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在京城待足一月便只身回了扬州,登船那日,林黛玉未能送行,卫赋兰悄悄溜出来远远相送。

    一月个间,林如海数次造访贾府,众人都以为林姑娘必定是留不住了,没想到贾太君一场风寒,竟使得林如海迟迟开不了口。

    但他们不知的是,林如海与老太太会面,谈的并不仅仅是宝贝女儿的事,还有贾家的兴衰。

    林如海还与妻兄贾政深谈阔论了一番,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只知林如海离府时,贾政面朝夜湖,哀叹不绝。

    钟鸣鼎食三世而衰,林如海无可继承之人,无可传承之业,贾政又可有吗?

    那夜,贾政望着冰冷的湖水,将家中在世男儿一一细数,竟发现这诺大荣国府竟无一人可使他安心托付家业。

    贾府会走向何处?百年之后,他又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贾政不知。

    为表谢意,林如海临走前还将在卫家外院的吃穿用度双倍补上,云招也不与林如海客气,仍大大方方替他家二爷收下。而卫赋兰拿这些银子连着数日前的租金买下了一间铺子,再扩充一番,修成个酒楼。

    说来惭愧,他无所事事多年,所使的都是卫家的银子,但三年前老父亲气他离家出走,不许他再以自己的名字去银庄支钱。

    这事倒提醒了卫赋兰,他在贾府白吃白喝倒是无碍,但总不是个光明坦途。

    三年来观贾府人事苍茫,一会是曾与他争三清观的贾老太爷猝然仙逝,一会是贾琏房里那个尤姨娘吞金身亡,一会这个丫头这样了,一会那个婆子那样了,卫赋兰总算懂得居安思危,令云招在京城相看许久,才找到一个亟待售卖的铺子。

    从前为博林黛玉一笑,卫赋兰寻得些古籍孤本,他本已想好,将手上这些孤本暂时抵押以筹资金,没想到,正值林如海上京城,非要给租金。

    嘿,可不就巧了?

    六月歊署日,卫赋兰的酒楼开张,酒楼未曾揭秘幕后老板,因而也无达官显贵捧场,但好在选址上佳,在繁华拐角处,又临炎炎夏日,歇脚客商络绎不绝。

    从商首月,卫赋兰闭着眼赚到了第一桶金。

    店名:桃花行

    他本来还想把林黛玉的字偷出来刻在牌匾上,怕被察觉,无奈作废。

    七月,不妙了。

    酒楼客流减少,入账资金下降,卫赋兰急了。

    他急得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条正常狗,趁林黛玉不在,站在林黛玉的桌案上就开始扒拉书架上的书,经他一通拉扯,那些被林黛玉视若珍宝的书哗啦啦坠地。

    雪雁听见声响进来时,被一地狼藉气得当场拎起棍子打他屁股。

    卫赋兰也不是个乖乖挨打的,一面乱窜躲打,一面还不停地翻阅地上的书。

    林黛玉回屋时,额角一抽一抽地跳,她站在那屏风前,看着里面一人一狗和满地的书,眼前黑了一瞬,再也站立不住。

    直到紫鹃扶住她,屋里人狗听见惊呼声,这才消停。

    这一夜,在潇湘馆盛宠不衰的狗挨罚了。

    卫赋兰头一次尝到潇湘馆外的夜风。

    那风从竹林吹过来,凉飕飕的,在他张嘴打呵欠时,冷不丁吹进他嘴巴里。

    夜半无人时分,他趴在地上,当真觉得自己凄凄惨惨戚戚,可就这时,林黛玉屋里的灯,亮了。

    林黛玉身披绛红披风,持一盏油灯从里面轻轻踏出。一俯一起间,林黛玉又把他抱了起来。

    卫赋兰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林黛玉抱着他回了屋。

    她放卫赋兰回到狗窝,又去整理白日里被糟蹋的书籍,莹润脸庞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神色淡然如水。

    卫赋兰再无法装睡,跳出狗窝趴去她手边,拱了拱。

    林黛玉见他如此,便抿唇往他头上轻轻一拍寥作惩戒,拍完接着整理自己的书。

    这期间,卫赋兰也没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趁林黛玉理书的功夫,他也找出几本管用的书细看。

    林黛玉随眼一瞥,都是些经略之书。

    她读书万卷,除了诗词,并不特地偏好哪一类,但这等经略书籍她也看得少。

    如此,原本已打消的念头再次从林黛玉心底蹿出。

    初一,究竟来自哪里?

    八月,酒楼渐入佳境。然而就在卫赋兰自得意满之时,大观园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八月十三夜,卫赋兰照例从狗洞钻回大观园,却见满园灯火通明,一行人气势汹汹穿园而过,往怡红院的方向去。

    卫赋兰狗耳朵极灵敏,稍一靠近,怡红院内主仆说话声以及翻箱倒柜声通通入了他耳朵。

    卫赋兰一个激灵,顿感不妙,那王善保家的尤为谄媚刁钻,听其之意,竟是王夫人撂下话,为查某私弊之物,要将大观园各处查抄个遍,潇湘馆亦在此列!

    他紧赶慢赶抄近路小道,总算赶在那一行人之前回了潇湘馆。

    潇湘馆内静雅清幽,雪雁在院外赏月,紫鹃在门外做绣活,其他丫头洒扫浆洗各忙各的,而屋内房门半掩,林黛玉似已睡下。

    早几年潇湘馆内也出过一两个心思不纯的丫头,但在卫赋兰的干涉下都被换走了,如今留下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丫头,丫头们随主子林黛玉偏安一隅,卫赋兰倒不认为她们手脚会不干净,但他总是不安,就怕查着查着,查出点别的。

    日前他在园中胡乱蹿时,在一处嶙峋山石间捡到一个香囊,那香囊绣里藏春,看得人面红耳赤.......看得狗面红耳赤,愣怔间,身后林黛玉喊他一声,卫赋兰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把香囊扔了,还往草丛里埋了埋,生怕林黛玉看见。

    往后几日,林黛玉要往那处地儿逛,卫赋兰都拦住不让去。

    卫赋兰不知那香囊是何人所失,但今晚王夫人如此兴师动众,比起搜出金银财宝这些身外之物,他更怕又从哪个丫头那儿搜个香囊出来!

    王夫人这人他是知道的,平生最恨旁人教唆勾引宝玉,想当年他不过意外挠了下宝玉,就累得墨雨与他一起被赶出府外。

    想至此,卫赋兰越发不安。

    潇湘馆里,只林黛玉房中设有笔墨纸砚,他再顾不得许多,跑进林黛玉房里,咬起一支笔,蘸点墨水,就着月光将记忆中香囊的大致形状画下来,又咬起画纸一个接一个往丫头们眼前晃。

    他这画略去香囊原有的春宫画,但保留了少许画中景物,若香囊主人看到,必定认得出!

    如此动静,林黛玉早被他吵醒了,丫头们看了画纸皆不明所以,笑他又发狗疯。

    林黛玉睡眼朦胧,披着披风刚扶到门边,便听院外传来喧闹人声。

    这在潇湘馆是不常见的。

    卫赋兰亦有察觉,他这边已确认完最后一个丫头,大家都不认得此类香囊,他不禁大松一口气。

    守着林黛玉也算了,他还得守护潇湘馆这些丫头们,作为一条狗,可真累!

    等到王熙凤一行人走到跟前,他早把那张纸扯得粉碎。

    潇湘馆的事,不随意与人说道,这已是数年来的共识,于是即便前一刻众人笑话初一的画,到王熙凤问时,紫鹃也只是笑着说:“无事,咱们跟初一玩儿呢。”

    王熙凤仍搬出在怡红院的那套说辞,丫头们也都配合行事,最后发现几箱笼大观园中不常有的物件,俱是从扬州带来的,里面还有两个风筝。

    王善保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亦无话可说。

    几人去后,林黛玉冷不丁抱起房门外的狗朝屋里走。

    一面走,一面问紫鹃:“适才初一画了什么给你们看呢?”

    紫鹃回道:“看着像是个香囊。”

    林黛玉听后低头看怀里的狗,方才还精神抖擞的,这会子就跟摊在她怀里了似的。

    林黛玉不是没见过这狗叼过一个香囊,当时她寻狗时,在初一身后远远瞧到一眼,但看得不甚清楚,初一也似乎不想让她看,她便就此揭过去了。

    林黛玉深思半刻,敛了神色,道:“跟她们说一声,今夜的事情,包括初一画的画,不可向一人提起。”

    主仆二人早心灵相通,紫鹃在心内转过一遍,亦肃了神色,应道:“放心吧,我就这去叮嘱她们。”

    原本卫赋兰只想在林黛玉面前装睡,他这一晚上做出这些诡异之事,只怕林黛玉又得起疑,哪知一到林黛玉怀里,他浑身松散下来,极快地进入了梦乡。

    林黛玉将他稳稳放入狗窝,瞧着窗外,直觉大观园的另一边或许正在发生什么,她对月叹了口气,想着林如海走前对她说的话。

    “荣国府......非安身之所。”

    林黛玉未曾对一人提起,其实暂留贾府是她做下的决定。

    数年来她借居于此,深知繁华鼎盛之下的污浊,但除去那些腌臜不谈,姊妹间的情分和老祖宗对她的疼爱也是真真实实的。

    她甚至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回去扬州,谁与她说笑?谁与她对诗?谁与她举杯小酌?

    林黛玉不禁望向角落里睡得安稳的狗,心中苦笑。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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