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在第二天先回市局汇报了基本情况和工作进展,在赶往分局的路上,接到了秦自游的电话,说昨天深夜,杨柳因为打架被扣了,现在人在派出所,等着来交罚款。

    孟淮看了眼表,八点二十,距离最后一次见到杨柳,刚好十二小时整,“看来平时也是爱惹事的主。”

    “可不嘛,吃个烧烤都能和人发生冲突,分局这边定性为双方互殴,不严重,交了罚款就能走。”

    孟淮到的时候,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杨柳的嚷嚷声:“我真不知道,我跟她总共在一起不到三个月,我能知道什么呀?”

    “我怎么知道她要钱干什么?三棍子梆不出个屁,多问几句就哭,谁知道她遇见什么事了?”

    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句比一句不耐烦,掺杂着秦自游不轻不重的小点声,别嚷嚷。

    孟淮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砰的一声拍响门,吓了杨柳一跳,抬眼看见孟淮,下意识缩脖子,模样有些怵。

    “打架互殴,聚众赌博。”

    杨柳成功偃旗息鼓,秦自游自顾自道:“年前还酗酒,喝多了满地拉屎。”

    最后这一句,成功的让杨柳变了变脸色。

    秦自游就笑了,“你这完全当来串门啊,要不要我给你办个VIP?”

    杨柳不说话。

    “你这么恶劣的行径,怎么和丛鸢好上的?展开说说呗。”

    杨柳嘴里嘟囔着,“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是自由恋爱。”

    孟淮一言不发走进来,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睨着他,“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前。”杨柳看了眼孟淮,发现确实是怵他,声音也随之低下来,“她跟我要钱,我说没有,她就哭着闹着说我没用,当时还在大街上,我觉得丢人就推了她一把,回去就把联系方式拉黑了。”

    “时间地点。”

    “就在昨天我在的网吧门口,下午三点多的时候。”

    “昨天凌晨五点到六点,你在做什么?”

    “我在网吧,网管能证明。”

    杨柳说着,抬头看了孟淮一眼,“你们该不会觉得是我吧?我可真的没有,我冤枉。”

    “问你什么答什么。”

    孟淮冷着脸,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桌子,“丛鸢和室友关系怎么样?”

    杨柳想了想,“她说的不多,不过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怎么样。”

    “奖学金的事你知道吗?”

    “奖学金?好像听她提起过,说是她的舍友被选上了,她就落选了。”

    “她家里的事有跟你说过吗?”

    杨柳想了想,“她老家挺远的,她妈身体不好,好像还有个弟弟读初中,其余的就没说了,我当时也不耐烦听。”

    “最后一个问题。”

    孟淮转了转手里的笔,“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在快餐店打工,我有阵子经常去吃饭,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孟淮收起笔起身,面无表情,“感谢配合。”

    下午,丛鸢的家人到达市局,苍白瘦弱的少年搀扶着步履瞒珊的女人被民警领进门。

    这是丛鸢的母亲和弟弟,他们从家乡长途跋涉赶来陌生的城市,先去了学校,后又被辗转送到市局,茫然无措溢出来,随着脚步渐渐转换为眼泪。

    直到摸到丛鸢冰冷的身体,才像是终于接受了女儿离世的事实,丛鸢母亲嚎啕大哭,眼泪顺着眼角皱纹滑落,嘶哑的声线穿透似乎能够耳膜,直击人的内心。

    体型孱弱的少年不似母亲的撕心裂肺,沉默的伫立在旁,倔强到一声不吭,只有眼泪在流。

    直到丛鸢身上的白布被掀开,露出手臂上皮肉翻开的伤口,他才从沉默中爆发,崩溃的痛哭,声音带着浓重的方言,“阿姐,阿姐。”

    那是丛鸢生前一刀一刀划出来的,流出的血液变成了洁白瓷砖上的一笔一划。

    丛鸢的家庭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困难家庭,父亲早年意外去世,母亲靠着低保和四处打零工将姐弟一手拉扯大。

    好在孩子都很懂事,丛鸢学习成绩很好,高考之后,同村的女孩子基本都是出去打工补贴家用,丛鸢也想继续上学,可家里的经济条件实在不好,她和母亲说,要与村里的女孩子一同打工。

    母亲拒绝了,并将将多年前父亲意外去世的抚恤金拿出来,供丛鸢上了大学。

    丛鸢很争气也很懂事,空闲时间会打工赚学费,剩余的钱寄回家里,她原本的打算就是,等到自己毕业,一定会赚够供弟弟上大学的钱。

    可她却无声无息的死在曾经最向往的校园,死在陌生而繁华的江城。

    负责对接的女警询问完,回来时眼睛有一点红,她说丛鸢的弟弟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实在挨不住,去了医院被诊断出肾炎,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一直在治疗,现在已经严重到需要换肾。

    这件事情本想瞒着丛鸢,可她弟弟的身体很快垮下来,根本瞒不住。

    丛鸢的母亲几近昏厥,鬓角的白发痛苦的蔓延开来,将所有的依靠尽数折断。

    这个苦命的女人,经历了丈夫早早离世,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好不容易拉扯长大的一双儿女,先是病弱的儿子需要换肾,她茫然面对着数额巨大的手术费,紧接着就是女儿的忽然离世。

    接二连三的噩耗,让这个家庭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丛母摇摇欲坠,摩挲着女儿的手,不似城里姑娘那样白嫩,丛鸢很小就要做农活,一双手结了厚厚的茧,她一直摸泪一直掉,直到再流不出泪。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满是近乎死寂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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