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在天衍宗过得极安逸。

    因为灵识受损,她每日能静心修炼的时间不多,就算想卷也卷不起来。便背着手手,巡视梅峰,巡视竹峰,勉励一下鹅子鹅孙,对着菜田指指点点——

    “很好,很有精神!!”

    地里的菜也是长得好。大约一来是本就是良种,二来便是这片土壤也是受土母滋养的。压根用不着什么育苗环节,种子撒进去就唰唰长。比正常的生长周期速度还快许多,大约过不久就能进行一波大丰收。

    几乎也不长什么害虫,只有时得除除杂草,撵撵鹅——

    “啃我的菜,坏鹅!”

    “嘎嘎!”

    日子就这么一下变得很是平静,像徐徐流淌的小溪流。到十月中旬的时候,孟锦迎回了天衍宗,带回来一水晶罐的小红花。满满当当,要塞不下的程度,令陆昭昭为其用力鼓掌:

    “不愧是阿迎!!!”

    孟大小姐,一生不输于人!!被夸得脸颊微红,又有点自得,再掏出个水晶罐,塞陆昭昭手里。

    “哎?”

    “哎什么哎……莫非你以为没有你的一份不成!”

    陆昭昭就抱着水晶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不好意思的孟大小姐笑出来,亲亲热热地挽住她胳膊。

    “阿迎好哦。”她说,拉着她:“来来……我们去树屋,我给你泡茶,请你吃柿饼子!!”

    十月金秋,正是吃柿子的好时候。韩继所在的行道峰有不少柿子树,沉甸甸地结了一串串果子,因为无人采摘都烂在地上。他见宗门灵鹤爱啄食,尝了个果然好吃,于是巴巴地打了一箩筐,给陆昭昭送来。

    陆昭昭吃了一些,说果真好吃,他差点扫荡了半座山,据说为此还同宗门灵鹤干了一架。陆昭昭哭笑不得,给他上药;至于柿子,着实太多,想了一想,就拿去烘干,做柿饼来吃。

    可天公不作美,近日天都阴。没有办法,陆昭昭只好眼巴巴地看向祝青燃——

    火灵根·天然烘干机·祝青燃:“……”

    就离谱!他堂堂祝家嫡系,修仙界新秀第一人,辛辛苦苦练就这般本事——就是给她拿来烘柿饼子的?!

    ……然后臭着脸,勤勤恳恳花了一下午,烘了柿饼子,还烘了苹果干,又烘了红薯干,给她当小零嘴吃,主打一个口味多样。

    陆昭昭:“嘿嘿……”

    她最会投桃报李,也duangduang地给他投喂自己最近研究的美食。喂得太多了,以至于祝青燃最近都不爱来,来了也迅速在被投喂之前遁走,走之前还要给她甩过来一筐万法峰特产的灵珠葡萄。

    陆昭昭给他传讯:灵珠葡萄超好吃!

    他不回。

    陆昭昭又给他传讯:想吃葡萄干……

    他还是不回。

    但第二天,陆昭昭在田边遛祝如意时,他就蹭蹭飞来,甩下一包葡萄干,又逃之夭夭。陆昭昭打开包裹一看,里头不仅有葡萄干,还有山楂片,以及一看就是给祝如意的豆饼。

    陆昭昭就摸摸女鹅的头。

    “你爹爹真可爱。”

    于是她坐拥柿饼子、葡萄干、山楂片还有一大堆的小零嘴,俨然是天衍宗零食女王。一生不输于人的孟大小姐得知后很不满意,隔日便在器峰转悠一圈,给她送来一堆板栗。

    陆昭昭欢呼:“糖炒栗子!”

    蛋黄酥欢呼:“糖炒栗子!”

    “板栗炖鸡!”

    “板栗炖鸡!”

    孟锦迎戳她脑袋:“你马上吃成大胖子!”

    但到了月底,陆昭昭还没有吃成大胖子的趋势。倒是司空琢美美前来拜访——他生日在月底,但很显然陆昭昭是去不了玄天剑宗的,那也没关系,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咯。

    陆昭昭以柿饼子和板栗炖鸡盛情款待,秦令雪很不爽。被徒弟哄着喂了幼化糖就更不爽,和同样幼化的司空琢儿童掐架起来。

    司空琢:“……”

    虽说……他是如愿以偿,看到了秦令雪的儿童形态;但自己也被喂了糖算什么事儿?不过……嘛,也不错,就是他们俩幼化后基本在相近年龄,仍然无法分出谁更高一些。

    陆昭昭嗑瓜子道:“你们若是同一年生的,那阿琢你就年纪大一点,赢了!”

    秦令雪:“?”

    司空琢:“?”

    童年司空摸摸下巴,露出得意的笑,眼看要抓出小本本来记上一笔。童年秦令雪一声冷哼:

    “年纪大挺好,糟老头子。”

    司空琢:“。。。你比我又好到哪儿去!!”

    两个岁数加起来快四千的老头子乓乓掐架,间杂着“你年纪大”“你才年纪大”的争吵。陆昭昭看热闹不嫌事大,混乱中误食幼化糖。变成小宝与人面面相觑三秒,掏出糖兜兜开始迫害辐射——

    “都别跑!!!”

    遂,最后发展为,竹峰第一届儿童比武大赛。按修为分组友好切磋,又打了指导赛。不得不说,大修士就是大修士,变成孩子对其战斗力没一点影响,就算把修为压下来,也是按着童年祝青燃打。祝青燃不沮丧反振奋,当即问陆昭昭要一袋幼化糖,表示要磨练自己“即使身体不适也要保持战斗力”的本事。

    陆昭昭表示敬佩。

    作为在场唯一的伤员,她倒是没加入这次比武大赛,抱着蛋黄酥当了小小裁判员。看得津津有味后,举手宣布第一届儿童会武圆满结束!今晚大家都加餐,吃菌子火锅。

    ——先前下雨,山上长了不少菌子。陆昭昭摘了些认识的,又去市集买了些,正好热热闹闹一顿,诚邀大家一起看小人儿……

    ……当然是开玩笑。她很认真地备了解毒丹,很认真地在开饭前没收了筷子。

    “计时结束才能吃……不可以偷吃!”

    孟锦迎:“……除了你没人会偷吃吧??”

    他们吃了几天菌子,所幸没人中毒。陆昭昭还挺遗憾:所以小人儿到底是什么样?可她也不会主动吃毒菌子,那也太傻了。

    之后,司空琢小住了几日。成功在“给短发昭昭编小辫儿”比赛中夺得第一名,给自己的小本本新增了条目,最终被恼羞成怒的秦令雪一脚踢出去,回玄天剑宗坐牢上工。

    陆昭昭继续自己悠然自得的小日子。

    到了十一月十日,祝芝芝——顾兰形——才姗姗来迟。回了趟行道峰,才去找陆昭昭。陆昭昭刚收了一批松子,顺手喂食,也上下把兄妹俩检查一遍,见没多什么伤势才放心。

    “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她嘟囔:“东古战场都要入冬了!”

    祝芝芝不知所措,兰形硬着头皮哄两个妹妹,做了之前承诺的点心又许诺出去一大堆糕点,末了回过味儿来,感觉自己要给她俩当一辈子大厨。

    “不好嘛?”陆昭昭眨巴眨巴眼睛。水灵灵的杏眼带着刻意的卖萌,但怎么呢,兰形确实有被萌到,轻咳一声:

    “……吃你的栗子去。”

    陆昭昭哼哼,回身拿出一条黑紫双色的围巾:“你试试。”

    “……你织的?”

    “嗯呐。”

    兰形受宠若惊,把毛绒绒暖呼呼的围巾接过,心里美,嘴上不说,就问:“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陆昭昭“啊”了一声,说:“那倒不是。”

    她这几天,跟着蔡阳漫学编织,着实织了不少东西。兰兰哥哥不算特殊待遇,祝芝芝也有一条,粉白的围巾,还加了毛球球。

    陆昭昭很得意:“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必定终生难忘!”

    兰形:“我求求你别。”

    他有很不祥的预感,强烈要求吃顿饭就算庆祝,坚决拒绝一切花里胡哨的形式主义,并以跑路作为要挟。陆昭昭只得吭吭唧唧地答应他绝不乱搞,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就你、我、芝芝三个……哪也不去,不找别人,不大张旗鼓,共计花费不超过十块下品灵石!”

    兰形略略放心,没完全放心。十一月十一日当天提心吊胆了一日,所幸陆昭昭真很老实,只约他和芝芝晚上吃了菌汤锅,下了长寿面,因为时间晚了,又邀请他留宿竹峰。

    ……这倒是没什么。过往陆昭昭的亲友们,留宿竹峰是常事,乃至于都有自己的专属客房。虽然陆昭昭今日邀请住的是树屋,兰形也勉为其难答应了。怎么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寿星总该能放肆一点点的。

    他们晚饭在映月轩吃,又手拉手跑去树屋偷偷煮的长寿面。吃完长寿面,就一起去小瀑布边荡秋千,一边看星星一边闲聊,感受习习的夜风。一直到很晚,才沿着小路,慢悠悠往树屋走。

    此时万籁俱寂。

    兰形放松多了。这会儿离子时没多久,他放松了警惕,觉得再怎么也不至于在回去这段路上出幺蛾子。四下静谧,虫鸣依稀,身后小瀑布落下簌簌水声,多安宁的夜晚。

    最响的声音是轻快的脚步,陆昭昭的,他的,鞋底在青石板上轻轻碰撞。女孩欢快地小声哼歌,歌词模糊不清,语调却很雀跃,像蹦跶起来的麻雀,在他心头踩出一个个小脚印来。

    兰形忽然想笑。陆昭昭发现了。

    “怎么?”

    “没什么。”

    兰形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又侧目,看看身旁的少女,弯着唇角:“就是觉得……挺好。”

    “对吧?”

    他说话没头没尾的,陆昭昭却懂了,快乐地笑起来,勾住他的手,晃悠。

    “这样平平常常,就是最好。”

    没有什么压力,没有什么波澜,甚至也没有什么追求,但也很好。像雨天在小榻上裹着毛毯睡一觉,像晴天在阳光下泡一盏香茶。修仙既然无岁月,又为何不能选择逍遥?

    反倒平平常常,无病无灾,比什么位高权重,叱诧风云,更为难得。

    而那最重要的——

    她牵着他的手,牵着祝芝芝的手。

    【是珍惜眼前人。】

    “你看,”她抬手:“彩灯好漂亮。”

    为了给她打造这个树屋,亲友团也是下了不少功夫。连小路旁的路灯都明亮,树上更是缠了灵石做的彩灯,天色一暗,就亮起星辉,挂在树端,如云端的星星。

    兰形也抬头看:“……是很漂亮。”

    他在身体里自然看过这一切,但亲自出来感受的机会,却是寥寥。这会儿仰头看着,感觉格外安心,像握着她的手时,也觉得格外安心。

    她转头,冲他弯眼一笑。他就忍不住,也弯起唇角。她握着他的手,摇一摇,声音甜甜。

    “你要不要闭上眼睛?”

    兰形眨眨眼,就知道她的意思。大约——是要送他生日礼物了。自然很配合地闭上双眼。感觉到她拉着自己的手,本以为会在掌心放上什么,但却感受到轻轻的拉力。

    ——少女在带着他往前走。

    他只迟疑了一下,就跟了上去。也不睁眼,就好像全身心地信任着她,无论她把他带去何方。事实上,陆昭昭也确实没有带他走多远,只是十几步路,便轻声说:

    “可以睁开眼睛啦。”

    顾兰形睁开双眼。

    入目的,仍是熟悉景象。小路,彩灯,不远处的树屋。只是前方的道路上,不知何时给人用粉笔之类的东西,画上了一个个格子,每个格子大约一步那么长,一个并一个,一直蔓延到树屋前的空地里。

    兰形低头,看到最近一个格子上,写着“一”。

    他扭头看,女孩子就无辜状眨眼,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他轻叹一声,哪怕不知她在卖什么关子,也纵容地向前走去。

    脚步踏在第一个格子里,足下忽然亮起淡淡荧光,将那个“一”字点亮。

    “这是二十年前的一天,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一个特别的孩子在爱里降生了。”

    陆昭昭的声音响起,带点严肃,带点亲昵:“在父母的期盼和欢喜里,他有了自己的名字——顾兰形。”

    兰形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向陆昭昭看去。她弯着眼睛,站在他的身侧。

    “小兰形无忧无虑地成长着,父母对他倾注了所有的爱。为了祝福这个特别的小朋友,我觉得他应该收到一条长命锁。”

    她伸出手,在他脖颈上,挂上一条银制长命锁。

    “这是顾兰形小朋友,收到的一岁礼物。祝他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兰形:“……”

    他怔怔看着她,像是不解,又像是什么都已明白了。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看她含笑的眼,踌躇许久,迈出第二步。

    陆昭昭的声音又响起。

    “顾兰形小朋友很有冒险精神,打小表现出活泼好动的天性。”

    她说:“才学会走路,他就迫不及待要探索这个世界啦!不过难免有些让人担心,所以,让我们来送他一对护膝和护腕吧,探索世界虽好,也要注意安全哦~”

    她伸出手,在他掌心放下一个匣子。

    “这是顾兰形小朋友,收到的两岁礼物。祝他平安顺遂,乘风破浪。”

    “……”

    顾兰形不说话,慢吞吞地往前走。一、二、三……一个格子又一个格子被点亮,一句又一句的祝福回荡,一个又一个礼物,很快要堆到抱个满怀的地步。

    然后站在“九”的格子里,他陷入了长久的凝滞。

    下一个就是十岁。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在九与十的格子之间,正隔着一条石板路铺接的缝隙。很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好像一道天堑,横在了他的身前。

    他久久不动。陆昭昭也久久沉默。乃至于当兰形发现,身体自顾自挪动起来时,才惊诧地喊出声:

    “芝——”

    在他身体里,原本应该陷入沉睡的祝芝芝,坚定地往前踏出了那一步,然后,又踏出一步。

    “……在十岁的时候,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陆昭昭低声道:“我想他没能好好度过那个生日……我想,颠沛流离的他,也许,需要一个拥抱。”

    她张开双手,拥抱了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

    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

    他们的手紧紧相牵,仿佛在时间的洪流里飞跃。一直到在【二十】的格子里站定。

    这也是最后一个格子。

    他们回望,那十九个格子仍在夜色里散发着淡淡微光,到尽头已几不可察,融在夜色里。而前方——树屋之下,显得如此广阔而明亮,就好像有着无尽可能的未来。

    “二十岁。”

    女孩说:“这个特别的孩子,长大成人啦。”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发冠,浅笑盈盈地看过来,眸中些许歉疚。

    “他该有一个隆重的及冠礼的……”

    她轻声说:“……但现在,可以由我来为你加冠吗?”

    这当然是不合礼数的,她比他年纪还小,本来没这个资格。可无论是她,还是顾兰形,都不会介意。所以少男沉默须臾,乖顺地低下了头。

    她微微踮起脚尖,抬起手,为他梳理长发,戴上那枚发冠。

    “二十岁。”她说:“你长大啦。”

    他们站在那里,就好像站在夜色与光明的交界,站在过去与未来的间隙。顾兰形抬起头,望着她;少女的眸光柔柔,比今夜的星辰更为闪亮。

    “兰兰,”她说:“我很抱歉。”

    “……”

    “我很抱歉,无法陪伴过去的你;我很抱歉……这么多年来,让你这么孤独。”

    她伸出手,抚摸他的面庞。

    “我很抱歉在你痛苦的时候,我居然不能够陪伴在你身边;我很抱歉……我知道今日所做,不能弥补你过往苦楚的万分之一。”

    她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浅浅的水雾。

    “我很抱歉,我们早早相识,我却让你一个人。”

    一个人背负那么多,独行那么苦的路。

    “二十岁,”她说:“我要送你的礼物,是陆昭昭。”

    “……”

    她轻抚他的眼角,让他低下头来,与自己眉心相贴。

    “从今往后,你不再独自一人。”

    这是——她的礼物,她的承诺。她将把自己——自己的爱,自己的陪伴,赠送给他;从此千山万水,有人陪同。

    “兰兰,”她说:“生日快乐。”

    “……”

    顾兰形闭上双眼。有什么很苦涩的东西,从睫毛上坠落,变成小小的雨。他喏动嘴唇,半晌未能发出声音,只能与她额头相贴,又慢慢变成一个拥抱。

    “陆昭昭……”他喃喃,声音慢慢变大:“陆昭昭——”

    声音哑哑的,像在哭,像在撒娇:“不是都跟你说了,不准搞这些……”

    可说着说着,他自己就说不下去,几乎泣不成声。

    “你说话算话,”他哭着道:“你说话算话!!!”

    陆昭昭抱住他,安抚地抚摸他的长发。

    “嗯,说话算话。”

    她细细地哄他,直到他停止哭泣,难堪地拿手帕抹了把脸,又把头埋在她肩头,缓了好半天,才很娇气地哼了一声。

    “陆昭昭。”他说:“你就是个大坏蛋!”

    大坏蛋就笑,向他伸出手。

    他握住,与她一起,与身体中的妹妹一起,迈出了最后一步。

    ——向,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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