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商店?真好的名字……如果自己也能开一家这样的小店,多好啊!”开车经过的颜岩不经意间看到小镇上的一家商店,触动了神经,拨动了心弦。虽然车子疾驰而过,朝北而去,但一路上颜岩开始慢慢思虑起来。

    初春的晌午,阳光温和,潘丽坐在自家店子门口,嘴里含着棒棒糖,眼睛盯着手机里放的司法考试视频。微风轻轻拂动她的发梢,生怕打扰到她。与其他店面不同的是,这家店招牌周边做了精心装饰,门前的坪坝上摆了两行盆栽,鲜花摇曳,生机勃勃。一只肥猫躺在脚边的软垫上,懒懒地晒着太阳。

    “你个死丫头!你躲到这里来了,我辛辛苦苦供你读完大学读研究生,就是让你来开小卖部的吗?”一连串凌厉的骂声由远而近。这声音太熟悉了,潘丽抬腿就想往屋里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食指已经指到鼻子上来了,骂声已经震到耳朵嗡嗡响了。潘丽真想此刻地上裂个缝,就让自己盾进去,把即将要发生的疾风骤雨逃避地干干净净。

    潘丽低声乞求道:“妈,你小点声,小点声。”

    潘丽的妈妈潘夏花哪能听得进她说话,也容不得她说话,像个大喇叭嚷嚷道:“乡亲们都来看看啊,这个死丫头好好的国家干部不当,跑到这里来开个小卖部,我的心啊,都在滴血啊!你们来说道说道,能这么个活法吗?”说完,潘夏花丢下手中的行李袋,捶着胸,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潘丽气急败坏地想奋力把妈妈拽起来,可是身材娇小的她哪能动得了丰腴的妈妈呀。“你别在这里哭,去屋子里好好说”,潘丽看见妈妈这幅景象也是慌了,她害怕邻居们来围观,她不想颜面扫地。

    隔壁五金店的张阿姨、对面肉铺的李大哥、还有麻将馆三四个看客都朝这边凑过来了,纷纷说着:“别着急,有话好好说,好好商量”“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姑娘,得多让你爸妈寒心”……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好在,张阿姨小心翼翼地把潘夏花扶起来了,让她坐在店子门口的小板凳上。

    潘丽撅着嘴缩回店子门边站着,听着潘夏花滔滔不绝地跟围观的人倒着豆子。虽然潘丽几番想迈开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或者哪怕阻止她妈妈继续讲下去,但是她还是没有采取行动,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拦得住她妈妈,只能任其发生了。也好,发泄,此时是妈妈最好的解药。当然,尽管想立马消失,但她也不能逃离关起门蒙在被子里,她怕她妈妈一怒之下砸了这个宝贝店子。

    潘夏花嘴里的潘丽,之前有多优秀省心,现在就有多大逆不道。从小学到研究生,潘丽都是学校里的佼佼者,一路高歌前进,最后以优秀研究生从名牌大学毕业。潘夏花从来不用担心她的学业,也从来没关心过她的成绩。反正两个小孩,姐姐和妹妹,谁能读书谁就读,不读也没关系。姐姐潘美读了初中就外出打工,后来嫁给当地一家米业老板的儿子,住着别墅、生了一儿一女,幸福美满又孝敬,她和丈夫也跟着享尽了福。妹妹潘丽毕业后考进了隔壁县的选调生,在基层呆了两年就直接进了省厅。可是工作了10年,都35岁了,还一直不处对象不结婚,这可急坏了潘夏花。潘夏花自认自己平常是唠叨了几句、骂了几顿,潘丽也哭了几次,可是这是女儿不懂自己的苦心啊。有次,潘夏花刷抖音,无意间发现潘丽一个人正在丽江旅游,潘夏花气不打一处来,发了几条讽刺潘丽的语音。潘丽也没有回复,从那以后,潘丽就不接自己的电话了,过年都没回家。前几天,潘夏花在家里想起这个小女儿气得哭,潘美才犹犹豫豫告诉她妹妹几个月前已经辞职了,在另一个市的小镇上开了家店子。潘夏花憋着劲也不联系她,可是整夜整夜地失眠、抹眼泪,又气又心疼,差点背过气去。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一个人搭汽车转了几趟找到了这里。说着说着,潘夏花眼泪又止不住地流,戴着硕大金手镯和金戒指的手不停地抹着泪,眼角的褶子都要被抹肿了。

    众人围着听着,时不时插几句,说着无关痛痒的安慰话。渐渐地,大家也都看完了热闹,散去了。

    潘丽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蹲在门边角落里。

    过了很久,潘夏花突然一起身往屋里走。潘丽说时迟,那时快,差点扑在潘夏花身上,拦住她的去路。

    “你放心,我不会砸你的这些破烂货。我上厕所去!”一下午下来,潘夏花已经有点累了,但还是没好脸色地说到。

    上完厕所的潘夏花,好像怨气也都随着厕所水被冲走了一样。她眼里含泪地走过来,可怜巴巴地拉着潘丽的手:“丽丽,是妈妈不对,不该说那么难听的话。妈妈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但妈妈最在乎你了,怕你不结婚老了没伴,怕你一个人在外没人照顾被人欺负……”被硬气充满整个身体准备随时决一死战的潘丽,再也绷不住了,无声地流着泪。

    “丽丽,你跟妈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回去好好上班。”潘夏花抱着潘丽,双双痛哭起来。

    “妈,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你的关心让我窒息。还有,我也不喜欢那份工作,干得一点都不开心。你没来之前,我在这里很开心,我一个人,除了开店,我还考司考、去村里支教,我在努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不会回去的。”哭了会儿,潘丽从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揩掉眼泪,无奈地说着,小声却有力量。

    潘夏花的嘴动了动,想说话又吞了回去。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女儿。站立了良久,叹息着,潘夏花转身捡起躺在地上晒太阳的行李包,“丽丽啊,想家了就回,我和你爸在家等你。”说完,潘夏花孤身朝着小镇中巴站的方向走去。

    望着妈妈的背影消失在刺眼的逆光中,潘丽全身软塌塌的,锁上店门,扑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

    “叮铃铃……叮铃铃……”店铺里的座机打破宁静的黑夜,急促地响起来,吓得潘丽一激灵。潘丽摸黑开灯,拖着疲惫的步伐去接电话。这电话是一定要接的,因为只有在团购网站留了这个座机号。

    “喂,请问是开心商店吗?”电话那头,是甜美的女声。

    “嗯,是的,请问有什么需要?”潘丽一开口说话,声音既然嘶哑了。

    “您好,我叫颜岩。是这样的,我今天开车路过你家开心商店,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我猜能开这样一家店子的人肯定是一个有思想的女孩,所以,我忍不住在网上找到了您的联系方式,忍不住给您打了这个电话。没想到,我真的猜对了。”电话那头,颜岩惊喜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潘丽破涕为笑:“可是今天不是开心商店,是伤心商店。”

    颜岩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伤心商店?难道你这么快就改店名了?不会吧?”

    潘丽一五一十地告诉颜岩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不知怎么地,潘丽觉得颜岩就像一束光一样,照亮了她此刻的黑暗世界。她无法抵挡,无法不跟她实话实说。一种美妙的缘分,把两个女孩从不同的世界拉到了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了,颜岩都疲惫不堪。副主编竞选失败、每天还有写不完的稿子;婆婆时不时绕着弯地催她生二胎,要不然过两年就是高龄产妇了;三岁的儿子每天要玩到11点才睡着,晚上踢被子无数次,很久没睡个好觉了;老公常年出差,有跟没也差不多,商量事情的时候三句话必吵嘴……虽然,每天颜岩打扮地光鲜亮丽采访报道,但是她都快抑郁了,这种负面情绪憋着,也不知道向谁吐露。当她看到“开心商店”后,一路上她真想从现在的生活中抽离出来,不管不顾地也开一家这样的店子。

    “你是个英雄!做我不敢做的事,过我想过的生活。”颜岩听完潘丽的讲述,由衷地感慨,“但是也承受着我不敢承受的压力。”

    两个人聊到夜深,聊到所有的情绪都释怀了,聊到眼里又有了希望。

    潘丽插上电源,“开心商店”四个字在黑夜里又重新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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