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梦,怎么了?”

    四处寂静,只有这突兀的一句话回荡在虞梦耳畔。睁开眼,旁边的人与物仿若被按下暂停键一般,一动不动。

    虞梦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旁,而在她的身旁,李桃丽正微微仰头等待着她的回答。

    刚才的那句话就是李桃丽问的。

    然而在开口那一刻,虞梦感觉到一股明显的阻力。与此同时,原本静止的场景又重新活了起来。

    纷纭杂沓的声音跃入虞梦的耳蜗,鲜活的世界冲击着她的大脑,暂时忘记刚刚想回复什么。

    虞梦的身体也开始不在受自己控制,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上人行道。

    就在意识和身体抗争之时,对面的绿灯猛然亮起,一辆车疾驰而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汽车,虞梦内心只留下被无限放大的恐惧。

    汽车紧急制动声和在沥青路摩擦产生的噪音交替响起,虞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又狠狠坠落在地。

    “扑通——”

    眼前一片模糊,虞梦只能看清身旁哭喊的李桃丽。

    如果她走了,李桃丽之后怎么办?她该怎么走完剩下的时光?梁祯贤会照顾她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来不及思考,虞梦渐渐感到呼吸困难,身体里流逝的生机给予她强烈的危机感。

    而就在这个时候,虞梦似乎和李桃丽说了些什么。只是这些话纯凭本能,虞梦自己也不清楚具体内容。

    “快来!”

    处于慌乱的李桃丽无暇顾及她,扭头冲对面大喊呼救。

    此刻已经濒临死亡边缘,虞梦只能看见一个飞奔的身影。

    会是谁呢?

    最后时刻,虞梦顾不上好奇,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再抱抱李桃丽。

    竭尽全力,却只能碰到最近的一个物品。视线陡转,是那张被遗落在地上的离婚证。

    “轰隆——”

    虞梦失去力气,闭上双眼。

    “轰隆——”

    硕大的雨滴猛烈拍打在病房的玻璃上,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姿势奇怪地窝在病房的窗户边。

    如黑曜般的眼眸静静凝望着虞梦,久久未动。

    ——————

    前不久E大治疗中心官方宣布,除急救中心还有医务室全天开放以外,其余项目都需要进行线上预约。

    这背后的原因也是让人颇感无奈。

    治疗中心主要是为了解决心理问题,为缓解患者情绪,在环境设计上放置特别“彩蛋”——故事碎片。

    进入治疗中心的大厅,穿过挂有各种装饰画的走廊,选择搭乘相应部门的电梯就可以来到部门候诊就开启探索旅程。

    候诊厅的每面墙都被细心绘制了不同图画内容,观看过所有墙面后就可以拼凑出关于该科室的故事。

    不过故事的具体内容,还要取决它们被看见的顺序。顺序不同,故事的主角、走向、结局都会完全不同。

    但没想到这个彩蛋,让治疗中心在开放后变成众人趋之若鹜的“网红打卡地”。

    这样本末倒置的做法忽略“求医”才是来这里的根本诉求,于是治疗中心大刀阔斧地进行制度改革。

    自从治疗中心“限流”后,心理治疗中心工作量骤减。面对如今冷清的候诊厅,开始习惯忙碌的李护士颇感不适应。

    “哎,太无聊了。”

    李护士百无聊赖地滑动着鼠标,电脑上少得可怜的排班表随着鼠标上下滚动。

    坐在旁边的王护士瞥过她的屏幕,温和地开口:“班少一点,但是咱们工资不变啊。愁什么?”

    “想起之前咱们中心门庭若市的模样,再对比现在……”

    话音未落,门口的电梯处有了动静。王护士眼神好,一下看见远处来的是梁祯贤。

    “是梁医生!”

    “不……不会吧……”

    被支配的恐惧促使李护士近乎肌肉记忆地挺直腰板,微笑目视前方。

    “梁医生好!”两人异口同声。

    路过诊查台的梁祯贤也向二人微笑问好:“早上好。”

    目送梁祯贤去治疗空间的身影,两人才又放松下来。

    “其实,梁医生平时也不吓人。”王护士调整呼吸,逼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上。

    生活里的梁医生还是很温文尔雅的。

    王护士心想。

    一边的李护士赞同这句话,却又遗憾地摇头:“可惜他生活里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用来工作。”

    小插曲过后,两人又重新投入工作中。

    “诶,不对。”

    李护士忽然开口:“今天上午没有’少爷’的预约啊,他这么早来医院做什么?”

    治疗中心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极为人性化地允许医生在没有预约的时候不来办公室。他们只要提前请示上级,在网上完成之前的病例报告即可。

    作为头号偷懒选手的‘少爷’张敬源,一向主张上班没事就回宿舍。

    但是今天,没有预约的他却早早的来上班了。

    刚才无所谓的王护士一改佛系态度,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自己眼神里的意思。

    “为了见梁医生!”两人异口同声。

    悠扬的音乐在半封闭的屋子里响起,一只右小指骨节带疤的手放下角落里唱片机的拨杆。

    “怎么这么晚才来?”

    穿着浅蓝色西装的男人靠坐在红木桌上,抬眸询问站在门口的梁祯贤。

    “今天的早会我必须参加,耽误了一点时间。”梁祯贤缓步入内,“几个月不见,你倒越来越沉稳了。”

    “彼此彼此,你也越来越年轻了。”

    张敬源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行云流水地沏茶。

    黑胶唱片机流出一段舒缓的旋律,两个气场完全不同的男人各居一隅。没有上釉的电陶炉壶还在慢慢烧着热水,飘出的白雾随着旋律飞舞在空中。

    梁祯贤今天的装扮是难得的休闲风。白色的马海毛针织衫搭配同系列黑色牛仔裤衬得整个人青春恣意。

    相比于梁祯贤有些锋利的五官,张敬源的面容更为温和精致,配上今天一身淡蓝色西装,像十九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王子。

    茶汤流入公道杯中又倒进张敬源面前的品茗杯里,其中一只被他用巧劲推向前方。

    “昨天在电话里也不说清楚,大早上就找我有何贵干。”

    大手稳稳接住茶杯,只是因为惯性而有些许茶水溢出,“你们家律师团能不能借我去打个官司?”

    看着梁祯贤被浸湿的袖口,张敬源的心里对于被浪费的茶水很是心疼。

    他强迫自己垂下眼:“离婚官司?”

    没料到张敬源预判自己的话,梁祯贤挑眉反问:“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些,”张敬源咽下口中的热茶才幽幽说道,“我还知道你要让我们和廖家对打。”

    “对,我今天来确实是想让你帮我这件事。”梁祯贤坦率承认。

    张敬源的父亲是E市有名的富商,名下的“新特医疗公司”是全国医院首选的医疗用品供应方。

    “新特集团”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他们的律师团绝对可以和E市首富廖家的对打。

    “是那个恩师的女儿吧?”张敬源问道。

    梁祯贤喝茶的手一顿:“嗯。”

    “那你只帮人离婚可不行啊,还得想个办法和人家结婚才行。我给你出个主意,你……”

    语气中的戏谑藏不住,张敬源越说越激动,浑然忘记自己之前的贵公子形象。

    本想给张敬源给面子,梁祯贤忍着一直没反驳。

    却忘记他是给三分颜色就可以开染坊的主。

    梁敬贤颇为头疼。

    “别笑了,回头别把茶洒了。”

    话刚说完,茶就洒在张敬源还没养好的小拇指上。

    “嘶。”张敬源抽纸擦手,“你这嘴真开了光的。”

    明明是他先开始的,结果倒打一耙。

    梁祯贤笑睨张敬源的手,意有所指地说道:“能有咱们少爷的手厉害吗。”

    前阵子张敬源给自己手上巨额保险最后却因为自己而受伤留疤倒赔钱,没少被梁祯贤一帮朋友嘲笑。

    此时旧事又重提,张敬源重重地放下手里二度拿起的茶杯。

    梁祯贤:“话说回来,找到和你一起救猫的人了吗?”

    张敬源特别喜欢小猫,手上的疤就是在救一只差点被车压到的小猫时留下的。对于那个救了他和小猫的恩人,张敬源很是感激,打听了许久。

    “找到了,是王主任的儿子。”

    “王主任的儿子?”

    梁祯贤回想了一下那人的名字,“王乔?”

    “对,他现在在Y市。”

    张敬源摸着受伤的疤略显苦恼,“我想和他见面说句谢谢,可惜王主任让我先和任道韫把手里的病例处理完才能请假。你是不知道,现在王主任恨不得把我当三个人使唤。”

    “上周她又把我在G一的工作重新安排上了。人咨询师一天和学生聊聊天,开解一下就行了。但是心理医生就不一样了,我每周都还要抽时间回G市给人看病开药方。唉,我真是命苦啊……”

    “你说自己命苦这话,张董知道吗?”梁祯贤淡淡打断张敬源的长篇大论。

    别人命苦,梁祯贤还能信。可这话是从张敬源嘴里出来的,梁祯贤就是一百个不信。

    张董,就是张敬源的父亲张褚恒。

    作为E大校董,“治疗中心”的概念就是他提出的。启动之初也是他联系自己的妻子、G市第一医院院长吴芩给治疗中心提供前期的指导以及后期提供团队给予学生心理治疗。

    这才让精神科主任王素华带着她的团队来到E大。

    追根溯源,这层关系就是张敬源“少爷”称号的由来。

    拥有雄厚家庭背景,张敬源反倒对自我要求极高。在拿到专业资格的心理医生执照之后他又考了一个心理咨询师。

    不过后来,他发现心理医生实在很累,这才跟着王素华来到治疗中心。

    张敬源说了半天,见梁祯贤一直没回话,就把话题又引回他的身上:“你什么时候在E外实习结束啊,快回来和我一起工作。”

    其实E大治疗中心确实有提过让他回来,梁祯贤也还在考虑。只是还没有确定的事情,他不好多透露。

    梁祯贤不答话,好友多年的张敬源也习惯了。

    “好了,好了,说正事。”

    抬起顶针,屋子里流淌的音乐戛然而止,张敬源摆回最开始的那副优雅姿态。

    “昨天你和我说完,我就联系我们家律师了。”扫过墙上挂着的钟表,张敬源估算一下时间,“大概两个小时以后我爸开完会,他们就会打电话过去询问具体情况。”

    被茶水浸润过的嗓音凸显他本身的音色优势,像一条溪水不容拒绝地流入听者内心,抚平烦躁。

    相貌和声音,都是心理医生的加分项。它们会在潜移默化之间取得患者对自己的好感甚至是信任。张敬源就是这样一位光凭外在条件就让治疗成功一半的心理医生。

    梁祯贤微微俯身,杯沿低过张敬源的茶杯和他轻碰。

    “等你回G市我请客。”

    难得看梁祯贤“卑微”一次,张敬源傲娇地端起茶杯,“我的行程很满,你要提前。”

    “叮——”

    两只品茗杯再次相碰。

    梁祯贤转换思路:“那张医生今天的咨询费我出。”

    “这还差不多。”

    刚才矜贵的姿态全然不见,梁祯贤特意摆低的姿态让张敬源越发得意。

    张敬源私底下其实是一个很随性的大男孩,只是他的家里要求他在外人面前伪装成一个老成的公子形象。

    也就是这么一个人,私底下真正成为他认可的好朋友以后,却发现他就是一个特别喜欢聊天的小孩子。

    梁祯贤觉得哪天做个实验,让他和路边的花草或者路过的动物聊聊天,看能说多久。

    张敬源家的律师办事效率确实很高,梁祯贤来看虞梦的时候,刚好撞上李桃丽在走廊里接电话。

    “是的,他们目前没有孩子……”

    见梁祯贤来,李桃丽和他简单打了招呼,便又回到交谈状态。

    刚进病房,就看见虞梦匆忙躺进病床的小动作。

    “帮我拿个苹果呗,谢谢。”虞梦使唤他。

    虞梦从今天开始可以下床活动身体,梁祯贤才不信她的鬼话。

    “少来这套,苹果就在床头柜上,你随便一伸胳膊就能拿到。”

    话是这么说的,手却帮她拿起苹果。

    梁祯贤拿着苹果去洗手台清洗,“什么时候出院?”

    在他身后,虞梦抱着臂笑眯眯看着他今天的一身衣服,和他同时说出口:“万年不变的西装狂徒,今天变成萌萌的少年,看起来你在这边的工作很开心?”

    虞梦的询问和不久前张敬源关于工作的话重合在一起,梁祯贤发觉他们两个在某些情况下很像。

    在外人眼里,张敬源是一个优雅绅士的张家公子,可在家人和好友面前他能卸下这层伪装。

    但虞梦的面具自始至终都要戴在脸上,没有一刻卸下。

    年少的梁祯贤觉得张敬源已经很痛苦,而现在的梁祯贤却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可以,他想帮虞梦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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