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盛意接到李汝悦的求助时，正在图书馆里看书。九月初的帝都，暑热还未退散，虽已近傍晚，热气却依旧蒸腾。第二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几个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清凉微风，缓解了秋老虎加考试压力带来的燥热。盛意一向喜欢老旧的物件，和第一图书馆的空调比起来，她更喜欢第二图书馆的吊扇，总感觉它像是走过风雨的老人，沧桑却有别样的韵味。不过也正是因为大家贪图空调，扎堆去了第一图书馆，即使她今天来得稍稍晚点，靠窗的阴凉位置依旧还空着。这个位置正对着窗外的天井，几株玉兰亭亭如盖已过花期，放眼望去，只有绿油油的枝叶展示着它旺盛的生命力。盛意是R大法律系的学生，她计划在实习前考过司法考试，为自己能去到好的律所实习增添筹码。说起来，全国各类职业资格考试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但在这其中，司法考试，历来被称为“天下第一难”。今年，恰逢司法考试改革元年，正确说来，它的名字现在应该被称作国家统一律师职业资格考试。改革就意味着变动，考试时间变化，答题方式变化，客观题、主观题分科，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模式，动荡了整个法考届。小道消息满天飞，一大批法考生摸着石头过河，走得战战兢兢，只能靠加倍努力来换得心安。客观题考试是在9月22日，仅剩16天的时间，想想就心焦，盛意恨不能一天能有25个小时用来学习。就算是周末，也毫不放松。直到手机连震好几下，她才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手机。李汝悦已经发来了N条信息。“小可爱，江湖救急，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我们社团的陆神正在参加校园歌手大赛，他要为自己写的曲子找个琵琶伴奏，你之前在迎新晚会上的琵琶独奏他印象深刻（笑脸、笑脸、笑脸）。知道咱俩是一个宿舍的，他让我帮忙联系你。”“小仙女，你别不理我......我已经把你的电话给他了......”“小仙女，我真的是无法拒绝。”后面缀了几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盛意宿舍里一共四个人，杨丹丹忙着准备考研，跟盛意一样，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解焯婷，标准的乖乖女，一心听从父母的话准备考公务员，也是忙着学习。只有李汝悦，一个胸无大志的富二代，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从她考上R大的那天起，她的父母已经万分满意和满足，毕竟这所大学盛名在外，百年名校的招牌足够金光闪闪。于是她的整个大学生活十分舒适、散漫，她的父母对于她在学校里学了什么，毕业以后想干什么，没有任何规划，甚至一度担心她学业压力太大，跟她说混不下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回家继承家业。就这样，李汝悦直到大三依旧混迹于各个社团，除了谈恋爱就是组团玩。不过她也有十足的过人之处，一个连和弦都弹不利索的人，竟然在吉他社里混得风生水起。而她口中的陆神，是现任吉他社社长，在她的形容里人巨帅，皮肤巨好，唱歌巨棒，尤其是一手吉他弹得出神入化。盛意一度很好奇，为什么当年她奔着巨帅的陆临去了吉他社，扬言要去收服帅哥，最后却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了拿过国际赛事金奖的象棋特招生杜磊，一个一身学究气只会下象棋的“杜三石”。他们当年宣布在一起时，盛意宿舍里的所有成员都大吃一惊。活泼跳脱、人际交往能力一流的李汝悦在吐槽完杜磊像她的高中教导主任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牵手成功，一度成为宿舍晚上卧谈的最佳谈资。不过俩人从大二在一起到现在，甜甜蜜蜜，腻腻歪歪，也是羡煞旁人。看完信息，盛意想都没想，直截了当回复了两个字：没空。放下手机继续看书，丝毫没被影响。只是她没有想到，拒绝别人有的时候并不是单方面的决定。为了一早冲进图书馆占座，也是贪图凉快，盛意松松卷了个丸子头。陆临找过来时，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伏在桌上看书，一身素色的长裙，衬着她莹白的皮肤，温柔又沉静。图书馆里人很多，却只能听到沙沙沙的翻书声和风扇转动的声音。他放缓脚步，轻声走向盛意。沉浸在学习中的女孩，并没有意识到他的靠近。直到陆临屈起手指轻扣桌面，她才意识到有人站在自己身侧。盛意抬起头，眉眼直直撞进陆临眼中。她的脸颊带着些许的婴儿肥，十分娇俏，一双杏眼因上翘的眼角显得圆而妩媚，唇色莹润，似是带着晨雾初初绽放的茶花。舞台上的遥遥一见已查不可闻，此刻才算是正式认识。只是她的眉间似蹙非蹙，灵动的眼睛里盛满清晰的疑惑。陆临站在那里，感觉到一路走来的热意化作汗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他的背上沁汗，来时打好的腹稿已被丢到了爪哇国，在盛意澄澈的目光注视下，一时间竟忘记言语。盛意却有些困惑。眼前的人倾身而立，欣长的身材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因为逆着光，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不难猜出，这应该就是李汝悦嘴里的陆神了。等了一阵也不见他开口，盛意收回视线，准备继续看她的知识点，陆临眼见她低下头，出走的理智瞬间回神，他又轻敲敲桌子，用眼神示意她跟自己出去一下。盛意有片刻的犹豫，他的来意她早已明了，拒绝的话也就在嘴边，想了想索性跟他出去，当面拒绝，省的牵绊不清。俩人前后脚走出自习室，在走廊的窗边站定。金乌西坠，瑰丽的晚霞遍铺西方天幕，走廊里洒满了金色的柔光，流光溢彩。盛意身披晚霞，静静站着，沉静而美好。陆临穿了件白色T恤，干净利落的中长发，有几缕散在额间，温柔而倔强。离得近了，盛意才发现他打眼一看是单眼皮的眼睛其实是内双，扇形的眼皮在眼尾展开，随着狭长的眼型蔓延，配上微微内勾的内眼角，既含蓄又舒展。此刻，他的眼睛里波光流转，像是星辰坠落大海。“你好，我是陆临。”他的声音意外得好听。盛意却没有时间欣赏，“你好，我是盛意。我就长话短说吧，你的来意李汝悦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我正在准备一门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考试，时间很紧张，怕是没办法帮到你，不好意思。”陆临没有想到看起来十分温柔的一个人，拒绝起自己来竟然这么直接。他本身也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盛意微微一笑，笑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歉意。出于礼貌，盛意又等了一会，见陆临没有其他表示，她便转回身准备去继续学习。陆临的行动快于理智，直接上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等一下，再给我一分钟。”他的心跳的很快，有奇异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像柔软的羽毛拂过心尖，有点痒，有点期待，有点渴望。只是此刻他没有时间去分辨自己前所未有的感受，他正想尽办法想要打动盛意。“我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但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你可以听一下我的曲子，我......”，对上盛意的目光，陆临心中一动，他猛然想起了李汝悦的话“对盛意来说最大的困难是起床困难”，鬼使神差的，他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另一句，“我可以每天来图书馆帮你占座位，不管你是早上来还是课后要来，我都可以帮你占座。”越是临近考试，图书馆里越是一座难求，尤其是在学校进一步规范图书馆使用规则后，不允许用课本、文具等各类物品占座，不允许通宵占座。大家嘴上抱怨着，却只能起的更早去占座，这对于盛意这种起床困难户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不得不承认，陆临的提议十分打动盛意。她有片刻的恍惚，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眼波流转间，陆临看到了盛意眼底的犹豫，他瞬间福至神会，决意趁热打铁，乘胜追击道：“我保证，直到你考试彻底结束，我每天都会到图书馆给你占座。如果进展得顺利，我们只练习两次就足够了，当然，这个时间由你来挑选。”陆临几句话，形势已经完全扭转，他的提议对盛意来说太过诱人。有人帮她在图书馆占座，就意味着她再也不用冒着被“西方不败”抓到的风险逃课占座，她甚至可以小小地赖会床，仅仅这样一想幸福感指数就要爆棚。盛意心中盘算着，即使是陌生的曲子，延长两次练习的时间，多练几次，也是有把握的。这两次练习可以趁着这几天抓紧时间安排完，耽误的时间自己晚上多刷几套题，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风险。终究，盛意抵挡不了有人占座的诱惑，她脚步一转，又回到原位。陆临眼中带着点点笑意。“那你现在可以松开手了吗？”盛意声音轻轻的。陆临触电一样挪开手，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开口，面上有些羞赧，指腹却还残留着莹润的触感，心底泛起奇异的酥麻。盛意细细思索了一阵，“我还有个要求。”陆临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他换了个姿势，右手肘微曲放在窗台上，整个人的姿态变得舒展、闲适起来，“你说啊。”“我只伴奏，不登台。”盛意说。陆临愣了一下，他还真的没有想到盛意的要求是这样，不过他头脑转得很快，说：“可以，我们可以提前录音，多录几遍，挑最好的。”盛意笑得眉眼弯弯，“好，那最后一个问题，陆临，你能保证每天都能占到座吗？”明明同意的话就在嘴边，却还是想再确认一遍。或许是傍晚的微风太过柔缓，或许是渐坠的夕阳太过美丽，一切事物都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轻纱，波光流动中涌起未知的期待。对上盛意的笑颜，陆临也不禁嘴角上扬，“我说到做到。只要你能弹好曲子，你要坐哪里我都去给你占座。”说到自己的曲子，他的眼中浮起璀璨的光彩，如耸立在山间的青松，整个人透着自信，坚韧。殊不知，他的神色戳中了盛意的心弦，一句话激起了盛意心中的豪情万丈。“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有模拟测试，第一次练习就定在后天下午吧，也让我听听你的曲子。”盛意面色郑重。年少的人啊，心中总是存有傲气，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也是敢为天下先的决心。追逐梦想的过程如同登山，胜利的旗帜高高飘扬在最高峰上，绚丽夺目。而我们能做的就是认准自己的目标，不懈奋斗，不舍昼夜。陆临前脚刚走，李汝悦就从走廊的拐角处探出了头。她小心翼翼走上前来，脸上带着讨好的表情，“小仙女，小可爱！你看，这可不能怪我，我最多就是个中间商，具体条款可是你自己谈判落实的。”一看就是墙角一句不落听全了。盛意揉揉手腕，故作凶狠地说：“怎么不怪你，看我这次不好好收拾你！”还能开玩笑就说明她并没有排斥这件事，李汝悦展颜一笑，扑上去一把抱住盛意，十分狗腿地蹭了蹭她的肩膀，“我知道小仙女是不会打人的，再说，你也没吃亏呀，天天占座，这得起得多早。”闻言，盛意也绷不住笑了出来。“你不生气就好，我还约了我们家老杜一起吃饭，你继续去和你的法条约会去吧。”李汝悦见好就收，看看时间，掉头就走。“你可真是过河拆桥。”身后传来盛意凉凉的声音。“我还卸磨杀驴呢。”她嬉笑着回嘴，盛意气结。“晚上我给你带宵夜啊，酥皮肉夹馍配酸辣粉，简直人间美味。”李汝悦的声音飘来，盛意只当没听见。有一条真理满宿舍都知道，她一旦和老杜一起吃饭，就绝对没有机会接触这些在老杜眼里看来是“垃圾食品”的东西。送走了两拨人，盛意估摸了下时间，决定去食堂吃完饭再回去学习。周六的傍晚，学校里人流量明显少了很多。第三食堂里最受追捧的炒饼也仅有两三人在排队。平常，盛意嫌浪费时间，没什么耐性排队，今天索性带上耳机听着民商法课程排起了队。葱花下锅，热油“滋啦”一声，一股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盛意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突然想起姥姥经常叮嘱自己的一句话，“小乖要好好吃饭，吃饱饭不想家。”虽然她的家也是北方城市，距离帝都的直线距离只有3200公里，但在姥姥眼里看来，她独自一人离家到帝都上大学已是千山万水那么遥远。排到自己的顺序，端起扎扎实实的一大碗炒饼，盛意越发觉得饿了。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了，埋头吃起来。饼丝吸满汤汁，配上蔬菜清脆的口感，确实很好吃。正吃得满足，斜里伸出一只手，一瓶养乐多被放在桌角。盛意错愕，顺着修长匀称的手臂看上去，刚刚分别不久的陆临立在桌边他的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笑，微微侧着头凝视着她。盛意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这个人怎么回事？就是喜欢突然出现，然后莫名其妙地笑吗？不等她摘下耳机说什么，陆临手指轻点了一下他的左侧脸颊后追着同学而去。一群大男孩，嘻嘻哈哈走远了。盛意有些疑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侧脸颊，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饭菜碎屑，看来真是吃得太投入了。热意轰地一下涌上头顶，脸颊变得滚烫，不用看，盛意都知道自己此刻必然脸红到爆炸。自己虽然不算是个淑女，但吃饭吃到脸上这种糗事也实在是太丢脸了！看着手机微信通讯录里的好友申请，盛意有些咬牙切齿地点了通过。很快，他发过来一串笑脸，盛意却心气不顺，默默想着：这个人真讨厌，就不能装作看不见吗？手机扔到一边，并没有给他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