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开始浸润,给远处的人周身描上一层昏暗的影。

    那女人衣着考究,上身是浅蓝色小香风外套,下身是米白色包臀裙,脚下踩的白色鞋子有着细高的跟,衬得她小腿愈发修长。即便是远远望着,优雅的气质和姣好的身材也展现得一览无余。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她慢慢转过身来。

    正是姐姐池兰。

    看到车边的池霜,池兰掌心朝下,像招呼小狗一样向她勾了勾:“回来了?快过来。”

    池霜提着大包小包、抱着花,慢吞吞走过去:“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池兰挑挑眉,“还不是因为你。”

    “走吧,进去再说。”

    言罢,池兰又微笑看向顾遇白:“遇白,那说好了啊,下次再约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另外,池霜自己住在这里,家里人都很担心,今后还要麻烦你多帮忙照顾照顾她。”

    语气很熟稔的样子。

    顾遇白微笑颔首:“那是自然。”

    也不知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池霜在一旁听着,心里不由升起很多疑问。

    姐姐跟顾遇白竟然认识的?看起来像是旧相识了,似乎关系还不错?下次再约,要约着干嘛?

    她忍不住想问问顾遇白,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好像,没有问这些问题的立场。

    犹豫了下,池霜把那束花放进顾遇白怀里:“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送给你。”

    “池霜———”

    “我先回去了,再见。”

    听到姐姐叫自己的名字,池霜连忙小声跟顾遇白道别,快步走回别墅。

    顾遇白看着她脚步匆匆地离开,又瞧一眼怀里的花,不由无奈摇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花很漂亮,谢谢。”

    温柔的尾音,被海风打个卷飘起,游游地遁入深蓝夜色中。

    *

    一楼的客厅里,池兰环顾一圈,看着四周散落着的建筑垃圾,一双秀眉狠狠皱了起来。

    “我刚刚才知道你跟爸爸又吵架了,你们真是……但不管怎样,你也不能一个人跑到听澜来啊。”她看了看被砸的满地凌乱,甚至“破破烂烂”的房子,脸上的嫌弃之情完全掩饰不住。

    “这哪里能住人。”

    “还行吧,装修完就好了。”

    池霜把大包小包放在地上,轻轻甩了甩手。

    东西很重,袋子细细的绳在她手指上勒出了几道红痕,涨涨的、热热的。

    “你是怎么想的,之后就准备住在这里?也不工作了?”池兰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她在那张小行军床上坐下,虽然是处于下风的位置,但看向池霜的目光依然气势逼人。

    “我没说不工作啊,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什么才算是合适的?”池兰秀眉微蹙,看着妹妹就像看不懂事的小孩儿,“你也不小了,做决定时不要任性,要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这样吧,你想休息就先休息一阵子,回头我在公司里找个适合你的岗位,跟人事总说一下,到时候你来公司报到。”

    家里没有男孩儿,就她们两个女儿,池霜肯定也要接触家里生意的。

    池霜却一如既往拒绝:“我不要。”

    “不要?”池兰声音变高,“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

    池霜不语,只低着头沉默。

    良久,池兰叹口气,精致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你也长大了,想做什么就随你吧。我只有一句话,做事要考虑后果,不要等将来自己后悔。行了我走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吧。或者找隔壁的顾遇白,他会帮你的。”

    *

    池兰走后,池霜在行军床上坐下,也不开灯,就在黑暗中这么静静坐着。

    纷乱的思绪翻滚,就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橡皮泥,相互杂糅,直至变成一团灰色的空气,将她包裹其中。

    直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辘辘”的轻响,然后是一道温和的男声:“池小姐,你在吗?”

    “池小姐?”

    声音由远及近,池霜这从混沌中回过神来,噌一下站起身:“在!”

    她走到门口,看见顾遇白正在庭院里,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看向她:“你还好吗?”

    月光和海洋都在他身后,他神情中带着关切和悲悯,像月神涉海而来,救赎他虔诚的信徒。

    池霜一手扶着门框,只觉自己麻木僵硬的心像被击中一般,一片酸软弥漫开来。

    她嘴唇嚅嗫了下,本来想说“还好”,但顿了一下,还是诚实地摇摇头:“不太好。”

    顾遇白乘着轮椅,在台阶前停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聊一聊。”

    池霜顺势在台阶上坐下来,曲起膝盖,双臂环住膝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可以啊,但是,聊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

    池霜想了想,歪头看顾遇白:“你跟我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没想到她竟问这个,顾遇白愣了愣,继而回答:“最开始是在钢琴比赛上遇到过几次,后来也有一起演出过。”

    “哦。”池霜了然。

    池兰才艺双全,很小的时候就考了钢琴十级,参加过很多演出。而从顾遇白的言谈举止也能看出来,他必是优越家庭里长大的,会弹钢琴也不足为奇。

    见她不作声了,顾遇白试探着问:“你跟你姐姐的关系,好像不是很融洽?”

    “这么明显的吗?”

    池霜自嘲一笑,揪一根台阶下的草,在手里绕来绕去,声音闷闷的:“也不能说不融洽,只能说,不太亲密吧。”

    她看向顾遇白:“你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吗?”

    顾遇白想了想:“跟出生的时间有关?霜降?”

    “对,”池霜叹口气,“就是这么没有新意,这么随便。那你知道池兰名字的由来吗?”

    “兰字的话,一般都是形容高洁的品质吧。”顾遇白猜测,“或者,你父母喜爱兰花?”

    池霜摇摇头:“姐姐的名字取自于一句诗,'潜龙育神躯,跃鳞戏兰池'。这个兰字,包含的是我父母对姐姐的期许。”

    “自出生起,我们就是不同的。”

    池霜的声音飘在夜风里,悠悠的,凉凉的。

    感受到身侧顾遇白平稳的呼吸,池霜消失许久的倾诉欲忽的复苏。

    “她从小就聪慧,十个月会走路,一岁会说话,两岁就能背上百首诗。等到上了学也总是拿第一名,走到哪里都是被夸赞的对象。她样样都优秀。”

    “对爸妈来说,这当然很好,他们带着姐姐出去,走到哪里都很有面子。但是,作为池兰的妹妹,作为一个远不及她的参照物,她的优秀,却好像,又不是那么的好。”

    “我当然不是盼着她坏,只是,我总是被拿来对比,贬低……她对我自然也是很好的,但是隔着父母的偏爱,隔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我好像,没有办法那么纯粹地爱她。”

    池霜看向顾遇白的眼睛,神色中透着几分自弃:“我这样嫉妒的嘴脸,是不是很丑陋。”

    “当然不是。”

    顾遇白接住池霜的视线,仿佛接住她一颗垂垂欲坠的心。

    “就比如太阳,它光芒万丈,受人敬仰。但距离它太近的时候,就会受到灼伤。它的无意是真的,但带来的伤害也是真的。”

    顾遇白语气认真,狭长的眸子中倒映的是池霜泛红的眼尾:“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错,本就不应拿月亮的清辉去跟阳光比炙热。”

    从池霜的性格就能看出来,她内向,自卑,容易把错误归咎于自己,这样的性格背后必然是一个有问题的家庭,有创伤的童年。

    父母不应该把孩子的优秀与否作为偏爱的标准,孩子也不应该因为优秀才能做一个被爱的孩子。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久,但我眼中的池小姐非常优秀。你真诚善良,这两个词说起来很简单,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很少。你还有勇气、有行动力,想要改造房子,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开始。而且,你的厨艺也很好。”

    “才认识几天,我就发现了你这么多优点,你怎么不是一个优秀的人呢?”

    池霜脸有些发热,但又不禁露出笑容:“顾先生说得未免也太夸张了。”

    “我向来实事求是,不做虚言。”见池霜展露笑颜,顾遇白也莞尔,“你的笑容很美。”

    说完,他动身道别,“夜深露重,早些休息吧。”

    池霜忙起身相送,她掸掸衣裤上的灰尘:“嗯,那,顾先生晚安。”

    “池小姐晚安。”

    *

    送走顾遇白,池霜躺在行军床上,拿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快乐地左右打滚。

    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传来一阵难耐的躁动。

    池霜眨眨眼,脑海里反复回忆着方才的场景。

    顾遇白鼻梁高挺,喉结突出,他遥望海面开导自己时,侧脸蜿蜒出一条起伏的弧度,就像鬼斧神工的海岸线。

    他笑起来时,狭长的眼尾会泛起几条漂亮的细纹。

    “他说,我的笑容很美。”

    池霜自认不是轻易能敞开心扉的人,但顾遇白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轻而易举就让她信任,让她想要倾诉,让她雀跃开怀。

    窗外弯月高悬,闪着靛蓝色的粼粼波光。

    池霜伸手,向半空中探去——

    “这海上月看上去这般近,似乎触手就能摘下,据为己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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