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秋佳节,舞榭歌台、廊腰檐牙,阖宫无处不张灯结彩。今日是祝小将军凯旋还朝的大日子,又逢十五月圆,全了团圆之意,帝王宴请群臣,尤其祝家。一顿歌舞宴会,祝酌云的脸都快要笑僵,今日他那威震八方的父亲和骁勇善战的兄长都只是陪衬,他这个新锐将军才是主角。敬酒三杯,帝王离席,让诸卿更便于交游玩乐,才算不辜负今晚御花园里的金桂朗月。

    上月与西玄国在祥瑞谷一战,祝酌云率队奇袭,五十人轻取敌将首级,对方群龙无首,方寸大乱,不战而胜。此消息传入京中,朝野上下无不欢呼。

    短短一个时辰又两刻钟,祝酌云已经被七弯八拐问了好多遍“可有意愿成家”,以至最后实在是烦,却又想不出该如何脱身。恰逢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施施然而至,一众命妇也只能让路,因为那是当朝陛下的三公主的贴身侍女青鸾。

    青鸾只道三公主有请,正于雨花廊内等着,望将军速去,祝酌云乐得遵命,正好躲开了嬢嬢姨姨们的说亲讲媒。脱开众人视野,祝酌云三步并作两步,提着宫灯一路前行,最终在拐角处撞上了三公主。

    “……祝酌云!”楚愿昭皱着眉揉自己被撞疼的额头,祝酌云心知自己差点闯了祸,赶紧将宫灯置于地面,关切地靠近楚愿昭,急问:“没事吧?哎哟……小爷我不是故意的嘛,你可别哭啊。”

    祝酌云凑近着,与楚愿昭几乎可以交换呼吸,楚愿昭重新站好,却被这过近的距离吓了一大跳,立刻仓皇转身往一旁凉亭走去,发间的月桂步摇轻晃着,像碎星撒在墨云之间。祝酌云背着手跟在后面,与楚愿昭相对而坐。

    此处早已备好了茶点,祝酌云自觉地为楚愿昭斟茶,楚愿昭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打趣道:“唉,那么多红娘媒婆,贵族命妇,天天快把祝家的门槛踏破,只为了给我们小将军说一门亲事,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那么有福气,能得小将军照顾一辈子呢。”

    完成一套流程,祝酌云放下茶盏,二指捉起瓷碟之中精致的桂花糕扔进口中,一边品鉴一边避重就轻地回答:“我爹都快被他们吓回北疆了,这几日都闭门不见客,哪来的踏破祝家门槛。”

    “哦——”楚愿昭拉长声音,婉转如曲音。祝酌云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把折扇轻敲楚愿昭额头,楚愿昭立马“收缴”了作案工具,将扇面展开,随即立刻一声小小惊呼:“你还真……真弄到了?”

    祝酌云“嘁”了一声应着:“你也太低估我了,只要你说,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看看是你要的吗,潇湘竹,玉作骨,苏织缎面洒金纹,赵徽画山水,李容题诗书。”

    楚愿昭用力点点头,将扇子妥善收好,几度欲言又止,祝酌云从善如流补充:“事先说好,道谢的话不必说,你我之间不用将就那些虚礼,心意到了就好。”

    “好好好,我们祝将军最大方了。今日叫你来呢,是有事相求的。”楚愿昭散去一众婢女,只留了二人在凉亭中,远处丝竹管弦悠扬动听,全了这凉亭边一池潺潺流水的雅意。

    青鸾适时地走来,呈上一个小盒子,楚愿昭接过盒子,将它打开,月白软锦里躺着一支断箭,箭头上还沾着血迹。

    “这是……”祝酌云眉头紧锁,忽然听到一侧竹林有些响动,愁眉立刻舒展,将盒子合上并拿在手中故作把玩姿态,展开笑颜道:“公主送的礼物我很喜欢,有什么么忙就直说,我一定万死不辞。”

    楚愿昭配合道:“那明日你可要记得抽时间来公主府找我!”

    “好好好,我看今晚这月色正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公主殿下陪臣赏一赏这满园桂花?”祝酌云起身,将手递到楚愿昭面前,楚愿昭伸手牵住,借力站起身来,二人并肩而行,一步步没入桂花之间,那竹柏交纵的树丛间的人影缓缓退下。

    二人沿着御花园的小路走远,回了楚愿昭辟府前所居住的长乐宫,这里一切还照旧,儿时攀爬过的桃树如今仍然虬根有力,支在一片惠风细雨间。长乐宫与此时的宴席相较略显冷清,却正是谈话的好去处。二人阁内坐定,祝酌云再次拿出那锦盒,将箭头取出来端详,残留的一截木头上保有半残纹路,上半部分分辨不出模样,底下那圈保存完好的云纹却不令祝酌云陌生。

    “这应当是隶属龙啸司的飞影部所用的云纹,我也是极偶然才见过一次……你这里为什么会有飞影部的东西?”祝酌云将断箭放回锦盒,皱着眉头询问楚愿昭。

    楚愿昭面色凝重:“前几日我不便抽身,就令容华替我跑了一趟东篱居找谢老板,路途中容华被射伤,正是这支箭的主人所为。”

    容华乃是楚愿昭最信任的侍卫,而东篱居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其主人谢玉为楚愿昭所用,探听四处情报,而龙啸司是直属于帝王的机构,分为六部,各司其职,其中飞影部最为神出鬼没,专干不便言说的杀人越货之事。飞影部、容华、谢玉,三者之间分明八竿子打不着,却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祝酌云冷哼一声,面沉如水,一时间大脑飞转:“有人的手伸得太长了,伸到了龙啸司里,这才是为陛下所不容的。”

    “虽是出自飞影部之手,这一箭却没想要容华性命,更像是——”

    “挑衅。”二人不约而同吐出一词。

    “什么嘛,还是这么默契。”楚愿昭一时放松了心情,展露笑颜,祝酌云也一扫阴霾盗:“那当然了,也不看你身边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是谁?是你自小一同长大的竹马!”

    楚愿昭调笑道:“正经不出三秒呀,祝小将军,刚想夸你在边关历练多时变得沉稳了许多,结果还是这副泼皮猴子的模样。”

    祝酌云一听便不干了,当即要撒泼打滚,楚愿昭却不做理会,而是直直起身,行至博古架前,取来自己儿时所用的排箫,在祝酌云面前晃了晃:“记得它吗?五岁那时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记得——”,祝酌云盯着那排箫看,儿时记忆涌上心头,唇角不经意间便扬起了笑意,“那时候你又想学,又嫌这萧吹起来太累,只好盯着它直哭鼻子。”

    楚愿昭忆着过去的事,心情正好,懒与他计较:“你编了许多童谣来哄我吹这排箫,我都还记着…秋风银屏烟波蘸,春雨金钿天水蓝。京华愁客寻酒窖,何人更吹洞庭萧。酒家曰:谁年少呀谁吹箫。次次都念这一句,次次比较我都比你年少,次次都是我吹这萧,久而久之便比你更胜一筹啦。”

    “切,会吹箫而已,刀枪棍棒你哪一件强得过我?”祝酌云一时间好胜心爆发,正说着就要抽剑出来展示,楚愿昭“哎”了好几声才将他劝住。

    “父皇许你配剑面圣,这一次就够了,日久总免得被人说祝家的闲话。”楚愿昭看着那剑柄忽然想起什么,祝酌云点头:“我知道,我又不是蠢人,只是今天陛下刚下口谕,不佩剑上殿难免被人说君臣离心,祝家在陛下面前事事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被指功高盖主,日后便不会了,只这一次。”

    “好好好,祝大将军心细如发,怎么会不懂这些?我就是怕你得意忘形了。”楚愿昭轻笑,又往窗外看了看月亮,“差不多时辰该出宫了,晚了宫门下钥,你就只能去天牢了。”

    祝酌云起身往外走,行至门前又扒着门框转身说:“箭我会细查,此事你不要多插手,这明摆着就是扔给你的圈套。”

    楚愿昭撑着脸笑着赶人,直说知道了,祝酌云一步三回头,最终离开了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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