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心慈走后,实验室里便只剩下了赵云澜、沈巍和夜尊三人。赵云澜看了看仍在昏睡的夜尊,又看向默然不语的沈巍,思虑再三,终究是轻声说道:

    “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呢,我和你一起想想办法,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云澜,你听我的——”

    沈巍温和地打断了赵云澜的话,却是极坚决地注视着他,说道:

    “——这件事,你同样不可出面,不光赵局长,你和特调处也千万不能被牵扯进来,救夜尊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必须自己去做,你让我自己去——”

    “我也是以我个人名义帮你,不关特调处的事,这个你大可以放心!”

    赵云澜仿佛早就预感到了沈巍会这么说,立刻第一时间截断他的话,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决心。但沈巍只是微笑摇头,赵云澜见状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沈巍一抬手按住了肩膀,本来这个动作倒也不算什么,对于他俩而言,再亲密的接触不也已经有了?可赵云澜下一秒便感到了不对劲,因为他只感到周身发僵,竟像是被什么力量制约住,一动也动不了了,至于那力量的来源——

    “沈巍,你——”

    赵云澜目光一凛,本能地用余光瞥向沈巍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心中瞬间雪亮,可惜终究是慢了半拍,来不及挣脱反抗了。眼看着沈巍缓缓收回了手掌,扶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便将夜尊身上的仪器取下,为他穿好上衣,又把自己的外套也给他裹在外面,将他从实验台上背起,对着心急如焚只苦于动弹不得的赵云澜,语带愧意地道:

    “对不起,你的好意我都明白,可你同样也是我要保护的人,何况你已经为我、为夜尊,承担了太多太多……”

    赵云澜又是气急,又是心痛,可沈巍连他的语言功能也一并封印住,他连嘴都张不开,更别提发出一个音节来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巍背着夜尊瞬间在室内消失,尽管他心知肚明他会去了哪里,但除了干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终究只是凡人之躯,对抗不了沈巍的异能,即便沈巍已和他共享了生命链接,实力大减,但要克制住他也是绰绰有余。而且他没猜错的话,沈巍一定是把特调处其他人也都封在了原地,谁都帮不了他,他就只能这么坐在实验室内,等待着沈巍给他们解封,在那之前,他就是一个废人,想不承认都不行……

    他堂堂特调处长、镇魂令主,七尺男儿赵云澜,在心爱之人遭逢难关之际,却是毫无作为,只能被动地等待,如此奇耻大辱,简直——

    赵云澜满心愤懑和不甘,嗓子里苦涩得厉害,鼻腔也跟着发堵,那种无力的愤怒和绝望感他实在太熟悉不过,无论是多年前面对母亲的死,还是不久前在地星目睹沈巍被夜尊用冰锥对准心口,他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体验第三次了,没想到这么快那种感觉便又要卷土重来,而他是决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他要去帮沈巍,他不能放任沈巍一个人去面对那凶多吉少的局面,保护爱人不能是沈巍单方面的职责,他也同样责无旁贷!

    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可不就是让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平平安安的么?

    可是,以他凡人之躯,又怎么能突破沈巍的封印,尤其眼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赵云澜的脑子转得都快冒烟了,却也想不出个可行的法子,一时间眼泪都从眼角里溢了出来,配上他那副四肢僵直的模样,若给人看见了,不知得多现眼呢。只是此刻的赵云澜哪里还能怕丢人,他巴不得能来个外人,甭管是谁,好歹搭把手也成,而大概是他运不该绝,居然心想事成,他果然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正向这实验室一步一步走来,就在他纳闷那脚步声怎么这么耳熟之时,实验室的门便被又一次推开,而那个映入他眼帘的身影——居然,真的是,赵心慈?!

    他果然又折返回来了?难道说——

    赵云澜情急之下,大脑却顿时清醒,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而赵心慈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是毫不奇怪,只信步来到了他面前,开口道:

    “是我。”

    赵云澜一听来人并非他父亲,而是璋狮,顿时喜出望外,璋狮抬起手放在他的肩头,略一施力,便将沈巍布下的封印解除,赵云澜“腾”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叫道:“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大恩不言谢啊!”

    “你不必谢我,要谢也该谢你父亲。”

    璋狮淡淡地说,赵云澜心口微震,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急着冲出去,而是先问璋狮道:

    “你及时赶回来,都是他的授意么?他虽不方便出面,但还是愿以这种方式曲线帮我和沈巍,是吗?”

    璋狮点了点头,赵云澜的眼中也泛起了丝丝温情,握了下璋狮的肩头后,便大步向外走去,边走便说道:

    “等夜尊这件事一了结,我就带沈巍回去看他,陪他住上些日子,或者如果他愿意搬到我这里,那也没问题!只要他愿意!”

    “好,我一定转告他!”

    璋狮朗声答道,赵云澜举起手挥了挥,又留下一句“特调处其他的人也麻烦你帮忙解封,不过别让他们乱跑”便一溜烟地冲到楼下,开上他的那辆车便直奔龙城大学而去。自从大战结束后,他虽因沈巍的缘故而极少与龙大的人打交道,但也能从林静、小郭口中间接听说到一些消息,比如龙大校长进一步加强了关于校园安全的建设,更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几乎是日日吃住在办公室,连家也不怎么回了,在他的努力之下,龙大的各项工作都取得了显著成效,俨然已不止是龙城第一名校,成为海星首屈一指的高等院校,也是指日可待……

    赵云澜驱车全速前进,一颗心始终高悬着,一刻没见到沈巍兄弟,他这心便一刻放不下来,直到龙大的校门近在咫尺,他的车却又被校门口的保安拦下,盘问了好一阵子,拿着他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与他本人比对了半天,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了才肯放他进校,这一套程序下来又耽搁了不少工夫,可是赵云澜却又不得不配合,谁让他今日来此纯是以个人身份,完全不能使用作为特调处处长的半点特权呢?

    赵云澜无心多想,只管驱车直奔校长办公楼,偏偏就在此时,他看到了挡风玻璃上的点点水迹,意识到下雨了——那场憋了足足快一天的雨,终于在这会儿下起来了,而他刚想启动雨刷器,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校长办公楼的大门前,可是那个身影的姿势却让他心中一惊,只因他若没看错的话,沈巍那便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正对着办公楼的那扇门,就那么笔直的——跪着?!

    赵云澜的瞳孔霎时放大,他那一向保持在5.2的裸眼视力令他无法自欺欺人,他的沈巍,正怀抱着昏迷的夜尊,如同罪人一般跪在校长的门前,一声不响。而急剧加大的雨势毫不留情的将雨水泼向他们二人,沈巍虽未有动作,却能见到他双臂上泛起层层白光,像一道保护罩一样将夜尊护在其中,把他和雨水隔开,至于沈巍自己却是毫无遮挡的整个暴露在雨中,很快便被雨水浇透!

    “小巍!”

    胸口如受重击的赵云澜在车上便大喊起来,一伸手便去开车门,只恨自己不会瞬移,不能立刻出现在沈巍的身边,可也就在此时,那原本紧闭的办公楼大门突然打开了,门里走出一个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向沈巍兄弟,却不是龙大的校长又是谁?

    “你回去吧。”

    校长面无表情地望着浑身湿透的沈巍,就只是冷冷地吐出了这四个字来,沈巍抬起头,身子仍是跪得笔直,同样也只说出了四个字:

    “我,求求您!”

    “你不用求了,我已经说过的,我不会把血清给你,你就是跪死在这里,我也是这个话!”

    瓢泼的大雨无情地砸在沈巍单薄的身体上,他的眼镜已经被雨水模糊,身体也微微发着抖,哪里还能看出昔日在讲台上风度翩翩、挥洒自如的风采?就连那脸色铁青的校长似也不忍再看,猛的转过了身去,攥紧了双拳,提高音量道:

    “沈巍,你是知道的,过去我对你一向看好,从未怀疑过你的能力和人品,不论你是海星人还是地星人,即便是佳佳被害的那天,警方对我说目击者看到是你下的手,我都第一个不信,我当时就说这不可能,沈巍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绝不相信是他干的——事实证明我的确没有看错人,你的确不是凶手,你弟弟做下的孽,也和你没有关系……”

    沈巍的身子愈发颤抖,嘴唇抿得铁紧,校长却一拳砸在了墙上,语调陡然转冷,带着明显的恨意叫道:

    “我一直以为这个杀人凶手已经偿了命,被你们消灭了,总算也可以告慰佳佳的在天之灵,不瞒你说,最近我甚至还在考虑请你回来复职,还想劝说你别有心理负担,你弟弟是你弟弟,你是你,龙城的学子需要你这样的好老师——可你现在居然带着他来找我,告诉我他没死,还求我拿出血清救他?我凭什么要救他?佳佳就白死了吗?沈巍,你不觉得你的要求是在强人所难么?”

    “我知道。”

    沈巍颤颤地说道,头更向下低垂了去,校长冷笑几声,道:

    “你快快请起吧!你沈教授的膝盖,我可受不起!我身为守法公民,虽不能手刃凶手为我的孙女报仇,但我有权选择对他见死不救,谁来求情也不行!因为他死有余辜!因为他死不足惜!”

    沈巍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任凭冰冷的雨水冲撞着他的头顶,然而他头上的雨竟然悄无征兆的停了,尽管他明明听得见四周那刺耳的雨声——于是他睁开眼,抬起了头,却见他的上方已被一把大伞遮住,遮得严严实实,而那持伞之人正是赵云澜,他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倒是暴露在雨中,眼看着也已被雨水淋透……

    “呵,还真是呢。”

    听见脚步声的校长回过头来,见到眼前的一幕后,再发出的冷笑里,又带了几分鄙夷和轻蔑:

    “我就知道,夜尊没死这么大的事,仅凭沈巍一人如何能瞒得过,背后岂能没有特调处赵大处长的支持?搞不好令尊心慈局长,也是知情人吧?”

    “这事跟我父亲无关,他也被蒙在鼓里。”

    赵云澜沉住气镇定自若地解释,至于校长究竟信不信那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借这一手让他忌惮星督局的势力,以及赵心慈的真实态度,防止他悲愤之下把夜尊的事情泄露出去。而他看那校长的微表情,也的确顿了一顿,似乎确有所思,只不过他又怎会向杀害他孙女的凶手和帮凶低头,终是冷哼一声,掉头回房去了,且重重将门关上,只将那漫天的电闪雷鸣、凄风苦雨,统统留给了门外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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