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静谧,只有电视里时不时传来暗暗的说话声。

    蒋路知在陆窈家里的工作室沟通一个患者的手术准备工作,已经将近两个小时,而工作室隔音极好。

    蒋女士向来也不闲着,她这次准备充足,还带了自己的电脑过来,旁若无人的搁在餐桌上,戴上了她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看学生的论文。

    陆窈依旧靠躺在沙发上,看着蒋女士眉头紧皱,然后在微信聊天框里噼里啪啦的打了一串字发送,不由哑然失笑。

    后知后觉的累和疲惫涌上来,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她想着应该是前段时间工作太忙了,紧绷的那根神经突然松掉了点,有点不习惯也很正常。

    刚出了自己的第二张正规专辑,为了迎合市场和这个圈子的运作机制,跑个不停的宣传活动,像陀螺一样旋转。

    好不容易休假几天,她本来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窈听着嘈杂的电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却是在发呆,脑袋放空,但有点昏昏沉沉的。

    蒋路知开完会回来,就看到陆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以及稍带恍惚的神情。眉目一皱,快步走到她面前。

    果然沙发上的人对他视若无睹。

    高大的身影靠近,挡住陆窈的视线,她愣了一会儿才行动缓慢地抬头,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手,以及皱眉盯着她的人。

    “发什么呆?”蒋路知虽然面色不佳,但说话的语气比以往温柔。

    陆窈看蒋路知紧张得草木皆兵的样子,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面色微微动容,慢慢解释道:“没有,就是在想一些下周的工作安排。”

    又转头看了眼专心看电脑没注意她们的蒋女士,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真没事,我先去换个衣服,一会儿就出门吃饭。”

    说完扔开怀里的抱枕,逃跑似的去了衣帽间找衣服。

    蒋路知目光深沉,盯着她的背影,神色不由更加凝重。在他印象中,她已经许久没有过刚刚那种的神情了,难道她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

    陆窈不是沉默寡言的人,相反她在家里还挺活泼开朗的,但不开心的事情从来不和家里说,这种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才更令他担忧。

    蒋路知从来也不关心陆窈的八卦,但直觉她的不对劲可能和那个新闻有关,她一个公众人物,有什么负面的事情,比如今天那种热搜,网友第一时间吃瓜,比他们家人知道的更快。

    特意下载了微博,试图从今天早上那条热搜得到点有用信息。

    输入陆窈两个字,看到了第一个词条。

    蒋路知震惊中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但是什么都没有,显示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无关新闻,明显被处理过。

    他调出通讯录拨了个电话。

    三分钟后,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他点开长图,越往下滑脸色越沉。

    ——

    工作日的怡香居依旧生意红火,人来人往。

    这边停车场有点绕,又正值下班高峰期,蒋路知去停车,陆窈和蒋女士先上来点餐。

    陆窈今天画了个淡妆,头发随意绑起,穿了一件藕粉色连衣裙,简约的款式。

    是蒋女士给买的,她特意从衣柜里翻出来。不得不说蒋女士挑的衣服都很适合她,显得她越发像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样子。

    虽然这就是蒋女士给她买衣服的宗旨。

    陆窈挽着母上大人的手走进了古色古香的大门。有服务生热情的接待他们,她报了名字,服务生引着他们去包厢。

    “陆窈姐姐!”少年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陆窈环顾四周寻找声音来源,看见严徵业在门口站着,脸上带着露出八颗牙齿的笑朝他招手。

    她也回了一个招牌笑容,点点头就当打招呼了。

    谁想到严徵业不止自来熟,简直是社交悍匪,径直穿过人流朝她们走了过来。

    蒋女士明面上不动声色,估量着这个男生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不由问道:“幺幺,你朋友呀?”毕竟她不认为陆窈和这个小男生是朋友。

    窈窈?幺幺?严徵业觉得有点熟悉,好像身边有人也叫这么个名字,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微微颔首,一副很乖的样子,笑着自我介绍:“伯母您好,我是陆窈姐姐朋友的侄子,我叫严徵业,您叫我小严,或者徵业,或者小业都行。”

    陆窈汗颜。

    朋友的侄子,差了辈分还叫她姐姐,叫她妈妈伯母……什么时候能纠正一下他这奇怪的辈分逻辑。

    严徵业很符合陆窈心中深受宠爱的富二代少爷形象。他的开朗赤诚又与他们那个圈子的其他人不同,看起来从小就被家里保护的很好。

    “你好呀,小严,”蒋女士笑得一脸慈爱。

    “伯母看起来真年轻,我还以为您是陆窈姐的姐姐呢!”明明是很刻意讨好的话,但从严徵业嘴里说出来就挺令人开心。

    蒋女士被逗乐了,她其实一直十分耿耿于怀自家儿子从小早熟的性格,蒋路知那高冷面瘫是天生的,在陆窈出生前她都感受不到和小孩子玩的乐趣。

    因此,对眼前这个从外表到性格都很讨她喜欢的严徵业,不由多关切了一句:“小严,你一个人吃饭?不如和我们一起呀。”

    陆窈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年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自然而然也不显得过于幼稚,冲陆窈笑得贼兮兮的:“不是的,我和我小叔叔。我临时说要过来吃饭,没有提前预定位置,他打电话去了,”但他其实丝毫也没有吃不上饭的担忧。

    话音刚落,严徵业眼睛又亮了,朝着陆窈她们背后大声喊道:“小叔!小叔!我在这!我在这!”

    江澈面无波澜,早已习惯他一惊一乍,本不欲多理他,只是那个眼熟的背影,隔着几步距离,让他顿住了步伐。

    陆窈咬牙,想着还真是冤家路窄,在心里默默警告自己,下次见着严徵业也要拔腿就跑。

    虽万般不愿,但还是随着蒋教授的动作向后转了45°。

    两人对视了一眼就错开。

    江澈还是那副非常淡定的模样,踏着平稳的步伐走到他们旁边。

    陆窈此时已经摆上了专门应酬的笑容,但还是有一丝尴尬,硬着头皮为他们互相介绍:“妈妈,这位是我……星大的一个学长。”

    江澈淡淡瞥了眼陆窈,打断她吞吞吐吐的话语,看向蒋女士,很礼貌的颔首微笑:“伯母您好,我叫江澈。”

    从外表看,陆窈长得更多是像她爸,与蒋女士只在眉眼处有几分相似。

    蒋女士不愧是蒋女士,很快懂了江澈就是严徵业口中“朋友的侄子”的那个“朋友”,笑着点点头:“小江你好。”

    严徵业见他们打完招呼,急切地向前凑到江澈身旁,问道:“小叔,怎么样?还有包厢吗?”

    江澈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面露难色,又看了眼陆窈。

    陆窈感觉附近的空气都停滞了几秒。

    “……”

    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见家长就算了,还得拼桌吃饭吗……

    蒋女士的手臂动了动,陆窈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江澈,重复了严徵业刚刚的问题,语气没什么起伏:“你订到包厢了吧?”

    她几乎很笃定的,就算怡香居背后的老板是他认识的某个朋友,都丝毫不令人意外。毕竟他姓江,毕竟有些人一出生就是上层圈子里的一员。

    江澈却答得出乎她意料:“没订到。”

    陆窈:?

    严徵业:?

    二人头顶问号,显然都不相信他订不到,但他似乎不准备解释。

    蒋女士没察觉到空气中的暗涌,好心的提议:“那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正好一起吃,人多热闹。”

    毫不知道内情的蒋女士发出盛情邀请,对她来说反正都是女儿的朋友,一起吃一顿饭很正常,而且她挺喜欢严徵业的。

    陆窈指尖轻轻扯了扯自家母上大人的衣袖。

    但蒋女士没get到意思,反而疑惑地看她:“你扯我衣服干嘛?”

    陆窈的脸颊一下就红了,有些结巴地给自己找理由:“你……衣服皱了,我给你整理一下。”

    严徵业关键时刻也不说话了,眼巴巴看着她扮可怜。

    一时间,三个人,不同意思的眼神,全都落在她身上。

    陆窈只恨自己脸皮薄,咬牙挤出笑容,故作轻松道:“你们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

    在一旁等待的服务生适时的出来引路。

    走着走着严徵业就抢走了陆窈挽蒋女士手的位置,她只能被迫和江澈并排走。

    陆窈惊讶地望着走在她前面的俩人,对严徵业的健谈实在佩服,刚认识就能和蒋女士谈笑风生,不愧是“社交恐怖分子”。

    “小心,”江澈低呼。

    陆窈没注意,差点和端着的滚烫砂锅的服务员撞上,江澈直接拉了她手臂一把,没注意力度,又怕她倒了,只能伸出另一只手揽住她。

    服务员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先生、小姐你们没事吧?”

    不大不小的动静,走在前面的俩人也转过头来,这个角度,她看起来就像是整个人被江澈抱着。

    陆窈回过神来,连忙退了一步,摆手道:“我没事。”

    严徵业眼尖地指着江澈右手手肘处,惊呼道:“小叔,你手臂烫伤了。”

    陆窈有些错愕,抬眼,正打算看看他伤的地方,不经意又撞进江澈墨黑的眼睛里。

    他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好像不怎么在意似的,她莫名窝火。

    蒋女士走了过来,凑近看了看江澈手肘烫伤处,面容焦急地道:“幺幺,你快带小江去处理一下,先用冷水冲几分钟,我打电话给你哥让他去买药膏。”

    陆窈没动。

    蒋女士话里带了怒意,直接叫了她大名:“陆窈,你还愣着干嘛。”

    “没事的,伯母,我自己处理就好了,”江澈朝蒋女士淡淡一笑,转身往卫生间方向走了。

    “欸——”

    蒋女士也不知道自家女儿是怎么了,转过头来看着她,苦口婆心地说:“幺幺,人家为了帮你挡东西才烫伤的,你也不说声谢谢,妈妈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

    “伯母,”严徵业有点看清楚了形势,替陆窈解释,“我看陆窈姐一时被吓到,还没回过神呢。”

    “我去看看。”

    陆窈好似真的才回过神,抛下一句话就跟着刚刚江澈离开的方向走了。

    怡香居有专门的公共洗手池,不过等陆窈弯弯绕绕找到地方的时候,江澈一副已经冲洗完了准备走的样子。

    他今天就穿了件白色的T恤,黑色的裤子,由于他水淋的随意,白T已经被打湿了一半。

    隐隐绰绰,陆窈觉得仔细看甚至能看到他的腹肌,这个念头一出,她就觉得自己疯了。

    偏偏她还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男人盯着她,忽然笑出声:“看够了?”

    这笑声落在陆窈耳里,被抓包的尴尬油然而生,这次脸皮很争气,不过她能感受到自己耳尖剧升的温度。

    她没回答,故作镇定的上前,抬起江澈的手瞧了瞧,两个硬币那么大小的创口,红了一片,已经有起水泡的趋势了。

    看着都痛,陆窈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你再冲会儿凉水,我去找服务员要几个冰块。”

    江澈低头,轻咳了一声:“不用了。”

    她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几乎强制性,重新扯着他的手肘放到水龙头下方,俩人的距离一下近了不少。

    “你……”

    陆窈突然抬头看他,目光炯炯,江澈要说的话就这么断了。

    她的声线清冷,认真的语气,慢慢透过淅沥的水声传到江澈耳边。

    “不处理好会留疤的。”

    江澈动了动唇角。

    “留疤会很丑。”

    “……”

    气氛僵持。

    “小姐、先生,实在抱歉,由于我们的过错让您受伤了,您今天的消费我们会全免,您的医药费我们也全部承担,”一身经理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道歉。

    而此时江澈的脸很臭。

    经理瞧着他不善的脸色,想了想,还是把手里准备好的冰块和烫伤药给了旁边的女人,仍带着歉意:“小姐,麻烦您帮您男朋友敷一下吧。”

    陆窈下意识接了东西,还没等她开口否认,经理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十分有眼力见:“非常抱歉,那我就不打扰了,您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再叫我。”

    这回江澈倒是出声了:“谢谢。”

    经理一边摇头一边重复:“没有,没有,应该的。”

    他很快走了,陆窈拧开了药膏,又扯了张卫生纸,准备给江澈涂药,江澈这次倒是很配合地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臂。

    “喂。”

    声音从头头顶响起,陆窈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你轻点,我怕疼。”

    江澈声音懒懒散散的,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生出暧昧的气息,陆窈想起来他以前恶劣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语气。

    怕疼。

    刚刚不怕现在怕了。

    陆窈嘴上应了声好,手上的力度却加重了点。

    直到某人倒吸一口气,嘶了一声,她才又沾了药膏在食指上,动作放柔不少,把药平铺在快长泡的地方。

    涂完药,俩人回到包厢,江澈很自然直接坐在陆窈旁边的位置。

    蒋女士关心了两句,江澈说没事了她才转头继续和严徵业聊别的,几人说说笑笑的,时不时还被严徵业逗乐。

    还算和谐的氛围维持到蒋路知推门而入。

    蒋路知进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陆窈身边的江澈,愣住,还回头确认了一下门牌,以为自己进错包厢了。

    陆窈先反应过来,连忙叫了声哥。

    虽然印象里江澈应该单方面认识他哥哥,但还是硬着头皮抬手为他两互相介绍,“我哥,蒋路知,”随后指了指江澈,朋友两个字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坐着的男人早已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淡定从容地伸出手,看起来谦逊有礼,开口打招呼:“江澈。”

    反而蒋路知显得有些冷漠,他伸手回握一下就收回,语气也很淡:“你好。”

    沉默。

    蒋路知观察陆窈的神色,她的指尖已经被自己掐的泛白,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他率先坐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澈,忽而笑道:“久闻大名。”

    又是沉默。

    江澈挑了挑眉,他自然知道蒋路知对他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

    但是陆窈不知道,她只觉得都快感受到二人似乎快剑拔弩张的氛围了。

    夹在中间,一双眼睛狐疑地在他们两个身上流转,很明显。可两个人一个在喝茶、一个在倒茶,都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她哥向来也不爱交际,江澈也才回国,他们以前不认识,现在应该也没什么认识的机会才对。

    他们三个人与蒋女士和严徵业虽然在一张桌子上,但是两边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一边空气都快要凝固,蒋路知的气压低到她不敢说话。

    另一边蒋女士他们聊历史,已经从夏商周讲到了明末清初……

    而且严徵业听得一副认真的样子。

    陆窈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自觉出神。

    蒋路知看着陆窈和江澈挨在一块儿坐就气不打一出来,奈何在蒋女士面前他没办法直接上手把江澈赶走。

    而他那傻白甜妹妹此刻还支着手想什么事,没注意脑袋都快歪到江澈身上去了。

    蒋路知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她碗里,筷子敲的碗哐哐响:“好好吃你的饭!”

    除了江澈,桌上的其他人全都茫然地看着他。

    他淡定自若:“都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能当菜吃。”

    蒋女士朝自家儿子撇去一个“你在发什么神经”的眼神,又和严徵业边吃饭边聊天。

    陆窈也收回眼神,转而很诧异地望着聊的热火朝天的俩人,严徵业这小孩看起来对历史知识是真的感兴趣。

    她咬着筷子发问:“他为什么能这么喜欢听我妈讲课,我小时候一听就要打瞌睡。”

    江澈:“他以前没学过。”

    陆窈很早就注意到严徵业的普通话其实有点点口音,说一长段话的时候就会有。她突然懂了,原来严徵业是个国外长大的小A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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