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八,是花暮锦的生辰。

    一大早云卿姿便抱着一个黛绿色竹柏暗纹的锦盒去往隔壁院子送礼,可却被告知花暮锦一大早就带着非觉与荥饯出门了。

    “他们可说了何时回来?”

    院中的守卫摇头,见她怀中抱着什么,问道:“娘子可是有什么要交给殿下?属下可代为转交,殿下今日不知何时才回来。”

    云卿姿摇了摇头,“无事,我等他。”

    午饭后,她又与侍歌出了趟门,路过一家丝线局,又买了些。

    她在房中待得有些无聊,便去后院坐了坐。

    后院的梅园,梅花开的极好,满园芬芳,

    岁桃见她喜欢,便折了几枝放在花瓶中,“娘子,这亭子也不小,要不今夜在这吃锅子如何,四周用布帘封上,留一面不挂,等晚上世子回来还能与娘子赏雪赏梅!”

    她虽迟钝,但这些日子也看明白了许多,世子殿下看自家娘子的眼神不一样,那爱意像是要溢出来一般,而娘子好像也对世子殿下有意,二人说话时,时常红了耳根。

    她是真心盼着云卿姿好,所以期盼花暮锦与云卿姿能够走到一起。

    云卿姿沉吟片刻,“你这主意不错,今夜许你多吃两盏酒。”

    侍歌却觉得有些胡闹,晚上兴许会下雪,但瞧见云卿姿的神色,她抿了抿唇,下去吩咐。

    左右不在京城,她若是这般快活些那便依着做,她的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们又看了一会雪,有婆子要来装布帘,云卿姿便回了正院,正巧外头来报,她午后采购的东西送来了。

    云卿姿去时,只见东西摆满了半个院子,她大致数了数,差不多够了。又进屋取出骨哨。

    不一会儿,暗卫便出现在院中。

    “你现在可调配的人手有多少?”

    暗卫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禀告:“大致有三十人可差遣,娘子可是要我们做什么?

    云卿姿扬眉笑道:“是有点小事。”

    她指了指院落中的东西,又道:“那这些便交给你们了,具体的侍歌会告诉你们的。”

    暗卫转头看了一眼,满是诧异。

    就这?

    夜幕降临之际,果然下了雪。

    云卿姿又派人去问了一番,花暮锦还是没回来,她心里有些微微失落,但还是继续等着。

    主仆三人一起坐着吃锅子,被布帘围住的亭子,里头也烧了炭火,今夜无风,只是一直在落雪,雪映着腊梅,黄白相间,煞是好看。

    戌时刚过,雪也停了,外头便放起了烟花,那是云卿姿吩咐下头的人点的,只是花暮锦看不到,有些可惜。

    灯火辉煌,因着今日是花暮锦的生辰,宅子内都挂满了八角花灯,梅园内亦是如此。

    待烟花放完,云卿姿便对着外头唤了一声。

    “点灯吧。”

    花暮锦虽然回不来,但是孔明灯还是要点的。

    四五十盏孔明灯,由着不同的人点亮,仔细看便会发觉,上头写满了对花暮锦的祝愿。

    祝愿世子长寿安康。

    祝愿世子得偿所愿。

    祝愿世子平安喜乐,长乐未央。

    ……

    云卿姿也放了一盏,上面写着:常欢愉,皆胜意,且顺遂。

    她静静地抬头望着天上一盏一盏的孔明灯,眼眶逐渐湿润。

    花暮锦对她的心意早在客栈那日就暴露无遗,她亦是如此,他们默契地都不点破。

    那日他虔诚地为她抹去眼角落下的泪,口中说着她是他最为珍视之人,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原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想到,这般晦涩隐秘的情意却不只是她有。

    那样炽热的目光,她从不敢直视,可如今,她有了那么一些私心,有了贪念,她不可控制地沉溺在其中。

    若是这样的日子再长一些就好了。

    风雪不沾衣,她放了灯便回了亭子。亭中撤了锅子,搬上了围炉。

    岁桃早就拉着使女划拳喝酒,侍歌在一旁看着她们笑。酒香气而不艳,醇香幽雅,云卿姿也被勾着喝了几盅。

    夜色撩人,扬州城外有马蹄疾行,从城中飘了孔明灯,在黑夜中显得极为亮眼。

    “今日可是什么节日?”为首的花暮锦问道。

    “并未。”

    “不过今日是殿下生辰。”

    花暮锦闻言,他倒是忘了,昨夜接到了密报,今早天未亮便出了城,没承想这么晚才回来。他记挂着云卿姿,不由加快了速度。

    梅园内,侍歌一个不查,云卿姿便喝了两坛子酒,片刻间,她的双颊就已经染上樱红。

    侍歌忙夺过她手中的杯盏,“娘子?”

    云卿姿抬眼,嗯了一声,又问她何事,瞧着不像是醉了。眼中倒还清明。

    侍歌长舒一口气,这时岁桃歪歪斜斜地走来,与云卿姿隔空碰了一杯,“娘子!岁桃已经半年没有喝酒了!非常的乖,今岁过年得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封才是!”

    她喊得极大声,瞧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侍歌忙扶住她,一身酒气,熏得她有些头晕。

    还未将岁桃扶下去,转眼便看见云卿姿咧嘴一笑,那笑容在侍歌看来,竟是有些娇憨。

    她拎起酒壶便是猛灌,侍歌根本来不及阻止,半壶酒便又这样进了她的胃。

    云卿姿再抬眸,浓密的睫毛之下,一双湿润的眸子尽是迷蒙,此刻的她,早已褪去平日里冷清自持的模样。

    侍歌扶额,又醉了一个。

    她忙让使女将还在说胡话的岁桃带下去休息,又来扶云卿姿。

    “娘子,咱们回房休息吧。”

    云卿姿歪着脑袋一言不发,脸上泛着红润,她半睁着眼睛,半晌才顿顿地点头。

    她不要侍歌扶她,撑着手臂从椅子上起身,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锦盒,里头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侍歌忙拾起,拿帕子擦了擦,便要放回去,忽的,云卿姿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什么?”

    侍歌笑道:“这是娘子要送给世子殿下的生辰贺礼,不过殿下还没回来,明日奴婢再送去。”

    云卿姿有些迷迷瞪瞪,只听到了这是送给花暮锦的生辰贺礼,便拿了揣进袖中。侍歌也不拦她,喝醉了的人就像小孩子一般,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由着她了。

    她温声哄着云卿姿:“很晚了,娘子我们去睡觉吧。”

    云卿姿步履虚浮,往日机灵的双眸现在也略显呆木,她只由着侍歌扶着走向正房。

    经过那处挂过兔子灯的地方,她便不肯走了,她盯着那处院墙,眼睛被水雾遮住,泪水翻滚而出。

    侍歌不明所以,忙将她的泪水擦去,“怎么了娘子?可是身上不舒服?”

    云卿姿满眼朦胧,嘀嘀咕咕的说了声什么,侍歌并未听清。

    下一瞬,便见云卿姿歪歪斜斜地朝着院墙走去,侍歌怕她摔倒,忙跟着。

    云卿姿脑中迷迷糊糊,醉酒人心,她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攀上梯子,往上爬,侍歌在一旁阻止她,她充耳不闻。

    待爬到墙头,她半个身子都趴在上面,半睁着眼睛,宅院中有烛光亮起。

    “花暮锦!花暮锦……”

    侍歌吓了一跳,忙让旁边的人再去搬一家梯子来。

    花暮锦才刚至房中,换下了衣裳。

    非觉侧目:“殿下,好像有人在叫您。”

    花暮锦顿住,侧耳仔细去听,这声音好熟悉。他披上斗篷快步跨出了房门。

    灯火晃晃,院墙上头趴着一个极漂亮的小娘子,双颊红润,嗓音清润,但又带了一丝沙哑。

    花暮锦疾步而去。

    他站在院墙边,仰头去看,少女见他来了,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他头一回见她如此笑。

    “你在上面做什么?”他的尾音勾着笑意,声线干净温柔。

    “……花弗庸,你回来了。”她的声音中带了一分雀跃。

    下一瞬,她的双眸湿润,里面闪着碎碎的光,语气中满是委屈。

    “我在这等了你一天,你怎么才回来……”

    花暮锦的心口软软的,她这样子像是喝酒了。

    “怪我,让阿景久等了。”

    墙头上的人听到这话更是满腹委屈,泪水啪塔啪塔落下,没入雪中。

    她又往前动了动,有雪块被挪着掉落在院中,她脚踩在梯子上,因着趴的久了有些脚麻,身子往前一顷,眼看着就掉了下去。

    酒气扑鼻而来,又掺杂了些梅花香。

    花暮锦稳稳接住了她。

    凑近了花暮锦才看清,她整张脸都红扑扑的,耳朵都染上了些滚烫。

    这是喝了多少。

    他将云卿姿放下,侍歌便急急忙忙从小门处跑了进来,见她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安好。我家娘子今夜喝醉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说罢,侍歌便来扶云卿姿,却未料,云卿姿竟紧紧抓住花暮锦的臂膀,侍歌也不敢上前去扯,满脸为难。

    这……真是喝酒误人。

    “且给她闹一会儿吧,”花暮锦轻声道:“清醒的时候不能如此,总不能让她喝醉了还禁锢自己。”

    侍歌闻言,沉默半晌。

    云卿姿一路抓着花暮锦的衣袖,进了他的屋子才肯放手。侍歌原是坐在屏风外,思忖片刻,又出了房门。

    屋内只剩云卿姿花暮锦二人,烛火噼啪,花暮锦只静静地看着她,云卿姿在桌上趴了一会子,许是不舒服,身子往后倒在了羊绒毯子上。

    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花暮锦没听清,便蹲在她身侧。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弗庸,你知道我是谁吗?”

    花暮锦眼中划过笑意,正要开口,便又听她道:“我都不知道……”

    说着,她又坐了起来,神色有些懊恼:“……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是谁啊……不是云卿姿,是谁呢……”

    她的眼中蓄满泪水,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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