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边关金城千里。

    数不尽的骁勇名将从这里走出,来时青涩懵懂,去时已然身经百战,包揽赫赫战功。

    而今这里迸发出一道剑意,难以琢磨言喻,甚至少有武林名宿能够察觉到这一剑,只因此剑看着本就稀松平常,毫无特点。

    可这稀松平常的一剑,翻越了大魏幅员辽阔的浩瀚山河,掠过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盛京城,无视那传承久远的道门龙虎山,不论高僧林立的少林还是白雪皑皑的西域大雪山密宗,都不值得此剑驻足停留片刻。

    龙虎山上,老者坐望台垂钓,身着对襟长及小腿,袖长随身,以金丝银线绣有郁罗萧台、日月星辰、龙凤麒麟等等祥瑞。

    得穿此天仙洞衣者,无一不是道场高功。

    老者好似察觉到什么,迅速抬手掐印,无形的气流在其指尖流转,宽松肥大的袖口缓缓垂落,像是足以包纳乾坤。

    “沉寂了十多年的江湖如今暗潮汹涌,滔天风浪席卷整个大魏是必然,但我未曾想到导火索竟会出在上个时代的杀星身上,韬光养晦十年磨一剑,出剑便是陆地神仙,不愧是你啊,顾云琛。”

    那寻常的竹制鱼竿似乎有些许颤动,老者眼中精光一闪,鱼竿在其手中好似千钧巨棒被骤然举起,周遭空气都有些令人窒息!

    下一刻,一道硕大无朋的黑影从潭中冲出,咬在那鱼饵之处,潭水炸开,如瀑布般宣泄!

    黑影周身布满鳞片,每一块鳞片在阳光照射下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幽光,猩红嗜血的竖瞳足有成人手臂长短,头顶那支并不纤长的独角更是寒光凛凛,它单单盘踞在此,便有寒意滋生,令人止不住心生胆寒。

    这是一条刚刚由虺蛇经千年蜕变而成的黑蛟,借龙虎山寒潭滋养,已然有了几分道行,而此刻它周身鳞片乍起,好似如临大敌,蛇信止不住的吐露。

    那龙虎山紫袍高功哈哈大笑,顿时寒潭平复,似乎散发着某种祥和的气息,让黑蛟也逐渐安静下来。

    “倒是忘了,顾云琛那时正是洋洋洒洒写下那百字杀龙帖,于南岭斩恶蛟,才得以创出《杀道三十三重天》如此可怕的剑道,如今他的一道剑意横跨天地,这世间蛟蛇之属怎能无惧?”

    紫袍高功上前抚慰了一番,而后双手背负身后,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纵横交错的山脉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不禁感叹:“是了,云来山则隐,云散山仍在。十年足够这天下格局变换数次,但尔等随时可以将一切都推到重来。”

    突然,老者回头望向寒潭边,那是黑蛟摆弄多大阵仗都不敢波及的地方。

    生长着一株桃树。

    而今已是深秋,桃花早已散尽,可在老者眼中那株桃花总是那般娇艳,如火焰般绚烂。

    紫袍高功的神色显得异常凝重,就连黑蛟也往后缩了缩,它亦是感受到老者此刻的不同寻常。

    “我怎么会错呢?小师弟…”

    老者肥大的袖袍垂落,白发飘荡,衣摆在风中作响。

    西域大雪山。

    这里终年白雪皑皑,随处可见的奴隶被欺凌与剥削,野蛮落后便是这个地域的缩影,这里的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连绵的密宗寺庙布满了整个圣山,到处是盘膝打坐的僧侣,山下更是有数不尽的狂信徒三步一叩,万里朝圣。

    禅音与嘶吼交织回响在天地间。

    山上是密宗净土,山下是人间炼狱。

    正值壮年的吐蕃国师在山巅盘膝而坐,背后便是落日,他展开双臂,仿佛以人世间的禅音与落日相呼应,他是西域的神话,亦是武道的巅峰。

    片刻,落日西沉,最后一道火红隐没在天际,国师睁开了双眼,身处大魏西侧之外,看向大魏东侧边关。

    “滔天杀机尽数内敛,若不是漠北、草原、大雪山三教密宗皆有宗师死于你手,我还当真认不出你来…中原大地果真人杰地灵,不知那擅使桃花的…又达到了何种地步?倒也无妨,一步之下,皆为蝼蚁。”

    他略作思索,口中吐露几句梵文,顷刻间便有数人赶至身侧。

    “吩咐下去,大魏武林格局将变,命:三教密宗首席弟子即日便决出高下,唯一胜者可入我门墙。”

    身侧数人皆露出震惊之色,他们可知道国师的本事,即便放在中原武林,往前再推八十年,都足以稳坐前三,在这西域大雪山说是通天彻地也不为过。

    众人领命,便应声告退,山巅的国师再次被诵经声淹没,禅音在寂静夜幕中响彻天地。

    幽州城郊。

    夜色如纱,此刻正值深秋,清爽的秋风带着丝丝凉意漫布山野。

    十月的月亮虽不似中秋那般如圆盘高悬,但弯月如钩,不似满月占据望向夜空的所有目光,更能突出漫天星辰璀璨明亮。

    就如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

    人生尚且不求完美,又怎能苛求明月常圆?

    倒了倒手中酒坛,竟是一滴未剩,不免更加糟心。

    黄龙斗忍住打开身旁那崭新包裹的冲动,包裹旁还有两套精致的换洗衣物——自然不是给他的。

    望着向着猫耳巷远去那一瘸一拐的光头身影,不禁冷笑:“以为出了一尊多大的佛陀,不过是多了个半步陆地神仙,加上那使桃花的,也不过两指之数,也敢到我这来摆谱子谈条件。“

    倒是这世道无常,怎么又是个使剑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黄龙斗心里愈加烦躁,不由得在室内翻找起酒来,这火急火燎之下,又打翻了不少瓶瓶罐罐。

    屋子本就不大,本是一间茶水档,十几年前老板因战火而舍弃,远走他乡,这个地方就恰巧做了黄龙斗与李经年这一老一少的家。

    那光头身影在山林中渐渐远去,不到片刻,一道略显瘦弱的身影踏着草叶林风缓缓而至,正是白日里意气风发,满脑子想着浪迹江湖的李经年。

    此刻的李经年显得有些拘束,眼神中更是有着丝丝怯懦,止不住的挣扎之色尽数写在脸上。

    就在他内心抗争尤为激烈的关键时刻,屋内传来黄龙斗低沉而又沧桑的声音:“回来了干嘛不进来?“

    闻言李经年呼吸一滞:“啊…噢,黄叔,我回来了,静姨她们还托我给你带了点果脯,你尝尝。“

    话音刚落,李经年已然走入屋中,看着满身酒气且睡眼朦胧的中年汉子,连忙将手中杂物放下,收拾起屋内碎罐。

    黄龙斗眉间一挑,不由打趣道:“沈静衣会给我送果脯?那婆娘…哼哼,怕不是把你当儿子养了,巴不得我哪天死了让你过去给她当儿子,她会送东西给我?“

    黄龙斗说完便抓了一把果脯往嘴里塞去。

    “味道倒也还不错。“

    接着便说道:“你小子没什么说的?“

    李经年闻言愣了愣神,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也没什么要说的?“黄龙斗问道。

    “没有没有。“李经年说道。

    “更没想过去闯荡江湖?“黄龙斗再问。

    “没有没…啊?闯荡…“李经年瞳孔地震,怎么也想不到黄叔竟是知道他有闯荡江湖的想法。

    黄龙斗哈哈大笑,抓起身旁酒壶便想畅饮一番,结果拎起一看却是一滴都没剩,不免有些尴尬。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可曾想过,入那江湖,会有泼了天的麻烦?“黄龙斗自顾自吃着果脯,冷不丁问道。

    李经年不再犹豫,斩钉截铁般说道:“人不惹我,我不招人。但若路遇不平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州府纵恶诛州府!乡绅作恶斩乡绅!“

    “块头不大,口气不小!凭什么?凭你比别人多看过几部话本?你这身手,碰上只求财的说不定还能留下有用之身,若是碰上害命的怕是全身而退都困难,学过几招三脚猫功夫就想着匡扶社稷,以肃魏风?

    换句话说,你有这等本事,又凭什么轮得到你去做?侠以武犯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若自持这种想法,怕是此生都只能妄言天下。“黄龙斗面露失望。

    在他看来,李经年是他的唯一弟子,虽未传得自己一招半试,但李经年所学皆经于他手,将那猫耳巷十八位的本事尽数传下。

    那十八位,随便拎出一人的秘籍招式传出去,亦能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

    可如今看来,过于眼高手低,空有半分眼界,难建一隅之功。

    李经年面露颓色,心中失落难以自持,却仍抱有希冀地看着黄龙斗。

    黄龙斗愈加烦躁,遂问道:“你这副死了爹娘般的样子作给谁看?若在江湖之中遇到委屈,也这般望着对方,盼着旁人对你稍作怜惜?!”

    话音刚落,李经年脸色煞红,也不知是因气愤还是羞愧,旋即单膝跪地,争取道:“黄叔,您也知我少年心性,若是一直在您身边,我如何能长大!我向往江湖,不论那里是刀光剑影、美酒佳人亦或是虎穴狼窝,我向往,便追随!“

    “哼!“黄龙斗又问道:”那我再问你,若你有一日见到一江湖侠客将一户人家上上下下屠戮干净,你待如何?“

    李经年不假思索,应声道:“自然不可放过如此穷凶极恶之辈,定叫他血溅当场,就地正法!“

    待他说完,又想起黄叔方才说的话!

    侠以武犯禁!

    下一刻,他朝着黄龙斗看去,可黄龙斗脸上并无愤意,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暂且不提我刚刚才跟你提起的那些话,我且再问你,若是那一家人在数十年前也曾将那江湖侠客的一家老小数十口屠杀殆尽,这人幼时潜于粪坑内才侥幸留得性命,如今只是为了报当年血海深仇,你又待如何?“

    李经年呼吸微窒,张口却是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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