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录》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一个真实世界。】
这倒不是陆昭昭第一次接触这种论调。论坛里早有相关帖子，提出类似猜测。乃至《寻仙录》也根本不是第一个被如此猜测的游戏——在这个时代，有大把的人乐于畅想。
毕竟技术已经进步至此，游玩全息拟真游戏，甚至会给人以“穿越”的错觉。而神都风行更是追求真实度的翘楚，可以说它家出的每一款游戏，都不曾少了“这一定是真实世界！”……的声浪。
……但大多人说起这个，也不过是吐槽与称赞，并没有当真的意思。有些像认为“二次元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算是一种对于热爱之物的美好愿景。
小神医不同。
当她发出这句话时，陆昭昭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这种不同。她能够意识到，那不是一种纯粹虚妄的揣测，接触下来，她也不觉得小神医是会妄自揣测这种东西的人。
她只是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回复。
【小昭想吃红烧肉】：证据？
【小神医】：很高兴你没有第一时间斥责我是个妄想症或者认为我是在开玩笑。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小神医】：直接的证据，没有，否则我们就不会私下里探讨这个话题。
【小神医】：但间接的证据，刚才我已经给你了。
【小昭想吃红烧肉】：你是说，游戏内容的动态分级？
小神医没有多解释。她的确不是那种很爱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多费口舌的类型。陆昭昭就自己思考了一下，确实觉得不妥。
【一个游戏，面对做出不同选择的玩家，呈现不同的内容，并不稀奇。早在上个世纪的文字AVG中，便会有选择不同的选项，出现不同的剧情的场景。】
她想：【但只是一两个选项，或某个结局……这种程度的差分，和当今的游戏又有不同。如果说给游戏派提供游戏感，给沉浸派提供沉浸感，其实还称得上合理与技术能够支持。但无法解释的一点是……】
『沉浸派能够接触到的事件和体验感比游戏派更真实，甚至会出现未过审内容。』
乍一看似乎也没什么，甚至可能让人怀疑神都风行不是居心叵测就是出了bug。但事实上小神医的想法，陆昭昭能够意识到——
【没必要。】
对不同类型的玩家做出游戏剧情的差分，是很用心的游戏设计。可如果这种差分区别大到连能接触到的游戏内容与体感都呈现明显不同，就根本没有必要了。这意味着《寻仙录》制作组平白多出了一大堆的工作量，用于制作那些根本不会提供给大部分玩家的内容——
毫无疑问，济世会这种玩家当然是全体玩家中的极少数。
这么做可以吗？可以，但实在是多此一举。他们的游戏已经很真实了，又何必在此基础上继续发狂般追求尽善尽美？服务器不花钱吗？游戏资源不花钱吗？他们吃饱了撑的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给自己增加被举报的风险？
而最能够佐证这一点的是——
“……他们没有宣传啊。”
如果这种“根据玩家态度不同，则游戏开放内容不同”的情况真实存在，那么如此用心地制作了这一分级制度，不应该进行大肆宣传吗？说到底，作为一个游戏，即使制作组再有情怀再高傲，都是希望能有尽可能多的玩家来玩的，《寻仙录》的宣传力度也素来很大，但——
从未见他们提及这一点。
陆昭昭想着，就觉得的确很奇怪。但要说《寻仙录》真的是一个真实世界？并不是她愿不愿意去相信的问题，而是从这个角度去想，也会有很多矛盾。
是，假如《寻仙录》是真实的，那么“动态分级”就完全可以解释。无非是类似于“信息茧房”，在无尽的互联网/游戏世界中，刻意选择了为你推送的内容，又或者像以前的网游，未达到等级就不能离开新手村。
以神都风行的技术，他们完全可以不着痕迹地做到这一点。这也不需要耗费什么资源，如果那是一个真的世界，那个世界就在那里，他们所做的一切限制都只是边角工作。就像你不必从0建设一座城堡，你需要的只是从镇子上修一条通往城堡的路。
但同样，这也有无法解释的地方。
“……先不说，至今我们都还没有找到有类人智慧生命存在的外星球，况且就算从这个方向考虑，也很难相信在我们宇宙的另一端，有一个和银河系星体高度相似，与我们文明也高度相似的修仙星球。”
她深呼吸一口气：“更别说，平行宇宙、多重宇宙至今也只是设想，并无任何实证。还得就说——”
她发了消息：
“你要如何解释那么多不同的玩家，那么多不同的随机存档呢？？”
是的。就算刨除外星人、多重宇宙是否真实存在等要素，《寻仙录》不可能是真实世界的佐证也极为明显——
“你又如何解释，退出游戏时单个存档的时间暂停，与强退游戏时导致的时间回流？？”
假如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又怎么可能真的如同游戏，可以做到有这么多游戏化的特征？陆昭昭并非没有看过关于“第四天灾入侵被包装成游戏的真实异世界”——这类小说，但那些小说中的设定，无一不呈现相同的特点：
游戏要么是只能单人穿越、几乎只对一个人来说真实的游戏，要么是可由群体登录的网游。
单人穿越类先不提，基本和其他穿越文区别不太大，只是多了游戏系统；群体网游则非常明确，即——
所有人登录的都是同一个世界。即使退出游戏，该世界时间仍在流动，只是流速可能与现实不同。
更不可能像《寻仙录》这样，一个玩家就可以无限地开新档，随机新世界人物内容……
【小神医】：解释起来很麻烦，我没有说服你的义务。不过你要是感兴趣，日志上传后解锁权限，济世会内部论坛有你想要的东西。
【小昭想吃红烧肉】：噢……
小神医平时其实话很少，只有在提及济世会时才会滔滔不绝。她现在不想多解释也正常，陆昭昭已经很感谢她了。
但她又忍不住想问……
【小昭想吃红烧肉】：那个，我还想再问一下……你对于“梦境杀人”，有什么了解吗？
-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欢迎您回到游戏，亲爱的玩家。】
再次睁开双眼，眼前所见与被弹出之前并无什么不同。看来弹出的同时就进行了自动存档，《寻仙录》方显然也没有要对游戏内容进行直接删改的意思。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陆昭昭现在录屏留证投诉，有够神都风行喝一壶。但她没有。她只是擦去了泪水，缓缓起身。余光又瞥见窗内那就放在案板上的小小头骨，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你是谁？”
她问酹月：“你想做什么？”
小女孩看着她，片刻，露出一种十分可怜的神情。
“……我是孩子。”她说：“我是无数被残忍杀害的女童。”
她向前两步，在陆昭昭面前站定。
“你看，你方才所见的一切，都是曾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她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泪光：“而在前方，还有很多、很多，你还没看到的，发生过的事。”
“他们打折【我】的手。”
女孩伸出小手，骇人的淤青从她白皙的手腕浮现。
“他们掐住【我】的脖子。”
她的脖子上开始出现深红到乌黑的指印。
“他们让【我】选一个娃娃，然后挖掉【我】的眼睛。”
她的眼洞变得漆黑。
“他们吃掉【我】的肉。”
她的袖管变得空空荡荡。
“他们把【我】扔进火中。”
焦黑爬满了她的身躯。短短的片刻，那漂亮可爱的女童，就好似化为了一个厉鬼。猩红的血肉在绽开的枯焦皮肤下沸腾，可陆昭昭看过去，不觉得害怕，只是非常的心痛。
“姐姐，我好疼。”
女童哭泣着，用嘶哑的声带发问：
“我做错了什么呢？我们做错了什么呢？”
陆昭昭缓缓跪下来，试图拥抱她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你们什么都没做错。”
“可这个世界不欢迎我们。”
“那就是这个世界错了。”
酹月伸出伤痕累累的小手，轻轻地回抱陆昭昭，依偎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
“姐姐，你是第一个这么关心我的人呢。”
她的声音，分明嘶哑，可是语气，竟如此的甜美：“要是我当初遇到的是你就好了。姐姐一定不会伤害我，一定不会杀死我，一定不会打断我的手和脚，不会把我扔进塔里，不会让我在河里泡得发胀。”
“我很抱歉。”陆昭昭说：“我来得晚了。”
酹月笑起来。
“不，不晚呢。只要能来，就都不晚。”
她甜甜地，轻轻地说道：
“姐姐以后可以陪着我吗？关心我，保护我，不要再让我受伤了。”
陆昭昭抱紧她。
“我真的很想那么做。”她喃喃：“我真的很想那么做。”
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一个纯真稚嫩的幼童……如果她能有去拯救和呵护的机会，她真的不想有任何迟疑。
但——
“你告诉我，”她哽咽着问：“镇子里的人，是你杀的吗？”
一时的静默。
那一瞬间，好像连风也停止了。空气里流淌的蜜糖，焦灼到泛起滚烫发苦的硫磺气味。就好像糖浆与岩浆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前者在收割生命时还会令人产生幸福的死前幻景。
酹月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仍是很可怜的，却带着些蛇一样的阴冷。
“可是姐姐，这世界这样对我，难道我不该恨吗？”
“因为憎恨，就要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吗？”
“他们无辜，我就不无辜吗？！”
女孩流下两行血泪，声音逐渐尖锐，以至于变成仿佛无数孩童死前嘶吼的叠声：
“我们就不无辜吗？！我们就该死吗？！”
尖细沙哑的童声，像水壶臻至沸腾时的哀鸣：“弱肉强食，他们教我们的！怎么大人做得，我们做不得吗！！！”
陆昭昭死死地咬住牙，感觉耳膜一阵疼痛，似乎从耳道中流淌出粘稠的液体。
她在嗡鸣里听到女孩的哭声。
“你也是坏人，你也是骗子！你根本不想救我——”
陆昭昭只能用力拥抱她。
“我真的很想救你啊！！！！！”
她也哭出来，眼泪在面颊上纵横。或许因为听力受损，自己也不自觉地无法控制音量。一时竟将小女孩的哭声也压了下去，让她难得静止了一瞬。
“我也想救你啊……”
陆昭昭低泣着，抱紧小小的女童，哽咽：
“……可十影镇没有弃婴塔。”
“？！”
酹月猛地睁大了双眼。她终于开始试图挣扎，可无济于事。因为陆昭昭死死地、死死地抱住她，又施加力道，让那柄贯穿她们身体的剑再钉死了几分。
“十影镇没有弃婴塔。”陆昭昭闭上眼睛：“就算大人们德行有缺，就算有历史上的恶行……你也不该，把刀对向和你一样的孩子。”
那些同样被在梦中关起来，被要求自相残杀的孩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陆昭昭更深地拥抱她，宛若抱着夜惊的孩子安抚的母亲。却轻柔却坚定地，把那宛若脐带一般，将二人紧紧连接的剑刃，用力一拧——
“……至少这次，”
她靠在她的耳边：
“有我陪你一起痛了。”
-
沉睡……是什么感觉？苏醒……是什么感觉？
好像在水中飘荡，意识变成一叶扁舟……又像还在羊水中，朦胧地听到母亲的心跳。
咚咚。咚咚。
陆昭昭睁开双眼。刺目的光辉让她眯起眼睛，生理性的泪水开始分泌。她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能聚焦在具体的景物上；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一截房梁。
“……”
她试图坐起身。胸腹部传来十分隐约的刺痛。又环顾四周，摆设布局并不熟悉，这不是她最近住过的任何一个屋子。
“吱呀——”
忽地响起门被推开的声响。陆昭昭抬眼望去，对上来人的双眸。那人原本黯淡的眼一下亮起来，手中的水盆也应声落地。
“昭昭——”
她几乎是扑过来，声音里带了颤抖。陆昭昭用力拥抱她，感受着那一份熟悉的安心，也尽力将自己的体温传递。
“你醒了。”孟锦迎哽咽道。
“我醒了。”陆昭昭回应她。
她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就好像劫后余生一般彼此依偎。直到门口匆匆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
“昭昭醒了？！”
-
九月二十一日，晴。
陆昭昭坐在床上，苦着脸喝药。萧聿给她重新把了脉，道：“已无大碍，静养即可。”
他叮嘱：“多休息。你气血不足，灵识有损，就别急着操劳了。我们人手足够，你就老老实实当个病号。”
陆昭昭：“……呜。”
想说的话被堵死，她更蔫了。花容时笑眯眯给她递蜜饯，又嗔道：“你也该休息。先前真是吓死人了……”
虽说他是没看到，但听少年们说，她当时忽然昏睡，无论如何都唤不醒，最后还忽然在胸腹破开一道伤口，简直把大家吓得魂飞魄散……
陆昭昭悻悻：“……我也不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啊。”
她还以为像之前一样是整个人都被拉进了梦里……不过听朋友们说的情况，应该只是精神/灵魂被拽了进去，但即便如此，梦中的伤势还是体现在了身体上，莫非真的是……灵魂躯体二象性？
但话说回来，即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的那一剑也绝不会犹豫。
目光落在后台打开的文档上，陆昭昭忽地感慨万千。
“现在是真的结束了。”她说：“……现在是真的结束了。”
到目前来说，事件终于能说一句……真的已尘埃落定。但有关其中种种，陆昭昭决定在写记录的时候，也重新捋上一遍。
她秉承着严谨的态度，先列下了简单的时间线。
【八月一日，张渔夫死于溺水。】
【八月五日，巫岐、迦境抵达十影镇。】
【八月二十一日，李织女死于绳缢。】
【八月三十一日，王铁匠死于火灾。】
【九月一日，亲友团抵达十影镇。】
【九月六日，王铁匠头七，巫岐走阴，未找到魂魄。】
【九月七日，巫岐连夜离开求援。】
【九月十日，陈医师死于蛇毒。】
【九月十一日，亲友团找到喜平提供证据。】
【九月十二日，开始暴雨。】
【九月十四日，萧聿、花容时抵达十影山脉，发现迷阵。】
【九月十五日，萧聿联系温影承破阵；当晚，刘矿工死于落石。】
【九月十六日，发现古怪石碑。】
【九月十七日，赵厨师死于食物中毒。】
【九月十八日，迦境发现童谣秘密；贾掌柜死于械斗；夜，猎人死于兽袭。】
【九月十九日，求得生死视；喜平死于自戮，噩梦领域展开；温影承抵达，着手破阵；亲友团自梦中寻求破局之法，亭曈、阿修与喜平（灵魂？）战。）】
【九月二十日，凌晨，巫岐携增援抵达，噩梦解除，迷阵未解 ；中午，巫岐察觉吕家双生子蹊跷，双方追逃；男孩吕拜星逃向深山，意图借迷阵逃离；女孩吕酹月逃向陆昭昭梦中，疑似意图夺舍。】
记录到这里，陆昭昭顿了顿，有些出神。不由想起，之前与小神医的对话。
【小神医】：梦中杀人？……你这种情况，我没听过也没见过。
【小神医】：不过听你说的现状……给你个忠告吧。
【小神医】：——小心夺舍。
陆昭昭垂下眼睫，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记录。
【九月二十一日，温影承等人成功破阵，途中擒获逃亡中的吕拜星，亭曈脱困；陆昭昭在精神领域中重创并驱逐了吕酹月，随后醒来；吕家双子已束手就擒，迷阵已破，增援已至，尘埃落定。】
【本次计死亡人数1064人（目前），伤者尚未统计出详细数字。凶手共计3人，2人已擒获，1人死亡。】
她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很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抬眼看向认真给她削苹果的韩继。
“……阿继哥哥，吕家双子那边问出什么了吗？”
这倒不是陆昭昭第一次接触这种论调。论坛里早有相关帖子，提出类似猜测。乃至《寻仙录》也根本不是第一个被如此猜测的游戏——在这个时代，有大把的人乐于畅想。
毕竟技术已经进步至此，游玩全息拟真游戏，甚至会给人以“穿越”的错觉。而神都风行更是追求真实度的翘楚，可以说它家出的每一款游戏，都不曾少了“这一定是真实世界！”……的声浪。
……但大多人说起这个，也不过是吐槽与称赞，并没有当真的意思。有些像认为“二次元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算是一种对于热爱之物的美好愿景。
小神医不同。
当她发出这句话时，陆昭昭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这种不同。她能够意识到，那不是一种纯粹虚妄的揣测，接触下来，她也不觉得小神医是会妄自揣测这种东西的人。
她只是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回复。
【小昭想吃红烧肉】：证据？
【小神医】：很高兴你没有第一时间斥责我是个妄想症或者认为我是在开玩笑。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小神医】：直接的证据，没有，否则我们就不会私下里探讨这个话题。
【小神医】：但间接的证据，刚才我已经给你了。
【小昭想吃红烧肉】：你是说，游戏内容的动态分级？
小神医没有多解释。她的确不是那种很爱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多费口舌的类型。陆昭昭就自己思考了一下，确实觉得不妥。
【一个游戏，面对做出不同选择的玩家，呈现不同的内容，并不稀奇。早在上个世纪的文字AVG中，便会有选择不同的选项，出现不同的剧情的场景。】
她想：【但只是一两个选项，或某个结局……这种程度的差分，和当今的游戏又有不同。如果说给游戏派提供游戏感，给沉浸派提供沉浸感，其实还称得上合理与技术能够支持。但无法解释的一点是……】
『沉浸派能够接触到的事件和体验感比游戏派更真实，甚至会出现未过审内容。』
乍一看似乎也没什么，甚至可能让人怀疑神都风行不是居心叵测就是出了bug。但事实上小神医的想法，陆昭昭能够意识到——
【没必要。】
对不同类型的玩家做出游戏剧情的差分，是很用心的游戏设计。可如果这种差分区别大到连能接触到的游戏内容与体感都呈现明显不同，就根本没有必要了。这意味着《寻仙录》制作组平白多出了一大堆的工作量，用于制作那些根本不会提供给大部分玩家的内容——
毫无疑问，济世会这种玩家当然是全体玩家中的极少数。
这么做可以吗？可以，但实在是多此一举。他们的游戏已经很真实了，又何必在此基础上继续发狂般追求尽善尽美？服务器不花钱吗？游戏资源不花钱吗？他们吃饱了撑的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给自己增加被举报的风险？
而最能够佐证这一点的是——
“……他们没有宣传啊。”
如果这种“根据玩家态度不同，则游戏开放内容不同”的情况真实存在，那么如此用心地制作了这一分级制度，不应该进行大肆宣传吗？说到底，作为一个游戏，即使制作组再有情怀再高傲，都是希望能有尽可能多的玩家来玩的，《寻仙录》的宣传力度也素来很大，但——
从未见他们提及这一点。
陆昭昭想着，就觉得的确很奇怪。但要说《寻仙录》真的是一个真实世界？并不是她愿不愿意去相信的问题，而是从这个角度去想，也会有很多矛盾。
是，假如《寻仙录》是真实的，那么“动态分级”就完全可以解释。无非是类似于“信息茧房”，在无尽的互联网/游戏世界中，刻意选择了为你推送的内容，又或者像以前的网游，未达到等级就不能离开新手村。
以神都风行的技术，他们完全可以不着痕迹地做到这一点。这也不需要耗费什么资源，如果那是一个真的世界，那个世界就在那里，他们所做的一切限制都只是边角工作。就像你不必从0建设一座城堡，你需要的只是从镇子上修一条通往城堡的路。
但同样，这也有无法解释的地方。
“……先不说，至今我们都还没有找到有类人智慧生命存在的外星球，况且就算从这个方向考虑，也很难相信在我们宇宙的另一端，有一个和银河系星体高度相似，与我们文明也高度相似的修仙星球。”
她深呼吸一口气：“更别说，平行宇宙、多重宇宙至今也只是设想，并无任何实证。还得就说——”
她发了消息：
“你要如何解释那么多不同的玩家，那么多不同的随机存档呢？？”
是的。就算刨除外星人、多重宇宙是否真实存在等要素，《寻仙录》不可能是真实世界的佐证也极为明显——
“你又如何解释，退出游戏时单个存档的时间暂停，与强退游戏时导致的时间回流？？”
假如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又怎么可能真的如同游戏，可以做到有这么多游戏化的特征？陆昭昭并非没有看过关于“第四天灾入侵被包装成游戏的真实异世界”——这类小说，但那些小说中的设定，无一不呈现相同的特点：
游戏要么是只能单人穿越、几乎只对一个人来说真实的游戏，要么是可由群体登录的网游。
单人穿越类先不提，基本和其他穿越文区别不太大，只是多了游戏系统；群体网游则非常明确，即——
所有人登录的都是同一个世界。即使退出游戏，该世界时间仍在流动，只是流速可能与现实不同。
更不可能像《寻仙录》这样，一个玩家就可以无限地开新档，随机新世界人物内容……
【小神医】：解释起来很麻烦，我没有说服你的义务。不过你要是感兴趣，日志上传后解锁权限，济世会内部论坛有你想要的东西。
【小昭想吃红烧肉】：噢……
小神医平时其实话很少，只有在提及济世会时才会滔滔不绝。她现在不想多解释也正常，陆昭昭已经很感谢她了。
但她又忍不住想问……
【小昭想吃红烧肉】：那个，我还想再问一下……你对于“梦境杀人”，有什么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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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欢迎您回到游戏，亲爱的玩家。】
再次睁开双眼，眼前所见与被弹出之前并无什么不同。看来弹出的同时就进行了自动存档，《寻仙录》方显然也没有要对游戏内容进行直接删改的意思。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陆昭昭现在录屏留证投诉，有够神都风行喝一壶。但她没有。她只是擦去了泪水，缓缓起身。余光又瞥见窗内那就放在案板上的小小头骨，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你是谁？”
她问酹月：“你想做什么？”
小女孩看着她，片刻，露出一种十分可怜的神情。
“……我是孩子。”她说：“我是无数被残忍杀害的女童。”
她向前两步，在陆昭昭面前站定。
“你看，你方才所见的一切，都是曾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她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泪光：“而在前方，还有很多、很多，你还没看到的，发生过的事。”
“他们打折【我】的手。”
女孩伸出小手，骇人的淤青从她白皙的手腕浮现。
“他们掐住【我】的脖子。”
她的脖子上开始出现深红到乌黑的指印。
“他们让【我】选一个娃娃，然后挖掉【我】的眼睛。”
她的眼洞变得漆黑。
“他们吃掉【我】的肉。”
她的袖管变得空空荡荡。
“他们把【我】扔进火中。”
焦黑爬满了她的身躯。短短的片刻，那漂亮可爱的女童，就好似化为了一个厉鬼。猩红的血肉在绽开的枯焦皮肤下沸腾，可陆昭昭看过去，不觉得害怕，只是非常的心痛。
“姐姐，我好疼。”
女童哭泣着，用嘶哑的声带发问：
“我做错了什么呢？我们做错了什么呢？”
陆昭昭缓缓跪下来，试图拥抱她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你们什么都没做错。”
“可这个世界不欢迎我们。”
“那就是这个世界错了。”
酹月伸出伤痕累累的小手，轻轻地回抱陆昭昭，依偎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
“姐姐，你是第一个这么关心我的人呢。”
她的声音，分明嘶哑，可是语气，竟如此的甜美：“要是我当初遇到的是你就好了。姐姐一定不会伤害我，一定不会杀死我，一定不会打断我的手和脚，不会把我扔进塔里，不会让我在河里泡得发胀。”
“我很抱歉。”陆昭昭说：“我来得晚了。”
酹月笑起来。
“不，不晚呢。只要能来，就都不晚。”
她甜甜地，轻轻地说道：
“姐姐以后可以陪着我吗？关心我，保护我，不要再让我受伤了。”
陆昭昭抱紧她。
“我真的很想那么做。”她喃喃：“我真的很想那么做。”
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一个纯真稚嫩的幼童……如果她能有去拯救和呵护的机会，她真的不想有任何迟疑。
但——
“你告诉我，”她哽咽着问：“镇子里的人，是你杀的吗？”
一时的静默。
那一瞬间，好像连风也停止了。空气里流淌的蜜糖，焦灼到泛起滚烫发苦的硫磺气味。就好像糖浆与岩浆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前者在收割生命时还会令人产生幸福的死前幻景。
酹月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仍是很可怜的，却带着些蛇一样的阴冷。
“可是姐姐，这世界这样对我，难道我不该恨吗？”
“因为憎恨，就要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吗？”
“他们无辜，我就不无辜吗？！”
女孩流下两行血泪，声音逐渐尖锐，以至于变成仿佛无数孩童死前嘶吼的叠声：
“我们就不无辜吗？！我们就该死吗？！”
尖细沙哑的童声，像水壶臻至沸腾时的哀鸣：“弱肉强食，他们教我们的！怎么大人做得，我们做不得吗！！！”
陆昭昭死死地咬住牙，感觉耳膜一阵疼痛，似乎从耳道中流淌出粘稠的液体。
她在嗡鸣里听到女孩的哭声。
“你也是坏人，你也是骗子！你根本不想救我——”
陆昭昭只能用力拥抱她。
“我真的很想救你啊！！！！！”
她也哭出来，眼泪在面颊上纵横。或许因为听力受损，自己也不自觉地无法控制音量。一时竟将小女孩的哭声也压了下去，让她难得静止了一瞬。
“我也想救你啊……”
陆昭昭低泣着，抱紧小小的女童，哽咽：
“……可十影镇没有弃婴塔。”
“？！”
酹月猛地睁大了双眼。她终于开始试图挣扎，可无济于事。因为陆昭昭死死地、死死地抱住她，又施加力道，让那柄贯穿她们身体的剑再钉死了几分。
“十影镇没有弃婴塔。”陆昭昭闭上眼睛：“就算大人们德行有缺，就算有历史上的恶行……你也不该，把刀对向和你一样的孩子。”
那些同样被在梦中关起来，被要求自相残杀的孩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陆昭昭更深地拥抱她，宛若抱着夜惊的孩子安抚的母亲。却轻柔却坚定地，把那宛若脐带一般，将二人紧紧连接的剑刃，用力一拧——
“……至少这次，”
她靠在她的耳边：
“有我陪你一起痛了。”
-
沉睡……是什么感觉？苏醒……是什么感觉？
好像在水中飘荡，意识变成一叶扁舟……又像还在羊水中，朦胧地听到母亲的心跳。
咚咚。咚咚。
陆昭昭睁开双眼。刺目的光辉让她眯起眼睛，生理性的泪水开始分泌。她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能聚焦在具体的景物上；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一截房梁。
“……”
她试图坐起身。胸腹部传来十分隐约的刺痛。又环顾四周，摆设布局并不熟悉，这不是她最近住过的任何一个屋子。
“吱呀——”
忽地响起门被推开的声响。陆昭昭抬眼望去，对上来人的双眸。那人原本黯淡的眼一下亮起来，手中的水盆也应声落地。
“昭昭——”
她几乎是扑过来，声音里带了颤抖。陆昭昭用力拥抱她，感受着那一份熟悉的安心，也尽力将自己的体温传递。
“你醒了。”孟锦迎哽咽道。
“我醒了。”陆昭昭回应她。
她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就好像劫后余生一般彼此依偎。直到门口匆匆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
“昭昭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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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日，晴。
陆昭昭坐在床上，苦着脸喝药。萧聿给她重新把了脉，道：“已无大碍，静养即可。”
他叮嘱：“多休息。你气血不足，灵识有损，就别急着操劳了。我们人手足够，你就老老实实当个病号。”
陆昭昭：“……呜。”
想说的话被堵死，她更蔫了。花容时笑眯眯给她递蜜饯，又嗔道：“你也该休息。先前真是吓死人了……”
虽说他是没看到，但听少年们说，她当时忽然昏睡，无论如何都唤不醒，最后还忽然在胸腹破开一道伤口，简直把大家吓得魂飞魄散……
陆昭昭悻悻：“……我也不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啊。”
她还以为像之前一样是整个人都被拉进了梦里……不过听朋友们说的情况，应该只是精神/灵魂被拽了进去，但即便如此，梦中的伤势还是体现在了身体上，莫非真的是……灵魂躯体二象性？
但话说回来，即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的那一剑也绝不会犹豫。
目光落在后台打开的文档上，陆昭昭忽地感慨万千。
“现在是真的结束了。”她说：“……现在是真的结束了。”
到目前来说，事件终于能说一句……真的已尘埃落定。但有关其中种种，陆昭昭决定在写记录的时候，也重新捋上一遍。
她秉承着严谨的态度，先列下了简单的时间线。
【八月一日，张渔夫死于溺水。】
【八月五日，巫岐、迦境抵达十影镇。】
【八月二十一日，李织女死于绳缢。】
【八月三十一日，王铁匠死于火灾。】
【九月一日，亲友团抵达十影镇。】
【九月六日，王铁匠头七，巫岐走阴，未找到魂魄。】
【九月七日，巫岐连夜离开求援。】
【九月十日，陈医师死于蛇毒。】
【九月十一日，亲友团找到喜平提供证据。】
【九月十二日，开始暴雨。】
【九月十四日，萧聿、花容时抵达十影山脉，发现迷阵。】
【九月十五日，萧聿联系温影承破阵；当晚，刘矿工死于落石。】
【九月十六日，发现古怪石碑。】
【九月十七日，赵厨师死于食物中毒。】
【九月十八日，迦境发现童谣秘密；贾掌柜死于械斗；夜，猎人死于兽袭。】
【九月十九日，求得生死视；喜平死于自戮，噩梦领域展开；温影承抵达，着手破阵；亲友团自梦中寻求破局之法，亭曈、阿修与喜平（灵魂？）战。）】
【九月二十日，凌晨，巫岐携增援抵达，噩梦解除，迷阵未解 ；中午，巫岐察觉吕家双生子蹊跷，双方追逃；男孩吕拜星逃向深山，意图借迷阵逃离；女孩吕酹月逃向陆昭昭梦中，疑似意图夺舍。】
记录到这里，陆昭昭顿了顿，有些出神。不由想起，之前与小神医的对话。
【小神医】：梦中杀人？……你这种情况，我没听过也没见过。
【小神医】：不过听你说的现状……给你个忠告吧。
【小神医】：——小心夺舍。
陆昭昭垂下眼睫，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记录。
【九月二十一日，温影承等人成功破阵，途中擒获逃亡中的吕拜星，亭曈脱困；陆昭昭在精神领域中重创并驱逐了吕酹月，随后醒来；吕家双子已束手就擒，迷阵已破，增援已至，尘埃落定。】
【本次计死亡人数1064人（目前），伤者尚未统计出详细数字。凶手共计3人，2人已擒获，1人死亡。】
她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很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抬眼看向认真给她削苹果的韩继。
“……阿继哥哥，吕家双子那边问出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