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卫赋兰本想给贾赦找点事做，却听探子回报，大司马贾雨村的家仆近日偷偷去了一趟忠顺王府。
如今京城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北静王已多日未曾出府，北静王府忽然间行事格外低调，想来北静王已有所警惕，不愿成为新皇治世的踏脚石。
可惜忠顺王却似乎并不这么想，趁着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是忠顺王府扳回一成，剪除北静王部分羽翼的好时机。
贾赦一次贪念，亲手将刀柄递给了敌人。
如果贾雨村反水，贾家的覆灭便在所难免。
贾雨村会反水吗？
当然会。
大势所趋之下，卫赋兰已没什么可做的。
宁国府是保不住了，若想护佑住贾家最后一点生机，宁荣二府必须分家，分得彻底明白。
彼时他并不知道，荣国府也是保不住的。
随着京兆尹落马，王熙凤敛财害命，放贷受贿的事也被一并抖落了出来。
卫赋兰差人去了封信与贾政，信还没送到荣国府，荣妃薨逝的消息先传了进去。
贾政甚至没来得及拆那封信，只听到荣妃离世的噩耗，下一刻，贾雨村便带着侍卫轰轰烈烈包围了整个宁荣二府。
连哀悼的时间都不给他们。
老树根的腐朽并非一朝一夕，可当它倾倒，却是一瞬之间。
往前一笔笔造下的孽，都一并还回去了。
贾府人仰马翻之际，侯府这里却一片静好。
今儿卫赋兰比黛玉起得还早，早早就出了门，知道贾家出事后，第一时间命人去贾府打探情况，同时封锁消息，不许让黛玉知道。
黛玉起床时，没见着卫赋兰，便自个去正房给甄氏请安，婆媳两个说了会子话，再回房时，卫赋兰就回来了。
黛玉并不问卫赋兰去了哪儿，也不问他一大早去外面忙什么事，只是亲手挑了三本书放在卫赋兰的书案上。
两日前她答应卫赋兰，会时常陪他读书，解他苦闷。卫赋兰问的那句——“将来是否愿意随他一起逍遥世间？”被她四两拨千斤糊弄了过去。
黛玉同他说：“真到那一天，你再同我提，那时候我才知道呢。”
那晚卫赋兰叹了一晚上气，直叹小姑娘还是脸皮儿薄啊。
“你怎么这么好啊？”看着书案上一排整齐的古书，卫赋兰不由喃喃道。
黛玉坐在他身旁，二人一起伏案读书，离得不远不近，黛玉正翻着自己跟前一本书，闻言嘴角轻轻一弯。
“专心些，少贫嘴了。”
卫赋兰只盼黛玉永远不知外间的天翻地覆，他看着小姑娘嘴角的笑意，心底五味杂陈。
却在这时，黛玉捏书的手指一紧，拧起眉头。
眨眼的功夫，小姑娘梳得齐整的鬓发边竟然滑下一串冷汗。
“怎么了？”卫赋兰心头一慌，忙握住她的手。
黛玉捂着心口，倏忽喘起粗气，“我——”
哇地一声，雪白的书面上铺开一片血色，黛玉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林姑娘！”
“……”
接连三日，卫赋兰再没出过房门。
探子回报，贾家被抄，贾赦、贾政、贾珍一干男丁全部下狱，王夫人托人去信求助王子腾，王子腾那边却杳无音信。贾母病情加重，不得不拖着半残的身子主持大局。
可这些在当下全与卫赋兰无关了。
他守在黛玉床前，寸步不离，心底无端升起一种恐慌，隐隐觉着自己快要守不住她了。
三日间，请过太医，请过无数杏林圣手，都束手无策，只说黛玉本就是孱弱之身，活到十六岁已经很不易。
他们看着卫赋兰的眼神无不遗憾伤感，他们劝他节哀。
卫赋兰不言不语，把老家伙们通通打了出去。
三日前还整洁干净的新房，经过一番磋磨，而今已是遍地狼藉。
不止是害怕失去黛玉，卫赋兰心里其实还压着一股火气，他想了三天三夜想不明白这火气因何而来，好像事情本不该如此。
日落时分，云招火急火燎来到屋外，禀道：“公子！外头来了位姑娘，说她能治少夫人的病症！”
屋内无人应声。
“她说，她说叫贾迎春，是贾府的二小姐！”
云招话方落，黛玉眼皮忽然微微动了动，紧盯着她的卫赋兰自然没放过这微妙变化。
“支呀——”房门打开，卫赋兰走了出去。
“带她进来。”
“……”
卫赋兰没想到来人真是迎春。
贾家遭难，多人下狱待审，女眷们都还被困在两府里头，先已嫁人的迎春和黛玉逃过一劫。
虽认出迎春的面容，卫赋兰却被她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和灰扑扑的脸惊了一下。
但现下他还无暇去关心迎春的事。
他劈头便问：“你有法子救她？”
迎春点头，“我有法子，但你先给我弄点吃的。”
卫赋兰脸一黑，“不知道人命关天？你先说怎么救她，还有你为何知道她出事？”
迎春比他更气，干裂的嘴唇一动，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她现在死不了啊，可我要死了啊！这破地方不吃饭不行，再不给我吃的，我就先死了，没人救得了你们！”
一气说完，警幻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违逆天道私自下界，任你是甚大罗神仙，都得被拘在□□凡身里面。
下界时，她便览金陵诸钗，想寻一具合适的身体，见孙绍祖将迎春打得遍体鳞伤，警幻起了怜悯之心，便毅然投身到了迎春身上。
警幻化身迎春在孙家大闹一通，将孙家老太太气得吐血，还把孙绍祖打得四肢俱废。
正是贾家出事那一天，她被落雷击中，孙家要休妻，把她扔了出来。
此番遭遇也算是对她的惩戒了。
警幻叹息一声，步入房中。
床上的姑娘仪容齐整，吐息均匀，全不似行将就木之人，只脸色苍白了些，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我早说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会受到惩罚。”警幻立在床前，低喃道，“你不该插手她的劫数。”
卫赋兰听得云里雾里，他站在迎春身后，忽然觉得面前的女子身形有些眼熟。
迎春转过身来，分明穿的还是那身破烂衣服，却似乎环绕了一圈美丽的光晕。
恍惚间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宝册乱了，我再也看不见她们的命数，但我知道，林黛玉还欠着一个人的情债，她与那人命运相连，泪、尽、方、休。”
卫赋兰的心狠狠坠落。
泪尽方休？如何要一个人永不再落泪？
岂非至死方休？！
他笃定道：“你是我梦里的仙姑。”
“你不问我，和她命运相连之人是谁吗？”
沉默许久，卫赋兰鼓足了极大勇气，才慢慢开口：“谁？”
“贾宝玉。”
卫赋兰：“……”
卫赋兰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他甚至惊讶于自己内心这样的反应。
“那么我呢？他们命运相连，我算什么？”他疲惫地问。
警幻面色冷静，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对这个凡人来说很残忍，但看着这个凡人，她又想：他是三生石的化身，没有什么不可以承受。
于是她淡声回道：“你本该什么也不是。”
卫赋兰冷笑一声，没再追问为什么，给自己留了点儿该死的体面。
“仙姑，说了这么多，到底如何才能救她？”卫赋兰拿出风月镜，“这个有用吗？”
见着风月镜，警幻目光闪了闪，玉手一辉，镜面闪出一道金光，金光灭后，镜子复原如初。
一阵清风吹入灵台，卫赋兰真真切切感受到这具身体终于有了灵魂。
“这东西已经与你无用了，但不是我借你的，我不能冒然取回，你且收好罢。”
“那林姑娘……”
警幻嗤地笑了，“你都哄着她成亲了，怎么还叫得如此生分？”
卫赋兰面上一讪，“仙姑快救人罢。”
灿灿的流光从警幻指间流向床榻，屋内白雾缭绕，浑似梦中仙境。
一片白茫茫中，警幻盈盈而立，目光悠远。
她看着卫赋兰，像看一个久违的故人，“我只能帮到这里，以后的路你们要自己走了……我在离恨天上，灌愁海中等你们回来。你们，你和她……一定要回来。”
这是警幻最后的祝福。
如今京城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北静王已多日未曾出府，北静王府忽然间行事格外低调，想来北静王已有所警惕，不愿成为新皇治世的踏脚石。
可惜忠顺王却似乎并不这么想，趁着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是忠顺王府扳回一成，剪除北静王部分羽翼的好时机。
贾赦一次贪念，亲手将刀柄递给了敌人。
如果贾雨村反水，贾家的覆灭便在所难免。
贾雨村会反水吗？
当然会。
大势所趋之下，卫赋兰已没什么可做的。
宁国府是保不住了，若想护佑住贾家最后一点生机，宁荣二府必须分家，分得彻底明白。
彼时他并不知道，荣国府也是保不住的。
随着京兆尹落马，王熙凤敛财害命，放贷受贿的事也被一并抖落了出来。
卫赋兰差人去了封信与贾政，信还没送到荣国府，荣妃薨逝的消息先传了进去。
贾政甚至没来得及拆那封信，只听到荣妃离世的噩耗，下一刻，贾雨村便带着侍卫轰轰烈烈包围了整个宁荣二府。
连哀悼的时间都不给他们。
老树根的腐朽并非一朝一夕，可当它倾倒，却是一瞬之间。
往前一笔笔造下的孽，都一并还回去了。
贾府人仰马翻之际，侯府这里却一片静好。
今儿卫赋兰比黛玉起得还早，早早就出了门，知道贾家出事后，第一时间命人去贾府打探情况，同时封锁消息，不许让黛玉知道。
黛玉起床时，没见着卫赋兰，便自个去正房给甄氏请安，婆媳两个说了会子话，再回房时，卫赋兰就回来了。
黛玉并不问卫赋兰去了哪儿，也不问他一大早去外面忙什么事，只是亲手挑了三本书放在卫赋兰的书案上。
两日前她答应卫赋兰，会时常陪他读书，解他苦闷。卫赋兰问的那句——“将来是否愿意随他一起逍遥世间？”被她四两拨千斤糊弄了过去。
黛玉同他说：“真到那一天，你再同我提，那时候我才知道呢。”
那晚卫赋兰叹了一晚上气，直叹小姑娘还是脸皮儿薄啊。
“你怎么这么好啊？”看着书案上一排整齐的古书，卫赋兰不由喃喃道。
黛玉坐在他身旁，二人一起伏案读书，离得不远不近，黛玉正翻着自己跟前一本书，闻言嘴角轻轻一弯。
“专心些，少贫嘴了。”
卫赋兰只盼黛玉永远不知外间的天翻地覆，他看着小姑娘嘴角的笑意，心底五味杂陈。
却在这时，黛玉捏书的手指一紧，拧起眉头。
眨眼的功夫，小姑娘梳得齐整的鬓发边竟然滑下一串冷汗。
“怎么了？”卫赋兰心头一慌，忙握住她的手。
黛玉捂着心口，倏忽喘起粗气，“我——”
哇地一声，雪白的书面上铺开一片血色，黛玉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林姑娘！”
“……”
接连三日，卫赋兰再没出过房门。
探子回报，贾家被抄，贾赦、贾政、贾珍一干男丁全部下狱，王夫人托人去信求助王子腾，王子腾那边却杳无音信。贾母病情加重，不得不拖着半残的身子主持大局。
可这些在当下全与卫赋兰无关了。
他守在黛玉床前，寸步不离，心底无端升起一种恐慌，隐隐觉着自己快要守不住她了。
三日间，请过太医，请过无数杏林圣手，都束手无策，只说黛玉本就是孱弱之身，活到十六岁已经很不易。
他们看着卫赋兰的眼神无不遗憾伤感，他们劝他节哀。
卫赋兰不言不语，把老家伙们通通打了出去。
三日前还整洁干净的新房，经过一番磋磨，而今已是遍地狼藉。
不止是害怕失去黛玉，卫赋兰心里其实还压着一股火气，他想了三天三夜想不明白这火气因何而来，好像事情本不该如此。
日落时分，云招火急火燎来到屋外，禀道：“公子！外头来了位姑娘，说她能治少夫人的病症！”
屋内无人应声。
“她说，她说叫贾迎春，是贾府的二小姐！”
云招话方落，黛玉眼皮忽然微微动了动，紧盯着她的卫赋兰自然没放过这微妙变化。
“支呀——”房门打开，卫赋兰走了出去。
“带她进来。”
“……”
卫赋兰没想到来人真是迎春。
贾家遭难，多人下狱待审，女眷们都还被困在两府里头，先已嫁人的迎春和黛玉逃过一劫。
虽认出迎春的面容，卫赋兰却被她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和灰扑扑的脸惊了一下。
但现下他还无暇去关心迎春的事。
他劈头便问：“你有法子救她？”
迎春点头，“我有法子，但你先给我弄点吃的。”
卫赋兰脸一黑，“不知道人命关天？你先说怎么救她，还有你为何知道她出事？”
迎春比他更气，干裂的嘴唇一动，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她现在死不了啊，可我要死了啊！这破地方不吃饭不行，再不给我吃的，我就先死了，没人救得了你们！”
一气说完，警幻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违逆天道私自下界，任你是甚大罗神仙，都得被拘在□□凡身里面。
下界时，她便览金陵诸钗，想寻一具合适的身体，见孙绍祖将迎春打得遍体鳞伤，警幻起了怜悯之心，便毅然投身到了迎春身上。
警幻化身迎春在孙家大闹一通，将孙家老太太气得吐血，还把孙绍祖打得四肢俱废。
正是贾家出事那一天，她被落雷击中，孙家要休妻，把她扔了出来。
此番遭遇也算是对她的惩戒了。
警幻叹息一声，步入房中。
床上的姑娘仪容齐整，吐息均匀，全不似行将就木之人，只脸色苍白了些，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我早说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会受到惩罚。”警幻立在床前，低喃道，“你不该插手她的劫数。”
卫赋兰听得云里雾里，他站在迎春身后，忽然觉得面前的女子身形有些眼熟。
迎春转过身来，分明穿的还是那身破烂衣服，却似乎环绕了一圈美丽的光晕。
恍惚间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宝册乱了，我再也看不见她们的命数，但我知道，林黛玉还欠着一个人的情债，她与那人命运相连，泪、尽、方、休。”
卫赋兰的心狠狠坠落。
泪尽方休？如何要一个人永不再落泪？
岂非至死方休？！
他笃定道：“你是我梦里的仙姑。”
“你不问我，和她命运相连之人是谁吗？”
沉默许久，卫赋兰鼓足了极大勇气，才慢慢开口：“谁？”
“贾宝玉。”
卫赋兰：“……”
卫赋兰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他甚至惊讶于自己内心这样的反应。
“那么我呢？他们命运相连，我算什么？”他疲惫地问。
警幻面色冷静，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对这个凡人来说很残忍，但看着这个凡人，她又想：他是三生石的化身，没有什么不可以承受。
于是她淡声回道：“你本该什么也不是。”
卫赋兰冷笑一声，没再追问为什么，给自己留了点儿该死的体面。
“仙姑，说了这么多，到底如何才能救她？”卫赋兰拿出风月镜，“这个有用吗？”
见着风月镜，警幻目光闪了闪，玉手一辉，镜面闪出一道金光，金光灭后，镜子复原如初。
一阵清风吹入灵台，卫赋兰真真切切感受到这具身体终于有了灵魂。
“这东西已经与你无用了，但不是我借你的，我不能冒然取回，你且收好罢。”
“那林姑娘……”
警幻嗤地笑了，“你都哄着她成亲了，怎么还叫得如此生分？”
卫赋兰面上一讪，“仙姑快救人罢。”
灿灿的流光从警幻指间流向床榻，屋内白雾缭绕，浑似梦中仙境。
一片白茫茫中，警幻盈盈而立，目光悠远。
她看着卫赋兰，像看一个久违的故人，“我只能帮到这里，以后的路你们要自己走了……我在离恨天上，灌愁海中等你们回来。你们，你和她……一定要回来。”
这是警幻最后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