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被人群的挤压推得呆愣了一下。

    嘈杂的人声、刺鼻的气息,以及像是被虫子抚摸过黏黏腻腻的触感。起起伏伏的楼房与大大小小的霓虹灯牌将我从任意门的空间穿梭之中拉回现实。

    抱着摇摇欲坠食物的小孩从一旁擦肩而过,他身后传来被撞到的老人接连不断地咒骂声。周围的人似乎对此司空见惯,不以为然地各做各事。污水从不远处的楼房上倾泻而下,空气中弥漫着油腥的气味。斑驳的墙面被人用颜料涂鸦,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那句“花匠去死”。

    店铺旁的广告牌也紧跟时事办理假证、回收终端,甚至还售卖废都生存指南。

    这里是贫民窟。

    我从脑海里翻出了它的俗名。

    《地理人文志》有过记载,这片区域与繁华庄严、科技高速发展的闹市截然不同,它是被花匠之剪排除在外的区域,混乱和罪恶都混迹于此,覆盖其上的永远都是挥之不去的灾厄。

    “跟紧我。”身旁的陶束抓着我的手,她很快理清当前的处境,拉着我在人群中穿梭。

    任意门虽然被称之为任意,但能传送的地方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联盟拥有着这个世界最前沿的科技,排除掉那些零隐私的发达城市,锁定我们的大致位置只需短短几分钟。

    老旧的监控和交错杂织的房屋为我们拖住了搜查的脚步,来来往往的人群作为掩体,我们隐匿在其中,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任何可能是联盟走狗的家伙。

    我们需要时间。

    在花匠一百二十周年庆典里大放厥词,杀死昔日同窗,并与整个塞珈纳花系联盟国为敌。离经叛道的行为可不是仅仅逃出学校就能摆脱一切,我们是联盟主机下令格杀的通缉犯,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现在的处境,然后详细地规划未来的生活。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尽快处理掉自己身上的花。

    这些汲取生命的共生花和能随时更换的衣物不同,它们将根牢牢地扎进我们的思想里,随着我们的想法盛开。轻易裁剪将其只会损伤我们的大脑,变成徒有其表的盆栽。

    如果任其自然,它又会变成行走的身份证:这种独一无二的家伙除了能释放与生俱来的能力外,只会加速联盟找到我们的进程。

    联盟不会放任任何一个没被修剪成“合格盆栽”的通缉者逍遥在世上,更别提我们的身份还是他们曾称颂赞美的、能在特殊领域有独特造诣的引领者。

    那帮自我价值感极高的家伙对于玷污了他们崇高理想的反叛者向来深恶痛疾,一旦被抓住,我们将面临的不只是花匠手中的巨剪,还有自己生而为人的意识被摧毁,极有可能变成联盟操纵的傀儡。

    我们不能浪费时间。

    这里的人们大多行色匆匆,对于不知从哪窜来的两人漠不关心,我们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逐渐变得从容自然。陶束一改之前的活泼张扬,面对我也一声不吭,只有灯光落入她的眼中时才能看见其中的复杂。

    她带着我不停地兜圈子,重复的次数多到我都能闭着眼睛默写这一片店铺名称的地步。

    “到了。”在我准备开口提醒她前,陶束突然抬头,我们站在一个普通的小巷里,她的目光灼热。

    “欢迎来到隐形门,我的盟友。”

    02

    我木着脸坐在椅子上,任着花型师对着我身上的花尽情捣腾。

    “塑型的时候会痛,”他提醒道,“忍不了就告诉我,好给你麻药。”

    “没事。”我摇摇头。

    共生花带来的是精神上的痛苦,在肉身上打麻药作用微乎其微。而且我身体几乎被器械改造完全,比起正常医学,汽油的效果可能还要更强。

    花型师是个打扮得极有个性的男性,几乎半个身体都被电子机械堆砌,左半张脸被斑驳的合金面具遮住,右脸被爬上枝蔓,近乎半个脑袋挂满了正红色的花朵。脸上唯一还算是人的地方便是那张嘴。

    这嘴从进门到现在就没停下过,自来熟地和陶束搭起话来,他俩从天扯到地,然后扯出个东南西北。

    偏生就是这富有烟火气的举动让他身上原本冰冷僵硬的地方都像人起来,浑身一股怪异的美感。

    “听说花匠庆典上的重大事故吗?” 花型师自称老齐,说话自带一股碴味儿,“被引以为傲的学生造反,总统的脸比隔壁那废管道还破,拼了老命喊赶紧断掉电源,命令智脑停机,结果这权限被限制死活关不掉,校区乱成一锅粥,那可是——全、网、直、播、啊。”

    “可不是嘛,”陶束笑眯眯的,手里改装临时通讯器,“我还听说,那造反的学生不仅是‘信息与计算机及网络看管’的首席生,还当场宣布她是区别于联盟国和虫军的第三方势力,‘隐形门’的首领。”

    对于无人看管的贫民窟来说,今天是个普通无趣的日子。

    但对于塞珈纳花系联盟国而言,今天却是意义重大的一天。

    花匠诞生的第一百二十周年庆典。

    他们歌颂着自己所带来的繁荣,赞美着自己引导下的昌盛,理所应当地接受所有花族人的敬仰。

    花匠对于花族特殊,详细得从物种起源说起。

    在这个星系上有且仅有两种生物,花族和虫族。

    花族人特征鲜明,出生就与共生花相伴,若是共生花枯萎或死亡,其宿主也会产生相对应的状况。共生花在生长至第5年时就会为宿主分化能力,越是枝繁叶茂越是能力强大。虫族人没有共生,他们的能力与生俱来。他们对于花族人的共生花有天生的沉迷,不断地汲取、摧毁。

    可以说,虫族和花族是捕食者与被捕食者关系。

    从历史被记录起,花族与虫族纷争不断,战争持续了上千年,虫族压制圈养花族是常有的事。

    直到第一位分化出“花匠”能力的孩子诞生。

    年幼的孩子发现他能看清共生花上代表能力与思维的脉络,经过修修改改,他就能引导共生花的生长趋势。

    如此特殊的能力很快被塞珈纳花系联盟国掌握,他们进行多番研究,发现花匠不仅能够迅速提升所修理共生花的能力,还能对一部分虫族有抑制效果。

    塞柯德,第一位花匠的名称。联盟将他的名字命名为城市留作纪念,也是花匠庆典的举办地。为表敬意,联盟专门将庆典设置为全网直播。

    ——然后被我和陶束破坏掉了这次的庆典。

    “唉等等!你的义体卡住共生花了……我马上拿根锤子过来撬开啊。”

    老齐出声收回我发散的想法,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不远处的柜子里抽出生锈的铁锤,晃晃悠悠走了回来。

    “不是我说,老妹儿你这义体化至少有80%,和那些花族死犟不愿改造的人不一样,已经快机械飞升了,很符合贫民窟的地方特色。”老齐嘴上不停,哐哐两下撬开我背后的义体板,“这还用伪装什么呀!放出去你就是咱们大家的一员!”

    陶束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幽幽:“师傅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名为‘骨科’的工作。”

    “这个时代哪还有什么骨科啊?顶多叫个外置义体组织拆卸,”老齐将铁锤放置一边,继续鼓捣之前的动作,“不过那东西太流水线了,不赚钱,当个花型师就好。”

    花匠在贫民窟里不叫“花匠”,在这里他们能够改造人身上的共生花,篡改人在联盟通缉令上的模样。花匠在这里有个更贴切的称呼——花型师。

    “不对啊。”

    背后突然没有了动静,我偏过头,就听见老齐狐疑的声音。

    “我咋感觉老妹儿你的共生花和我一脉同源呢?”

    “那是……”

    “现在紧急宣布一条悬赏。”

    陶束正准备插话,就被另一道标准的播音腔打断。

    我转过身看去,陶束临时组装的智脑还没设置为隐私模式,强制弹窗公开在我们眼前。

    播音员穿着标准的制服,神情也是一如既往:“今日早晨于九时在塞柯德综合大学上破坏花匠庆典的两名逃犯仍下落不明,因造成影响重大,且击杀四方鹰一名少校,现将其升级为s级通缉犯,目击、举报者可获得奖赏一万元,将其击毙者可获得鉴赏一亿元。”

    通缉犯的照片和公开信息也恰逢时机出现在面前。

    姓名:宋新阁

    性别:雌

    年龄:21

    身份:学生、联盟国作家协会成员、s级通缉犯

    种族:花族种子类

    能力:催眠(思维类)

    等级:实

    姓名:陶束

    性别:雌

    年龄:22

    身份:学生、s级通缉犯

    种族:花族蕨类

    能力:世界构建(电子信息方向)

    等级:实

    “……”

    短暂的沉默。

    我听见老齐发出了一声极长的感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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