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先生骂骂咧咧，但最终还是妥协了。陆昭昭猜这是因为他也很清楚，幕后主使不除，迷阵不破，他也跑不掉……这人看上去就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不抵触和亭曈暂时联手。
倒是也没忘记把其他亲友也偷渡过来——这一层似乎被幕后之人盯得很紧，阿修用【偷渡】这词儿也没错，他一次两人，好容易才把人都带进来，不爽地甩了甩手。
“多余的事儿我可真不干了！”他说：“真要命，难得跑一趟，净给你这大小姐打白工。”
陆昭昭只笑，笑着看他。他看她一会儿，移开目光，哀叹：
“算我倒霉吧！”
他说着，拉上亭曈一起溜了，说是去做些准备。陆昭昭则快速地同亲友们解释了当前的情况，又叹：
“可惜酥酥进不来。”
她本来以为蛋黄酥能出现在外层梦境里，意味着他这次又能卡进来……结果阿修又没法子把他往深层带了，真是匪夷所思……也只能先把他留在外面，毕竟眼下着实耽搁不得。
苏栗衡面色严肃：“时间不等人。我们如何行动？”
“拿上这个，两人一队，在镇里搜寻。”陆昭昭道："遇人救人，不拘手段，若是撞上斗篷人，即刻激活，固守等援。"
她把亭曈紧急画的咒符分发出去，又道：“这里需要一个人留守。”
她这么说，目光落在亲友们身上。他们于是知道她没打算做这个留守之人，迦境便道：
“便由小僧来罢。”
余下八人也不多话，迅速分了组。陆昭昭和祝青燃一队，正待出发之际，忽地被一个女人拽住了衣角。
“？”
她回头，只看到女人绝望中带着希冀的表情。一旁的镇长便出言解释：
“芳子想请上仙去寻一寻她的孩子……”
“孩子？”
陆昭昭才意识到，这屋中二三十人，竟没有一个孩童！镇长神色黯然：
“上仙有所不知……”
【自打天色暗下之后，孩子们就都消失了。】
疾奔在街头，陆昭昭脑海中仍回荡着这条消息。她心音托亭曈问了阿修，结果是——
“我看过了，这一层没有十二岁以下的孩童。”阿修道：“他们或许在另一层，但我没找到。”
就好像幕后之人将他们这些修士单独隔绝了一层，似乎孩子们也被带到了另外一处。可隔绝修士，让他们不要破坏自己的计划，还好理解；单独把孩子们带出去……
陆昭昭反正不觉得，幕后之人是好心地进行了儿童保护。
“孩子，孩子……”
她隐约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这个幕后之人，似乎很关注孩子？之前利用孩子们传播童谣，如今又将孩子们隔离……
她依稀地，回想起：
【喜平流浪来十影镇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孩子？】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联系？她想不明白，也没工夫去想，因为祝青燃已经祭出了飞剑。
“太慢。上来！”他拉了陆昭昭一把：“指路！”
相比起更多要搜寻镇民的亲友们，陆昭昭和祝青燃这一组，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极限救人去的。生死视的限时还未过去，陆昭昭仍能追寻死亡：“升空！向前！”
赤红灵剑划出虹光，在高空弥漫的红雾之下穿行。陆昭昭低头望去，那笼罩着整座城镇的黑雾与黯淡的赤色掺杂，显得尤为不详。
“去东面。”她说，又道：“那人肯定很快发现我们。”
他们这么大张旗鼓，根本没带掩饰。幕后之人若在这一层，怎么也该发现不对了。事实上之前他们破除山神梦境时动静就不小，幕后之人居然一直没做出反应，陆昭昭还挺意外。
她却不能心存侥幸，早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祝青燃亦然，他没回头，但握了握她紧在他腰上的手。
“别怕。”他说。
“我不怕。”她说。
她反过手，拉住他的手。
“我们风雨同舟。”
-
“轰隆……”
天色又阴沉下来，隐有雷雨将至的迹象。萧聿正在驻点忙碌，临时被迁移而出的十影山凡人聚集于此，满目茫然，心下恻恻。
萧聿也没闲着。有天道盟修士忙碌维护秩序，他就帮忙处理一下这些凡人的伤病。他们此次迁移——或者说救援还算及时，先前那连日的暴雨，山洪波及了不少村庄，这里有一些被转移出的伤者……对他们而言，恐怕这次迁移也是好事，避免了原本可能的、伤痛缺医少药而衰亡的命运。
萧聿诊治的动作就很行云流水。
他也不要病人上前来，捧个花盆就掀了门帘进去病房，手一抖便是数条灵力丝线飞出，绕病人的手腕一圈，同时给数人乃至十数人悬丝诊脉。人再在病床前走上一遭，花盆中藤木疯长，活像十数只灵巧的手，该打夹板的打夹板，该缝合的缝合，该针灸的针灸，该喂丹药的喂丹药……余下的便通通开药方，嘱咐他人按时按量去煎。
三下五除二，一个大病房，至多一刻钟走完搞定。聚居地来多少病患，他诊治多少，无论内伤外伤急症难症，没一个弄错，没一个疏忽，一气呵成得令人叹为观止。若是陆昭昭等人在此，定要叹服：
原来，这才是高等医修的基本操作！
这也算是萧聿的一手看家绝活，真正从实战里磨炼出的战场医术，以特殊的植木辅助，足以分心多用同时快速地诊治数十乃至上百人，主打一个流水线工作。若说缺点，就是有些特别的疑难杂症、与修士的伤势，有时力有未逮，需萧聿亲自处理；但对于当今的情况，这种程度完全绰绰有余。
“药草……还够用。”
出了病房，萧聿思忖着。他收到苏栗衡的消息，就备了一大批常用药才来，如今刚好派上用场。倒是煎药的人有些稀缺，天道盟修士人手本就不够，本地人会煎药的也不算多，他们一个二个一刻钟里问了十遍：
“三碗水煎作一碗服用是什么意思？”
对萧聿来说，最麻烦的事情不是诊治，而是做医嘱。与患者、患者家属解释许多实在费力，他并不是很愿意回想那些高血压的时刻——
比如，说明了几时辰内不能吃饭，回头出事了急救完一问……【没吃饭啊，只是吃了点馍馍】……
萧聿是很有耐心的，但也有时会觉得血压飙升。这种状况在他和花容时成为友人后有所缓解……一来，是萧聿作为大修士，已经很少有场合面对一无所知的病人和家属了；二来，就是花容时在接人待物这方面，比萧聿温和得多，二人正好可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患者治得服服帖帖。
不过，这一千年，萧聿的确很少有给人诊治的机会。
所以猛地来这一下，他居然还觉得有那么点怀念，连“三碗水怎么煎成一碗水”都耐心地回答了数遍。这会儿在思考，要不要从杏林谷再薅点人来？这临时培训帮手实在费劲……
“萧前辈！”忽地传来声音，打断了萧聿的思绪。他抬目望去，眸光便是一亮：“温道友！”
那在天道盟修士引领下快步而来的长发青年，岂不正是温影承？！此时，他面色肃然，已没了往日总是噙着的温润笑意，温吞的眉眼竟也显出锋锐来。
“萧道友。”他微微颔首：“昭昭在何处？迷阵在何处？”
萧聿也不跟他客气：“跟我来！”
他们所选择的驻点，离山河迷阵有些距离。这是为了远离山脉，以防发生突发的变故。萧聿本不是多话的人，温影承如今也没功夫寒暄，二人直去了迷阵外，留守在此的花容时也向他们颔首。
“未有太大变化。”他说：“需要我带温兄去看看情况吗？”
温影承摇头，足下轻踏，便生出一方石台将其托起。他抬手祭出一方阵盘，神识与灵力一同蔓延而出——
萧聿略有诧异地眨了下眼。
“温道友……实力不俗。”
同为合体期修士，萧聿自然能够感觉到温影承神识铺开的过程。对他们这种大修士而言，被其他人的神识笼罩其实感觉很不爽，好像领地被人冒犯了似的；萧聿此时就觉得很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或者说警惕，正意味着，温影承的神识强度殊为不凡。
若非萧聿克制了自己，此刻恐怕已本能地展开神识进行反击了。这证明他能够感觉到来自温影承的威胁……看来此人看似温吞，实则搞不好是个相当棘手的人物。
花容时也道：“温兄很强。”
他修为不如这二人，但灵瞳足以看出端倪。属于温影承的暖色灵光尽管温润而低调，却坚实且浑厚，单从修为而言，花容时觉得他可能比萧聿还要更胜一筹，且毫无疑问地是苦修才能得来的那种硬实力。
……但他好似从不展露这份锋芒。
就算让花容时来说，他对温影承的印象，在此前也只有“温润”，最多再加个“博学”。实在是温影承本身就是极其温吞的性子，很难见他生气，又或者显得焦急，他好似也不爱出风头，从来都像沉默的石头，无言的大树。似乎给后辈遮风避雨、照顾起居，对他来说就已经十分满足，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
属于他的暖色光芒，总是低调地流转着。但此刻，在花容时眼中——
它终于亮起了耀眼的光辉。
“师尊这是……动真格了啊。”
花容时看过去。只见一团赤色与黄色交融的灵光。这是温影承的三弟子——崔玄麒，花容时记得他，这孩子性格较为活泼伶俐，和他们在竹峰时有过交际。
大约是见他们看来，少男局促地打住了话头。花容时冲他笑一笑，善意道：“不常见温兄施展本事。”
“师尊……不常展示自己。”崔玄麒低声道：“我作为弟子说这话也许不妥，但他总是有些……妄自菲薄。”
“才疏学浅温影承”——说来有些好笑，又有些辛酸。好似无论旁人怎么劝慰，温影承总是觉得自己不好、不够好，无论他多么努力刻苦，做成了怎样的成就，哪怕身为峰主，他总是觉得自己无能。
这是源于什么呢？崔玄麒并不了解。他知道自己的师尊心有郁结，可这么多年过来，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能够解开那个心结的人。
他不行，他的师兄姐弟们也都不行。秦令雪打过他，可也没把他打醒。如果说秦令雪是被困在了千年一梦，那温影承又何尝不是自己画地为牢？
可崔玄麒永远记得一天。
那天，他照常地去找师尊请教。难得见到青年捧着一杯温茶发呆，面前台上一张白纸，上头疏朗地写了两个很有风骨的字：
【萤烛】。
崔玄麒只瞥见一眼，就懂事地收回目光。反倒温影承并不介意，问他：
“玄麒，若见此二字，你会想到什么？”
“啊？”
崔玄麒挠了挠头：“……小小的……萤火？”
“小小的萤火啊……”
温影承重复了一遍，却微笑道：“……可有人说，【萤烛希日月之光】呢。”
该怎么去形容那时他的表情呢？那大约是第一次，崔玄麒意识到，人的眼睛里也可以藏着星星。他是温影承养大的，与他共度了上百年的时光；可那的确是他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有人在他眼底点了一盏星光。崔玄麒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改变了那么多事物。
……她改变了他们。
这种改变多么的潜移默化，不易被人察觉。可正如此刻少男抬起头，看到猎猎山风拂起青年的长发，看他神色多么肃然，又多么坚定。
他没有再说“才疏学浅，尽力一试”。
他只问了：
【她在哪？】
崔玄麒注视着温影承，不知为何，觉得有一些欣慰，有十分敬仰，又……有那么点失落。
有关这些复杂的情绪，究竟源于何等同样复杂的缘由，他不去思考。只是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
【啊。当年师尊救下我和师姐时，也是如此伟岸的。】
但话说回来，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留存的只是一种感觉。与此同时，他回忆起另一种感觉。
那也来自儿时的他——
【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崔玄麒看了一会儿温影承，亦深呼吸，取出自己的阵盘，展开神识——
山河迷阵。
或称天地迷阵。是这巍巍自然鬼斧神工之作。过往崔玄麒学习阵法之时，也曾有过了解。可他不曾见过实物，这种情况太过罕见。若说有阵法大师借天地之势布阵还说得过去，完全由天地自发形成还能稳定运转的阵法就太少了。
莫说几千年，几万年也不一定出一个。就算出现，也未必在能被人察觉的地方。温影承教授时，曾坦言自己也未曾见过……
他们今日见到了。
“四象，五方，两头回撤……”以阵盘观五行风水，崔玄麒暗自心惊："当真是一处天地阵法！外迷内困，成阴阳相锁之势，锁勾地脉，外不能通，内不能出……难办！"
至少以他的阵法造诣，就算看出些许门道，也是束手无策。此等天地造化之阵势，可谓天衣无缝，以崔玄麒想来，过往学过的破阵之术，竟无一派得上用场，就是大师兄谭冰北来了，怕也只能眉头紧锁。
但他也不愿这么轻易放弃。一边举起阵盘走动观察，一边取出灵笔在册子上辅助推演。
“若由我来解此阵……”
“玄麒。”
沉迷推演的少男猛地惊醒：“在！”
“备齐阵石，随我破阵。”
“？！”
温影承却已不管他，看向萧聿二人。
“此阵绝不能强行攻破，二位道友处置得漂亮。可否请二位再为我寻五位各司金木水火土灵根、至少金丹期的修士，助我共破此阵？”
萧聿与花容时对视一眼，萧聿沉吟片刻：“……可。给我些时间。”
他也不耽搁，风风火火就走了。花容时则道：“我与阿聿都是木灵根，可派得上用场？”
温影承颔首：“还请二位助我。”
崔玄麒眼巴巴看着自家师尊：“师尊已有解法了？”
就是说，尽管很清楚自己和师尊的阵法造诣有着极大的差距……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方就能想到破阵之法，还是让崔玄麒很震惊。好奇的同时不禁发问：“师尊打算以何法破此阵？”
他心中划过数个念头，又一一被自己否认，只等温影承解答。
温影承神色稍缓。
“你且看这阵势。天地勾连，环而回滞，浑然天成，已臻完满之态。莫说破阵，但凡灵气波动过大，都会引起难以想象的反噬，而不伤阵内分毫，几已接近传闻中的【至阵】。”
各行各业，都有对于本门技艺之道上，关于“完美”的想象。这所谓“至阵”，便是理论上存在的，至美至全之阵。即使谁也没有创造出过这样的阵法，但在理论上，它存在着，且是每一个阵法师梦寐以求的目标。
一个完美的，不可能被破除的阵法。
崔玄麒虽然看出门道，但远没有温影承这么理解深刻，闻言是了然的同时又十足心惊：“怪不得……我推演几番，无论从何处切入，均不能够破局。这等浑圆之阵，非常理所能解，以徒儿的想法，除非以力破巧……”
温影承颔首：“以强力的确可破，可若以此强破，此地地脉难保。”
崔玄麒叹气：“是以绝不能如此行事。”
他又问：“那师尊认为该如何破阵？”
温影承抬眼，目视苍郁的群山，与广袤的天际。
“以阵破阵。”
他抬手，划出阵法所笼罩的范围后一顿，再用力一挥，将整个山脉拢于指下。
“我不可破天之阵，却可破我之阵。”
他道：
“便斗胆请这天地至阵——入我阵中！”
倒是也没忘记把其他亲友也偷渡过来——这一层似乎被幕后之人盯得很紧，阿修用【偷渡】这词儿也没错，他一次两人，好容易才把人都带进来，不爽地甩了甩手。
“多余的事儿我可真不干了！”他说：“真要命，难得跑一趟，净给你这大小姐打白工。”
陆昭昭只笑，笑着看他。他看她一会儿，移开目光，哀叹：
“算我倒霉吧！”
他说着，拉上亭曈一起溜了，说是去做些准备。陆昭昭则快速地同亲友们解释了当前的情况，又叹：
“可惜酥酥进不来。”
她本来以为蛋黄酥能出现在外层梦境里，意味着他这次又能卡进来……结果阿修又没法子把他往深层带了，真是匪夷所思……也只能先把他留在外面，毕竟眼下着实耽搁不得。
苏栗衡面色严肃：“时间不等人。我们如何行动？”
“拿上这个，两人一队，在镇里搜寻。”陆昭昭道："遇人救人，不拘手段，若是撞上斗篷人，即刻激活，固守等援。"
她把亭曈紧急画的咒符分发出去，又道：“这里需要一个人留守。”
她这么说，目光落在亲友们身上。他们于是知道她没打算做这个留守之人，迦境便道：
“便由小僧来罢。”
余下八人也不多话，迅速分了组。陆昭昭和祝青燃一队，正待出发之际，忽地被一个女人拽住了衣角。
“？”
她回头，只看到女人绝望中带着希冀的表情。一旁的镇长便出言解释：
“芳子想请上仙去寻一寻她的孩子……”
“孩子？”
陆昭昭才意识到，这屋中二三十人，竟没有一个孩童！镇长神色黯然：
“上仙有所不知……”
【自打天色暗下之后，孩子们就都消失了。】
疾奔在街头，陆昭昭脑海中仍回荡着这条消息。她心音托亭曈问了阿修，结果是——
“我看过了，这一层没有十二岁以下的孩童。”阿修道：“他们或许在另一层，但我没找到。”
就好像幕后之人将他们这些修士单独隔绝了一层，似乎孩子们也被带到了另外一处。可隔绝修士，让他们不要破坏自己的计划，还好理解；单独把孩子们带出去……
陆昭昭反正不觉得，幕后之人是好心地进行了儿童保护。
“孩子，孩子……”
她隐约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这个幕后之人，似乎很关注孩子？之前利用孩子们传播童谣，如今又将孩子们隔离……
她依稀地，回想起：
【喜平流浪来十影镇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孩子？】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联系？她想不明白，也没工夫去想，因为祝青燃已经祭出了飞剑。
“太慢。上来！”他拉了陆昭昭一把：“指路！”
相比起更多要搜寻镇民的亲友们，陆昭昭和祝青燃这一组，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极限救人去的。生死视的限时还未过去，陆昭昭仍能追寻死亡：“升空！向前！”
赤红灵剑划出虹光，在高空弥漫的红雾之下穿行。陆昭昭低头望去，那笼罩着整座城镇的黑雾与黯淡的赤色掺杂，显得尤为不详。
“去东面。”她说，又道：“那人肯定很快发现我们。”
他们这么大张旗鼓，根本没带掩饰。幕后之人若在这一层，怎么也该发现不对了。事实上之前他们破除山神梦境时动静就不小，幕后之人居然一直没做出反应，陆昭昭还挺意外。
她却不能心存侥幸，早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祝青燃亦然，他没回头，但握了握她紧在他腰上的手。
“别怕。”他说。
“我不怕。”她说。
她反过手，拉住他的手。
“我们风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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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天色又阴沉下来，隐有雷雨将至的迹象。萧聿正在驻点忙碌，临时被迁移而出的十影山凡人聚集于此，满目茫然，心下恻恻。
萧聿也没闲着。有天道盟修士忙碌维护秩序，他就帮忙处理一下这些凡人的伤病。他们此次迁移——或者说救援还算及时，先前那连日的暴雨，山洪波及了不少村庄，这里有一些被转移出的伤者……对他们而言，恐怕这次迁移也是好事，避免了原本可能的、伤痛缺医少药而衰亡的命运。
萧聿诊治的动作就很行云流水。
他也不要病人上前来，捧个花盆就掀了门帘进去病房，手一抖便是数条灵力丝线飞出，绕病人的手腕一圈，同时给数人乃至十数人悬丝诊脉。人再在病床前走上一遭，花盆中藤木疯长，活像十数只灵巧的手，该打夹板的打夹板，该缝合的缝合，该针灸的针灸，该喂丹药的喂丹药……余下的便通通开药方，嘱咐他人按时按量去煎。
三下五除二，一个大病房，至多一刻钟走完搞定。聚居地来多少病患，他诊治多少，无论内伤外伤急症难症，没一个弄错，没一个疏忽，一气呵成得令人叹为观止。若是陆昭昭等人在此，定要叹服：
原来，这才是高等医修的基本操作！
这也算是萧聿的一手看家绝活，真正从实战里磨炼出的战场医术，以特殊的植木辅助，足以分心多用同时快速地诊治数十乃至上百人，主打一个流水线工作。若说缺点，就是有些特别的疑难杂症、与修士的伤势，有时力有未逮，需萧聿亲自处理；但对于当今的情况，这种程度完全绰绰有余。
“药草……还够用。”
出了病房，萧聿思忖着。他收到苏栗衡的消息，就备了一大批常用药才来，如今刚好派上用场。倒是煎药的人有些稀缺，天道盟修士人手本就不够，本地人会煎药的也不算多，他们一个二个一刻钟里问了十遍：
“三碗水煎作一碗服用是什么意思？”
对萧聿来说，最麻烦的事情不是诊治，而是做医嘱。与患者、患者家属解释许多实在费力，他并不是很愿意回想那些高血压的时刻——
比如，说明了几时辰内不能吃饭，回头出事了急救完一问……【没吃饭啊，只是吃了点馍馍】……
萧聿是很有耐心的，但也有时会觉得血压飙升。这种状况在他和花容时成为友人后有所缓解……一来，是萧聿作为大修士，已经很少有场合面对一无所知的病人和家属了；二来，就是花容时在接人待物这方面，比萧聿温和得多，二人正好可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患者治得服服帖帖。
不过，这一千年，萧聿的确很少有给人诊治的机会。
所以猛地来这一下，他居然还觉得有那么点怀念，连“三碗水怎么煎成一碗水”都耐心地回答了数遍。这会儿在思考，要不要从杏林谷再薅点人来？这临时培训帮手实在费劲……
“萧前辈！”忽地传来声音，打断了萧聿的思绪。他抬目望去，眸光便是一亮：“温道友！”
那在天道盟修士引领下快步而来的长发青年，岂不正是温影承？！此时，他面色肃然，已没了往日总是噙着的温润笑意，温吞的眉眼竟也显出锋锐来。
“萧道友。”他微微颔首：“昭昭在何处？迷阵在何处？”
萧聿也不跟他客气：“跟我来！”
他们所选择的驻点，离山河迷阵有些距离。这是为了远离山脉，以防发生突发的变故。萧聿本不是多话的人，温影承如今也没功夫寒暄，二人直去了迷阵外，留守在此的花容时也向他们颔首。
“未有太大变化。”他说：“需要我带温兄去看看情况吗？”
温影承摇头，足下轻踏，便生出一方石台将其托起。他抬手祭出一方阵盘，神识与灵力一同蔓延而出——
萧聿略有诧异地眨了下眼。
“温道友……实力不俗。”
同为合体期修士，萧聿自然能够感觉到温影承神识铺开的过程。对他们这种大修士而言，被其他人的神识笼罩其实感觉很不爽，好像领地被人冒犯了似的；萧聿此时就觉得很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或者说警惕，正意味着，温影承的神识强度殊为不凡。
若非萧聿克制了自己，此刻恐怕已本能地展开神识进行反击了。这证明他能够感觉到来自温影承的威胁……看来此人看似温吞，实则搞不好是个相当棘手的人物。
花容时也道：“温兄很强。”
他修为不如这二人，但灵瞳足以看出端倪。属于温影承的暖色灵光尽管温润而低调，却坚实且浑厚，单从修为而言，花容时觉得他可能比萧聿还要更胜一筹，且毫无疑问地是苦修才能得来的那种硬实力。
……但他好似从不展露这份锋芒。
就算让花容时来说，他对温影承的印象，在此前也只有“温润”，最多再加个“博学”。实在是温影承本身就是极其温吞的性子，很难见他生气，又或者显得焦急，他好似也不爱出风头，从来都像沉默的石头，无言的大树。似乎给后辈遮风避雨、照顾起居，对他来说就已经十分满足，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
属于他的暖色光芒，总是低调地流转着。但此刻，在花容时眼中——
它终于亮起了耀眼的光辉。
“师尊这是……动真格了啊。”
花容时看过去。只见一团赤色与黄色交融的灵光。这是温影承的三弟子——崔玄麒，花容时记得他，这孩子性格较为活泼伶俐，和他们在竹峰时有过交际。
大约是见他们看来，少男局促地打住了话头。花容时冲他笑一笑，善意道：“不常见温兄施展本事。”
“师尊……不常展示自己。”崔玄麒低声道：“我作为弟子说这话也许不妥，但他总是有些……妄自菲薄。”
“才疏学浅温影承”——说来有些好笑，又有些辛酸。好似无论旁人怎么劝慰，温影承总是觉得自己不好、不够好，无论他多么努力刻苦，做成了怎样的成就，哪怕身为峰主，他总是觉得自己无能。
这是源于什么呢？崔玄麒并不了解。他知道自己的师尊心有郁结，可这么多年过来，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能够解开那个心结的人。
他不行，他的师兄姐弟们也都不行。秦令雪打过他，可也没把他打醒。如果说秦令雪是被困在了千年一梦，那温影承又何尝不是自己画地为牢？
可崔玄麒永远记得一天。
那天，他照常地去找师尊请教。难得见到青年捧着一杯温茶发呆，面前台上一张白纸，上头疏朗地写了两个很有风骨的字：
【萤烛】。
崔玄麒只瞥见一眼，就懂事地收回目光。反倒温影承并不介意，问他：
“玄麒，若见此二字，你会想到什么？”
“啊？”
崔玄麒挠了挠头：“……小小的……萤火？”
“小小的萤火啊……”
温影承重复了一遍，却微笑道：“……可有人说，【萤烛希日月之光】呢。”
该怎么去形容那时他的表情呢？那大约是第一次，崔玄麒意识到，人的眼睛里也可以藏着星星。他是温影承养大的，与他共度了上百年的时光；可那的确是他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有人在他眼底点了一盏星光。崔玄麒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改变了那么多事物。
……她改变了他们。
这种改变多么的潜移默化，不易被人察觉。可正如此刻少男抬起头，看到猎猎山风拂起青年的长发，看他神色多么肃然，又多么坚定。
他没有再说“才疏学浅，尽力一试”。
他只问了：
【她在哪？】
崔玄麒注视着温影承，不知为何，觉得有一些欣慰，有十分敬仰，又……有那么点失落。
有关这些复杂的情绪，究竟源于何等同样复杂的缘由，他不去思考。只是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
【啊。当年师尊救下我和师姐时，也是如此伟岸的。】
但话说回来，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留存的只是一种感觉。与此同时，他回忆起另一种感觉。
那也来自儿时的他——
【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崔玄麒看了一会儿温影承，亦深呼吸，取出自己的阵盘，展开神识——
山河迷阵。
或称天地迷阵。是这巍巍自然鬼斧神工之作。过往崔玄麒学习阵法之时，也曾有过了解。可他不曾见过实物，这种情况太过罕见。若说有阵法大师借天地之势布阵还说得过去，完全由天地自发形成还能稳定运转的阵法就太少了。
莫说几千年，几万年也不一定出一个。就算出现，也未必在能被人察觉的地方。温影承教授时，曾坦言自己也未曾见过……
他们今日见到了。
“四象，五方，两头回撤……”以阵盘观五行风水，崔玄麒暗自心惊："当真是一处天地阵法！外迷内困，成阴阳相锁之势，锁勾地脉，外不能通，内不能出……难办！"
至少以他的阵法造诣，就算看出些许门道，也是束手无策。此等天地造化之阵势，可谓天衣无缝，以崔玄麒想来，过往学过的破阵之术，竟无一派得上用场，就是大师兄谭冰北来了，怕也只能眉头紧锁。
但他也不愿这么轻易放弃。一边举起阵盘走动观察，一边取出灵笔在册子上辅助推演。
“若由我来解此阵……”
“玄麒。”
沉迷推演的少男猛地惊醒：“在！”
“备齐阵石，随我破阵。”
“？！”
温影承却已不管他，看向萧聿二人。
“此阵绝不能强行攻破，二位道友处置得漂亮。可否请二位再为我寻五位各司金木水火土灵根、至少金丹期的修士，助我共破此阵？”
萧聿与花容时对视一眼，萧聿沉吟片刻：“……可。给我些时间。”
他也不耽搁，风风火火就走了。花容时则道：“我与阿聿都是木灵根，可派得上用场？”
温影承颔首：“还请二位助我。”
崔玄麒眼巴巴看着自家师尊：“师尊已有解法了？”
就是说，尽管很清楚自己和师尊的阵法造诣有着极大的差距……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方就能想到破阵之法，还是让崔玄麒很震惊。好奇的同时不禁发问：“师尊打算以何法破此阵？”
他心中划过数个念头，又一一被自己否认，只等温影承解答。
温影承神色稍缓。
“你且看这阵势。天地勾连，环而回滞，浑然天成，已臻完满之态。莫说破阵，但凡灵气波动过大，都会引起难以想象的反噬，而不伤阵内分毫，几已接近传闻中的【至阵】。”
各行各业，都有对于本门技艺之道上，关于“完美”的想象。这所谓“至阵”，便是理论上存在的，至美至全之阵。即使谁也没有创造出过这样的阵法，但在理论上，它存在着，且是每一个阵法师梦寐以求的目标。
一个完美的，不可能被破除的阵法。
崔玄麒虽然看出门道，但远没有温影承这么理解深刻，闻言是了然的同时又十足心惊：“怪不得……我推演几番，无论从何处切入，均不能够破局。这等浑圆之阵，非常理所能解，以徒儿的想法，除非以力破巧……”
温影承颔首：“以强力的确可破，可若以此强破，此地地脉难保。”
崔玄麒叹气：“是以绝不能如此行事。”
他又问：“那师尊认为该如何破阵？”
温影承抬眼，目视苍郁的群山，与广袤的天际。
“以阵破阵。”
他抬手，划出阵法所笼罩的范围后一顿，再用力一挥，将整个山脉拢于指下。
“我不可破天之阵，却可破我之阵。”
他道：
“便斗胆请这天地至阵——入我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