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妖!你戮我夫,伤我女,如今只不过取你一层鳞皮,你有何不甘?!”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神女手持着溢满紫电的银鞭指向殿前坐在王座的男人。

    那坐在王座上雍容华贵的男人满面怒容,额头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深邃的眼眸盯着眼前伤痕累累的神女,启唇道:“琳兮神女,你早已负伤沉重,又有什么资格与本座叫板。”

    神女冷笑一声,挥起银鞭向座上的男人甩去,男人躲闪不及,实实地挨了一鞭。

    “彼此彼此,前几日仙妖大战中,你重伤未愈,方才杀我爱人时你又消耗了不少法力,如今又挨我一鞭,你如何觉得你能敌得过我。”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他起身悠悠地走到了神女面前,华丽陈贵的衣摆在晶石锤炼成的地板上拖出了残影。

    他眯着眼讥笑着,居高临下地站在神女前,不动声色间催动法力将她定在原地。

    “本座是万妖之王,尔等怎敢有此妄念。”

    神女弯眉浅笑着,嘴角的弧度越发张扬。

    “那我便试试。”

    神女敛去了笑容,陡然间,她的眼眸里盈满了悲痛,她垂头轻颤着嘴唇,男人还没想明白她在做什么,一阵金光便将他震飞。

    一道道金光符咒从神女两唇间弹出,她紧闭双眼,额角处渗出一滴滴汗珠。

    “以我神体为祭,集仙界众生灵之力,镇妖王困于鸿蒙山之下,永生永世不得现于三界……”

    男人终于听清她说了什么。

    “你疯了吗?”

    神女淡漠地睁开双眸,瞥了他一眼。

    “与你这恶妖同归于尽,我心甘情愿,可惜我现在不能杀了你。”

    她逼出最后仅剩的修为,向摔在地板上的男人使去。

    男人周遭被金光符咒围住,动弹不得。

    神力剐蹭着他的皮肉,四肢筋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他被迫化成原形减轻痛苦。

    阵阵黑烟散去,一尾黑鳞巨蟒躺卧在地上,片片闪着微微烫金光的黑鳞甲随着黑蛇的蠕动发出“嘎吱嘎吱”的金属碰撞声。

    黑蛇艰难地支撑着沉重的眼皮,黄棕色的瞳孔透着寒意,盯着站在眼前结法印的神女。

    “本座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

    神女讥讽地笑了一声,“等你有这个命再说吧。”

    一片片黑金鳞甲从他的皮肉上剖离出来浮到空中,黑蛇绝望痛苦地哀嚎着,嘶哑低沉的怒吼响彻整个妖界。

    妖界的小妖们浑浑噩噩地待在树屋内,那是妖王的哀鸣声!神女一定不会轻易杀死妖王,那他们的妖界会沦为什么样子呢……

    如今,连稍有威望的妖兵妖将都消陨了。

    间间断断的痛嚎声几乎将三界震碎,黑蛇身上的鳞片几乎被拔得寸甲不留,神女将浮在空中的黑金鳞甲尽数收入乾坤袋中。

    “这是你自己犯下的罪孽,你屠我仙门,杀我夫,伤我女,我便剖你鳞甲,将它制成鳞衣,护我女永世平安,我将你封印在鸿蒙山下,那里是灵气最为旺盛的地方,是众仙家修行之地,你永远都别想再逃出来……”

    落下这段话,神女踉踉跄跄地挥袖从宫殿内消失了。

    黑蛇不甘心地怒吼一声,随后便沉沉地昏了过去,一阵轻烟薄雾弥漫散去后,鸿蒙山隐秘的山洞里,便多出了条小黑蛇。

    毓轩神宫内,

    神女趴在床沿边,一缕缕殷红的血丝从她的嘴角渗出,柔软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婴儿,她被包裹在暖和的襁褓里,身边被缕缕灵气环绕着。

    “嘎——”一声响起,一名身着粉衣的小仙子贸然推开宫门,闯入神宫内。

    “琳兮神女,琳兮神女,您怎么了,神女。”小仙子揉着红红的眼眶,扶起半卧在地板上的神女。

    “琳兮神女,我方才看到您的心石……骤然失了光亮。”

    神女听罢颔首轻笑一声。

    “诞下新神女之时,我本就命数该将近了。”

    她转过身握住了小仙子的双手。

    “阿年,我且再拜托你一件事,将我的神器醉枝,在我的女儿晋升神女之时托付于她,还有你看到那匹鳞衣吗,你且帮我把那鳞衣与她的凤羽融合在一起,她本就重伤,须得以此衣佑命。”

    小仙子流着泪,不住地点着头,“好的,琳兮神女,那如何称呼小神女?”

    神女哀哀地叹了口气,“愿她事事顺遂,永生欢乐,便唤她,沅欢欢吧。”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女最后补充道:“在晋阶之前,先别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倘若……那蛇妖又从中使什么坏,待她真正晋升神女时,倒也不迟。”

    话音刚落,神女的身体便化为一阵雾沙,消散于天地间。

    小仙子呆呆地抬起手想要挽留,却只触摸到一片虚无。

    一缕灵力传入鸿蒙山中,击响了神女的丧钟。

    “轰——”

    仙门众生纷纷面面相觑,难言的哀伤蔓延其中。

    100年后,仙堂内。

    “沅欢欢!这里是仙堂,别的弟子都在专心地运丹田,汲取鸿蒙山灵气,而你呢?又在这里滥竽充数,打瞌睡。”

    芝临一把揪起了沅欢欢的后衣领,附在她耳边咆哮道。

    沅欢欢迷迷糊糊地瞧了瞧四周,又看向芝临,刹那间,她打了个寒颤,有些心虚道:“芝临师姐……昨天晚上师父一直让我修炼,修炼呐,所以我现在打个瞌睡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芝临“呵呵”冷笑一声,拽着欢欢的胳膊带她离开了仙堂。

    “哎哎哎——你别不信我嘛师姐,我说的都是……师姐轻点!”

    沅欢欢皱着眉头,不情愿地跟在芝临身后。

    眼见这熟悉的路,沅欢欢塌拉着脸,又是那座桃溪竹庭,自从师姐被师父安排在她身边监督她时,这座竹庭便莫名其妙出现了,那里面的灵力纯粹至极,却只能惟她所用,这倒是个好事,但痛苦就痛苦在那灵力太过纯粹,同时具有洗涤筋脉的能力。

    若是在那待上一会儿,身上便是密密麻麻的痛,虽不至于痛得打滚儿,但也磨得人难受。

    “哎呦,师姐,我真的不想再去那个破庭院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啊!”

    沅欢欢试图挣开芝临的手,芝临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道:“卿年真人定下的规矩,我没有理由不遵循,去一次尚且能让你长长记性,日后别再懒得像头猪似的,给我们鸿蒙山蒙羞。”

    话音刚落,沅欢欢便随着芝临到了竹庭前。

    一树树桃花拥在庭前,片片粉雕玉琢的小花瓣迎着清风落到庭前的青石板上,深棕色的枝干隐着庭院,沁人心脾的花香萦绕在其中。

    芝临动了动手指,一缕灵力便将沅欢欢拥入庭中。

    “啊啊啊——师姐!”

    沅欢欢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她吃痛地揉了揉膝盖,再转头看向芝临时,她正在此设下结界。

    沅欢欢一时怔了怔,待反应过来,一层薄薄的淡蓝色光芒早已圈住了庭院。

    “师姐?师姐你,你莫要这么绝情啊……”沅欢欢起身跑到结界前,却被阻隔在内。

    她贴在结界上使劲拍了拍,又努力挤了挤眉眼,竖了竖手指想使出些灵力,一股淡黄色的灵气从指尖处冒了出来,却被屏障轻而易举地打散了。

    结界另一面的芝临抱着胳膊,落下段话:“卿年真人见你总是偷懒,便命我给你设下个结界,待你在庭院里修炼足够了,便可冲破这道结界。”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了。

    独留沅欢欢低头看着掌心沉思。

    “呜呜……好歹也是从小长到大的交情,怎会如此狠心呢。”

    桃溪竹庭虽是个修炼圣地,却也不失其中“庭”的名号,庭院里,恬静典雅,一栋古香古色的小竹楼坐卧在庭院内,这庭院于普通人无异,莫不过一个风光甚好的地方。

    眼见是真的出不去了,沅欢欢便坐在小竹楼里的一个桃木雕刻成的凳子上,她不停地拍打身体的各部位,试图缓解因灵力的侵蚀而引发的疼痛。

    该死的破庭子!

    现在她也该想想对策了,若是往日,她可以趁师姐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如今设了个结界,以她那贫瘠的法力,是偷懒不得了。

    但要是真的去勤加修炼,那至少也要三日才能破除这屏障,可她现在连一刻钟都忍不了了。

    她支着下巴,却感觉到额间的紫荆花印越发明显,沅欢欢迟疑地抬起手,靠近了额头上的神印,强烈的炙热感烫得她指尖颤了颤。

    怎么回事?

    沅欢欢吓得一个激灵,急急燥燥地冲到竹楼外的一个小水潭旁,她扶着围在水潭的石头,探了探头,只见清澈的水镜上,映着一个扎着两个小丸子,两耳侧留着一束小辫子的女孩懵懵地张望着,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搭在她的背后,薄薄的刘海掩着她那闪着金光的神印。

    “喔哦……”沅欢欢抬起手徘徊在神印周围,却迟迟不敢再碰下去。

    真是奇怪,这神印怎么突然发光啊。

    这时,沅欢欢才陡然发觉,自己身上那些磨人的疼痛早已消失不见了,难道是这神印的功劳?

    沅欢欢在身上四处摸了摸,果真不疼了,她松了口气,这样她就不用想着法子出去了,芝临师姐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她美滋滋地想着。

    “蛮妖……如今不过……你有什么资格……我将你封印在……吾不会放过你……将这鳞衣与……便唤她……”

    一声声陌生的话语骤然在沅欢欢的脑海里响起。

    沅欢欢听不清这些声音,却感受到一种力量在她的体内冲撞,最后聚集到她的脑部。

    嘶……脑袋好痛……

    沅欢欢捂着头原地打转了几步,随后又磕磕绊绊地跑回到了小竹楼。

    竹楼里的正前方,赫然坐卧着一个小木床,她便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趴在竹楼里的小木床上,痛得滚来滚去,一滴滴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她忍不住幽幽地哭咽着。

    那些声音模糊不清,她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怨恨,愤怒,悲伤。

    沅欢欢简直要痛死了,她咬着朱唇,艰难地伸出手将床尾插着桃枝的瓷瓶捧起,她恍惚地盯着眼前手中的青蓝瓷瓶,定了定心神。

    “砰——”一声,瓷瓶碎了,桃枝散落在床上。

    沅欢欢重重地摔了下去,脑海中那恼人的怪声总算也是停下了。

    鸿蒙山下,

    一条小黑蛇匍匐在一块青石上,他吐着蛇信子,幽暗的“嘶嘶”声萦绕其中,黄棕色的眼眸更显阴冷。

    那是什么气息?黑蛇探着脑袋嗅了嗅,只是一瞬间,那黄棕色的瞳孔骤然猛缩,是那个……该死的神女……

    这100年来,他那些被剖去的鳞片总算是长了出来,回想着那些天,他日日夜夜痛得无法呼吸,甚至连人形都化不了。

    昔日那所向披靡的妖王,如今却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山窟里苟延残喘,这落差感不是由轻描淡写的寥寥几句便可道清的。

    想到这,黑蛇的恨意更深了几分。

    “欢欢……”神女温柔的嗓音在欢欢耳畔处回响,沅欢欢一愣,四处瞧了瞧却没有见到其他人。

    周围的一切几乎是虚无,淡淡朦胧的黄晕四散着,沅欢欢好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法力托起,她凌空浮起,却动弹不得。

    “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沅欢欢咽了咽口水,那声音莫名有些熟悉。

    “欢欢……我早该想到的……”神女幽幽地娓娓道来,微微晕染着哀伤。

    “什么?”

    “你的神力封印松动了,事情真如那般发展……”

    沅欢欢感觉到脸的一侧好像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抚摸着。

    “这乃是我最后的一片神识了,却只能用来助你走向末路……”

    沅欢欢皱着眉头,什么神识?什么末路?

    “你……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你。”

    只听耳边传来淡淡的笑声,那笑声格外柔情,轻灵,好似那九万里遥云上空的清泉水,哗哗地流进了她的心房。

    沅欢欢沉默了。

    “欢欢,你且不需要知道这些,我在消亡前最后卜了一卦,只是没来得及道出,我便消散于世间了,我必须将你送到那……”

    “啊?什么卦?要送我去哪?”

    神女滞语了会儿,无际的虚空一片寂静。

    像是缓了一口气,神女徐徐开口道:“对不起……欢欢,天机无法泄露,但愿你日后得知真相之时,能对我尚存一丝谅解。”

    沅欢欢面对这样莫测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没等她将心中的疑惑道出,一阵刺眼的金光闪过,沅欢欢再次失去了意识。

    “欢欢,记住,这是你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这是她最后一句能听到的话。

    “唔……”

    透着一束光线的洞窟里,一袭青衫的少女缓缓从冰冷坚硬的石块上苏醒过来,那少女扎着两个小丸子头,两耳边留着一缕辫子,额头上,金光迸发的神印在那束光线下熠熠生辉。

    只是令人不安的是,一条阴森森的黑蛇逐渐向她靠近。

    是她!那个他早已想千刀万剐的神女。

    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在出现他面前,黑蛇张了张嘴,尖利的獠牙映着银辉,如今他修为尽数被封印,体型也大大折损,便只能靠这朴素的方式来略微泄一泄他心中的怨恨。

    “啪——”黑蛇狼狈地又被金光震飞了一次,他摔在棱角分明的石块上,娇弱的身躯划出了大大小小的血窟窿。

    该死的护体结界!

    黑蛇抬眸望去,淡黄色的屏障包围着她那小巧的身体。

    就连咬一口都做不到,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

    也不知道100年后的妖界成了什么样子,妖王未死,妖界便永生永世不可立新王,当年为了体谅妖王的保护措施,如今却成了个折磨人的负担。

    “嗯……啊唔……啊——欠!”沅欢欢原本还在石块上呆滞地回想着方才经历的奇怪,陡然又被一旁不小的动静吸引住了。

    她转头看去,一条长着黄棕色眼睛的,全身布满了黑金色鳞甲的小黑蛇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而那鳞甲沾染上了不少血液,他身上的伤口汨汨流着鲜红的血。

    沅欢欢吓了一跳,她嗫喏着嘴唇,却说不出什么。

    一人一蛇就这样僵持着。

    它应该……不会咬我吧?沅欢欢这样想着,毕竟刚刚过去了这么久,它都没有什么动作。

    “咳咳……那个,小黑蛇……”沅欢欢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地朝黑蛇移去。

    黑蛇看见这一幕彻底怔住了,神女什么时候成了这幅模样?但迫于她身上神女气息的威压,黑蛇向后缩了缩。

    沅欢欢更加肯定了,它一定是因为害怕自己,所以才这么警惕地盯着自己。

    “小黑蛇,你不用怕,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凤凰仙子,不会伤害你的。”沅欢欢蹑手蹑脚地又向前走了几步。

    黑蛇:?

    那神女气息渐渐削弱了,沅欢欢额头上神印的光芒也已经消失不见。

    黑蛇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再次抬头时,沅欢欢已经蹲在了他的面前,她粲然地笑着,伸出了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脑袋。

    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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