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太阳未全然升起。

    天未大亮,府内只有依稀几个人起来,芙蕖小心避开她们,把谢宜扶出门,侧门外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驾车的车夫戴着竹编的斗笠,看着是个面色和善的老实人。

    芙蕖扶着谢宜的手,引她踩着凳子登上马车,马车门帘中探出只手来,扶住谢宜的手腕,谢宜顿了顿,没有立即进到马车里面,而是微微转头对芙蕖说道:“回去吧。”

    人越多,目标越大也就越麻烦,谢宜没想着带个侍女或侍卫,一方面是没必要,另一方面是公主府里的人也不都是可信的。

    马车帘挡住了车内景象,芙蕖无法看到车内人是何模样,只见探出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白净修长,芙蕖移开目光,轻声应道:“是。”

    谢宜弯腰走进马车,顺着那只手的牵引,在位置上坐定,温雁松开手,对外头的车夫说道:“出发吧。”

    “是。”

    马车内,奚濯笑着和谢宜打招呼:“早上好啊,公主。”

    谢宜浅笑着颔首回应,听声音,奚濯坐在她的对面,而温雁在她的左手边,可她能感觉得到,除他们二人外,还有一个人……

    “公主。”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是桑厌。

    “桑先生?你怎么会……”谢宜不解道。

    随行的人是温雁或奚濯,谢宜都能理解,但桑厌……身体还未恢复,何必跑这一趟。

    桑厌精神好了些,只是脸上依旧带着气血不足的苍白,奚濯原是不同意她一块来的,让她好好待在府里修养,但她执拗坚持,奚濯劝说不过,只好许她一同前往。

    “多谢公主,昨日出手相救。”谢宜微耷着上眼睑,浅色细长的睫毛下,墨色眼眸无神无光,看得桑厌愈发内疚,“抱歉公主,是我牵连你受伤了。”

    “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这眼伤终归是我大意所致,称不上牵连。”谢宜宽慰她说,“此去量重山,路途颠簸,先生才解了毒,实在不宜一同前去。”

    桑厌解释说:“公主眼睛……没法视物,一路上难免会有不便之处,有女眷陪同,会方便很多。”

    桑厌的话十分在理,谢宜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但桑厌坚持带病同行,肯定也不全是为这么个理由,更多的应该是因为她的……愧疚。

    桑厌临行前,被奚濯强硬地要求喝了一大海碗的汤药,此刻药效发作,让她昏昏欲睡,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睡一会儿吧。”见桑厌困得厉害,奚濯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

    车里安静下来,无人说话,许是昨夜大家都没睡好,路程漫漫,刚好有时间在马车上闭目休息。

    谢宜将头倚在木窗上,马车应该正经过林中山道,车轱辘碾过细树枝、落叶、石子的声音清晰传入耳来,她闭上眼睛,却毫无困意。

    一直合眼不语的温雁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眼对面闭目休息的两人,而后将眸光移到一旁的谢宜身上,她的眉心微拧,眼底的乌青显然,脸色不太好。

    良久,温雁移开眸光,轻轻呼了口气……

    第二日黄昏时分,马车到达量重山山腰,停在一处小院门前,奚濯率先下车,桑厌搭着他的手随后走下,而温雁则是环着谢宜的腰将她从车上抱下,稳放在地上。

    桑厌和奚濯对视一眼,熟若无睹,反正这两日都是如此……

    奚濯走上前去,院门紧闭着,他先是直接推门,嗯……没推开,又抬手敲了敲,没人应答。这院子里的房屋楼阁甚少,但有一池占地很广的水塘,生生将整个院子拉大了不少,里面又只住了三个人,听不见敲门声也正常。

    奚濯又接连敲了敲,心里纳闷,不会都出去了吧?不是啊,他刚刚还瞧见屋顶上方飘着缕缕炊烟,该是有人在的。

    终于在他又一次敲门的时候,院中传来着急忙慌的声音:“来了,来了,不是说要到天黑以后才回来的么,怎么提早了那么多?”

    是清脆好听的女声,边说话,边取下拦在门后的横木。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门里头站着的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十六七的模样,穿着浅粉色的衣裙,长发编成花辫搭在肩头。

    待看清门外的奚濯,小姑娘惊喜地跳出门槛:“师兄!”

    奚濯:“落葵?”

    好几年不见,小姑娘又拔高了许多,相貌也有了些许变化,倒让奚濯没一眼认出来。

    姜落葵嗔笑道:“师兄总算是舍得回来一次了。”

    她又见到奚濯身后的温雁,点头打招呼道:“温公子。”

    温雁回道:“姜姑娘。”

    这温公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客气呢。

    “这两位姑娘是?”姜落葵好奇地看着谢宜和桑厌询问道。

    “这两位是我们的……好友。”奚濯给她一一介绍道,“这位叫桑厌,这位叫……”

    奚濯一时间顿住了,不知该不该如实介绍谢宜的名字,虽说在这量重山,应该也没人识得久安公主的名字……

    谢宜接过他的话,朝着姜落葵的方向,微微颔首道:“我叫谢宜。”

    姜落葵看向谢宜的眼睛,她这时才发现,这位姑娘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她微笑着和她们俩打招呼:“两位姑娘好。”

    “我们快进去吧,别在这儿站着了。”姜落葵引着他们进去,边走,边聊天:“师兄,你们一定赶了很久的路吧,刚好饭熟了,一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

    “这么多年不见,厨艺可是大有长进?”

    “师兄一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小心台阶。”桑厌牵着谢宜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温雁缓步跟在她们身后。

    一行人沿着池塘边的石子路往里走,这池子中的水是打通了水渠,从山上引下来的活水,流水声潺潺。

    奚濯:“对了,落葵,听你先前说的话,师父和喻澄今日是出门了是吗?”

    “嗯,他们去挖药了,再过片刻应该也就回来了。”姜落葵说道,“不过师兄,我们昨日才收到你的信,你今日却亲自回来了,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奚濯:“回来请师父帮忙诊治一个人。”

    姜落葵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眼后面的谢宜,降低声音说:“是那位失明的姑娘吗?”

    奚濯点头道:“嗯。”

    这处山间小院落,虽远不及昱王府和公主府那般雕栏玉砌,但胜在十分雅致恬静,所有事物也都一应俱全。

    屋内置着香炉,燃着熏香,味道浅淡,是令人十分舒服的香味。

    姜落葵让他们先坐着休息,自己则跑到厨房去弄来热水给他们泡茶,“喻澄前些日子刚在山下的集市上,买了一批新上市的云雾毛尖,味道还不错。”

    温雁把温热的茶盅递到谢宜手上,“小心烫。”

    “好……”谢宜用两只手稳稳拿住茶盅,茶香氤氲,环绕鼻尖,她轻轻吹了吹,抿了口茶水,烫得她舌尖发疼。

    姜落葵的目光落在温雁和谢宜脸上,来回看了看,心里略有诧异,他们俩是……

    “落葵。”奚濯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师父和喻澄是去哪里挖药?远吗?”

    姜落葵答道:“不远,就山顶上长青观背后的那片林子。”

    姜落葵探头往外看去,天色已经暗下来,有些灰蒙蒙的:“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道少年嗓音,“师姐,你又没锁门,这样很危险哎。”

    喻澄比姜落葵小了一岁,束着高高的马尾,手里拎着装药草的竹篓,眉眼含笑,意气风发。

    “师兄?”喻澄走进屋子里,就瞧见坐在圆桌旁的几人,他放下手里的竹篓,快步走过去。

    奚濯刚站起身,正准备和他打招呼,就被冲过来的少年郎一把搂住,“真的是你,师兄。”

    “好了,好了。”奚濯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喻澄才到他胸口左右,现如今都快和他一般高了。

    奚濯又抬手碰了碰他的头顶:“长这么大了,咋还咋咋呼呼的。”

    “师兄。”喻澄很是开心。

    “吵吵嚷嚷的作甚?”不带任何脾气地呵斥,一道灰白人影跨过门槛,来人长身亭立,面容俊逸,眼角有些细小的皱纹,一头白发未增老态,倒是多了几分诡秘。

    奚濯俯身拱手:“师父。”

    温雁也起身问安:“先生。”

    封正朔看着面前的一群人,其中还多了两个生面孔,说道:“奇了怪了,昨日才收到你们的信件,给你们的回信,想必现在才刚到京城,你们人倒是跑这来了。”

    “回来作甚,可别说想我、看我这种瞎话啊,我可不信。”

    “师父。”奚濯笑嘻嘻道,“我们回来……确实是想让您帮个忙的。”

    “我就知道不会平白跑回来。”封正朔看向桑厌和谢宜,问道:“那这两位呢?面生得很。”

    桑厌先走上前去问好:“先生好,我叫桑厌。”

    “先生安好。”谢宜朝着封正朔的方向,欠身道:“我叫谢宜。”

    封正朔:“姓谢?”

    谢宜:“……是。”

    谢宜无意隐瞒自己的姓名,普天之下,也不是只有靖国皇族能承谢姓。

    谢宜从容一笑,问:“不知先生该如何称呼?”

    谢宜即便看不见,她也知道自己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封正朔倒没觉得有什么,答道:“封正朔。”

    谢宜心底一颤,强稳住面上表情,镇静道:“封先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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