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岑岑睡了很久,久到她模糊地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不时听到一些声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让她大概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眼皮太重,醒不过来——
“她受了刺激,引发旧疾。思虑过度、情绪起伏过大,身体、心理多重压力,诱发分化期提前。谁有Omega抑制剂,先给她用!”
“我有抑制剂,校医,你看能不能用?”
“赶紧联系家属,送她回家!”
“我是她哥,我在这儿!”
“许岑岑怎么了?早上出门不还好好的?”
“你是Alpha,再心急,也照顾不了许岑岑,让她去我那儿!”
“许岑岑,这么多人喜欢你,这么多人在意你,你多幸运啊,不像我,一个私生女,爹不疼娘不爱,满心欢喜喜欢上一个人,他的满心满眼只有你……”
“我该恨你,讨厌你,可我恨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你得意一点,对我冷漠一点,我就能恨你,讨厌你了……”
“你答应了江言是吗?过年送你礼物的江言是他啊?有名的江少爷。我看到他了,你答应了他,真好。”
“白卿雪还算有两把刷子,长得挺好,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你单纯,对你的心思可不……别再那么信他了,你当他是亲人,他可没有。”
“奶奶一直在问你,想接你回去,医生说不宜多动,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奶奶吧?”
“找你的那帮人,已经查出来了,沧文星的人,你放心,不管是谁,我都会保护好你,不让他们伤害你!”
“许岑岑……”
“许岑岑,你是希洛森家族的Omega,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市井Omega,你该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白琪太偏袒你了!令你无法无天!哪家Omega不是温婉贤淑,哪个像你这样上蹿下跳?”
“岑岑,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不愿意就离开,离这儿越远越好,找一个远离帝都星的地方,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许岑岑,你知道你有多可恨吗?都是希洛森家族的,凭什么你有人护着?凭什么你置身事外?你不是想忘记吗?我帮你啊!”
“许岑岑,活下去!”
……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下下撞击脑颅,无数模糊的画面,闪进又闪退,许岑岑宛如溺在一条虚无长河,河水淹没头顶,灌入口鼻,冲刷灵魂,痛苦又窒息。
“许岑岑!醒醒!”
一道声音劈开河面,拽她出水,光亮刺眼,许岑岑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慢慢醒来。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很耳熟——
“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哭了?是药剂不对吗?月月,你去找白卿雪,让他联系医生,我守着她!”
“退烧了,体温正常,应该快结束分化了啊,怎么哭成这样?”
“我守了你这么多天,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别哭了,别哭了!”
柳雅依慌乱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清楚地传入许岑岑的耳朵。
许岑岑虚弱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副圆形玻璃镜片,透亮的镜片后一双漂亮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她,不敢置信她突然醒了。
骤然清醒过来的许岑岑也很恍惚,怔怔地望着柳雅依。
柳雅依站直身体,拉远了距离,咳嗽了一下,掩去惊诧,有一丝不自然地说:“醒了?别用这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骗我这么久,我没原谅你啊!”
许岑岑望着她,微微皱眉。
许岑岑的模样,勾起柳雅依的担心,她眼中的许岑岑,从来都是乐呵又黏人,怎么一脸泪水地醒来,神色生疏又漠然?
完全不像许岑岑啊!
柳雅依俯下身,询问:“你怎么了?分化出问题了?”
许岑岑望着她,分化?
许岑岑的意识还有一些混乱,晕倒之前的记忆渐渐复苏……她分化了?
许岑岑低下头,看向纤细的手腕,感受身体的变化,她的体内像有一簇渐渐熄弱的火苗,躁动在一寸一寸稀薄,精神力也被带弱了几分。
“许岑岑!”
一道声音钻入耳朵。
许岑岑缓缓抬头,看见门外跑进来的熟悉身影。
许岑岑眨一眨眼睛,看着白卿雪。
白卿雪从进门就一直在看她,眼底的惊、慌、喜、惑深深压抑着,靠近后,愈发小心又谨慎地端详她,估量判断她的状态。
他抬起手,轻轻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痕。
指尖微凉。
白卿雪皱了皱眉,声音也有一些发紧:“你想起来了?”
许岑岑摇一摇头。
白卿雪的指尖颤抖:“你忘了我了?”
许岑岑摇一摇头。
白卿雪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着。身躯相贴,许岑岑清晰地感受到白卿雪的某种情绪,像害怕什么一样,令她不解。
同之前不解的很多事一样,她此时也不解他的害怕从何而来、害怕什么?
“白卿雪!我还在这儿!”柳雅依愤怒的声音响起。还有比她更惨的吗?真心相待的妹妹一夕之间变成情敌?她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一件事,就照顾了好长一段时间进入分化期的情敌!现在,他俩还公然在眼皮子底下搂搂抱抱?!
许岑岑看向柳雅依。
还没来得及看清,身体忽然一轻,白卿雪拦腰抱起,迈出门、穿过走道、进入6-2。
一路小心、轻柔。
白卿雪放她在床上。
“怎么了?”许岑岑听见白卿雪的声音。
许岑岑摇头。
“不舒服?”
许岑岑还是摇头。
白卿雪还要说话,一涌而来的越浩、三儿等人叽叽喳喳地说:“醒了?许岑岑,你不知道,这一段时间,老大多担心……”
越浩的话没说完,被白卿雪推出了门。
“让她休息。”
白卿雪说着,把三儿、乔蒂、袁涛等人也推了出去。
门外人声嘈杂。
许岑岑拉起被角,盖在了耳朵上。
她睁眼蜷缩在被窝之中,看着被面上粉黄色的花朵,微微出神。
许久后,她打开了端脑界面,进入了星网。
在搜索栏输入“希洛森家族”家族,一下跳出了满满当当的新闻——经济、政治、娱乐各个板块的新闻都有,令人眼花缭乱找不到重点。往下一拉网页,新闻配图有的年轻、有的年迈、有Alpha、也有Omega,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大家族。
她重新输入“白奇”“白齐”“白琪”,或者加上前缀“希洛森家族白奇”“希洛森家族白齐”“希洛森家族白琪”……一个一个试了,都没有搜到有价值的信息页。
又换成了“许岑岑”“希洛森家族许岑岑”,也没有搜到任何有价值的讯息。
她只能倒回去看“希洛森家族”的新闻页。
一张一张看新闻配图,没有一个人、一张脸令她感觉到熟悉。
她不认识他们,一个也不认识。
她看了很久,“希洛森家族”的繁荣昌盛也清晰地映入她的脑海——同她记起的断断续续的话语一致,“希洛森家族”在帝都星!家族人丁兴旺,涉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其中最出名的两个人物是大帝续弦的第三任妻子,来自希洛森家族!以及大皇子之妻也来自希洛森家族!
“希洛森家族”在帝都星,是仅次于皇室的大家族!
许岑岑越看,心越凉。
倘若许岑岑之前还心怀一丝丝侥幸,对她穷追不舍的人没有在丘尾星搅弄风云的本领,在搜到希洛森家族的一刻,通通化为了灰烬。
白卿雪也好、江言所在的丘尾星戈尔德家族,蚍蜉撼树,不是一个量级。
她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
许岑岑清楚地知晓——无论当初为什么留下“忘记过去,一切是新的开始”,现在绝不能当一个鸵鸟逃避!希洛森家族,有人厌她、有人护她,她必须找到愿意护她的那个人,才可以躲过一劫、不拖累白卿雪、江言、柳雅依等人!
许岑岑又睡了两天。
其后恢复了上学、放学的平淡生活。
白卿雪几乎寸步不离她身边,陪她上课、陪她吃饭、陪她坐车。
许岑岑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一如既往地上学、写作业、给三儿的菜肴提要求、陪白卿雪等人练精神力。
一切好像什么也没有变。
期间,许岑岑硬推着白卿雪去了一趟端脑营业部,给他挑了最高配置的端脑,加上了她的联系方式。
白卿雪眼眸漆黑,无声地盯着她,像要看出来什么。
许岑岑知道他担心什么,她的行为,落入他的眼里,恐怕是告别准备。可她现在并不是这个想法,于是笑道:“那我删了?”
白卿雪握住她的手:“不删。”
许岑岑道:“你说过的话,我记得,我不会偷偷摸摸离开这儿。好不容易才能来蒂蓝茵考学训练营,我肯定珍惜,通过训练营升学呀!哥,你有想去的院校吗?”
白卿雪问她:“你想去哪儿?”
许岑岑一直以来的打算是通过考学训练营,去更远的外星、更广阔的天地走一走、看一看。
可是现在的想法变了,她答道:“蒂蓝茵。”
白卿雪道:“那我也报蒂蓝茵。”
白卿雪说话的时候,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不信她的话,又像即便知晓她说假话、他也信,坚定又直接地再次告诉她,他无数次说过的话——“她在哪儿,他在哪儿。”
许岑岑笑一笑。
她看得见白卿雪这一段时间的紧绷和担心。
可她说的是真话呀。
她真的不会偷偷摸摸离开,也真的会报蒂蓝茵。
时间如同一条平静的暗河,徐徐流淌,面上平静无澜,底下暗流汹涌,一晃眼,便又过去了月余。期间,她见过数次江言,也见了数次柳雅依。
白卿雪都陪着。
同白卿雪、柳雅依之间莫名其妙的矛盾一样,白卿雪、江言之间也隐隐的不对盘。
许岑岑问过白卿雪、江言。
两个人的回答出奇的一致,离对方远一点,细问缘由,又都说不出一二三。
相反,许岑岑不止一次撞见白卿雪、江言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这种对峙又和气的关系,属实令许岑岑摸不透。
柳雅依也挺奇怪,每次都说不见她,她一死缠烂打,又都能约出来,次次见面都说“我没原谅你”,一问柳雅依在气什么,柳雅依又不说了——“你不知道,不关你的事,你不知道,你最好永远不知道!”
跟顺口溜一样。
听多了,许岑岑也就不问了。
毕竟所有人都奇奇怪怪,也就不奇怪了。
许岑岑更关心柳雅依配亲的事:她想帮柳雅依,这又陷入了另一个问不出来的“柳雅依中意的人是谁”的怪圈。
如此拖拖拉拉,搅黄了两次被安排的配亲见面会后,这件事终于暂时搁置。
立夏的时候,许岑岑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发情期。
她听柳雅依、左薇月讲过,也在星网上搜过,听得再多、看得再多,也不及一次切身经历。原来……Omega发情期真的会抹杀理智,疯狂想要Alpha的安抚,原来……真的很危险。
幸好她带了抑制剂,失控的时间很短暂。
第一次发情期带给她的体验。
是恍惚。
像是迎接一次意料之中,又像是历经一次意料之外,像是看到了谁、渴望谁,又像是没有,像有什么破土而出,又像有什么深扎入里,她的身体、心理像有了什么变化,又无法详细说清这一种变化。
她上网一搜,网上也有一些类似的发情期体验,下面的回复很简单:长大了,想人了,多来两次,就懂了。
许岑岑看来看去,也没看懂这一句话。
许岑岑没有太多时间琢磨发情期的迷惑。
因为没过两天,左薇月和越浩突然公布两个人恋爱了——消息之突然,令作为越浩家人的白卿雪、许岑岑、三儿、乔蒂、袁涛,作为左薇月家人朋友的佑彦、柳雅依大吃一惊。更吃惊的是,左薇月和越浩动作迅速,当即摆宴!
说是摆宴,其实就是在6-2摆了一桌,大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顿。
佑彦带了酒。
于是许岑岑看到了一幕幕诡异的画面——袁涛边喝边哭,一边欣慰越浩,一边自伤“年纪最大,还找不到”;三儿提着锅铲大喊“这些菜怎么样?是不是大厨?”;乔蒂追着佑彦又是拽、又是扯,像在演示新学的招式,又像是泄愤打架;柳雅依抱着左薇月的肩膀,小声呜咽了好一会儿,一摔杯子,大骂白卿雪混蛋;白卿雪充耳不闻,酒精淬染的眼睛漆黑明亮,直直地望着她……
喝了酒的白卿雪,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平常的他,清冷的、疏离的,不好接近。
喝了酒的白卿雪,皮肤像晕了一层胭脂,似桃花拂面,醉意香浓,动人心魄。
许岑岑像被下了降头一样,移不开眼睛。
“许岑岑……”
“嗯。”许岑岑看着他。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没有。”许岑岑问他,“你有吗?”
“我有。”白卿雪微微笑起来,光华灼灼,煞是好看。
“你想说什么?”
白卿雪望着她,嘴唇微启,又像想起了什么,眉心深深拢起,眼眸漆黑,一瞬不瞬凝视她。
许岑岑见多了白卿雪利落果敢的一面,这样瞻前顾后、要说不说的模样很是少见。
于是许岑岑问他:“大厂背后的人,很棘手吗?”
白卿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摇一摇头,吐出一个声:“不。”
许岑岑问:“他们找你了吗?”
白卿雪眼神微变。
许岑岑道:“你可以不管我,江言告诉我了,那是外星的人,很麻烦。你说过,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属于这儿,我可以……”
白卿雪搂住了许岑岑。
许岑岑的话没有说完。
白卿雪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我说的是,要么你……”
“要么我想起来,要么我的家人朋友找到我。”许岑岑先一步接话,打断了白卿雪。许岑岑原想说“已经有人找到了”是一个事实,没有必要遮掩、没有必要自欺;没必要强撑、也没必要以卵击石,话到嘴边,变成了:“好啊,哥,你要说到做到啊。”
白卿雪的气息微微凝滞,许久后,他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许岑岑问:“你想说什么?”
白卿雪久久未语。
许岑岑看一眼端脑的讯息:“哥,你想说什么?”
白卿雪像有满腔心事,被什么压着,不合时宜,无从说起。
许岑岑其实理解白卿雪,她也有很多话。
她想说,她很高兴、很幸运遇到了他。
她想说,她很感谢他对她好、护着她。
她想说,她舍不得他……可这些话,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她真的想听一听白卿雪想说的是什么,恰在这个时候,“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不大不小的规律性的三声响动,一下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酒,袁涛闷头喝得最多,大喊一声:“谁啊?”
门外没有应答,又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许岑岑环顾了一眼,每一个人都有醉意,她轻轻推开白卿雪:“哥,我去开门。”
白卿雪一起跟去了玄关。
门向外打开——
现出门外的数名Alpha,着装简单,各不相同,眼神却是整齐划一的凌厉。
一看就不好惹!
白卿雪迈步挡在了许岑岑前面。
为首的Alpha视线在白卿雪脸上停顿了几秒,投向了白卿雪的身后。
许岑岑拽一拽白卿雪的衣角:“哥,我让他们来的。”
此话一出,凝滞的氛围变得有几分微妙。
白卿雪转动脖颈,视线下压,望向许岑岑。
许岑岑感受得到身后的数道困惑不解的目光,以及白卿雪疑问的眼神。许岑岑挺了挺腰杆,看着气势汹汹的Alpha们,声音格外平静:“来得很快。”
Alpha们右手置左胸,右腿后退屈膝,上身前倾,齐声行礼:“小小姐!”
整齐的行礼,在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无比突兀。
许岑岑身后传来数道被惊到了的抽气声。
许岑岑越过白卿雪,站在Alpha们前方,她驻足一下,回头看向6-2。
入目是最前方的白卿雪,她不敢看他,于是错过了他炙热的视线,投向后面的柳雅依、越浩、左薇月、三儿、乔蒂、袁涛,所有人仿佛一瞬间酒醒了一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许岑岑道:“谢谢这一段时间的照顾,很高兴认识你们,我要回家了。”
许岑岑原想说大家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她会帮他们达成,转念一想,他们不好提,柳雅依的配亲困境,越浩和左薇月的祝福礼物,三儿、乔蒂、袁涛的上学花销,他们每一个人的安全问题,她都能解决。
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电梯。
许岑岑步履匆匆。
害怕多耽误,会舍不得。
在她想清楚自己的处境的那一刻、在她在端脑营业厅申请解冻私密账户,填写的申请表会发往帝都星总部的那一刻,她便知晓快离开了。
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在这样一个欢聚的时刻,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的时刻。
来得很快。
一旦来了。
她就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电梯也来得很快,“叮”一声停在了面前。
许岑岑迈步。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抓住她的掌心很烫,几乎同一时间,她被带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抱住她的力道很重,紧紧环着她,不愿松手一般。
电梯响起一阵“滴滴滴”的提示音。
许岑岑埋在白卿雪的肩膀,声音很小:“哥,你说过的,我的家人、朋友找到我……”
白卿雪搂住她后背的掌心发烫、发抖。
“小小姐。”耳边传来了Alpha的请示,一旦她首肯,Alpha们便会制住白卿雪,将他扔远、隔开。
许岑岑声音低低:“他们和你知道的不一样,来的人是我联系的,接我回家……”许岑岑说得很平静,却很清楚这一句话的杀伤力。
她不是被逼,她是自愿,她想离开……
白卿雪果然一颤。
“许岑岑……”
她听到他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一贯的冷静自持。
“好……”他答应了,却收紧了臂膀,抱得更紧更紧,
“小小姐。”Alpha们再一次请示。
“什么时候走?”白卿雪问。
“过两天。”许岑岑答。
“好。”白卿雪像从牙缝里艰难发声,却还算从容,“我送你。”
“好。”许岑岑应道。
白卿雪松开了她,许岑岑即刻进入了电梯,尾随进入的Alpha们密密麻麻挡在前方,遮住了许岑岑的视线。
许岑岑微微仰头,看见电梯缓缓关闭。
许岑岑在Alpha们的护送下离开了清梨湾,入住丘尾星最奢华的酒店。
她没有骗白卿雪,她确实多留了两天,为了白卿雪等人的安全,她不仅要抹去她在丘尾星生活过的所有痕迹,还要查出想利用大厂悄无声息杀了她的背后之人的蛛丝马迹。
也是这两天,Alpha们查出的资料,令她知晓了白卿雪、江言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帮她做了多少事。
他们帮她控制住了想杀她的那一帮势力,倒查、清剿数个类似大厂这样不干净的势力。
不是白卿雪寸步不离守着她,她很难熬过这几个月,撑到帝都星来人。
两天后,许岑岑给白卿雪发了一个定位。
那是一个偏僻的停机坪附近,许岑岑站在二楼的玻璃窗前,看着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
他穿着极简单的白色短袖、黑色长裤,步伐沉稳有力,速度很快。
她那天没敢看他,今天站在高台上,一直看着他。
他似乎没有难过,神色一如往常,眉宇间淡淡的、冷冷的,似玉似雪一般清润,光华灼灼。
行至楼下,他猝然抬头,视线同她一撞。
她撞见他漆黑的眼眸,一刹那心跳漏了几拍,她佯装镇定,转身离开了窗。
过了一小会儿,她听到了脚步声。
她知道他来了。
正儿八经道别,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许岑岑不知道说什么,看着白卿雪坐在对面。
道别的话无非什么“再见”“祝好”,许岑岑不想说这些,看见他的状态很平时没什么差别,看见他很好便足够了。
两个人说过很多次,迟早一天会离开,真到了这一天,却是异常沉默。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白卿雪放了一个礼物袋到桌上,推到她的面前:“他们托我带给你的。”
许岑岑接过,想打开:“是什么?”
白卿雪道:“带回去看。”
许岑岑不再打开,望向白卿雪:“你有给我礼物吗?是什么?”
白卿雪望着她。
许岑岑又问:“你那天想说什么?”
一直以来,许岑岑都认为白卿雪难猜、难懂,如今快离开了,她很想知道白卿雪常常压抑的心思是什么?
白卿雪没有答,问她:“离开丘尾星,你去哪儿?”
许岑岑一愣,脑海一瞬间忆起曾经想一起去邻星的画面,她曾经多么希望他离开宿角、离开丘尾星,去更远、更广阔的天地。如今的白卿雪,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模样,他变得强大、变得前途光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所期盼的,已经一步步成真。
许岑岑笑起来:“回家,我家很远,该回去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哥哥,谢谢你照顾我。”
就像白卿雪没有正面回答一样,许岑岑也没有告诉他去向。
帝都星离丘尾星太远了。
她没有恢复记忆,不清楚会面对什么,也不知道杀她的是谁,她不想有太多挂念。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开始便知道终有一天各奔东西,真到了这一天,应当豁达潇洒一些……
许岑岑站起来:“哥哥,谢谢你来送我,回去吧。”
白卿雪道:“一路平安。”
许岑岑下楼。
白卿雪坐了很久,久到听到轰隆隆的声响、久到附近的Alpha们都消失不见、久到天地一片寂静。
他缓缓站起,一步步朝来的方向,一步步离开。
他来的时候,天光很亮,此刻天光依然很亮。明明没过多久,却漫长地像过了许久。
他沿来路,回归处。
三儿等人看见白卿雪归来,着急迎上来:“走了吗?”
越浩一拍三儿,示意三儿闭嘴。
袁涛观察白卿雪的神色,清冷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离别愁绪,仿佛不受任何影响,满脸的担忧一下烟消云散。
白卿雪进入了房间。
袁涛招呼几个人,该做什么,去做什么。越浩、乔蒂、三儿都看到了白卿雪的状态,渐渐放下心,各自散去。
越浩的心落进了肚子里,叮嘱三儿多留意老大。
话还没说完,“嘭”一声巨响,惊得后半句有事就说,没来得及开口。
三儿拔腿就跑,进入巨响传来的白卿雪房间——
“老大!”
“医生!找医生!”
“老大怎么了?”
“吐血晕过去了!”
……
“半个多月了,还不好!这么多年了,哪次病成这样?”
“……这次难了。”
“难什么?捅刀子、分化期伤这么重,都好好的,这一次连个伤口都没有,平白无故吐血!”
“……不是平白无故。”
“不是平白无故?越浩,你话说清楚!”
“不好说。”
……
“她受了刺激,引发旧疾。思虑过度、情绪起伏过大,身体、心理多重压力,诱发分化期提前。谁有Omega抑制剂,先给她用!”
“我有抑制剂,校医,你看能不能用?”
“赶紧联系家属,送她回家!”
“我是她哥,我在这儿!”
“许岑岑怎么了?早上出门不还好好的?”
“你是Alpha,再心急,也照顾不了许岑岑,让她去我那儿!”
“许岑岑,这么多人喜欢你,这么多人在意你,你多幸运啊,不像我,一个私生女,爹不疼娘不爱,满心欢喜喜欢上一个人,他的满心满眼只有你……”
“我该恨你,讨厌你,可我恨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你得意一点,对我冷漠一点,我就能恨你,讨厌你了……”
“你答应了江言是吗?过年送你礼物的江言是他啊?有名的江少爷。我看到他了,你答应了他,真好。”
“白卿雪还算有两把刷子,长得挺好,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你单纯,对你的心思可不……别再那么信他了,你当他是亲人,他可没有。”
“奶奶一直在问你,想接你回去,医生说不宜多动,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奶奶吧?”
“找你的那帮人,已经查出来了,沧文星的人,你放心,不管是谁,我都会保护好你,不让他们伤害你!”
“许岑岑……”
“许岑岑,你是希洛森家族的Omega,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市井Omega,你该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白琪太偏袒你了!令你无法无天!哪家Omega不是温婉贤淑,哪个像你这样上蹿下跳?”
“岑岑,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不愿意就离开,离这儿越远越好,找一个远离帝都星的地方,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许岑岑,你知道你有多可恨吗?都是希洛森家族的,凭什么你有人护着?凭什么你置身事外?你不是想忘记吗?我帮你啊!”
“许岑岑,活下去!”
……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下下撞击脑颅,无数模糊的画面,闪进又闪退,许岑岑宛如溺在一条虚无长河,河水淹没头顶,灌入口鼻,冲刷灵魂,痛苦又窒息。
“许岑岑!醒醒!”
一道声音劈开河面,拽她出水,光亮刺眼,许岑岑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慢慢醒来。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很耳熟——
“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哭了?是药剂不对吗?月月,你去找白卿雪,让他联系医生,我守着她!”
“退烧了,体温正常,应该快结束分化了啊,怎么哭成这样?”
“我守了你这么多天,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别哭了,别哭了!”
柳雅依慌乱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清楚地传入许岑岑的耳朵。
许岑岑虚弱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副圆形玻璃镜片,透亮的镜片后一双漂亮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她,不敢置信她突然醒了。
骤然清醒过来的许岑岑也很恍惚,怔怔地望着柳雅依。
柳雅依站直身体,拉远了距离,咳嗽了一下,掩去惊诧,有一丝不自然地说:“醒了?别用这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骗我这么久,我没原谅你啊!”
许岑岑望着她,微微皱眉。
许岑岑的模样,勾起柳雅依的担心,她眼中的许岑岑,从来都是乐呵又黏人,怎么一脸泪水地醒来,神色生疏又漠然?
完全不像许岑岑啊!
柳雅依俯下身,询问:“你怎么了?分化出问题了?”
许岑岑望着她,分化?
许岑岑的意识还有一些混乱,晕倒之前的记忆渐渐复苏……她分化了?
许岑岑低下头,看向纤细的手腕,感受身体的变化,她的体内像有一簇渐渐熄弱的火苗,躁动在一寸一寸稀薄,精神力也被带弱了几分。
“许岑岑!”
一道声音钻入耳朵。
许岑岑缓缓抬头,看见门外跑进来的熟悉身影。
许岑岑眨一眨眼睛,看着白卿雪。
白卿雪从进门就一直在看她,眼底的惊、慌、喜、惑深深压抑着,靠近后,愈发小心又谨慎地端详她,估量判断她的状态。
他抬起手,轻轻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痕。
指尖微凉。
白卿雪皱了皱眉,声音也有一些发紧:“你想起来了?”
许岑岑摇一摇头。
白卿雪的指尖颤抖:“你忘了我了?”
许岑岑摇一摇头。
白卿雪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着。身躯相贴,许岑岑清晰地感受到白卿雪的某种情绪,像害怕什么一样,令她不解。
同之前不解的很多事一样,她此时也不解他的害怕从何而来、害怕什么?
“白卿雪!我还在这儿!”柳雅依愤怒的声音响起。还有比她更惨的吗?真心相待的妹妹一夕之间变成情敌?她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一件事,就照顾了好长一段时间进入分化期的情敌!现在,他俩还公然在眼皮子底下搂搂抱抱?!
许岑岑看向柳雅依。
还没来得及看清,身体忽然一轻,白卿雪拦腰抱起,迈出门、穿过走道、进入6-2。
一路小心、轻柔。
白卿雪放她在床上。
“怎么了?”许岑岑听见白卿雪的声音。
许岑岑摇头。
“不舒服?”
许岑岑还是摇头。
白卿雪还要说话,一涌而来的越浩、三儿等人叽叽喳喳地说:“醒了?许岑岑,你不知道,这一段时间,老大多担心……”
越浩的话没说完,被白卿雪推出了门。
“让她休息。”
白卿雪说着,把三儿、乔蒂、袁涛等人也推了出去。
门外人声嘈杂。
许岑岑拉起被角,盖在了耳朵上。
她睁眼蜷缩在被窝之中,看着被面上粉黄色的花朵,微微出神。
许久后,她打开了端脑界面,进入了星网。
在搜索栏输入“希洛森家族”家族,一下跳出了满满当当的新闻——经济、政治、娱乐各个板块的新闻都有,令人眼花缭乱找不到重点。往下一拉网页,新闻配图有的年轻、有的年迈、有Alpha、也有Omega,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大家族。
她重新输入“白奇”“白齐”“白琪”,或者加上前缀“希洛森家族白奇”“希洛森家族白齐”“希洛森家族白琪”……一个一个试了,都没有搜到有价值的信息页。
又换成了“许岑岑”“希洛森家族许岑岑”,也没有搜到任何有价值的讯息。
她只能倒回去看“希洛森家族”的新闻页。
一张一张看新闻配图,没有一个人、一张脸令她感觉到熟悉。
她不认识他们,一个也不认识。
她看了很久,“希洛森家族”的繁荣昌盛也清晰地映入她的脑海——同她记起的断断续续的话语一致,“希洛森家族”在帝都星!家族人丁兴旺,涉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其中最出名的两个人物是大帝续弦的第三任妻子,来自希洛森家族!以及大皇子之妻也来自希洛森家族!
“希洛森家族”在帝都星,是仅次于皇室的大家族!
许岑岑越看,心越凉。
倘若许岑岑之前还心怀一丝丝侥幸,对她穷追不舍的人没有在丘尾星搅弄风云的本领,在搜到希洛森家族的一刻,通通化为了灰烬。
白卿雪也好、江言所在的丘尾星戈尔德家族,蚍蜉撼树,不是一个量级。
她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
许岑岑清楚地知晓——无论当初为什么留下“忘记过去,一切是新的开始”,现在绝不能当一个鸵鸟逃避!希洛森家族,有人厌她、有人护她,她必须找到愿意护她的那个人,才可以躲过一劫、不拖累白卿雪、江言、柳雅依等人!
许岑岑又睡了两天。
其后恢复了上学、放学的平淡生活。
白卿雪几乎寸步不离她身边,陪她上课、陪她吃饭、陪她坐车。
许岑岑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一如既往地上学、写作业、给三儿的菜肴提要求、陪白卿雪等人练精神力。
一切好像什么也没有变。
期间,许岑岑硬推着白卿雪去了一趟端脑营业部,给他挑了最高配置的端脑,加上了她的联系方式。
白卿雪眼眸漆黑,无声地盯着她,像要看出来什么。
许岑岑知道他担心什么,她的行为,落入他的眼里,恐怕是告别准备。可她现在并不是这个想法,于是笑道:“那我删了?”
白卿雪握住她的手:“不删。”
许岑岑道:“你说过的话,我记得,我不会偷偷摸摸离开这儿。好不容易才能来蒂蓝茵考学训练营,我肯定珍惜,通过训练营升学呀!哥,你有想去的院校吗?”
白卿雪问她:“你想去哪儿?”
许岑岑一直以来的打算是通过考学训练营,去更远的外星、更广阔的天地走一走、看一看。
可是现在的想法变了,她答道:“蒂蓝茵。”
白卿雪道:“那我也报蒂蓝茵。”
白卿雪说话的时候,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不信她的话,又像即便知晓她说假话、他也信,坚定又直接地再次告诉她,他无数次说过的话——“她在哪儿,他在哪儿。”
许岑岑笑一笑。
她看得见白卿雪这一段时间的紧绷和担心。
可她说的是真话呀。
她真的不会偷偷摸摸离开,也真的会报蒂蓝茵。
时间如同一条平静的暗河,徐徐流淌,面上平静无澜,底下暗流汹涌,一晃眼,便又过去了月余。期间,她见过数次江言,也见了数次柳雅依。
白卿雪都陪着。
同白卿雪、柳雅依之间莫名其妙的矛盾一样,白卿雪、江言之间也隐隐的不对盘。
许岑岑问过白卿雪、江言。
两个人的回答出奇的一致,离对方远一点,细问缘由,又都说不出一二三。
相反,许岑岑不止一次撞见白卿雪、江言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这种对峙又和气的关系,属实令许岑岑摸不透。
柳雅依也挺奇怪,每次都说不见她,她一死缠烂打,又都能约出来,次次见面都说“我没原谅你”,一问柳雅依在气什么,柳雅依又不说了——“你不知道,不关你的事,你不知道,你最好永远不知道!”
跟顺口溜一样。
听多了,许岑岑也就不问了。
毕竟所有人都奇奇怪怪,也就不奇怪了。
许岑岑更关心柳雅依配亲的事:她想帮柳雅依,这又陷入了另一个问不出来的“柳雅依中意的人是谁”的怪圈。
如此拖拖拉拉,搅黄了两次被安排的配亲见面会后,这件事终于暂时搁置。
立夏的时候,许岑岑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发情期。
她听柳雅依、左薇月讲过,也在星网上搜过,听得再多、看得再多,也不及一次切身经历。原来……Omega发情期真的会抹杀理智,疯狂想要Alpha的安抚,原来……真的很危险。
幸好她带了抑制剂,失控的时间很短暂。
第一次发情期带给她的体验。
是恍惚。
像是迎接一次意料之中,又像是历经一次意料之外,像是看到了谁、渴望谁,又像是没有,像有什么破土而出,又像有什么深扎入里,她的身体、心理像有了什么变化,又无法详细说清这一种变化。
她上网一搜,网上也有一些类似的发情期体验,下面的回复很简单:长大了,想人了,多来两次,就懂了。
许岑岑看来看去,也没看懂这一句话。
许岑岑没有太多时间琢磨发情期的迷惑。
因为没过两天,左薇月和越浩突然公布两个人恋爱了——消息之突然,令作为越浩家人的白卿雪、许岑岑、三儿、乔蒂、袁涛,作为左薇月家人朋友的佑彦、柳雅依大吃一惊。更吃惊的是,左薇月和越浩动作迅速,当即摆宴!
说是摆宴,其实就是在6-2摆了一桌,大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顿。
佑彦带了酒。
于是许岑岑看到了一幕幕诡异的画面——袁涛边喝边哭,一边欣慰越浩,一边自伤“年纪最大,还找不到”;三儿提着锅铲大喊“这些菜怎么样?是不是大厨?”;乔蒂追着佑彦又是拽、又是扯,像在演示新学的招式,又像是泄愤打架;柳雅依抱着左薇月的肩膀,小声呜咽了好一会儿,一摔杯子,大骂白卿雪混蛋;白卿雪充耳不闻,酒精淬染的眼睛漆黑明亮,直直地望着她……
喝了酒的白卿雪,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平常的他,清冷的、疏离的,不好接近。
喝了酒的白卿雪,皮肤像晕了一层胭脂,似桃花拂面,醉意香浓,动人心魄。
许岑岑像被下了降头一样,移不开眼睛。
“许岑岑……”
“嗯。”许岑岑看着他。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没有。”许岑岑问他,“你有吗?”
“我有。”白卿雪微微笑起来,光华灼灼,煞是好看。
“你想说什么?”
白卿雪望着她,嘴唇微启,又像想起了什么,眉心深深拢起,眼眸漆黑,一瞬不瞬凝视她。
许岑岑见多了白卿雪利落果敢的一面,这样瞻前顾后、要说不说的模样很是少见。
于是许岑岑问他:“大厂背后的人,很棘手吗?”
白卿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摇一摇头,吐出一个声:“不。”
许岑岑问:“他们找你了吗?”
白卿雪眼神微变。
许岑岑道:“你可以不管我,江言告诉我了,那是外星的人,很麻烦。你说过,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属于这儿,我可以……”
白卿雪搂住了许岑岑。
许岑岑的话没有说完。
白卿雪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我说的是,要么你……”
“要么我想起来,要么我的家人朋友找到我。”许岑岑先一步接话,打断了白卿雪。许岑岑原想说“已经有人找到了”是一个事实,没有必要遮掩、没有必要自欺;没必要强撑、也没必要以卵击石,话到嘴边,变成了:“好啊,哥,你要说到做到啊。”
白卿雪的气息微微凝滞,许久后,他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许岑岑问:“你想说什么?”
白卿雪久久未语。
许岑岑看一眼端脑的讯息:“哥,你想说什么?”
白卿雪像有满腔心事,被什么压着,不合时宜,无从说起。
许岑岑其实理解白卿雪,她也有很多话。
她想说,她很高兴、很幸运遇到了他。
她想说,她很感谢他对她好、护着她。
她想说,她舍不得他……可这些话,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她真的想听一听白卿雪想说的是什么,恰在这个时候,“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不大不小的规律性的三声响动,一下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酒,袁涛闷头喝得最多,大喊一声:“谁啊?”
门外没有应答,又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许岑岑环顾了一眼,每一个人都有醉意,她轻轻推开白卿雪:“哥,我去开门。”
白卿雪一起跟去了玄关。
门向外打开——
现出门外的数名Alpha,着装简单,各不相同,眼神却是整齐划一的凌厉。
一看就不好惹!
白卿雪迈步挡在了许岑岑前面。
为首的Alpha视线在白卿雪脸上停顿了几秒,投向了白卿雪的身后。
许岑岑拽一拽白卿雪的衣角:“哥,我让他们来的。”
此话一出,凝滞的氛围变得有几分微妙。
白卿雪转动脖颈,视线下压,望向许岑岑。
许岑岑感受得到身后的数道困惑不解的目光,以及白卿雪疑问的眼神。许岑岑挺了挺腰杆,看着气势汹汹的Alpha们,声音格外平静:“来得很快。”
Alpha们右手置左胸,右腿后退屈膝,上身前倾,齐声行礼:“小小姐!”
整齐的行礼,在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无比突兀。
许岑岑身后传来数道被惊到了的抽气声。
许岑岑越过白卿雪,站在Alpha们前方,她驻足一下,回头看向6-2。
入目是最前方的白卿雪,她不敢看他,于是错过了他炙热的视线,投向后面的柳雅依、越浩、左薇月、三儿、乔蒂、袁涛,所有人仿佛一瞬间酒醒了一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许岑岑道:“谢谢这一段时间的照顾,很高兴认识你们,我要回家了。”
许岑岑原想说大家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她会帮他们达成,转念一想,他们不好提,柳雅依的配亲困境,越浩和左薇月的祝福礼物,三儿、乔蒂、袁涛的上学花销,他们每一个人的安全问题,她都能解决。
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电梯。
许岑岑步履匆匆。
害怕多耽误,会舍不得。
在她想清楚自己的处境的那一刻、在她在端脑营业厅申请解冻私密账户,填写的申请表会发往帝都星总部的那一刻,她便知晓快离开了。
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在这样一个欢聚的时刻,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的时刻。
来得很快。
一旦来了。
她就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电梯也来得很快,“叮”一声停在了面前。
许岑岑迈步。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抓住她的掌心很烫,几乎同一时间,她被带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抱住她的力道很重,紧紧环着她,不愿松手一般。
电梯响起一阵“滴滴滴”的提示音。
许岑岑埋在白卿雪的肩膀,声音很小:“哥,你说过的,我的家人、朋友找到我……”
白卿雪搂住她后背的掌心发烫、发抖。
“小小姐。”耳边传来了Alpha的请示,一旦她首肯,Alpha们便会制住白卿雪,将他扔远、隔开。
许岑岑声音低低:“他们和你知道的不一样,来的人是我联系的,接我回家……”许岑岑说得很平静,却很清楚这一句话的杀伤力。
她不是被逼,她是自愿,她想离开……
白卿雪果然一颤。
“许岑岑……”
她听到他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一贯的冷静自持。
“好……”他答应了,却收紧了臂膀,抱得更紧更紧,
“小小姐。”Alpha们再一次请示。
“什么时候走?”白卿雪问。
“过两天。”许岑岑答。
“好。”白卿雪像从牙缝里艰难发声,却还算从容,“我送你。”
“好。”许岑岑应道。
白卿雪松开了她,许岑岑即刻进入了电梯,尾随进入的Alpha们密密麻麻挡在前方,遮住了许岑岑的视线。
许岑岑微微仰头,看见电梯缓缓关闭。
许岑岑在Alpha们的护送下离开了清梨湾,入住丘尾星最奢华的酒店。
她没有骗白卿雪,她确实多留了两天,为了白卿雪等人的安全,她不仅要抹去她在丘尾星生活过的所有痕迹,还要查出想利用大厂悄无声息杀了她的背后之人的蛛丝马迹。
也是这两天,Alpha们查出的资料,令她知晓了白卿雪、江言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帮她做了多少事。
他们帮她控制住了想杀她的那一帮势力,倒查、清剿数个类似大厂这样不干净的势力。
不是白卿雪寸步不离守着她,她很难熬过这几个月,撑到帝都星来人。
两天后,许岑岑给白卿雪发了一个定位。
那是一个偏僻的停机坪附近,许岑岑站在二楼的玻璃窗前,看着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
他穿着极简单的白色短袖、黑色长裤,步伐沉稳有力,速度很快。
她那天没敢看他,今天站在高台上,一直看着他。
他似乎没有难过,神色一如往常,眉宇间淡淡的、冷冷的,似玉似雪一般清润,光华灼灼。
行至楼下,他猝然抬头,视线同她一撞。
她撞见他漆黑的眼眸,一刹那心跳漏了几拍,她佯装镇定,转身离开了窗。
过了一小会儿,她听到了脚步声。
她知道他来了。
正儿八经道别,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许岑岑不知道说什么,看着白卿雪坐在对面。
道别的话无非什么“再见”“祝好”,许岑岑不想说这些,看见他的状态很平时没什么差别,看见他很好便足够了。
两个人说过很多次,迟早一天会离开,真到了这一天,却是异常沉默。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白卿雪放了一个礼物袋到桌上,推到她的面前:“他们托我带给你的。”
许岑岑接过,想打开:“是什么?”
白卿雪道:“带回去看。”
许岑岑不再打开,望向白卿雪:“你有给我礼物吗?是什么?”
白卿雪望着她。
许岑岑又问:“你那天想说什么?”
一直以来,许岑岑都认为白卿雪难猜、难懂,如今快离开了,她很想知道白卿雪常常压抑的心思是什么?
白卿雪没有答,问她:“离开丘尾星,你去哪儿?”
许岑岑一愣,脑海一瞬间忆起曾经想一起去邻星的画面,她曾经多么希望他离开宿角、离开丘尾星,去更远、更广阔的天地。如今的白卿雪,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模样,他变得强大、变得前途光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所期盼的,已经一步步成真。
许岑岑笑起来:“回家,我家很远,该回去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哥哥,谢谢你照顾我。”
就像白卿雪没有正面回答一样,许岑岑也没有告诉他去向。
帝都星离丘尾星太远了。
她没有恢复记忆,不清楚会面对什么,也不知道杀她的是谁,她不想有太多挂念。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开始便知道终有一天各奔东西,真到了这一天,应当豁达潇洒一些……
许岑岑站起来:“哥哥,谢谢你来送我,回去吧。”
白卿雪道:“一路平安。”
许岑岑下楼。
白卿雪坐了很久,久到听到轰隆隆的声响、久到附近的Alpha们都消失不见、久到天地一片寂静。
他缓缓站起,一步步朝来的方向,一步步离开。
他来的时候,天光很亮,此刻天光依然很亮。明明没过多久,却漫长地像过了许久。
他沿来路,回归处。
三儿等人看见白卿雪归来,着急迎上来:“走了吗?”
越浩一拍三儿,示意三儿闭嘴。
袁涛观察白卿雪的神色,清冷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离别愁绪,仿佛不受任何影响,满脸的担忧一下烟消云散。
白卿雪进入了房间。
袁涛招呼几个人,该做什么,去做什么。越浩、乔蒂、三儿都看到了白卿雪的状态,渐渐放下心,各自散去。
越浩的心落进了肚子里,叮嘱三儿多留意老大。
话还没说完,“嘭”一声巨响,惊得后半句有事就说,没来得及开口。
三儿拔腿就跑,进入巨响传来的白卿雪房间——
“老大!”
“医生!找医生!”
“老大怎么了?”
“吐血晕过去了!”
……
“半个多月了,还不好!这么多年了,哪次病成这样?”
“……这次难了。”
“难什么?捅刀子、分化期伤这么重,都好好的,这一次连个伤口都没有,平白无故吐血!”
“……不是平白无故。”
“不是平白无故?越浩,你话说清楚!”
“不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