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郁无湛知道君煌一直有个习惯。

    那就是每到傍晚,一定会离开紫明峰一段时间,大约是一炷香。

    师尊是个有些不合群的人。平时没有什么交际,也没有什么朋友,总是孤身一人,独来独往。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若换作前世的他,也从来不感兴趣,自然没有过问过。

    可是……他突然想要了解她。

    师尊除了他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放在心上的事吗?

    师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除了,那个人……

    郁无湛眼眸微暗。

    “师尊,您要去哪儿?阿湛可以和您一起去吗?”郁无湛看着她转身正要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道。

    君煌回眸,显得有些意外,墨发如瀑,紫色的长裙被风掀起一角。

    “凡间。当然可以。”

    她浅浅一笑。

    ……

    东升仙宫,沧岚峰。

    寒洞之内,四处布满了蓝色的冰凌,温度极低,冷得将人冻结。

    一女子正在静修打坐。

    她似枯坐许久,乌发披散在肩,身形纤瘦,一身雪白衣裙委落于地,从衣角处蔓延上些许冰霜。秀美的眉眼也结出了些许白色冰凌,眉心一朵银色莲花,若隐若现。

    海蓝色的灵气十分浓郁,萦绕在她的周身,不断运转。

    “噗”

    毫无征兆地,女子吐出一口鲜血来,眉心的银色莲花也骤然消失。

    她蓦然睁眼,长睫上的霜雪抖落。

    竟然提前了。

    她闭关前预算了时间,但方才不知是受到什么的扰动……

    君澜拧眉,要想再进入状态就又要隔一段时间了,如今再继续,也是无益。

    她起身,指尖微动,寒洞两扇厚重的石门缓缓向两侧移动开启,冷气顿时溢出。

    早有侍女候在门外。

    “仙尊,太子殿下邀您前往天宫一叙。”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吩咐你的?”

    君澜看着她,问。

    “您闭关后。”侍女毕恭毕敬道。

    “……我知道了。”君澜眉目微敛,向来清寒的眼眸此刻也带了一些柔和。

    他此前说,待她出关后就订婚。想来,也是迫不及待了。

    ……

    凡间。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君煌与郁无湛二人抵达的时候,凡间正值年关。

    夜幕低垂,天色由青而转,渐成泼墨之黑。浓重的夜云缓缓挪动,遮住苍穹上散发皎洁光辉的月轮。然而那些星辰,却仿佛散落的点点钻石,在广袤无垠的苍空上,流泻出一道浪漫又璀璨的星河。

    天宇上许多许愿天灯,明黄的火光照彻天空,宛若灯河一般缓缓流动,同群星交相辉映。

    地上屋宇相连,街道纵横交错,店肆林立,夜市于年关没有宵禁,昼夜不息,灯火辉煌宛若白昼,行人如潮,熙熙攘攘,人声喧嚷,叫卖吆喝、爆竹、猜谜、笑语欢声不绝于耳,好一副繁华热闹的景象。

    二人并未落地,仍在天上御剑飞行,施了隐身诀,以免凡人惊慌。

    君煌在紫明剑上负手而立,看着这太平繁荣的人间盛世,对郁无湛笑道:

    “看吧阿湛,这就是凡人们在过新年呢。”

    郁无湛从未到过凡间,也对凡间之事不感兴趣,毕竟凡人于仙者而言,寿命短促,能力微渺,如同蝼蚁。

    蝼蚁的喜怒哀乐,又怎会有人关心记挂。

    他却装作很感兴趣一般道:“那师尊来此是为了什么?”

    “放烟花。”

    女子樱唇微勾,化作一抹醉人的弧度,灯辉漫天,她眼眸里似聚集了万千光华,那么温暖、明亮。

    “人间众生最期待的,便是这一天了。”

    她纤细莹白的手指结了个印,印记一出,穹宇之下,地面上无数束流光蹿向寂静的夜空,飞流焰火,一缕一缕地擦亮了夜幕。

    到最高处,“哗”地爆开,如花一般绚烂绽放,辉煌的光五彩缤纷,一瞬间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哇,快看,好美的烟花!”

    一个小丫头正在放花灯,突然兴奋地大喊起来。

    地上人群顿时攒动起来,纷纷抬头,凝望九天之上的神灵为他们带来的一场最绚丽盛大的烟花。

    紫烟银火,霎时间挥洒满天,花瓣纷飞,光影色彩瞬息万变,如雨坠落,似乎触手可及,破灭前的壮丽,直至灰飞烟灭,融入无尽的黑暗,刹那芳华,指间流沙。

    凡人最易满足,看到那一刻漫天的烟火,许下心愿,便以为是永恒。

    “凡间的缘法有因果定数,仙者不可妄加干涉。”君煌说着,从身边取来一盏漂浮的天灯,她温润的眼眸一扫,读了人家虔诚的心愿,“所以天灯上这些愿望,大多只能靠他们自己实现。什么因,种什么果。我能做的,也就只有放一放烟花了。”

    那是神的心意。

    “一瞬间的圆满,又有何益?”

    郁无湛不喜欢烟花,那是最华而不实的东西。

    无根之花,虚幻之花,带来的温暖永远只是一时,过后就……怎么也抓不住。

    “此刻只是一瞬,可还有今后的年年岁岁呀。”君煌双眼弯成了月牙:“我每年都会来放的。”

    “不过有些因果浅的是例外的。比如这家。阿湛,来都来了,跟为师去看看。”君煌说着从灯里取了许愿的纸条,指尖运灵,御剑而去。

    年年岁岁。

    郁无湛唇齿间止不住地默默念着这四个字,眼眸微涩。

    曾经一千八百年,每年的生辰,师尊都会给他放烟花的。

    是他亲手毁了他的……年年岁岁。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心头不断告诉自己,这一次,他一定要让师尊好好的。

    食指一指,御剑跟上君煌。

    “师尊是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的?”

    途中,郁无湛问道。

    “……很小的时候吧。”君煌微微一顿,随即也不怎么在意地笑道:“为师原来在仙学的时候没什么朋友,比较孤单。我想着书上说凡间热闹,就老是喜欢在过年的时候去凡间一趟。”

    “真的吗?”郁无湛却看到君煌眸光垂落,不愿直视自己,目光似乎很专注地盯着某个地方,眼睫一眨不眨的。

    一千八百年,他太熟悉君煌了。

    她撒谎的时候就会这样。

    “当然。”君煌有些心虚地道。

    其实是因为她小时候比较傻,经常被顽皮的同学捉弄,有一回就把她丢下了凡间。然后恰好被常在凡间的灶神老爷爷捡到了,带着她去放了一轮烟花。

    不过她一向看的比较开,这些事,她一点也不计较。就是有些丢人,她不愿告诉自己的徒弟。

    她很喜欢灶神老爷爷,除了爹娘,从来没有人待她那么和蔼。

    她也很喜欢凡间,她没有朋友,凡间总是热闹。

    只是灶神这个职位位列仙班之末,没有人愿意做。

    那个灶神修为不高,寿元短促,他老了之后,就没有灶神了。

    没关系的,等她仙龄足够可以掌管一方之后,她就去做灶神。

    君煌眼睛不禁有些湿润,她飞速伸出指尖状似不经意地截下眼角的泪水,很快转移话题道:“到了,阿湛,就是这家了。”

    二人收剑,降临此地。

    “项脊轩。”

    郁无湛看着牌匾。

    “这家主人姓归,祈愿是家宅平安。这处项脊轩,连着遭过四次火灾,我每次都帮他们解决掉了。”君煌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庭院,“我再来看看。”

    君煌环视一周,不禁点点头,“嗯,之后就不会遭火灾了,不过……”

    她叹气。

    “今年这家,将有人离世。”

    郁无湛:“师尊,凡人的生死轮回自有因果,此非你我能左右,又何必叹息。”

    “阿湛说的对。不要为死去的忧伤,要为重活的高兴。”君煌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的一顿:

    “诶,这里怎么多了一棵枇杷树。好像才栽不久的。”庭院里那棵枇杷树,嫩绿嫩绿的,就是冬日一到,还是有些不经寒。

    君煌略微施加了些灵气给它,那枇杷树的小苗顿时得到极大滋养,立刻振作了起来。

    君煌满意的点点头:“一定能活许久。”

    “阿湛,我们再去别处放些烟花吧。”

    “好。”郁无湛点头,目光中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

    他不怎么知道师尊的喜好,今天算是一个,可他不怎么理解就是了。

    为了凡人那一瞬的喜悦,费尽心力,又浪费自己修炼的时间,值得么?

    ——————

章节目录

紫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东抚长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东抚长夷并收藏紫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