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顾生,就要待在所跟随的首席弟子身边,入住其所在的主峰,宋见闻自然也要跟随桑未落住在晓枝院。

    晓枝院是风仪尊者的主峰住处,风仪尊者,姜杳杳以及桑未落,包括其门下的内门弟子都住在此处,虽称为院,其占地从半山腰开始绵延整个山头,是朝尘宗最大的建筑。风仪尊者住在峰顶的别院,姜杳杳的别院名为云烟别院,位于风仪尊者别院的左侧方,低于峰顶,桑未落本该住在右侧方的梁尘别院,与姜杳杳对称而居,但她当初偏要住在晓枝院后面的角落处的缘生别院,虽然破落了点,一个住处而已,风仪尊者允了她。

    首席弟子的别院大小仅次于尊者的别院,其中布局由首席弟子自己自由装饰,所需物品由其师尊安排,算是其师尊给予的入门礼之一。

    最终的布局会带有浓烈的个人风格,大师兄谷玉泽修道疯子,一心求道,视身外之物如鸿毛,他的无相别院几乎没有什么陈设,简单而干练;二师兄岑修竹温文尔雅,他的流明别院亭台楼阁,梅兰竹菊,琴棋书画,样样不落,将自然式风景山水缩写于其别院,寄情山水,高情远致,风雅自居;三师兄许尧幼时便来到朝尘宗,那时候调皮顽劣,好玩乐,虽说如今沉稳了不少,但他的玄雾别院风格仍带有当初的稚嫩天真;大师姐姜杳杳的云烟别院不用多说,自然是端庄大气而不失温婉柔和的。

    人与人相识,刚开始都是视觉动物,外貌是人们了解另一个人的第一印象,而桑未落的外貌极具欺骗性。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将自己的缘生别院布置得山环水绕,曲径通幽,自带如雪山之巅的清冷感,然而最终出乎众人意料,她的别院富丽堂皇,入目皆是珍品,奢华程度令人发指,所有见过的人毫不怀疑桑未落几乎搬走了风仪尊者一半的私库,毕竟她装饰别院的那几天风仪尊者的脸色很难看。

    宋见闻被桑未落领进缘生别院时,虽然心中短暂地惊讶于她居所的风格,但面上丝毫不显,顿了一下眼中才缓缓浮现震惊之色。人的第一反应很难骗人,一个自小生活贫苦的人,第一次见到这样奢华的住所,轻微的惊讶是对于这里的风格和想象中有出入所带来的,并非是装饰的奢华本身,随后浮现的震惊带有浓重的表演痕迹,桑未落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一番思量。

    走了许久,桑未落在一门前停下,推开,“这是你的院屋,有什么需要可以提。”

    宋见闻仰头看,此处是桑未落别院深处的一处院屋,门上牌匾题有“南自”,应该是根据此处地势风水而起的名字,然而南自,难自,自南而来,关关难自,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宿命如风扑面而来。

    他不信宿命,只信自己。

    静静地看了一会牌匾,他压下了改掉“南自”这个名字的冲动,一块牌匾就是宿命的话未免太好笑,一块牌匾罢了,代表不了什么。

    跟着桑未落进入南自院屋,入目竟与一路所见的奢华截然不同,此处宽敞明净,庭院深深,白日斜飞。

    空旷的庭院南边角落栽有樱桃树,向宅而生,他曾听人说过树向宅则吉,背宅则凶,这树长得当真是令人欢喜。可惜现在已过了樱桃树结果的时节,看不到果实的痕迹,树叶仍是油绿的。不明白此处种樱桃树的意义,他看着樱桃树满眼疑惑,似要看出桑未落在此种樱桃树的深意。

    此处为什么不种竹子,不种桂树,不种海棠,偏是一颗樱桃树,定然有桑未落的考量。

    “想问为什么种樱桃树?”

    宋见闻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桑未落不会在一棵树上为难他的......吧。

    “樱桃好吃啊,”桑未落说着,不知道宋见闻内心活动丰富多彩,说着想起了一些关于这棵树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说道:“这棵树是我师尊从南海极地带回来的,出苗后得等上百年才开始挂果,世间唯此一棵,她宝贝得很,藏得隐秘,最后还是被我找到了。”

    说到最后,她秀眉轻扬,语气中带有明显的炫耀。

    南海极地似乎听说过,宋见闻正想具体问问是什么地方,桑未落话音又起:“至今还没挂果,算一算明年要开始挂果了。算你有福气,这树送你了。”

    “谢师姐,等挂果了,我每日摘下洗净后送到你的院屋,”宋见闻很懂事地说,接着问出自己的问题,“南海极地是什么地方?”

    桑未落对宋见闻的识趣很满意,便对宋见闻的提问多了些耐心,“南海极地具体在哪不可考,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极地上有一个古城,名叫溧莱古城,内有一观,名为春南观,乃天下第一观,关于南海极地的传说都是由去过那儿的有缘人口中传出的。”

    她的声音仿佛天生就适合讲故事,在这样一个空旷寂静的庭院,树影婆娑下,清灵如溪泉的声音流淌在这个空间,宋见闻几乎是瞬间就投入了桑未落的叙说中。

    “世间所有的观,追根溯源,最终都来源于春南观,按照道理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春南观只是个传说,然而怪就怪在,所有的道观都认可春南观的地位,极信仰春南观,将春南观视为他们所修之道的大圆满处。很多人揣测这些道观的第一任观主,也就是创办人都是那儿的有缘人,他们去了南海极地进入潥莱古城,在春南观得了大机缘,出来后便创建了这些道观。

    “我师尊也是有缘人,不知多少年前曾收到了潥莱古城的邀请,她是第一个被邀请的有缘人,但她当时无视了这份邀请,直到两百年前她才去了南海极地,为什么去,做了什么,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外界只知道她受了极重的伤,只从那里带了一棵种子出来。

    “她悉心培育这颗种子九十九年,终于隐隐有破芽之势,结果那一年正好收了我这个徒弟,就被我要走了,第二年便出了苗,今年是它出苗第九十九年,明年该挂果了。

    “这么说的话,咱俩也算有缘,我见证它破芽出苗,你见证它挂果结实。”

    桑未落说了很多看似无用的内容,宋见闻却从中获得了不少的信息,暗暗记在心里。

    他来到朝尘宗十五年,十五年间获得的信息,都不如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知道的多,或者说不如这里得到的更有意义。

    现在他才渐渐开始相信自己真正成为了顾生,渐渐开始接触曾经遥不可及的一切,他的心中燃起一团火,多年筹谋,终于在此刻无声开始。

    然而这一切的代价,沉重而危险。

    前方山高路远,轻舟方行。

    天下唯一的樱桃树,结的果实定是顶好吃的,宋见闻看着樱桃树,阳光照耀下,每一片叶子都经脉错落,分明有致,写满了二百年的光阴故事,它静立于此,终于即将等来它的结果,他喃喃道:“师姐,它结果时,你来看吗?”

    他的结局,你会在吗?

    桑未落听到了宋见闻的低语,不太明白他此刻突然的忧郁,只当他第一天来到这里,不适应身份的转变,感慨自己的人生无常,难免心绪繁多,她觉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

    念他初来乍到,她可以对他多一点耐心,仅限今日,“不来了,一颗树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宋见闻眼睛轻眨了一下,眸光黯淡几分,少年的心思桑未落实在看不太明白,今宵是个小孩,心里想的全在脸上,一眼就看透了,但是宋见闻这年纪不上不下,纵然经历曲折,但少年心性难免,与成熟稳重糅合在一起,桑未落有点不好把握。

    这表情突然有点忧伤是什么回事,她回答的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知道问题出哪了,但看这表情肯定是不对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天下每一棵树都是唯一,不要刻意等待一次结果,每一棵树的结果都有它的意义。结果是不会停下的,世间总有角落正在发生,你要看结果,应该去寻找,不要等待。”

    宋见闻静静听完桑未落的哲理发言,归结为一句话:“结果在路上,不在等待。”

    桑未落点了点头,越发觉得宋见闻的悟性很高,自己的眼光不差。

    见宋见闻的情绪好了不少,她带着他将南自院屋逛了一遍,再次嘱咐他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宋见闻回想这院屋所有陈设,虽然比外面的素了点——可能是装饰到这里时风仪尊者的私库不够她霍霍了,但意外符合他的喜好,偏僻安静,连厨房都给他准备了,他很满意,没什么需要的。

    桑未落走到门口,通知宋见闻:“从明天开始,你要开始顾生的课程。你好好准备吧。”

    “朝尘宗有专门针对顾生的课程。你的很多疑问,在课上都会得到解答。明早有人来这里,告诉你详细的安排,以后有任何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宋见闻最大疑问是:顾生的课肯定有修炼内容,他毫无修炼资质,怎么修炼?

    然而桑未落已走远,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宋见闻神情淡淡,看了一眼庭院中的樱桃树,回屋收拾去了。

    桑未落走至转角,地面悄然出现一层极淡的光晕,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踩入其中,转瞬出现在主院,眼前就是风仪尊者。

    她们此刻正在主院的花园中央,这里的花得风仪尊者以灵力蕴养,花开四季,是风仪尊者最宝贝的地方,也是桑未落幼时最爱糟蹋的地方,花园周围已布置上隔音法阵。

    显然,她瞬移到这里是谁的手笔已不必多说。

    猜到风仪尊者见她的目的,她行了弟子礼后,看着风仪尊者等她说话。

    “确定是他?”

    “嗯。”

    “你满意就好。”

    风仪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淡淡的,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她仍然是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模样,却多了来自强者的底蕴以及历经世事的沉淀。

    她不问桑未落从清繁谷出来是不是想明白了,她了解她这个徒弟,定然是固执己见,所以问了也是白问。

    固执坚定,她当初就是看中了桑未落这个特质,这么多年依然欣赏。

    纵然桑未落多年未能拿起刀,但刀修最极致的魅力,她从未失去过。

    桑未落有些诧异,师尊居然没有怪罪,以往她做了这样的行径总免不了一顿教训外加幽闭。没有以往的愠怒,桑未落心里莫名觉得怪怪的,不太适应,她都准备好被训了。

    “去参加万宗大比,你领队。”风仪神情还是淡淡的,但语气确是不容置喙的。

    桑未落这么多年胡作非为还能保全自己,也得益于她会审时度势,比如此时,风仪尊者一旦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就必须得听话,绝对不能耍小聪明。

    “好。”她应得利索,浑不似和姜杳杳说话时的百般推脱。

    她本来也打算答应的,想不明白姜杳杳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既然这明晃晃的局让人看不透,那她就入局一探究竟。

    若是真的与她们心心念念的苍生有关,那她必须搞清楚姜杳杳的计划。

    她觉得姜杳杳让她领队去万宗大比而她自己隐至暗处必然在酝酿一件大事,这件事带来的轰动必然会比万宗大比大,否则她绝不会这么安排。

    或者,更准确的说,都是风仪尊者的安排,桑未落看着风仪尊者,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桑未落的目光太直白,风仪尊者必然感觉得到,但她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情,注视着眼前的桔梗花,院中的桔梗花开得那样旺盛。

    她还记得这块地以前种的是向日葵,那向日葵是她从明教那儿拿来的,是明教的圣花,全天下除了明教也就只有她这儿有,这花娇贵得很,她种活花了不少力气,结果到头来被迢迢全拔了花盘,然后去司膳堂找厨子给她做成了瓜子。

    后来,被她罚扫山阶一个月,说扫一个月也就扫了一天,剩下的日子不知道跑哪偷懒玩乐去了。

    她不否认,对桑未落她总是多了一份偏疼,同为她的徒弟,她总是希望姜杳杳可以承担更多的责任,让桑未落快乐多一点。

    “万宗大比结束,你也该入世历练,悟自己的道去了。”凤仪尊者的视线从桔梗花移到桑未落身上。

    朝尘宗的弟子修炼到一定时间都要入世游历天下,在历练中悟得自己的道,这个过程少则一日,多则百年乃至更久。

    悟道不易,证道更是难如登天,古往今来也只有寥寥数人证得大道。

    人人都道朝尘宗首席二弟子是天下最有望得证逍遥道之人,连桑未落自己也这么认为,只有她师尊风仪说她的道不在此。

    即使修为停滞多年,桑未落依旧坚信自己的道在逍遥。

    “逍遥道是出世之道,你却不是出世之人。”风仪看着桑未落,眼中带着淡淡的无奈。

    师尊这样的话说了许多年,桑未落偏不信,她想着迟早有一天她会得证逍遥,向师父证明自己。

    “算了,你去吧。”风仪轻轻摇头,不与她争辩。

    桑未落能不能走上逍遥道,时间都会证明,她们都且看着。

    刚回到自己的别院,桑未落坐在庭院用藤蔓制成的秋千上把玩着从师尊那顺来的桔梗花,就听到姜杳杳的敲门声。

    “迢迢,你在吗?”

    桑未落仰头,捂脸叹息,不愿回应姜杳杳。以她对姜杳杳多年的了解,姜杳杳肯定又是来督促她练功,修为停滞前督促练功就算了,现在修为都停滞了,练功等于浪费快乐。

    她决定偷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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