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蕴之坐在妆台前,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摆弄起台面上的胭脂水粉,手捏黛笔描画两弯细眉,又匀开茉莉珍珠粉敷脸……

    她对着镜中那张嫩白如玉的鹅蛋脸挤眉弄眼了一番,十四岁的少女,青春靓丽,明艳动人。

    她撑着脑袋,为这幅身躯的原主唏嘘了一番。

    原主的家庭构成和自己差不多,有一丝丝不同的是,她有两个妈,小妈白姨娘处的和亲妈一样,亲妈姜氏则和后妈一样狠心。

    原主七岁的时候,因为和表姐姜絮抢一柄琵琶,大打出手,姜絮假摔,原主被赶来拉架的哥哥章汲之拉开。

    姜氏看到摔倒在地的姜絮的伤口,不由分说,就打了原主一巴掌,怒斥原主是“小娘养的心思歹毒的小奴才”。

    章蕴之回忆到这里,已经快要窒息了。

    姜氏顶着和她妈妈赵女士一模一样的脸,干的不是人事,她实在不敢代入当时的原主有多么绝望。

    自己的妈妈赵女士是位智慧与美貌并重的伟大母亲,就算她已经大学毕业了,还天天“宝宝”“宝宝”这样的喊她,她一直很腻歪赵女士那如洪水一般滔滔不绝的母爱。

    原主的母亲姜氏,对原主只有挑剔、刻薄、冷暴力……

    原主在馒头庵呆了七年,姜氏带着姜絮去庵里上香时,从来未问过原主一句,在这里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好吗?

    反倒是白姨娘,经常打发丫鬟婆子,给原主送自己精心烹制的吃食、亲手缝制的衣裙,还特地从自己微薄的积蓄中,每月拨出二两银子,请女先生教庵堂里的原主读书识字。

    原主的哥哥章汲之每月有十数日,会瞒着姜氏偷偷去看原主。

    想来是白姨娘、章汲之给予的温情,才让原主熬过了整整七年敲木鱼、念经文的枯燥生活。

    章蕴之越想越憋屈,原主在庵堂做尼姑,竟然是为自小体弱多病的姜絮当替身才出的家。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原主生母姜氏的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章蕴之双手托着腮,长叹了口气。

    她现在的处境,爹不疼,娘不爱。

    将来,她可能要草草嫁给不相识的人,这里对女子的约束太严苛了。

    最致命的问题是,生活枯燥无味,她想念自己命中不能缺少的好朋友——手机。

    手机是她在现代养的一条柴犬,她再也不能挼这个可爱的毛绒绒了。

    “汪”,一声狗叫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刚起身跨出一大步,头上珠钗垂下的长流苏甩到了自己眼睛,又勾住了头上的发包。

    忍着疼痛,却怎么也解不开挂在发包上的流苏。

    气得她拿起针线篮子里的剪刀,欲要剪去那段碍事的流苏。

    进来送茶食的大丫鬟绿篱连忙放下手中托盘,去夺章蕴之手中的剪刀。

    一并进来的大丫鬟青灯上前抱住章蕴之的腰。

    剩下的两个大丫鬟拂雪、拭霜,一左一右跪在章蕴之脚边。

    左脚边的拂雪哀求道:“姑娘!您别这么想不开呀!好不容易蓄长的头发,您可不能又削了。”

    右脚边的拭霜哽咽道:“姑娘!就算您再怎么心灰意冷,这家里总归是要比馒头庵好的,您不能拿自己的前程怄气啊!”

    章蕴之听这四个小可爱你一言、我一语,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她们以为自己要出家。

    她指着勾着发包的流苏道:“我是剪这个,不是剪头发。”

    四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摁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青灯扶章蕴之坐到镜子前,给她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简洁大方的发髻。

    绿篱捧着梳妆匣子,躬身道:“小姐,这匣子里都是没有流苏的发钗,小姐您看看,挑哪支戴?”

    章蕴之看着匣子里那些镶着宝石的发簪,感慨官家小姐的生活就是奢靡,拣了支清新淡雅的茉莉花钗,花心缀着的那颗明珠莹润生辉。

    青灯接过钗子,在章蕴之头上比着,笑道:“小姐最爱戴这支发钗了,这是太太在小姐七岁生辰时送的。”

    绿篱咕哝了一句,“本来小姐得的是牡丹花钗,表小姐偏说这支花钗最衬小姐的面容。”

    在膳桌旁摆放点心碟子的拂雪插嘴道:“小姐的长相明艳大气,若要用花来比,该是倾国倾城的牡丹才是。”

    拭霜往粉白如雪的燕窝上浇淋着牛乳,“表小姐清丽秀气,平时又喜欢穿白衣裳,她才是茉莉仙子。”

    章蕴之低头,见自己也是一身素白衣裙,凑到镜前,瓷白的肌肤,不敷粉亦可,猩红的樱唇,也不用搽胭脂,饶是这样,面上还是艳光华色,“青灯,我有红色衣裙吗?”她不要做学人精了,姜絮也没有值得她学的地方。

    青灯正用象牙梳子给她理头发,听到“红”字时,怔愣了片刻,自家小姐被太太打发人从庵堂接回来后,每每去给太太请安,一穿鲜亮衣裳,就要被太太数落,说“姑娘只顾着打扮自己,全然没有尽孝之心”。

    这只是说辞,实际上,就是那位表小姐嫉妒自家小姐把她比了下去,尤其是自家小姐一穿红,雪肤乌发,风华无双。

    姜絮则压不住红色。

    绿篱见青灯一直出神,自己到衣橱前找出一条银红花鸟罗裙,配上一件滚孔雀金边的酡红对衿长袄,加上珍珠串的云肩儿,把这一套举到章蕴之眼前,“小姐,您看这样搭可好?”

    章蕴之一见那珍珠云肩,两眼放光,“这么多珠子,穿在身上要是掉了一颗多可惜啊。”

    绿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大爷上回去闽丹泉州府游学,见那边的珍珠出的好,给小姐您买了几十斛。小姐您放心穿,要掉了一颗两颗也不打紧,再用库房里的珍珠做一件便是。”

    “大爷?”章蕴之两弯细细的柳叶眉微微挑动,这是称呼谁呢?

    “小姐,绿篱说的就是大公子。”青灯提醒道。

    原来是章汲之,章蕴之在脑海里快速回忆原主和自家哥哥的往事。

    确认完毕,章汲之是个宠妹狂魔。

    章蕴之换好新的衣裙,走到膳桌旁,看到一碗清汤上浮着梅花形状的面皮,戳着碗问道:“这是什么?”

    青灯:“是梅花汤饼,冬日留存了些白梅,奴婢用檀香末浸泡过后,得了几瓶汁水放在冰窖里。”她停顿了一下,“小姐不是嫌厨房的鸡鸭鱼肉油腻吗?奴婢就用这汁水和面,压成薄薄的馄饨皮子,再用五分大小的梅花银凿子,将馄饨皮一片片凿成花状,煮熟后佐上这一碗鸡汁清汤。”

    章蕴之听到这考究的做法,用勺子尝了一口,只恨自己是俗人,吃不出这梅花汤饼的文雅来,反倒是桌上的蟹黄流心小汤包、煎鲜虾酥、奶油马蹄酥这些风味小吃,塞满了她的肚子。

    吃完这一顿点心后,她已经不思念手机了。

    这富贵无趣的生活,她开始沉溺其中。

    ***

    吃饱后自然要散步消食,章蕴之的步子迈得快,很快就把跟着自己的丫鬟婆子甩在身后。

    按照寻常话本子里的老套路,只要她现在去翻个墙,肯定能砸到一朵桃花。

    与其被动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如主动出击,自己觅个好郎君做夫婿。

    环顾四周,她找了面自己能爬的上去的墙,撸起袖子,跑步助力,纵身一跃,双臂挂上墙头,珍珠云肩垂下的穗子碰撞出悦耳的响声。

    她脚一蹬,果真骑上了墙头,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往墙下一跳——

    “哪里来的歹人,扑到我家二爷身上。”一个小厮惊叫道。

    看吧,这狗血的偶遇套路。

    章蕴之睁开眼睛,低头看到一张白皙清爽的脸,少年卷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这阴柔精致的五官,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宋惟清,对,就是那本《宋少师与妻书》中的宋惟清。

    章蕴之被自己蠢到了,色令智昏,男色误人。

    她偶遇谁不好,偶遇这个未来误国误民的大奸臣。

    她连忙从青衫少年身上下来,过来扶宋惟清的小厮看清章蕴之的面容后,面上飞起两片火烧云,羞答答地垂起眼眸。

    宋惟清咳出一口血,原本无血色的唇染上妖冶的红。

    她第一反应是,眼前人绝对是个祸水,不能和他扯上半点关系。

    少年用那对清冷的眸子打量眼前的红衣少女,对她弯腰拱手道:“在下不该站在墙下,令姑娘绊倒跌了跤,还望姑娘恕在下无心之失。”

    章蕴之看到他作揖的手在颤抖,这才发现他身上脸上的白,是那种虚弱的不健康的苍白,他身上穿着的青衫也松松垮垮的,有种说不出来的飘逸之感。

    比自己看过的那幅《宋少师夫妻遗像》中的宋惟清年轻俊美,白玉京上的谪仙也不过如此。

    她紧抿着唇,露出一副恶狠狠的嘴脸,抱着胳膊,酝酿了片刻愤怒的情绪,高傲地昂起下巴,用鼻孔对着眼前的少年,凶道:“我叫姜絮!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哼!我才不和你这种坏人道歉!”

    少女的声音清甜,宋惟清正准备接话……

    “砰”——

    章蕴之狠下心肠,对宋惟清的右眼一个重拳,然后提着裙摆跑路了。

    宋惟清身边的小厮还未见过这样粗鲁刁蛮的姑娘,正要去追。

    宋惟清不紧不慢道:“称心,不要去追,我不和那位姜姑娘计较。”他揉了揉右眼的伤,这姑娘下手真重。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又咳出一口血。

    看着少女像鹅一样跑路的背影,淡淡一笑,假如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姜絮,倒真是可惜了这样明媚活泼的女子,嫁给自己这个快要病死的药罐子,横竖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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