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底下是一个深邃的地洞,仓恒一掉下来就试着往上爬,可口子太深,壁沿被人为打磨得过于光滑,要爬出简直是痴心妄想。洞里四处可看到边,不过几厘容量,却是个死胡同,似一个大瓮,将他二人罩住。石头下堑处汪出一池水,黑得不见底。

    仓恒和宛乐掉在了池岸上。

    宛乐摔下时砸到了凸起石块,腰板瞬间磨开皮,乌紫一片。她害怕仓恒,担心出声呼痛会引来对方厌恶,只敢瑟缩在黑暗一角,偷偷揉搓缓解疼痛。

    短短几个时辰,仓恒经历了不少恶战,精力透支。他盘腿而坐,欲休憩片刻再想办法逃出去。他不经意扫向距离2米开外的宛乐。对方侧跪在地,窸窸窣窣,揉戳腰板的小动作没能躲过仓恒的眼,他大概猜出是受到了腰伤。

    宛乐穿着单薄,经过捆绑、火灼、摔下地洞,衣服被划出了不少口子。每道口子之下,肌肤不可避免被擦出大大小小的伤痕。宛乐身形娇小,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小巧,一双灵灵桃花眼更是狐媚勾人,她缩在一团的模样弱小无助,实在惹人怜爱。

    天生一副狐媚骨,怪不得妲己能以一己之力惑媚整个宫廷。

    宛乐感受到仓恒的视线打过来,不敢抬头,揉搓的手也慢慢变缓而至停在身后。盯了如此之久,她不确定是不是无意间惹了对方不高兴,整个人始终保持同一个动作未变,导致身体有些僵。

    宛乐胡思乱想之际,一件衣服扑头盖脸而来。视线突然混沌让她慌乱,宛乐赶忙扯下衣服。视线清明,她瞧见仓恒身上少了外衣,仅剩单薄一件白色绸衣,衬得肩骨更加宽广挺拔。对方坐的端正,正闭目养神,似乎没有做出任何不妥的动作。

    宛乐喉咙微滚,嗫嚅了一下,没将疑问说出,捏着衣角紧了紧,往身上遮去,盖住了残破衣裙。衣服上的异性气息将她包围,带着浓浓血腥味,但还是让她心尖颤了颤。

    她胆小,她卑微,她害怕,听了百年的龃龉秽语,她该学会习惯,却害怕继续听到剜心之语。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失语状态,只要一出声,心里就惴惴不安,担心对方不喜,害怕遭受羞辱斥骂。

    不出声,降低存在感,就会少受很多痛苦。这是她摸索百年得到的答案。

    宛乐很羡慕别人都知道为什么而活,她从小就失去了生命底色,无论怎么活,前路都是苟且,都是黯淡。

    过了一刻,仓恒渐渐缓过来,开始探索四处墙壁,尝试是否能找到暗道。宛乐静静在一旁,看他来回敲敲打打,有时拔剑挥砍。不过,墙壁砍破,没有出现任何机关暗道,后面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仓恒欲将墙壁都探一遍,最后走到了宛乐身旁。她靠着墙,得移开才便于仓恒寻找。

    仓恒从墙那边逐渐摸索靠近,宛乐就想挪开,可腿上割伤太多,疼痛异常,而且……腿麻了,因为同一个姿势保持太久。

    她只想隐藏,所以不敢动,腿麻了僵了也强忍着。

    眼下,宛乐见仓恒的脚步已停在身侧,艰涩咽下一口唾沫。

    “这是还等着我抱你?”她似乎闻到了对方气息里的不耐烦,双手并用,抓着地想借力往旁边挪一挪,却是动弹一点都全身叫痛。

    “我……我腿麻了……”宛乐低着头,轻轻出声,语气里全是小心翼翼。她感受到身旁的人似怔了一下,而后被一股强大的气息包围。仓恒已将她悬空抱起。

    仓恒这才注意到宛乐腿上细细碎碎的伤,陈伤加旧伤,如果没有上好的药,只怕会留下一腿疤。

    宛乐见对方视线在自己腿上停留,将披着的外衣往下扯了扯,堪堪遮住累累伤痕。

    外衣是眼前人的,抱她的也是眼前人,她全身温度有点高,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仓恒烫的。宛乐没被任何异性这般抱过,这心脏乱跳的滋味是第一次尝,眼神不知道该放哪里,到处乱飘。

    她有些害怕,头僵着远离对方胸膛。

    仓恒看出她的不自在,没说什么,走了两三步,将人放下。

    宛乐靠的墙是最后一面,可仓恒也没有找到什么暗道。这里就是个大瓮,四周密不透风,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出。

    唯一没找的是水潭,仓恒不欲在这瓮中白白浪费时间,只想尽快找到出口,没有停下歇一口气,直接跳入水,头扎进水里,时不时露出换气。

    地洞内一时全是水花扑打的声音。

    宛乐隐隐不安,因为她渐渐闻到了有妖气在苏醒。她死死盯紧水面,盯着仓恒的方向。

    忽然,黑水一处咕噜咕噜开始冒泡。宛乐起初以为是仓恒,但气泡越冒越大,已超出凡人范畴。她看出不对劲,立马大喊:“小心!”

    与此同时,水花四溅,仓恒顶着水飞跃而起,迅速拔出利剑,向冒泡处挥了两剑,飞回岸边。剑气所到,一个黑物竟窜起,伴随着一阵长长的惨叫。

    仓恒刚已在水下发现了一个黑色庞然大物。那大物似察觉有人侵犯领地,正在缓慢睁开眼睛。这才有了他蹦出水面的动作。

    “独龙!”

    仓恒看向宛乐,对方依然坐在地上,但人往后倾,背脊绷直,全身戒备,“你认识?”

    说话间,黑物已经往拿着剑颇具攻击性的仓恒这儿跳来。仓恒飞上迎接,接连砍了四五刀,可对方却一点伤未受。

    “独龙形似大鳄,喜污浊之水,生于万亿年前盘古开辟天地时期,传闻因为偷食蓬莱仙果,惹怒仙人,被镇压在恶灵洞。”

    莫非,这里便是恶灵洞?

    “你还知道什么?它的习性怎么样?有什么弱点?”仓恒边与独龙周旋,边出声询问。他本受了重伤,而独龙似乎不受剑气所伤,一剑下去,不曾破皮。这样下去只怕迟早被打倒,成了它的果腹之肉。

    “独龙白寐夜醒,是独行动物,好像……好像,他的唾沫,小心!他的唾沫有毒!”只见独龙朝仓恒喷出了一口白色粘稠的口水,仓恒听到“小心”二字,停止飞旋而进的攻击,忙闪退一旁,但右腿还是没能避免被口水浇湿。

    他瞬间感到灼痛,因此落地不稳,踉跄了一下,用剑尖撑住地才平稳下来。露出的脚踝明晰可见红肿一片,还起了一层红色疹子。

    趁这个片当,独龙一跳而起,张开大口朝仓恒扑来,口水从嘴角两旁不断泌泌滚落。仓恒躲退向旁,被迫迎击。

    仓恒体力有限,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宛乐紧张盯着眼前战况,脑里翻滚,使劲回想琳娘口中万物关于独龙的零星记忆。

    独龙力大无穷,万法不侵,对血液有着极致的渴望,所到之处,方圆百里,生灵尽灭。它属于夜视动物,白寐夜动,曾让民众一度不敢披星而出。

    夜视……宛乐猛然一醒,“眼睛!攻击它的眼睛!”

    仓恒一听,双臂蓄力,运气直达剑尖,森然的剑气将他包围。仓恒往前一跃,右掌一推剑柄,利剑瞬间飞出,闪出寒光直刺独龙。那大物正中右眼,被击退几米,伴随着惨痛长吼,终沉沉倒下,溅起万丈水浪。

    地洞重回安静。

    仓恒捡回利刃,发现黑水渐渐平缓后,一处显出一米之宽的漩涡,可能因为初始被独龙压着,难以发觉。

    有漩涡就有可能是通往他处的口子。

    仓恒没有多想,收了剑,纵身扎进漩涡中。黑水里视线不佳,看不清是否有口子存在,但他着实摸到了一个大口。

    仓恒游出水面,看着宛乐道:“漩涡之下可能是出口,我们出去吧。”

    宛乐往外衣里缩了缩,目光下垂,“我不会水,”她看了眼仓恒,对方白绸单衣污泞不堪,因体力用过度而面容憔悴虚弱,宛乐缩在一团,继续道,“你走吧,别管我。”

    漩涡湍急,一人下水都有溺亡窒息的可能,何况带人入水。而且仓恒受了重伤,只怕一人游出都要费尽全力。

    两人下水,恐怕是有去无回。

    宛乐见仓恒没有动静,思及是对方在衡量抛下她的后果,“这是我用了百年的镯子,”宛乐脱下手镯掷出,“丛林中的兽物只会伤害凡人。这镯子沾有我的灵气,带着它进丛林,不会遭攻击。一直顺着曼陀花开的路走,就能绕开迷宫,走出那片丛林。”

    独龙的兽体在黑水里开始腐蚀,发出响动。宛乐想起琳娘说过,独龙死后腐化,肢解完毕,会散发出至阴至邪的毒气,吸入会腐烂脏腑,肠脏生疮流脓而亡。

    这是极其痛苦的死法,脏腑一寸寸腐烂,在腐烂剧痛中漫漫等待死亡。

    死亡前夕,没有龃语,没有嘲笑,安静却痛苦的死,或许于宛乐而言,这死法是一种宽恕。

    她害怕死,但她更惧生。

    仓恒摩挲掌内手镯,这手镯光滑,触感细腻,是上等好玉,还残留着宛乐的体温。他没有收下,反而扔回,“谁知你说的是否属实,要是带着这镯子反而招来无数恶灵,岂不是更着了你的道。”

    宛乐接到手镯,心口一堵,急着反驳:“我说的都是……”

    “我带你出去,”仓恒往宛乐的方向走来,向她伸出了右掌,“我都不怕,你又何惧?”

    宛乐迟疑,仓恒不容拒绝,强硬扶着宛乐起身,“狐狸,有的时候,你真应该要勇敢一点。”

    他不应该这样说,连死亡都不畏惧的人,怎能称得上不勇敢?仓恒看到了太多为了生存的残忍手段,宛乐这种弃生想法只让他觉得荒谬可笑。

    他多疑,不会相信一个被下了软骨散的人会轻易将走出丛林的法子告知。只有将人攥在手上,他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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