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ytemnestra & Electra 完
“那是我的女儿！”
Oswald拦下想要冲出家门的隋明诗，将整个人箍在怀里：“你做什么去？”
“妈妈……”隋遇小声地叫了一句，为难地站在两人边上，无论过去多久，经历过多少次，每当父母因为这个姐姐起争执的时候，她依旧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去找她，和她见一面。”
“然后呢？”Oswald问她，“你想得到什么结果？”
隋明诗挣扎的动作忽然一顿：“是不是你和她说了什么？你凭什么说我的女儿是凶手？”
或许隋明诗并不清楚安朵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向来是那个会将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也就是所谓的，决策大事，为家庭遮风挡雨的人，相应的很多时候，Oswald私下底做完了一些事，不管是隋明诗还是隋遇，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只是偶尔在过去很久之后，能从一些细枝末节发现真相。
隋明诗从前觉得这是问题，甚至于她会为此感到心安，觉得那是对自己的宠爱和保护，也很愿意将事情交给Oswald，她觉得理所应当，习惯于依赖他，所以这么多年，她都能始终如一的，做个天真不谙世事的人，保持着所谓的孩子心性。
但现在，要被解决的矛盾落到自己的女儿头上，她身上的那层屏障忽然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小口子。
“不管你怎么想，”隋明诗道，“警察都没有怀疑过她，你作为父亲凭什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怀疑自己的女儿？”
“我不是怀疑……”
“你确信——更无法理解了。”隋明诗不明白身为人父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作为大夫对待别人的孩子，面对那些失去理智的家长都能温和、宽容，为什么如今反而……
而是多年了，他也是那么急切的寻找她。
“我们曾经说过的，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健不健全……都没关系，我只要她活着回到我身边。”
隋明诗抓着Oswald的胳膊，力道之大竟将他拽的差点一个趔趄。
“我只要她活着，别的都不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自己去做了！
Oswald只觉得有苦难言，要不是隋明诗不知怎么的察觉到异样，还要固执的去见那个六亲不认的女儿，Oswald是打算瞒她一辈子的。
于Oswald而言，他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妻子，孩子是他们感情中的产物和生命延续这点没错，甚至他也着实在孩子诞生之时发现两个都是女孩儿感到欣喜。
然而这两个孩子分走了妻子的太多关注（哪怕在很多人看来他们对孩子并不是很上心），Oswald只是后悔没有时刻监视保姆，配的人手还不够多，以至于在大女儿丢失后，妻子为此感到悔恨，为此痛苦，两人之间谈论的话题也逐渐被这个孩子占据。
Oswald开始怨恨这个女儿了。
“哪怕她被逼着去犯.罪，我们也会接受，我是说过这种话。”Oswald保持着冷静，“但你看看她做了什么，一个大活人现在硬生生找不到了。你说没有证据，可要有了证据那才是可怕，届时你要怎么办？让你家老爷子赔上前半生的清名，还是告诉所有人，我们就是有这么一个会对无冤无仇的人下手的女儿？英国那边不在意这种评价，但隋家呢？他们会支持你吗？”
突然之间，想要寻回自己的女儿竟也成为了会被至亲之人阻拦的事。
令隋明诗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如果家里人真的阻拦，她确实是没有办法顺利将人认回来，处理后续问题的。
家中的利益关系，需要父兄去出面，她一向是不擅长这个的。
Oswald试探着握住她的手：“我终究是偏向你的，咱们慢慢——”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Oswald的话，他们下榻的这家酒店服务不错，没吩咐的情况下一般不会打扰客人。
隋遇沉默着去开门。
门外是一位年轻的酒店服务员，她看到隋遇显然愣了一秒，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向旁边一侧身，露出身后一个巨大的扁平木箱。
“给隋女士的。”
“我还是我妈妈？”隋遇茫然地看着这个能有将近三米长的木箱，刚刚要不是这个服务员主动说她居然都没发现。
服务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贺卡递过去，隋遇匆匆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放屋里吧，怎么就让你一个女生送啊？”
“我力气大呀，”服务员扬起一个开朗的笑，“到是您，有什么委屈藏在心里可不好。”
一个陌生人都能——
隋遇摸了摸眼角，她知道自己的这幅样子被人看到就瞒不过去，她的父母口中的可能会给家族和女儿带来麻烦的，可是他们的另一个女儿喜欢过的人，他们谈论着他的死亡，即使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我没事。”隋遇低下头，“我帮你吧。”
Ann
——贺卡上只有这三个字母、一个名字。
“打开。”隋明诗左右环顾想找个趁手工具把箱子撬开。
“等等。”Oswald拦住隋明诗，“你去休息会，我来开。”
隋明诗骤然脸色一变，疾声问道：“你在怀疑什么？打开！”
Oswald拗不过他，虽然他还是觉得最少也要先拍个照什么的，他走近箱子，嗯，还好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箱子里的东西也着实超出了Oswald的预料。
“好像有点眼熟？”隋遇若有所思。
“《克吕泰涅斯特拉杀死沉睡中的阿伽门农之前的犹豫不决》”
画完最后一笔，安朵丝将画笔丢到一边，赤脚从被颜料搞得乱七八糟的地板上踩过。
“不过这幅画的名字可不会这么长。”安朵丝的笑容一收，“躲那么远。”
快躲到墙边的琴酒努力维护着最后一块干净的地板：“我看的清，别过来。”
“你过来。”
他怎么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琴酒心中自嘲一番，走到安朵丝身边，他不怕颜料弄到身上，只是这家伙的精神状态……琴酒还真有些担心，要是自己离她太近，不一定哪次笔就要落到他身上了，当然，也不一定是笔。
“这个眼神像你。”琴酒看着画中的克吕泰涅斯特拉说道，她的神情一改盖兰原画中的犹豫，她手持利刃身体前倾，反而坚毅中带着杀气，还有即将大仇得报的兴奋，尺寸上也比原画大了快一倍，克吕泰涅斯特拉每一寸神态都变得更为清晰。
安朵丝注视着画中的女子，她甚至删掉了原本应该在后面推着克吕泰涅斯特拉的男人。
“你知道这个故事吧？”安朵丝说着手抚上还未干透的画纸，“克吕泰涅斯特拉为了给被丈夫献祭的女儿伊菲革涅亚，联合丈夫的弟弟埃吉斯托斯，谋杀了她的丈夫也就是迈锡尼的国王阿伽门农。可我总觉得和埃吉斯托斯的私情，是否只是克吕泰涅斯特拉掌握王国权力的一种方式呢，甚至为女报仇又是否只是为一个师出有名呢？”
“厄勒克特拉？”
“同样是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女儿，伊菲革涅亚得到了母亲为其弑夫报仇，厄勒克特拉却被贬为奴仆……可惜俄瑞斯忒斯却没有被杀死，才让他能有机会替父报仇。”
琴酒问道：“你觉得克吕泰涅斯特拉愚蠢？”
“她可悲，”安朵丝说道，“对权力的充满欲.望却只能假借母职之名，甚至还要通过更名正言顺的情夫，真正愚蠢的，还是厄勒克特拉。”
“厄勒克特拉情节。”琴酒补了一句。
那个融合了阳.具崇拜和男性意.淫的lian父理论？
安朵丝直接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故意恶心我吧？”
就算是她，也知道这套理论有多离谱。
“你说，母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安朵丝赤脚站在画像前，全身上下只用一件宽大的浴袍包裹着，她盯着画，视线却没定在任何一个点上。
琴酒嘴角的笑意僵住了，这方面是他无论如何都帮不上忙的。
“我是想过要杀了她的。”安朵丝说，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是谁。
沾着红色颜料的手指抚上琴酒的脸，在他的眼角染上一抹血红。
“可为什么会有人仅仅因为一个所谓的血缘关系，就会‘爱’另一个人呢？”
琴酒笑：“答应他们更方便你——观察。”
“由身份和执念形成的东西，我才不需要。”
她曾见识过人类能产生的各种情感，这话听来奇怪，她其实并不能分清这些情感的区别，但她见过的太多了。
有人臣服、有人祈求，有被压迫者为了争权却在过程中为了不被上位者排斥而无意识打压了同一个来处的人……
在利益面前有太多面目全非的人和扭曲的情感了。
这句话可比杀十个人要残忍的多呀。
琴酒心中感慨道。
“等干透了就立刻送走。”
画画的手指向下滑落，在紧束的领口上留下一片斑驳的色彩，琴酒被她的手指按在胸口，不容他拒绝的被抵在堆满了颜料盒调色盘的桌边。
琴酒绷着腰腹，这身衣服算是直接废了，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安朵丝的肩膀，试图把那颗放肆的心戳没。
有些犯规的脸凑到了琴酒的面前，距离太近了，琴酒能清晰的看到安朵丝偏浅色瞳孔中的纹路，一种非人的特质正在从人形的皮囊中透出来，琴酒恍惚了一瞬。
从画室蜿蜒至浴室的颜料见证了一切。
大概琴酒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看到安朵丝的画笔了吧……
——————
窗户无声地被推开了一条缝，一颗鬼鬼祟祟的头挤了进来，左看看，右看看。
彻底撞开窗户，莉莉丝轻巧地跃了进来，又转身喊身后的人：“没事，进来吧。”
窗外庭院里，迹部景吾正满头黑线地看着她。
“没有埋伏啦。”莉莉丝笑。
迹部景吾无奈：“从里面也打不开门吗？”
这个不华丽的女人！
他是不会翻窗的！
……
迹部景吾翻进了屋子。
莉莉丝笑语盈盈：“她其实把密码给我了，但是我好奇他俩会不会在能被闯入的地方设了陷阱。”
迹部景吾：……
“她是不锁窗户的人吗？”
莉莉丝想也不想：“她不是。”
所以一个有门不走，一个特地留了窗户让她翻。
——你们到底是什么朋友？
整个宅子唯一能平安进来的窗户，正是画室的这一扇，相比作画时和之后某件不能说的事造成的混乱，现在的画室明显是收拾过了，画具被妥善清理后收纳好，那幅画也被装裱上靠墙放置着。
莉莉丝踢了踢堆在中间的木板们：“他俩兴高采烈去杀人，咱们俩个要过来干活，凭什么呀！”
“兴高采烈去……杀人？”
“也可能是去敲.诈？或者交易？”显然莉莉丝不在乎这个，她在乎的是，“反正他们忙完之后要去约会！我搞完这个木箱子还要负责把它送到酒店去，她又没给我发工资。”
说一千道一万，如果她真的不愿意，也不会这么兴致勃勃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趁着前段时间那场爆炸乱局中赚了一大笔吧？”
“迹部家没赚吗？谁能从中获利，你我心知肚明，更何况她早就算好了。”莉莉丝晃了晃手指，“温馨提示，如果你觉得欠了她人情，可不要觉得今天就能还清，欠她的东西就两条路能走，要不百倍千倍填上，要不然——”
“不然？”
莉莉丝眯起眼笑：“人死，债销。反过来也是一样哦~”
“啊嗯，那你可要保护好我。”迹部景吾调笑道。
“那你可放心吧，”莉莉丝递了个手套给迹部景吾，“她全算我头上了，左右她每次折腾我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把大少爷你忘了的。”
分明是很乐在其中。
把木箱组装并不难，甚至所有需要的木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工具也都齐全，就只是差最后组装上（明显安朵丝不会这么贴心）。
虽然莉莉丝和迹部景吾都没干过这活，但俩人都没少买画，也不笨，照猫画虎地也能弄好。
擦掉额头的汗，又去洗干净手，迹部景吾才回来小心翼翼地揭开盖着画的布。
他向后退了几步，听到莉莉丝颇有些得意骄傲地问道：“还不错吧？”
“岂止。”迹部景吾称赞道，“皮埃尔盖兰？我以为她会更喜欢约翰柯里尔。”
“那副确实更像个政治家，可也太——裸露了。虽然艺术创作的过程本就是展露自我的过程，但对于隋明诗和隋遇来说，那幅画如果再经过Ann的加工，会变成她们接受不了的可怕样子吧？”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莉莉丝疑惑道：“想问就问，这可不像你。”
“因为我不知道你能否回答。”在看到莉莉丝“你先说”的眼神示意后，迹部景吾才斟酌着语气和方式，这位大少爷大概是在场的人加上屋主人在内最懂礼貌的一个了，如果不是知道安朵丝和莉莉丝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以及安朵丝本人不在乎，无论有多好奇，迹部景吾都不会问出来。
“她为什么会给隋家那二位送礼，这不是在自找麻烦吗？”
莉莉丝走到正对着画的位置，和迹部景吾手挨着手：“她是反社会人格，不是不是人。总是会有人觉得她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但你看她对福尔摩斯还有莫里亚蒂……啊对，你没见过。”
她笑了笑：“你看她对琴酒，哪有只懂爱情不懂别的感情的道理，要是有也是装的，对所有人残忍，只对一个人温柔，我没见过这种人。Ann只是对感情的理解不同，表达的方式也……奇特……了那么一点，我觉得她只是一只社会化程度不高的猫。”
迹部景吾：“跟你一样。”
“如果你指的是我一上来就咬了你一口这件事，我是不会道歉的，你闻起来真的很好吃诶，食欲本来就是和性y……”
“说她就好！”
“Okay，”莉莉丝先暂时放过他，“我一直觉得母女关系是所有关系中最复杂最无法说清的那个，而Ann会怀疑在这种关系下做出的行为的合理性，所以她会很乐意研究，她的理解就会和现实不断地打架，以至于让她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理解的事情出来，就像三年前的那次坠落，你要是那时候见到她，恐怕会被她惊到。哪怕到现在，她的精神状态也谈不上有多么稳定。她其实并不清楚该怎么去面对她生理上的母亲和姐妹。”
迹部景吾：“我以为她会忽视她们。”
莉莉丝摊手：“但是客观上做不到呀，我要给Ann抱不平，明明是她们主动找上来的，如果她们不招惹，她根本不会理会。她们既然想要给予她爱，那她自然会给予回馈，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码事了。当然，最终促使安朵丝这么做的，前面我所说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莉莉。”她们两个气人和绕弯子的功底不知道是谁学的谁。
莉莉丝对着画坐下来，远远指着画中的角色：“看看她的眼睛吧，看看她是有多么的喜欢主宰别人的生命，你们将这幅画称之为帮助，而我认为她是毁灭。掌握一个人的眼神、行踪有什么意思，她要这个人从此以后的人生彻底改变，从前拥有的通通毁灭，哪怕就是想到这幅画能带来多大的动荡就足矣让她欣喜。就像她送给隋遇的生日礼物，与其说是她送了一颗美杜莎的眼睛，不如说她是在尝试唤醒隋遇心里的那颗美杜莎之眼。”
“从可能造成的结果来看，她还能说上一句‘为了她们好’。”
“对呀，”莉莉丝笑着，“难道没有帮到她们吗？隋遇的前男友是个什么样子你见过了，要是让她们纠缠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隋明诗就更不用说了，愚蠢，但确实美丽，他们那样的家庭，她和一个英国爵位的继承人结合，就相当于是放弃了继承权，虽然她原本也不在那个范围里面。被当做宠物四十多年，也该看看身边人到底都长了一副什么面孔。”
这位以鲜血为食的恶魔露出獠牙：“既然她们想用感情绑架她，那Ann就一定会去处理这些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至于这个过程中到底会伤害到什么，究竟有没有爱或者是恨，谁知道呢。”
将时间调回到正向流淌的位置上来。
酒店里，隋明诗看着画，在认出原作之后久久不语，Oswald将画视为一种警告，想要质问的动作却被向来少言寡语又乖巧的小女儿制止。
就这么看了好一阵，隋明诗最终是落下泪来。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说道，“我们回家吧。”
Oswald拦下想要冲出家门的隋明诗，将整个人箍在怀里：“你做什么去？”
“妈妈……”隋遇小声地叫了一句，为难地站在两人边上，无论过去多久，经历过多少次，每当父母因为这个姐姐起争执的时候，她依旧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去找她，和她见一面。”
“然后呢？”Oswald问她，“你想得到什么结果？”
隋明诗挣扎的动作忽然一顿：“是不是你和她说了什么？你凭什么说我的女儿是凶手？”
或许隋明诗并不清楚安朵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向来是那个会将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也就是所谓的，决策大事，为家庭遮风挡雨的人，相应的很多时候，Oswald私下底做完了一些事，不管是隋明诗还是隋遇，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只是偶尔在过去很久之后，能从一些细枝末节发现真相。
隋明诗从前觉得这是问题，甚至于她会为此感到心安，觉得那是对自己的宠爱和保护，也很愿意将事情交给Oswald，她觉得理所应当，习惯于依赖他，所以这么多年，她都能始终如一的，做个天真不谙世事的人，保持着所谓的孩子心性。
但现在，要被解决的矛盾落到自己的女儿头上，她身上的那层屏障忽然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小口子。
“不管你怎么想，”隋明诗道，“警察都没有怀疑过她，你作为父亲凭什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怀疑自己的女儿？”
“我不是怀疑……”
“你确信——更无法理解了。”隋明诗不明白身为人父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作为大夫对待别人的孩子，面对那些失去理智的家长都能温和、宽容，为什么如今反而……
而是多年了，他也是那么急切的寻找她。
“我们曾经说过的，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健不健全……都没关系，我只要她活着回到我身边。”
隋明诗抓着Oswald的胳膊，力道之大竟将他拽的差点一个趔趄。
“我只要她活着，别的都不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自己去做了！
Oswald只觉得有苦难言，要不是隋明诗不知怎么的察觉到异样，还要固执的去见那个六亲不认的女儿，Oswald是打算瞒她一辈子的。
于Oswald而言，他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妻子，孩子是他们感情中的产物和生命延续这点没错，甚至他也着实在孩子诞生之时发现两个都是女孩儿感到欣喜。
然而这两个孩子分走了妻子的太多关注（哪怕在很多人看来他们对孩子并不是很上心），Oswald只是后悔没有时刻监视保姆，配的人手还不够多，以至于在大女儿丢失后，妻子为此感到悔恨，为此痛苦，两人之间谈论的话题也逐渐被这个孩子占据。
Oswald开始怨恨这个女儿了。
“哪怕她被逼着去犯.罪，我们也会接受，我是说过这种话。”Oswald保持着冷静，“但你看看她做了什么，一个大活人现在硬生生找不到了。你说没有证据，可要有了证据那才是可怕，届时你要怎么办？让你家老爷子赔上前半生的清名，还是告诉所有人，我们就是有这么一个会对无冤无仇的人下手的女儿？英国那边不在意这种评价，但隋家呢？他们会支持你吗？”
突然之间，想要寻回自己的女儿竟也成为了会被至亲之人阻拦的事。
令隋明诗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如果家里人真的阻拦，她确实是没有办法顺利将人认回来，处理后续问题的。
家中的利益关系，需要父兄去出面，她一向是不擅长这个的。
Oswald试探着握住她的手：“我终究是偏向你的，咱们慢慢——”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Oswald的话，他们下榻的这家酒店服务不错，没吩咐的情况下一般不会打扰客人。
隋遇沉默着去开门。
门外是一位年轻的酒店服务员，她看到隋遇显然愣了一秒，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向旁边一侧身，露出身后一个巨大的扁平木箱。
“给隋女士的。”
“我还是我妈妈？”隋遇茫然地看着这个能有将近三米长的木箱，刚刚要不是这个服务员主动说她居然都没发现。
服务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贺卡递过去，隋遇匆匆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放屋里吧，怎么就让你一个女生送啊？”
“我力气大呀，”服务员扬起一个开朗的笑，“到是您，有什么委屈藏在心里可不好。”
一个陌生人都能——
隋遇摸了摸眼角，她知道自己的这幅样子被人看到就瞒不过去，她的父母口中的可能会给家族和女儿带来麻烦的，可是他们的另一个女儿喜欢过的人，他们谈论着他的死亡，即使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我没事。”隋遇低下头，“我帮你吧。”
Ann
——贺卡上只有这三个字母、一个名字。
“打开。”隋明诗左右环顾想找个趁手工具把箱子撬开。
“等等。”Oswald拦住隋明诗，“你去休息会，我来开。”
隋明诗骤然脸色一变，疾声问道：“你在怀疑什么？打开！”
Oswald拗不过他，虽然他还是觉得最少也要先拍个照什么的，他走近箱子，嗯，还好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箱子里的东西也着实超出了Oswald的预料。
“好像有点眼熟？”隋遇若有所思。
“《克吕泰涅斯特拉杀死沉睡中的阿伽门农之前的犹豫不决》”
画完最后一笔，安朵丝将画笔丢到一边，赤脚从被颜料搞得乱七八糟的地板上踩过。
“不过这幅画的名字可不会这么长。”安朵丝的笑容一收，“躲那么远。”
快躲到墙边的琴酒努力维护着最后一块干净的地板：“我看的清，别过来。”
“你过来。”
他怎么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琴酒心中自嘲一番，走到安朵丝身边，他不怕颜料弄到身上，只是这家伙的精神状态……琴酒还真有些担心，要是自己离她太近，不一定哪次笔就要落到他身上了，当然，也不一定是笔。
“这个眼神像你。”琴酒看着画中的克吕泰涅斯特拉说道，她的神情一改盖兰原画中的犹豫，她手持利刃身体前倾，反而坚毅中带着杀气，还有即将大仇得报的兴奋，尺寸上也比原画大了快一倍，克吕泰涅斯特拉每一寸神态都变得更为清晰。
安朵丝注视着画中的女子，她甚至删掉了原本应该在后面推着克吕泰涅斯特拉的男人。
“你知道这个故事吧？”安朵丝说着手抚上还未干透的画纸，“克吕泰涅斯特拉为了给被丈夫献祭的女儿伊菲革涅亚，联合丈夫的弟弟埃吉斯托斯，谋杀了她的丈夫也就是迈锡尼的国王阿伽门农。可我总觉得和埃吉斯托斯的私情，是否只是克吕泰涅斯特拉掌握王国权力的一种方式呢，甚至为女报仇又是否只是为一个师出有名呢？”
“厄勒克特拉？”
“同样是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女儿，伊菲革涅亚得到了母亲为其弑夫报仇，厄勒克特拉却被贬为奴仆……可惜俄瑞斯忒斯却没有被杀死，才让他能有机会替父报仇。”
琴酒问道：“你觉得克吕泰涅斯特拉愚蠢？”
“她可悲，”安朵丝说道，“对权力的充满欲.望却只能假借母职之名，甚至还要通过更名正言顺的情夫，真正愚蠢的，还是厄勒克特拉。”
“厄勒克特拉情节。”琴酒补了一句。
那个融合了阳.具崇拜和男性意.淫的lian父理论？
安朵丝直接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故意恶心我吧？”
就算是她，也知道这套理论有多离谱。
“你说，母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安朵丝赤脚站在画像前，全身上下只用一件宽大的浴袍包裹着，她盯着画，视线却没定在任何一个点上。
琴酒嘴角的笑意僵住了，这方面是他无论如何都帮不上忙的。
“我是想过要杀了她的。”安朵丝说，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是谁。
沾着红色颜料的手指抚上琴酒的脸，在他的眼角染上一抹血红。
“可为什么会有人仅仅因为一个所谓的血缘关系，就会‘爱’另一个人呢？”
琴酒笑：“答应他们更方便你——观察。”
“由身份和执念形成的东西，我才不需要。”
她曾见识过人类能产生的各种情感，这话听来奇怪，她其实并不能分清这些情感的区别，但她见过的太多了。
有人臣服、有人祈求，有被压迫者为了争权却在过程中为了不被上位者排斥而无意识打压了同一个来处的人……
在利益面前有太多面目全非的人和扭曲的情感了。
这句话可比杀十个人要残忍的多呀。
琴酒心中感慨道。
“等干透了就立刻送走。”
画画的手指向下滑落，在紧束的领口上留下一片斑驳的色彩，琴酒被她的手指按在胸口，不容他拒绝的被抵在堆满了颜料盒调色盘的桌边。
琴酒绷着腰腹，这身衣服算是直接废了，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安朵丝的肩膀，试图把那颗放肆的心戳没。
有些犯规的脸凑到了琴酒的面前，距离太近了，琴酒能清晰的看到安朵丝偏浅色瞳孔中的纹路，一种非人的特质正在从人形的皮囊中透出来，琴酒恍惚了一瞬。
从画室蜿蜒至浴室的颜料见证了一切。
大概琴酒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看到安朵丝的画笔了吧……
——————
窗户无声地被推开了一条缝，一颗鬼鬼祟祟的头挤了进来，左看看，右看看。
彻底撞开窗户，莉莉丝轻巧地跃了进来，又转身喊身后的人：“没事，进来吧。”
窗外庭院里，迹部景吾正满头黑线地看着她。
“没有埋伏啦。”莉莉丝笑。
迹部景吾无奈：“从里面也打不开门吗？”
这个不华丽的女人！
他是不会翻窗的！
……
迹部景吾翻进了屋子。
莉莉丝笑语盈盈：“她其实把密码给我了，但是我好奇他俩会不会在能被闯入的地方设了陷阱。”
迹部景吾：……
“她是不锁窗户的人吗？”
莉莉丝想也不想：“她不是。”
所以一个有门不走，一个特地留了窗户让她翻。
——你们到底是什么朋友？
整个宅子唯一能平安进来的窗户，正是画室的这一扇，相比作画时和之后某件不能说的事造成的混乱，现在的画室明显是收拾过了，画具被妥善清理后收纳好，那幅画也被装裱上靠墙放置着。
莉莉丝踢了踢堆在中间的木板们：“他俩兴高采烈去杀人，咱们俩个要过来干活，凭什么呀！”
“兴高采烈去……杀人？”
“也可能是去敲.诈？或者交易？”显然莉莉丝不在乎这个，她在乎的是，“反正他们忙完之后要去约会！我搞完这个木箱子还要负责把它送到酒店去，她又没给我发工资。”
说一千道一万，如果她真的不愿意，也不会这么兴致勃勃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趁着前段时间那场爆炸乱局中赚了一大笔吧？”
“迹部家没赚吗？谁能从中获利，你我心知肚明，更何况她早就算好了。”莉莉丝晃了晃手指，“温馨提示，如果你觉得欠了她人情，可不要觉得今天就能还清，欠她的东西就两条路能走，要不百倍千倍填上，要不然——”
“不然？”
莉莉丝眯起眼笑：“人死，债销。反过来也是一样哦~”
“啊嗯，那你可要保护好我。”迹部景吾调笑道。
“那你可放心吧，”莉莉丝递了个手套给迹部景吾，“她全算我头上了，左右她每次折腾我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把大少爷你忘了的。”
分明是很乐在其中。
把木箱组装并不难，甚至所有需要的木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工具也都齐全，就只是差最后组装上（明显安朵丝不会这么贴心）。
虽然莉莉丝和迹部景吾都没干过这活，但俩人都没少买画，也不笨，照猫画虎地也能弄好。
擦掉额头的汗，又去洗干净手，迹部景吾才回来小心翼翼地揭开盖着画的布。
他向后退了几步，听到莉莉丝颇有些得意骄傲地问道：“还不错吧？”
“岂止。”迹部景吾称赞道，“皮埃尔盖兰？我以为她会更喜欢约翰柯里尔。”
“那副确实更像个政治家，可也太——裸露了。虽然艺术创作的过程本就是展露自我的过程，但对于隋明诗和隋遇来说，那幅画如果再经过Ann的加工，会变成她们接受不了的可怕样子吧？”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莉莉丝疑惑道：“想问就问，这可不像你。”
“因为我不知道你能否回答。”在看到莉莉丝“你先说”的眼神示意后，迹部景吾才斟酌着语气和方式，这位大少爷大概是在场的人加上屋主人在内最懂礼貌的一个了，如果不是知道安朵丝和莉莉丝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以及安朵丝本人不在乎，无论有多好奇，迹部景吾都不会问出来。
“她为什么会给隋家那二位送礼，这不是在自找麻烦吗？”
莉莉丝走到正对着画的位置，和迹部景吾手挨着手：“她是反社会人格，不是不是人。总是会有人觉得她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但你看她对福尔摩斯还有莫里亚蒂……啊对，你没见过。”
她笑了笑：“你看她对琴酒，哪有只懂爱情不懂别的感情的道理，要是有也是装的，对所有人残忍，只对一个人温柔，我没见过这种人。Ann只是对感情的理解不同，表达的方式也……奇特……了那么一点，我觉得她只是一只社会化程度不高的猫。”
迹部景吾：“跟你一样。”
“如果你指的是我一上来就咬了你一口这件事，我是不会道歉的，你闻起来真的很好吃诶，食欲本来就是和性y……”
“说她就好！”
“Okay，”莉莉丝先暂时放过他，“我一直觉得母女关系是所有关系中最复杂最无法说清的那个，而Ann会怀疑在这种关系下做出的行为的合理性，所以她会很乐意研究，她的理解就会和现实不断地打架，以至于让她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理解的事情出来，就像三年前的那次坠落，你要是那时候见到她，恐怕会被她惊到。哪怕到现在，她的精神状态也谈不上有多么稳定。她其实并不清楚该怎么去面对她生理上的母亲和姐妹。”
迹部景吾：“我以为她会忽视她们。”
莉莉丝摊手：“但是客观上做不到呀，我要给Ann抱不平，明明是她们主动找上来的，如果她们不招惹，她根本不会理会。她们既然想要给予她爱，那她自然会给予回馈，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码事了。当然，最终促使安朵丝这么做的，前面我所说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莉莉。”她们两个气人和绕弯子的功底不知道是谁学的谁。
莉莉丝对着画坐下来，远远指着画中的角色：“看看她的眼睛吧，看看她是有多么的喜欢主宰别人的生命，你们将这幅画称之为帮助，而我认为她是毁灭。掌握一个人的眼神、行踪有什么意思，她要这个人从此以后的人生彻底改变，从前拥有的通通毁灭，哪怕就是想到这幅画能带来多大的动荡就足矣让她欣喜。就像她送给隋遇的生日礼物，与其说是她送了一颗美杜莎的眼睛，不如说她是在尝试唤醒隋遇心里的那颗美杜莎之眼。”
“从可能造成的结果来看，她还能说上一句‘为了她们好’。”
“对呀，”莉莉丝笑着，“难道没有帮到她们吗？隋遇的前男友是个什么样子你见过了，要是让她们纠缠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隋明诗就更不用说了，愚蠢，但确实美丽，他们那样的家庭，她和一个英国爵位的继承人结合，就相当于是放弃了继承权，虽然她原本也不在那个范围里面。被当做宠物四十多年，也该看看身边人到底都长了一副什么面孔。”
这位以鲜血为食的恶魔露出獠牙：“既然她们想用感情绑架她，那Ann就一定会去处理这些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至于这个过程中到底会伤害到什么，究竟有没有爱或者是恨，谁知道呢。”
将时间调回到正向流淌的位置上来。
酒店里，隋明诗看着画，在认出原作之后久久不语，Oswald将画视为一种警告，想要质问的动作却被向来少言寡语又乖巧的小女儿制止。
就这么看了好一阵，隋明诗最终是落下泪来。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说道，“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