回事？”
她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事故体质，又一次被人盖棺定论。而是狐疑地看了一圈，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
“快快，我们把衣服换了，过剧情去。”
孟锦迎：“……”
幻境第四日。吕府。夜中。身为织娘的孟锦迎，因着要及时修改嫁衣而暂住吕府；事实上，她却正从中搭线，目前正要“狸猫换太子”——
指孟锦迎和陆昭昭身份互换，方便陆昭昭偷跑出去，和迟星文相会……
“咔”地一下，孟锦迎差点把手里的簪子捏碎。面色阴恻恻的：“这幻境——”
叫陆昭昭变成新娘也罢，还搞什么劳什子的月下幽会，偏生这还是【主线剧情】，不能更改——
【等出去了，跟迟星文打一架！】孟锦迎磨牙：【打他个满脸开花！！】
这么想着，面色狰狞，但手里动作没停。和陆昭昭换了衣服，又改了发型，再随便给陆昭昭脸上抹了两把灰。
随便——因为只要大体上还在老实进行剧情，细微不足并没关系。为了推进剧情发展，npc们会像听话的木偶，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降智的时候降智。
所以如果剧情是二人约会成功，陆昭昭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去也不会被发现；但要是不是嘛……
孟锦迎“哼”了一声，陆昭昭就笑。
“你别生气嘛。往好处想想，咱俩是一伙的。”
没错，他们就九个人，居然还分了阵营！一者，是吕小姐派——包括苏栗衡和孟锦迎，他们“怜悯于这一对苦命鸳鸯”，会帮助陆昭昭和迟星文私下见面。
二者，是山神派——以何樱敏、迦境和韩继为主，他们会力挺山神娶亲的推进，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此事，不过目的和态度也各有侧重。
三者，是中立派——比较墙头草，或态度模糊。如展飞光，不在乎山神娶亲与否，但不赞同弟弟和吕家小姐牵扯到一起，会从中作梗；祝青燃，他没什么主见，但会恪尽职责，在必要时会听从主家的吩咐。
整得跟狼人杀似的，还是有第三方的板子。以至于众人无语的同时又很担心——
【如果是剧情需要，他们会不会彼此对立？】
这其实不是一个疑问，每个人都知道答案。但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们希望能找到破解之法。
孟锦迎没被哄好，但摆摆手：“快去快回。”
陆昭昭冲她wink一下，低着头出门去了。负责看守的下人果然没什么反应，沉默得像石头，陆昭昭中途说自己就能走，他们也没有多说，自觉离开了。
陆昭昭就提着灯笼，沿着苏栗衡和孟锦迎说过的路线，往后门摸去。中间不免走错而回溯了两次，又躲了会儿巡逻的人，磕磕绊绊也还算顺利来到门前，从醉倒的护院身上跨了过去。
她提着裙摆，小步地跑。终于在月色中，瞧见少男的身影。
“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