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寂,断断续续的风吹散了声音。

    小院门口的灯笼轻轻晃动,昏暗的残影,斑驳而下。

    没有再多说什么,慕尘月安静的等待着林烟的决断。

    沉吟一番后,林烟俊美的脸上全是自嘲的苦笑:“好吧,慕公子,我们谈谈吧。”

    带着败者的颓唐,他举着手朝慕尘月走来。

    木末风微动,今晚的一切就要告一段落。

    不知为何,慕尘月依旧在风中嗅到一股子不安和燥郁的因子。

    只是这一夜劳经费神,她的确有些疲倦了。

    若能这样结束,倒挺好的。

    走到离慕尘月五步不到的地方,林烟忽然虚空跳起,长袍一挥,抛出三个比方才铁球大上一圈的铜球。

    此刻,慕尘月心中只涌出四个字:果然如此。

    狄溪云立刻上前一步,抽剑如流水,剑气如虹,三个铜球在空中被劈成两半,坠落在地。

    怎料铜球内还包着铁球。

    铁球坠地的瞬间,喷射出浓浓的黄色烟雾。

    狄溪云迅速转身,将慕尘月护在怀中,轻声嘱咐她闭气。

    他揽着她的肩,她抓着他的衣角。

    两人纵身跃到矮墙外。

    半盏茶的工夫,烟雾慢慢散尽,小院恢复如常。

    只是,院中已然空空如也。

    狄溪云指了指出不远处:“他在那儿。”

    借着星光,隐隐可见屋后的山峰壁上赫然挂着一个人。

    “狄公子,没事吧。”

    将他拉近些,慕尘月借着灯笼的光,看他脸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赔衣服是小事,若他不满意,她可以多赔几件。

    可若是因为救她,这人中了毒,受了伤,那这人情,她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这样一想,突然又有些不放心,她跑进院中,从荷包里拿出一个蓝瓷瓶,倒出两枚药,递了一颗给狄溪云。

    “这是百毒丸,以防万一,这药可灵了,只是味道,有一点点奇怪。”

    狄溪云吃药的状况大概是:

    吃之前,一颗药罢了,能有多奇怪。

    吃之后,这药不简单,真是小瞧了它。

    心中感慨,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连颗解毒丹,都能古怪至此。

    因为孟九婆的这颗百毒丸,慕尘月在狄溪云心中的形象,丰富了一些。

    从莽撞人,扩充成了,莽撞人加怪胎。

    慕尘月也吃了一颗,眉毛立刻自动凑到了一起,努力咽了几下口水,尽力驱散那股酸中带涩,涩中掺苦,苦中有腥的味道。

    “这药效果很好,至于味道,多吃几次,会习惯的。”

    狄溪云礼貌的摇头。

    心想,绝没有下一次了。

    “慕姑娘,不追吗?”

    两人说话的工夫,那黑影已然爬到了半山腰。

    慕尘月笑的慈眉善目:“天那么黑,林公子爬得挺辛苦,我们别碍事了。”

    狄溪云细细观察着慕尘月脸上的表情。

    猜测,她又打算做什么。

    像是看出他未说出口的疑惑,慕尘月伸出受伤的左臂,可怜兮兮的摊了摊手,意思十分明显:我想追,但力所不能及。

    黄色的光影照在染血的衣服上,竟有些像上等的金丝刺绣,将素面的绸衣重新装点了一下。

    “在下还是先替慕姑娘包扎伤口吧。”狄溪云这才想起慕尘月受了伤。

    想起上次他敷衍糟糕的包扎技术,慕尘月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不用,屋子里那人挺擅长处理伤口的。”

    呼呼的山风,将沉默衬托的更加浓烈。

    也将敞开门的三间空屋,吹得越发空旷。

    狄溪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子,接着又确认了一遍。

    这人该不会还和鬼魂做朋友吧。

    黑眸里的疑惑,竟渐渐蜕变成了几分敬重。

    太过古怪的目光,终是让失血过多的某人恢复了一些神志。

    慕尘月隐隐觉得,狄溪云可能已经将她归到了疯子一类。

    “狄公子,我想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

    狄溪云客气的推脱,不留痕迹的后退了半步。

    鬼魂朋友?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急于自证清白,慕尘月也不顾的礼数周全,强行拉着狄溪云到了方才与林烟谈话的屋子。

    狄溪云若不是考虑到慕尘月受了伤,早就挣脱了。

    慕尘月在墙壁上拍了缓三急二,共五下。

    墙壁里清脆的响声,让狄溪云将许多事连贯了起来。

    原来,她不是不能追,而是不应追。

    今夜这趟倒是来的值当,他竟有些好奇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也不知林烟这只掉在蜘蛛网上的花蝴蝶,还能支撑多久。

    他猜最多不会超过三日。

    从暗室出来的祁沐兰,见屋内多了个气质卓绝的公子,一时有些懵神。

    她不记得今晚的计划里还要一号这样的人物。

    慕尘月向好友介绍:“小兰,我来介绍,这位是狄公子。”

    “小女祁沐兰,见过狄公子。”祁沐兰款款行礼问好。

    原来这人就是狄公子。

    可这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许多问题,连带着某些过分好奇的情绪,一拥而上。

    幸好她是位处事不惊的大家闺秀,否则此刻脸上的表情,怕是早已变得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一人有些焦急,一人有些好奇,完全忘记介绍另一人。

    好在天冬太过沉默,竟也丝毫不觉得哪里有些突兀。

    “见过祁小姐。”狄溪云回了礼:“虽有些失礼,但在下觉得,此刻要紧之事恐是先帮慕公子处理伤口。”

    他不确定慕尘月在眼前这两人面前是什么身份,想着依照她此刻的装扮称呼,总是不会给她添麻烦。

    方才在外面看的不够真切,只知她左臂受伤,此刻明晃晃的烛光照着,才发现这人几乎成了半个“血人”。

    祁沐兰这才注意到慕尘月刻意藏在身后的手臂。

    掩嘴惊呼,几乎是跳到了慕尘月身旁。

    “小兰,我真的没事,正事要紧。”

    慕尘月轻握住祁沐兰的肩膀安抚。

    突兀的想,原来有时昏暗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可以藏住伤口,不让亲近的人担心。

    祁沐兰抿嘴,点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天冬。

    “是。”

    天冬走到院中发了一个烟雾弹。

    耀眼的黄色融入了星辰,却又开出了不一样的明艳。

    “不知狄公子,稍后可与我们同行。”

    祁沐兰的话是对狄溪云说的,却是给慕尘月听的。

    慕尘月却是有些犹豫。

    虽然狄溪云数次相助,可她并不了解他,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值得信任,毕竟她所谋之事,并不适合放在台面上说。

    狄溪云既然猜到了慕尘月定有后招,自然也猜到或许一会儿她有别的事要忙,或许并不方便他知晓。

    “慕公子,你的伤?”

    慕尘月急忙说:“马车上常备着药品,一会儿小兰会给我包扎。”

    狄溪云黑眸间迭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常备着,药品?

    果然对眼前人,他的确知之甚浅。

    “既然两位有要事处理,在下便不打扰了,慕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

    屋里的烛光一深一浅,印在祁沐兰的脸上,晃得她的眼眸格外明亮,熠熠生辉。

    她看似望着桌面发呆,可余光却是专注的瞥着院内说话的两人。

    起初不知狄溪云说了什么,慕尘月颇为欣喜,连连点头。

    随后又见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过去。

    慕尘月明显有些吃惊,僵了好一会儿,方才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折好,放进怀里揣着。

    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晰的看见,慕尘月上扬的唇角。

    浅浅的笑在她娇美的脸上慢慢化开,如木棉花开。

    “这里的月色果然很美。”

    月光朦胧,夜风轻柔如纱,星光未隐,银白色如水的月光,慢慢从薄薄的云层中溢出。

    一个时辰后,夜深如浓墨。

    整片大地似乎也已陷入困倦。

    却有个与这静夜格格不入的身影,在林间移动,在道路上狂奔,墨绿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就似身后有什么凶残的野兽正在追逐他。

    正是攀岩而逃的林烟。

    待林烟急急赶到集美阁时,却得知蔡锦儿一刻钟前已经出门,没有半刻耽搁,又奔往郊外一间僻远的宅子。

    翻身入院,沿着残缺的石子路,林烟径直走向后院,停在了一间上锁的里屋前,想开门,却还是住了手。

    他们压根没有必要再见上这一眼。

    “你死了也不要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要去找那些想让你死的人,还有,若你下辈子投胎还做婢女,记得换个好主子,别再因此丢了性命。”

    将门口的火油泼在门窗上。

    点燃。

    须臾之间,烈焰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攀上门窗,伴着浓烈焦味的黑烟,在空气中一点点弥散开来。

    “倒是个心狠手辣的。”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戏谑的男声。

    林烟一惊,刚要转身,就觉头上一痛,昏过去之前,还听见那人抱怨:“真是麻烦。”

    夜,再次陷入静谧。

    林烟醒来时发现置身于一间牢房里。

    他的身长在男子中,不过中等,即使如此也无法在房里躺下或者站直。

    牢房的门也很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塞进来的。

    昏黄的烛光从墙面稀稀落落的映射进来。

    脚上系着铁链,衣服也换成了粗陋的布衣,林烟觉得自己像只被关在笼子里待宰的走兽。

    努力调整呼吸,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惶恐和无措,又简单的整理了一番仪容。

    他不知道那个黝黑清瘦的男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可他明白既然还活着,说明他知道的东西很有价值。

    “慕公子,出来吧!不是有想问的吗?我们谈一谈。”

    被唤名字的人,此刻正立在走廊的尽头。

    慕尘月静静的站着,远远看去。

    像黑暗中守望观察的猎人,猎杀在即,更需谨慎,等待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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