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统意死了。

    这个夏天似乎格外的漫长,气温一直居高不下热意翻腾,阮蔓每天都穿着厚重的戏服从早拍到晚,每天换下来的贴身衣物都能拧出水来。

    可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阮蔓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

    她是头一天晚上从影视基地赶回来的,为了参加王统意的葬礼。

    王统意封闭训练才半个月,某天结束之后说是出去买宵夜,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另外一条偏僻的小路上,站了很久以后往回走的时候,被迎面过来的卡车撞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没有躲,被撞出去好几米远。

    阮蔓向他的家人鞠躬,不忍再看对方麻木的脸上毫无生气的眼睛,转身走了出去。

    保姆车里,坐着同样呆滞的唐芝。

    祁翩翩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对坐无言,眼眶通红的两个人。

    阮蔓的声音沙哑:“……夏莎呢?为什么没看到她?”

    唐芝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不知道……好像是病了,我去医院的时候她在睡觉……一直到我走,她都还没有醒。”

    打给她的电话没有接过,消息也没有回,就连聊天群她都退了。

    这样的异常唐芝本能的就有些不好的联想,可经纪人几乎是贴身二十四小时的看着她,她找不到半点机会溜出去找夏莎。

    阮蔓沉默了半天,像是自语又像是困惑:“……真的是,意外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意外呢?

    陈导的戏还没有正式开拍,只是在近郊租了个废弃的工厂先开始搭景,然后主演和几个重要的配角,都听话的过来封闭学习和训练。

    他们都是新人,能演这样的大制作,怎么训练都不为过。

    王统意的戏份不多却很重,每天都是陈导亲自给他讲戏。

    过来半个月已经有不少人认识他,对他的印象也都很好,每次他从导演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即使因为入戏太深脸色苍□□神恍惚,也都还记得跟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友好的点头微笑。

    警察最后认定了是意外,至于车开过来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躲,可能只是因为他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是太累了。

    太累了……唐芝完全不能接受。

    王统意是一个说起演戏眼睛都会放光的人,他们在公司上表演课的时候也是高强度的训练,也从没见他喊过一声累。

    半个月,就半个月而已,他就从一个活生生爱笑的人,变成了躺在那里面的一具冰凉的尸体。

    他们约好了要一起红,一起在今年的冬天去吃火锅的。

    祁翩翩垂着头,默默的把纸巾盒放在了两个人的手边。

    上次她载唐芝一行人去看阮蔓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王统意面上隐隐泛黑,还有他头顶环绕着的挥之不散的阴气,那是不日就会有阴差来勾魂的标记。

    自然阳寿殆尽的人是不会这样的,只有意外横死的人才会有。

    祁翩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会看清这些,想来是因为她出自地府,与王统意也有共同的朋友交集。

    可是祁翩翩宁愿自己看不到这些。

    她无法想象有一天,如果她相熟的如陈佳,如唐芝阮蔓也出现这样的征兆,她是不是还能谨记司湛的警告,而做到无动于衷。

    她给唐芝的那句小心,终究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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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宋狠狠的把文件夹摔在办公桌上。

    他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憋屈。

    事情判定了是意外,他好好的一个人送过去,将将半个月,人没了不说就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里话外的还说这件事影响了剧组的进度和形象。

    天刚亮的时候他就去灵堂看了王统意最后一眼,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但他永远都不会醒了。

    他白宋虽然算不上睚眦必报,来接手这个经纪公司确实也有点像玩票的性质,但绝不意味着他手下的人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冠以意外的帽子,然后还妄想倒打一耙。

    总经理胆战心惊的,犹豫了半天才试探的开口:“白董……那我们后面……”

    热搜已经挂了好几天了,相比起他们这边发的哀悼说明,陈导那边的发声简直是轻描淡写。

    甚至和他们的交涉里,话里话外的还暗示着现在整个剧组都在停摆,还有事件继续发酵对他们的影响,损失很严重。

    白宋冷笑一声:“他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老子从小开始见鬼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条沟里游呢!”

    总经理踌躇着:“那这件事……”

    “给他们发律师函——”白宋的表情狠厉:“下午白氏的律师过来你把事情从头到尾的给他们讲清楚,那个助理——只要她还没死就给我弄回来,她以为每天装睡就没事了?王统意到底怎么死的……她要是不说实话,老子就让王统意亲口跟我说!”

    总经理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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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翩翩回到地府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去汇报工作,而是沿着奈何桥慢慢的从桥头走到桥尾,仔细打量着排队的鬼。

    孟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好奇却一针见血的问她:“找你上面认识的人?男的女的?”

    祁翩翩已经看到了:“男的……那边那个。”

    孟姿看了一眼:“长的不错,横死……不对,他是自杀啊?”

    祁翩翩脚步一顿:“……自杀?”

    孟姿一抬下巴:“呐,鬼差勾的他的琵琶骨,自杀的人才会这么勾……阴气却又聚顶,那就是意外也占了一小半吧,但还是算自杀。”

    自杀……怎么会是自杀呢……

    孟姿一把拉住想要过去的祁翩翩:“你想干什么?问他为什么自杀?翩翩,这可不合规矩。”

    这的确不合规矩。

    鬼差勾魂是不会错的,奈何桥喝孟婆汤之前,孟婆还会对一遍生死簿。除此之外,谁都不准私下打听死因原由。

    “我就是……”祁翩翩踌躇着:“孟姐姐,他是我在上面认识的人,他有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工作,他应该只是意外——他怎么会自杀呢……”

    孟姿笑吟吟的,拉着她胳膊的手往上点到她的下巴,欺身靠近她,像是劝解又似是警告:“翩翩,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你要是明知故犯——那我可也保不了你。”

    点在她下巴上的指尖力道很轻,嫣红的指甲却还是留下了道微不可见的印子。

    孟姿也是地府鬼官,哪怕她是一介幽魂,如孟姿如隋汤,都能直接在她的魂魄上留下痕迹。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鬼,和奈何桥上排队的鬼没有任何不同。

    “生死有命……”孟姿裙摆翩跹转身缓缓离开:“翩翩,人间的事,你真的应该少管。”

    良久,祁翩翩才低低的应了声是,抬头再看向奈何桥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眼瞳里的红芒一闪而过。

    王统意无知无觉的排在队伍里,他还没有轮到对生死簿,浑浑噩噩的记不得自己的事,等到他记起来的时候,人间种种,也与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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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宋开着手机外放,泡在浴缸里面无表情的听着律师从下午到现在的谈判结果。

    “陈志松后面的资本是容家,他家那个小儿子出了名的无法无天,陈志松后面那些所谓的写实电影全都是他投的,你们家跟容家往前数几辈还能数出点姻亲关系呢……我是跟陈志松的法务直接谈的,他们刚开始没摸清楚你的背景,后来电话打到容少那里,态度才变了。”

    “人肯定是意外,他们也犯不着跟个新人过不去……就是,你签的那个演员,确实是这半个月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他那个助理也说了,从第一天进组开始,陈志松单独给他讲戏——其实没有讲戏,是给他放了他之前拍的那部纪录片。”

    “一边放一边给他讲是怎么拍的,过程可能有点……助理说,他那天晚上回去就一整夜没睡觉,一边哭一边吐,助理有跟经纪人打电话,但经纪人跟她说,陈导指导新人都是这样的。让他们……自己克服。”

    白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

    “后来每天给他单独辅导的过程……陈志松那边的说法是,他自己没有叫停,那他们就以为他可以接受。他接的那个角色听说有一场戏是需要杀一条狗,第三天——他们就弄了一条狗来给他解剖,还找了个兽医全程指导……”

    白宋忍无可忍的骂了句操。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白董……白少,这个圈子听起来就是这样的,熬过去——就能百毒不侵一步封神,熬不过去……你的人受不了,撑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辆车开过来的时候,他确实是没有躲……”

    “那个助理知道的事也不多,但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我已经做主让人事给她办离职手续了……陈志松那边,明天会重新发一份声明,他现在既然知道了你是谁,那以后肯定不敢对你的人怎么样了。他们的意思是,以后的新戏,你的人可以直接拿一个主角。”

    白宋冷笑一声:“他以为老子稀罕?娱乐圈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拍电影。”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姐姐也给我打电话了,意思是这次看在容家的面子上,我们就不要再追究了……你姐姐说,让你来这个圈子是想让你放松一下的,没想到你又碰到了这种事……她让你有空回一趟老宅,然后,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白宋闭着眼,声音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一样:“怎么饶——我的人就算是自杀,那也是被他们……”

    “白宋——”那边提高了声音,转而叹息一声:“听你姐姐的话,你们跟容家……别的地方还要合作。”

    “…………”

    良久,白宋才意义不明的嗤笑一声,伸出还沾着泡沫的手挂了电话。

    然后,抓着手机沉默了半晌,突然就用力的把手机摔了出去。

    价值不菲的手机被摔的四分五裂,昭示着主人的愤怒和不甘,还有无法言喻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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