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腊月,天更冷了些。

    京城各处都在下雪,云家与虞家定下了亲,成亲的日子定在来年四月初七。

    快要过年了,四郎君也从书院回来,苏大娘子这些日子拉着他相看合适的小娘子,云舒窈的亲事她不着急,沈家早就来问过,两家便也口头定下了。

    因着云砚卿要成亲,总不好大房两个妹妹都不在,云家便书信一封回了姑苏,要云卿姿开春便可回京城,而云卿鸾还需在姑苏待满七月。

    书信是递给角门的,说是给云卿姿的,寻双去取了回来。

    云卿鸾看完书信,心下一定,模仿着字迹,将唤云卿姿回京城的话隐去,其他的原原本本抄录一遍,待笔墨干透,这才借着请安拿去给陈氏看。

    长房长子成亲乃是大事,可是她们一家都走不开,便只让等着开春以后将贺礼送去。

    陈氏又将这个喜事写信给在蜀地的云常一家。

    京城没说让云卿鸾回去,她看起来也并未有异议,当时云笺写信来也并未说明为何要将她留在姑苏,但陈氏多少猜出,她许是犯了什么大错,这才送回来的,不过她也不会用别样的眼光看待云卿鸾就是了。

    云卿鸾倒是想写信告诉云卿姿这事,但云卿姿自从去了徐州便再没有回信,她也不知道该寄往何处,只能等着云卿姿来信。

    -

    云卿姿这些日子都不出门,也不提要去看荼白的事,侍歌见她这般也不催促,只是问薛素如何解决。

    这女人留着也是麻烦,但她又不肯随意取人性命,便说等过几日再说。

    她们来徐州一月有余,还未给云卿鸾送去书信,云卿姿这些日子忙的倒是忘了,吃过午饭便让侍歌送信去姑苏。

    她正在院子里与侍歌岁桃堆雪人,荥饯神色匆匆地过来,说是荼白看着好像快不行了。

    云卿姿一惊,手中的雪团子掉了,侍歌不是说只是人被关着,但瞧着挺有精神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她不再踌躇,换了件衣裳带着长帷帽便与荥饯出门。

    长邺巷地处繁华长街,关押荼白的宅子只是隐匿在其中的一间。

    守着荼白的人已经让荥饯等人引开,她们并不打算截人,只是打算问几句话。

    小小的宅院脏乱不堪,云卿姿边走边皱眉,好好的人被关在这种地方,没病也会变得有病。

    侍歌上前推开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有光亮照了进去,云卿姿才瞧见地上的人。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地上的女子乱发披面,一身破旧的一衣裳布满血污,最触目惊心的便是她的肩胛处被铁具刺穿,整个人仅仅只维持着一丝清醒。

    竟是琶刑。

    薛脂凝到底是有多恨她,居然对心腹处以如此极刑,哪怕是是侍歌,见状也不由皱眉。

    云卿姿蹲在她面前,试图唤她:“荼白,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荼白闻声动了动,只抬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看她。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云卿姿抬手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又取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才问道:“我是来问你几个问题的,你放心,我会带你出去。”

    她原先只打算问完就走,但看到她现在这般样子,又于心不忍。

    荼白微微张嘴,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希翼。

    薛小娘途径徐州时,便让人将她囚在此处,为的就是引出云卿姿,她想说话,但一用力,喉咙里就直冒血沫子。

    “小娘在成为薛脂凝之前是谁?还有,我又是谁?”

    她并不拐弯抹角。

    荼白的眸子闪了一瞬,没想到她居然已经查到这了,她脑中突然想起薛小娘临走前的话。

    她若是想要活命,想要她妹妹活命,就要对不起别人,她当时有些不明白,但现在听到云卿姿说的话,她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她自问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许多都是逼不得已才做的,薛小娘既然说了这话,那定然是将什么都算到了,她要让云卿姿永远得得不到答案,起码在她不允许的情况下,云卿姿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张嘴,说不出话,只呜咽着啊了几声。

    云卿姿皱眉,看向侍歌,侍歌也不明白,她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不能说话了?”

    荼白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她被关到这个鬼地方时,便被薛脂凝逼着灌了哑药。

    哑药不是让人一瞬间失去声音,而是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嗓子,让她在三个月内完全失声,现在她还能发出一些一声,再过不久她就完全失声了。

    她看见云卿姿侍歌眼中的震惊,她眼底一颤,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她张着嘴,尽最大努力发出声音。

    云卿姿努力辨认,却依旧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四?四什么?

    荼白见她们困惑,将喉头冒出的血沫子咽下,又艰难的说了一遍。

    她说的极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莳花……你说莳花馆?徐州的莳花馆吗?”

    荼白见她听明白了忙点头,只听云卿姿又问:“小娘之前在莳花馆?那……花名……”

    云卿姿指尖微微颤动,莳花馆,她来到徐州倒是听过,那日她出门采买孔明灯时,店家听她要庆贺生辰,便说可以去莳花馆请个班子来家里唱戏。

    名为莳花馆,皆因馆主是为娘子,馆中的伶人皆有花名,这也是徐州戏班的一些特色。

    她万万没想到,薛脂凝在入府之前居然是莳花馆的人。

    荼白又扯了嘴角,半晌才说出一个名字。

    夜合。

    云卿姿顿了顿,又问:“你在小娘身边这么多年,她有没有与你提起我的身世?”

    她到底是不是云家人?

    荼白眼下闪过挣扎之色,但因她垂着头,云卿姿并未发觉。她只是摇了摇头,掀起眼皮来看了眼满脸失望的云卿姿,她很想再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再开口。

    她只是一个将死之人,为了妹妹的性命,她只能说谎,云卿姿就算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会过的很好。

    这些年薛小娘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常常因为云卿姿与花暮锦的事愤恨不已,动辄打骂,不过是因为年少的时候没有得到过如此偏爱。

    她此生谋算,皆是为了心中的滔天恨意,荼白曾经想过,若是当年她没有成为薛脂凝,她如今是不是就不是这幅模样,被仇恨蒙蔽双眼,便是连从小养大到的女儿都能痛下杀手。

    荼白自嘲一笑,想当年,她也是一腔踌躇满志,可如今却落得这幅样子,一切皆是因果。

    云卿姿虽失落,但也想得明白,她的身份扑朔迷离,薛小娘那样谨慎的人,定然不会将这事告知太多人,不过徐妈妈定是知晓的,她从入府后便一直伺候薛小娘,待她回京后可寻机会悄悄探查一番,不过眼下,她也好奇薛脂凝的身份,莳花馆的伶人,到底因为什么被换到扬州,成为了一个良家女子薛脂凝。

    她总觉得这背后的事有些奇怪。云笺二十年前还不是首辅,只是巡视官员,被临时派到扬州查漕帮贪污事宜。为何那时便有人千方百计将薛脂凝塞到云家,这背后的人,图谋的是什么?若是薛小娘自己策划的这一切,那便是薛素说了谎。

    可薛素已然那般情形,该不会再说谎才是。

    她便是这些日子想不通这个,所以才未让侍歌将薛素放了,她总觉得,薛素还有什么在隐瞒。

    荼白已经问不出什么,云卿姿起身,又看了眼荼白,“现在能带她走吗?”

    侍歌默了一瞬,荼白既然是薛小娘丢在这,还令人严加看管,定是有眼线盯着,若是她们大张旗鼓地将人带走,定然会被发现。

    “娘子,今日有些招摇了,不若我先替荼白上药,过几日再接她走。”

    侍歌话中的意思云卿姿也明白,她又看了眼荼白身上的伤,有些骇人。

    “只能如此了。”

    她们方离开一刻钟,便有一个黑衣人跃下,蹲在荼白面前,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

    荼白艰难咽下,才觉四肢的疼痛稍有缓和。

    远在京城的薛脂凝,第二日早上便收到了来自徐州的书信。

    她刚吃过朝食,坐在屋子里烤火,徐妈妈拿着一封信匆匆进来。

    薛脂凝打开,大致看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明的笑,徐妈妈看的浑身起了寒颤。

    只见薛脂凝将信纸丢入炭炉中,声音淡淡,却透出一丝寒意,冷的徐妈妈搓了搓手掌。

    “不愧是我养的孩子,如此聪慧,这么快就查到荼白身上了。若是她能除掉该死的薛素,我倒会考虑考虑日后留她个全尸。”

    她轻飘飘地说着如此可怖的话,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吃些什么。

    忽然,她微微转头,看向徐妈妈,“她连荼白都拷问了,你说,她会不会来问问你?”

    徐妈妈吓得跪下,分明是雪天,她额头上却冒着汗珠。

    “娘子明鉴,奴婢就算是死也不会出卖娘子的。”

    薛脂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才轻笑:“妈妈莫慌,我相信你的衷心。”

    她生的美艳,笑起来更是添了几分妩媚之意,不过脸上虽是挂着笑意,但眼中,却是寒意刺骨,若是徐妈妈这时看一眼便会发觉她眼中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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