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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姮脸色更不好看，这身淡粉菱纹的缎袄，是大夫人昨天才送给她的，旁的还有两身。
她穿大夫人送的缎袄，本意是讨好她的，却没有想到她还在这里给自己留一手。
大夫人这是存心挑她错处，她若是穿了，就说她不守规矩。她要是不穿，指不定就说她看不起自己，嫌弃自己送的冬袄了。
薛姮看了眼薛暮灰象色绣石头纹的氅衣，心里腹诽，那薛暮还穿着有纹饰颜色的裙子，大夫人却视而不见，这不是想拿捏她吗？再说这深院里的妇人，又有谁知道她穿了什么衣服，何况淡粉色并不娇艳。
她忍了忍，却只能道：“是我考虑不周……大伯母教训得是。”
大夫人这才嗯了一声，却是余怒未消的样子：“你既是犯了错，我便不能不惩罚你。你祖母最爱用桂花露泡水洗手，裴令馆往你四伯母那儿去有几株晚开的桂花，你去摘了做桂花露吧。可别再让我发现你躲懒，撺掇别人来帮你。”
薛姮行礼应诺，等伺候完大夫人，她就一个人捧着木匣子去摘桂花。
如今已是深秋，桂花开得稀稀疏疏，香气又淡。她采了许久都只采了薄薄的一层。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一双手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才去给大夫人回话走人。
蝉衣在海棠轩等着她回来，却见自家姑娘一双手通红，样子十分疲倦。
她忙扶薛姮坐在大炕上：“奴婢帮您烧了炉子，但一时半会儿还暖和不起来，不如先用热水烫脚吧。”
说着高声喊那两个小丫鬟的名字，让她们热一壶水过来，过了半天才看到一个丫鬟磨磨蹭蹭地过来，提了一个空水壶说：“蝉衣姐姐，这时候再起火烧炭又要耽误时间，不如就在火炉上烧了。”
蝉衣看上去柔和，训斥起人来也是不留情面的：“我看你就是躲懒了！这炉子姑娘还要取暖，怎么能坐水。今早也是，一个个都说腿疼起不来，那中午管事来分东西的时候，不是个个都比兔子快！去把姑娘的水烧好，再晚了就去外面给我继续罚跪！”
丫鬟小声嘟嚷：“早上是腿疼不能起身，中午不是缓过来了吗……”
蝉衣听着更是气了：“你还敢顶嘴？我看你是皮痒了，不如我明儿就去禀了赖嬷嬷，打你一顿板子松松皮！”
丫鬟听到赖嬷嬷的名号终于不再说话，应诺后提着壶出了西次间的门。
薛姮冷冷地看着这个丫鬟的背影，低声问：“她叫鹦哥吧……”
“是，这几个丫头都是大夫人从大兴带过来的，每间房里都分了几个，肯定不如咱们家自己买来的听话。”蝉衣柔声道：“姑娘切莫和这些人计较，都有奴婢帮您看着呢，她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违逆您的。”
她又悄悄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薛姮手里：“这是递回来的信。”
薛姮皱了皱眉：“原先外祖母递信回来，都会包一两张银票或是别的物件，怎么这次什么都没有？”
蝉衣也不知道，这东西是送菜的长工转给她的，被长工拿了也不是没可能。
她拿过小几上的烛台，让薛姮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薛姮用小刀刮开封蜡，才取出信纸看。
一番看下来，薛姮脸上却慢慢出现了微笑，又把信纸合起来，拿烛台点了。
蝉衣有些疑惑不解，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怎么姑娘看了就笑。
薛姮过了会儿才道：“难怪不送东西呢，现在什么东西都不需要了。”
看蝉衣还盯着她，薛姮就说：“外祖母这是要和我说喜事的，原先的鸿胪寺少卿年事已高，上一月致仕了，你还记得吗？”
蝉衣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丫鬟，眼界颇窄，在她看来，这些朝堂的事她一辈子都不沾边，那里会记得这种消息？
她老实地摇摇头：“姑娘，您知道奴婢是个愚笨的。”
薛姮悠悠地道：“安大人离了鸿胪寺少卿的职，如今就是空缺了。我的亲大舅年近五十，已经入仕，又和叶赫那拉一族交好，现在朝廷的诰封是正式下来……我大舅如今是白鹇补、朝冠顶蓝宝石的正五品大员了！薛家官位最高的爹爹才是正六品的都事院都事，我看有得他们讨好我的！”
她向蝉衣笑了笑，轻声道：“外祖母说，等过几天她就来看我。”
等有了李老夫人撑腰，她要薛家这些人，欺负她看不起她轻慢她的，包括薛昭和薛暮……她要她们好看！
而薛老夫人不在的日子，薛暮正好把自己置在倒座房的暖房整理了，要做暖房需得用玻璃窗，即便不是也要用透光的高丽纸。玻璃太贵重，她买不起，就糊了高丽纸，又挖地龙，把花房洒扫得干干净净，新培了秋天的木樨和一串红。
薛暮刚从祖母的书房里找了本木樨谱，她以前养木樨并不多，还得摸索着养。
朱鹮是大夫人从大兴薛家带过来、分到西山月的丫鬟，心灵手巧，会做各种机关玩具，很快就得到薛暮的青睐。
此刻她正帮着培土，望着这些长得差不多树苗，很是好奇地问：“姑娘怎么分得清它们谁是谁，奴婢看着都差不多啊，您这些究竟是什么桂花啊？”
薛暮道：“有金球桂、九龙桂、晚银桂、杭州黄、月桂、堰红桂、橘叶桂几种。”
沙棘笑她：“等着姑娘种茉莉株的时候，才有得你头疼！”
沙棘领着朱鹮照看暖房，她引以为豪，觉得自己也能管人了。
江篱在一旁说沙棘：“你别在这儿东扯西扯的，要紧事只有一件。那一串红生采下来的花蜜，断不可再让姑娘偷吃了，不干不净的，你们可要好好看着。”
薛暮笑道：“这话不对，一串红的蜜洁净好吃，又不需蜜蜂蝴蝶来酿造，再天然不过，我小时候和宝蟾常吃呢。”
宝蟾道：“姑娘快别混说，您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到底是怎么样？恐怕只有大姑娘能管得住了。”
薛昭如今正忙着备嫁，见薛暮听着眼眶就要红，良姜忙拍宝蟾一下，用手做缝上嘴的动作。
正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蔡嬷嬷过来传话，是薛老夫人和四夫人回来了，四夫人有孕在身，就回驾霄院歇息，薛老夫人传了大夫人去说话。
蔡嬷嬷说完了又道：“还叫了大少爷和少奶奶过去。”
看来她今天不用去请安了。
薛暮乐得清闲，整理花房出了身汗，她沐浴后倒是一身的清爽，又看朱鹮拿陶土捏哨子，逗弄一会儿福宝。
等木樨开得茂盛，薛昭便做主，请众人到西山月赏桂花，薛老夫人道：“到底是昭丫头有兴头，须要扰她这雅兴。”因问：“在哪一处好？”
大夫人道：“凭母亲爱在哪一处，就在哪一处。”
薛昭行礼道：“在西山月已经摆下了，羲和那花房里的金桂和银桂都开的好，已经移植到院外头了，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
“这话很是。”薛老夫人说着，引众人往西山月来。
原来这西山月盖在湖面上，四面有窗，后有种柏树与忍冬藤的后院，直跨过湖水连接到岸边，左右有曲廊可通，前面又有曲折的汉白玉桥暗接。
众人上了汉白玉桥廊，大夫人忙上来搀薛老夫人，口里说：“母亲只管迈大步往前走，这石头结实着呢。”
一时进入院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面设着茶筅、茶具、各色盏碟。那边有两三个丫鬟煽风炉煮茶，这边另有几个丫鬟在煽风炉烫酒。
薛老夫人喜得忙问：“这茶想的周到，地方、东西都干净。”
薛暮笑道：“都是长姐帮我预备的。”
薛老夫人揽了薛昭过去：“昭丫头就是细致，凡事想的妥当。”
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茯砖念。
茯砖念道：“微凉待月画楼西，风递荷香拂面吹。”
薛老夫人听了，又抬头看匾，回头向四夫人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像她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上来，到底被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
薛姮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祖母从小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爷爷头上原是一个窝，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
未及说完，众人都笑软了，薛老夫人也忍不住叹了一声：“姮儿真是惯的了不得，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
薛姮笑道：“回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心里，讨祖母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两个也无妨。”
四夫人携了薛姮的手，道：“明儿叫你日夜跟着你祖母，倒常笑笑才觉得开心，你可不许回去。”
乌雅氏道：“都是因为母亲喜欢姮丫头，才惯的她这样，四嫂还这样说，她明日越发无礼了。”
四夫人则道：“五弟妹这话可不对，我就喜欢姮儿这样，况且她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女孩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她从神似的作什么。”
说着，一齐进入亭子，献过茶，大夫人忙着搭桌子、要杯箸。上面一桌，薛老夫人、薛昭、薛暧、薛暮，东边一桌，四夫人、薛姮、薛婳，西边靠门一桌，大夫人、乌雅氏和少奶奶陶氏，虚设坐位，三人皆不敢坐，只在薛老夫人和四夫人两桌上伺候。
大夫人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薛老夫人跟前剥蟹肉，头次让四夫人。
四夫人道：“大嫂快别忙了，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
大夫人便奉与薛老夫人，二次的递与薛暧，又问西山月有什么酒。
薛暮掰着手指头算道：“窖里还有两坛荔枝玫瑰酒、一坛青提子酒、一坛溧阳的乌饭酒、一坛桃花酿的贵妃醉，黄桂稠酒还剩半坛，余下的青梅酒和蜜瓜酿只剩个底儿了。”
“羲和还是个酒包子呢，”大夫人吩咐黄莺：“把她们姊妹几个爱喝的烫得滚热拿来。”
陶氏就命丫鬟去取菊花叶、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
一只只螃蟹蟹黄饱满，所用的蘸料是镇江香醋，吃起来唇齿留香。
薛暮陪着才吃了一只，就下座来让人，又出至廊下，令人盛两盘与安姨娘送去。
大夫人走来道：“你不惯张罗，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
薛暮答应了，又令人在边廊上摆了两桌，让茯砖、黄莺、灰雀、宝蝠等丫鬟们去坐。
茯砖因向大夫人笑道：“大夫人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
大夫人道：“你们只管去，这里交给我就是。”
乌雅氏和陶氏胡乱应个景，仍是下来张罗，一时薛暮吃得高兴，出至廊上，丫鬟们见她来了，忙都站起来笑，茯砖打趣她：“二姑娘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儿。”
薛暮笑道：“这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
茯砖忙斟了一杯荔枝玫瑰酒，送至薛暮唇边，薛暮一扬脖子吃了，麦冬、杜若也斟上一杯，送至薛暮唇边，薛暮也吃了。
宝蟾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薛暮道：“多倒些姜醋。”一面吃了黄，笑道：“你们坐着吃吧，我可要去了。”
茯砖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
众丫鬟都知道薛暮好脾气，也不在乎礼数，喜欢玩闹乐得耍子，所以在她面前都随心所欲地不得了，常在一起玩笑。
薛暮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大少爷爱上了你，要和祖母讨了你做小老婆呢。”
茯砖啐了一口：“这也是姑娘家说出来的话？二姑娘，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就算我输！”说着赶来要抹。
薛暮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吧。”
雪芽笑道：“茯砖姐姐要去了，鹧鸪还能饶她？你们看看她，没吃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她也算不会揽酸了。”
鹧鸪是大少奶奶陶氏的贴身丫鬟，陪主子嫁到薛家后，才随大兴薛家的叫法改了名字，被薛昌收作通房。
鹧鸪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到如此奚落，便拿螃蟹照着雪芽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
雪芽笑着往旁边一躲，鹧鸪使空，往前一撞，恰好抹在薛暮腮上。
薛暮正和茯砖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一声，众人撑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薛暮禁不住笑骂：“小混蛋，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
鹧鸪忙赶过来替她擦了，亲自去端水。
茯砖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
薛老夫人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
良姜忙高声笑回道：“二姑娘来抢螃蟹吃，鹧鸪恼了，抹了她一脸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
薛老夫人和四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薛老夫人笑道：“你们看她可怜见的，把那腿子脐子给她让着吃吧。”
茯砖忙答应了，又道：“这满桌的腿子，二姑娘只管吃就是了。”
薛暮洗了脸走来，又上桌吃了一回，薛姮独追求弱柳扶风的纤瘦，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夹子肉就下来了。
薛老夫人一时不吃了，大家方散，都洗净手，也有看桂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一回。
大夫人回薛老夫人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母亲还是回房去歇歇吧，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
薛老夫人听了，笑道：“正是呢，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回头嘱咐薛昭：“别让你三妹妹多吃了。”
薛昭答应，薛老夫人又嘱咐薛暮、薛暧、薛婳三人说：“你三个也别多吃，螃蟹虽好吃，却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
薛昭送出园外，仍旧回来，令丫鬟们将残席收拾了另摆。
薛暮道：“也不用摆，咱们且作诗，把那张大团圆桌就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大家去吃，散坐岂不便宜？”
薛婳道：“这话极是。”
薛昭道：“虽如此说，还有别人。”
又命另摆一桌，拣热螃蟹来，请鹧鸪、宝螺、麦冬、宝蟾、良姜、鸳鸯、杜若、蝉衣等一处共坐。桂树底铺下两条花毡，命乳母、婆子并小丫鬟等也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
薛暧便取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来。”
薛暧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薛暮道：“这才是正理，我最不喜限韵。”
薛姮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丫鬟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
薛暮手里拿着一枝金桂花把玩一回，俯在窗槛上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
薛昭招呼众人只管放量吃，薛婳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陶氏和薛暧一起在花阴下拿花针穿狗尾巴草。
薛姮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
蝉衣看见，知她要饮酒，忙走上来斟，薛姮道：“你只管吃去，让我自斟才有趣。”
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道：“我吃了一点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
薛暮道：“有烧酒。”
便令将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薛姮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
薛昭走过来，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赘了一个“昭”字。
薛暮忙道：“长姐，第二个我已经有四句了，你让我作吧。”
薛昭拧了她的胳膊一下：“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
薛姮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赘一个“姮”字。
薛暧拿起笔，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赘上一个“暧”字。
薛暮看看道：“竟没有人作《簪菊》，让我作吧。”
薛昭指着她笑：“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
薛婳走来，将《供菊》《菊影》一连两个勾了，赘上一个“婳”字。
一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上去，另拿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录出来，某人作的底下赘明某人的名字。
被推举上来的陶氏从头看起：
《忆菊》 薛昭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薛暧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薛暧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对菊》薛婳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薛婳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咏菊》薛姮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画菊》薛昭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问菊》薛姮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簪菊》薛暮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菊影》薛婳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菊梦》薛姮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残菊》薛暮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已，陶氏笑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姮儿为魁了，然后《残菊》《种菊》《画菊》《忆菊》次之。”
薛暧听说，喜得拍手叫：“极是，极公道。”
薛姮轻轻摇头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
陶氏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
薛姮则道：“据我看来，头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阳忆旧游’，这句背面傅粉，‘抛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绝，将供菊说完，没处再说，故翻回来想到未拆未供之先，意思深透。”
陶氏笑着揽她道：“固如此说，你的‘口齿噙香’句也敌过了。”
薛暮又道：“到底要算长姐沉着，‘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烘染出来了。”
薛婳笑道：“二姐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的一个缝儿也没了。”
薛暮道：“‘偕谁隐’，‘为底迟’，真把菊花问的无言可对。”
陶氏笑道：“暧暧，你的‘科头坐’，‘抱膝吟’，竟一时也不能别开，菊花有知，也必腻烦了。”
薛暮笑道：“我又落第，难道‘谁家种’，‘何处秋’，‘蜡屐远来’，‘冷吟不尽’，都不是访，‘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种不成？但恨敌不上‘口齿噙香对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鬓’，‘葛巾’，‘金淡泊’，‘翠离披’，‘秋无迹’，‘梦有知’这几句罢了。”又道：“明儿闲了，我一个人作出十二首来。”
陶氏安慰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巧。”
大家又评了一回，复要热蟹来，就在大圆桌子上吃一回。
薛暧提议：“今日持螯赏桂，亦不可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说着，便忙洗手提笔写出。
众人看道：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薛姮笑道：“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
薛暧有些不悦：“姮姐姐，你这会子才力已尽，不说不能作了，还敢贬人家。”
薛姮听了，并不答言，也不思索，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众人看道：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还没看完，薛姮便一把撕了，令人烧去，笑道：“我的不及暧妹妹，我烧了它，暧妹妹那个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它给人看。”
薛昭暗中鄙夷，洋洋得意地道：“我也勉强作了一首，未必好，写出来取笑吧。”
大家看时，写道是：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看到这里，众人不禁叫绝，又看底下：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还没说完，就听小丫鬟来报说绵阳馆的宝蝠来了。
众人问她：“五夫人作什么呢，怎么不来了？”
宝蝠道：“我们夫人哪里得空？因为说没有好生吃得，又不得来，所以叫奴婢来问还有没有，要几个拿到裴令馆去吃。”
薛昭道：“有，多着呢。”忙令人拿了十个极大个的。
宝蝠道：“多拿几个团脐的。”
众人又拉宝蝠坐，宝蝠不肯，薛暮拉着她笑：“偏要姑姑坐。”端了一杯合欢酒送到她嘴边。
宝蝠忙喝了一口就要走，薛暮道：“偏不许你去，显见得只有我娘，你就不听我的话了。”说着又命婆子：“先送盒子去，就说我先留下宝蝠了。”
那婆子一时拿盒子回来说：“五夫人说，叫大奶奶和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这个盒里是方才乌雅家送来的水晶荸荠糕和蜂蜜槽子糕，给奶奶姑娘们吃。”又向宝蝠道：“说使你来你就贪住顽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吧。”
陶氏也揽着宝蝠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
宝蝠一面和薛暮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大.奶奶，别只摸的我怪痒的。”
陶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
“钥匙。”
“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五夫人，就有个你。你就是你们夫人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
宝蝠笑道：“大.奶奶吃了酒，又拿我来打趣取笑了。”
薛姮笑道：“这倒是真话，我们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
薛暮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祖母屋里，要没茯砖姐姐如何使得？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她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茯砖姐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倒不依势欺人。”
薛婳附和道：“祖母昨儿还说呢，她比咱们几个姐妹还强。”
宝蝠道：“茯砖妹子原是个好的，我们哪里比的上她？”
薛暧道：“我娘屋里的黄莺也是个老实人。”
薛姮点头：“可不是？黄莺姐姐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大伯母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她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她提着大伯母行，连大伯父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她都知道，大伯母忘了，都是她背地里告诉。”
薛昭道：“那也罢了，”指着薛暮道：“这个人屋里要不是有个良姜，你们度量到什么田地？我娘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她不是这丫鬟，就得这么周到了！”
宝蝠笑道：“夫人先时陪嫁了四个大丫鬟，死的死，去的去，除了我，只剩下海兰和吉兰了。”
陶氏道：“你倒是有造化，五婶母也有造化，我家少爷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她两个不自在，所以趁年轻就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
众人都道：“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说着便都洗了手，大家约往荣寿堂问安。
薛姮脸色更不好看，这身淡粉菱纹的缎袄，是大夫人昨天才送给她的，旁的还有两身。
她穿大夫人送的缎袄，本意是讨好她的，却没有想到她还在这里给自己留一手。
大夫人这是存心挑她错处，她若是穿了，就说她不守规矩。她要是不穿，指不定就说她看不起自己，嫌弃自己送的冬袄了。
薛姮看了眼薛暮灰象色绣石头纹的氅衣，心里腹诽，那薛暮还穿着有纹饰颜色的裙子，大夫人却视而不见，这不是想拿捏她吗？再说这深院里的妇人，又有谁知道她穿了什么衣服，何况淡粉色并不娇艳。
她忍了忍，却只能道：“是我考虑不周……大伯母教训得是。”
大夫人这才嗯了一声，却是余怒未消的样子：“你既是犯了错，我便不能不惩罚你。你祖母最爱用桂花露泡水洗手，裴令馆往你四伯母那儿去有几株晚开的桂花，你去摘了做桂花露吧。可别再让我发现你躲懒，撺掇别人来帮你。”
薛姮行礼应诺，等伺候完大夫人，她就一个人捧着木匣子去摘桂花。
如今已是深秋，桂花开得稀稀疏疏，香气又淡。她采了许久都只采了薄薄的一层。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一双手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才去给大夫人回话走人。
蝉衣在海棠轩等着她回来，却见自家姑娘一双手通红，样子十分疲倦。
她忙扶薛姮坐在大炕上：“奴婢帮您烧了炉子，但一时半会儿还暖和不起来，不如先用热水烫脚吧。”
说着高声喊那两个小丫鬟的名字，让她们热一壶水过来，过了半天才看到一个丫鬟磨磨蹭蹭地过来，提了一个空水壶说：“蝉衣姐姐，这时候再起火烧炭又要耽误时间，不如就在火炉上烧了。”
蝉衣看上去柔和，训斥起人来也是不留情面的：“我看你就是躲懒了！这炉子姑娘还要取暖，怎么能坐水。今早也是，一个个都说腿疼起不来，那中午管事来分东西的时候，不是个个都比兔子快！去把姑娘的水烧好，再晚了就去外面给我继续罚跪！”
丫鬟小声嘟嚷：“早上是腿疼不能起身，中午不是缓过来了吗……”
蝉衣听着更是气了：“你还敢顶嘴？我看你是皮痒了，不如我明儿就去禀了赖嬷嬷，打你一顿板子松松皮！”
丫鬟听到赖嬷嬷的名号终于不再说话，应诺后提着壶出了西次间的门。
薛姮冷冷地看着这个丫鬟的背影，低声问：“她叫鹦哥吧……”
“是，这几个丫头都是大夫人从大兴带过来的，每间房里都分了几个，肯定不如咱们家自己买来的听话。”蝉衣柔声道：“姑娘切莫和这些人计较，都有奴婢帮您看着呢，她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违逆您的。”
她又悄悄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薛姮手里：“这是递回来的信。”
薛姮皱了皱眉：“原先外祖母递信回来，都会包一两张银票或是别的物件，怎么这次什么都没有？”
蝉衣也不知道，这东西是送菜的长工转给她的，被长工拿了也不是没可能。
她拿过小几上的烛台，让薛姮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薛姮用小刀刮开封蜡，才取出信纸看。
一番看下来，薛姮脸上却慢慢出现了微笑，又把信纸合起来，拿烛台点了。
蝉衣有些疑惑不解，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怎么姑娘看了就笑。
薛姮过了会儿才道：“难怪不送东西呢，现在什么东西都不需要了。”
看蝉衣还盯着她，薛姮就说：“外祖母这是要和我说喜事的，原先的鸿胪寺少卿年事已高，上一月致仕了，你还记得吗？”
蝉衣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丫鬟，眼界颇窄，在她看来，这些朝堂的事她一辈子都不沾边，那里会记得这种消息？
她老实地摇摇头：“姑娘，您知道奴婢是个愚笨的。”
薛姮悠悠地道：“安大人离了鸿胪寺少卿的职，如今就是空缺了。我的亲大舅年近五十，已经入仕，又和叶赫那拉一族交好，现在朝廷的诰封是正式下来……我大舅如今是白鹇补、朝冠顶蓝宝石的正五品大员了！薛家官位最高的爹爹才是正六品的都事院都事，我看有得他们讨好我的！”
她向蝉衣笑了笑，轻声道：“外祖母说，等过几天她就来看我。”
等有了李老夫人撑腰，她要薛家这些人，欺负她看不起她轻慢她的，包括薛昭和薛暮……她要她们好看！
而薛老夫人不在的日子，薛暮正好把自己置在倒座房的暖房整理了，要做暖房需得用玻璃窗，即便不是也要用透光的高丽纸。玻璃太贵重，她买不起，就糊了高丽纸，又挖地龙，把花房洒扫得干干净净，新培了秋天的木樨和一串红。
薛暮刚从祖母的书房里找了本木樨谱，她以前养木樨并不多，还得摸索着养。
朱鹮是大夫人从大兴薛家带过来、分到西山月的丫鬟，心灵手巧，会做各种机关玩具，很快就得到薛暮的青睐。
此刻她正帮着培土，望着这些长得差不多树苗，很是好奇地问：“姑娘怎么分得清它们谁是谁，奴婢看着都差不多啊，您这些究竟是什么桂花啊？”
薛暮道：“有金球桂、九龙桂、晚银桂、杭州黄、月桂、堰红桂、橘叶桂几种。”
沙棘笑她：“等着姑娘种茉莉株的时候，才有得你头疼！”
沙棘领着朱鹮照看暖房，她引以为豪，觉得自己也能管人了。
江篱在一旁说沙棘：“你别在这儿东扯西扯的，要紧事只有一件。那一串红生采下来的花蜜，断不可再让姑娘偷吃了，不干不净的，你们可要好好看着。”
薛暮笑道：“这话不对，一串红的蜜洁净好吃，又不需蜜蜂蝴蝶来酿造，再天然不过，我小时候和宝蟾常吃呢。”
宝蟾道：“姑娘快别混说，您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到底是怎么样？恐怕只有大姑娘能管得住了。”
薛昭如今正忙着备嫁，见薛暮听着眼眶就要红，良姜忙拍宝蟾一下，用手做缝上嘴的动作。
正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蔡嬷嬷过来传话，是薛老夫人和四夫人回来了，四夫人有孕在身，就回驾霄院歇息，薛老夫人传了大夫人去说话。
蔡嬷嬷说完了又道：“还叫了大少爷和少奶奶过去。”
看来她今天不用去请安了。
薛暮乐得清闲，整理花房出了身汗，她沐浴后倒是一身的清爽，又看朱鹮拿陶土捏哨子，逗弄一会儿福宝。
等木樨开得茂盛，薛昭便做主，请众人到西山月赏桂花，薛老夫人道：“到底是昭丫头有兴头，须要扰她这雅兴。”因问：“在哪一处好？”
大夫人道：“凭母亲爱在哪一处，就在哪一处。”
薛昭行礼道：“在西山月已经摆下了，羲和那花房里的金桂和银桂都开的好，已经移植到院外头了，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
“这话很是。”薛老夫人说着，引众人往西山月来。
原来这西山月盖在湖面上，四面有窗，后有种柏树与忍冬藤的后院，直跨过湖水连接到岸边，左右有曲廊可通，前面又有曲折的汉白玉桥暗接。
众人上了汉白玉桥廊，大夫人忙上来搀薛老夫人，口里说：“母亲只管迈大步往前走，这石头结实着呢。”
一时进入院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面设着茶筅、茶具、各色盏碟。那边有两三个丫鬟煽风炉煮茶，这边另有几个丫鬟在煽风炉烫酒。
薛老夫人喜得忙问：“这茶想的周到，地方、东西都干净。”
薛暮笑道：“都是长姐帮我预备的。”
薛老夫人揽了薛昭过去：“昭丫头就是细致，凡事想的妥当。”
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茯砖念。
茯砖念道：“微凉待月画楼西，风递荷香拂面吹。”
薛老夫人听了，又抬头看匾，回头向四夫人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像她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上来，到底被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
薛姮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祖母从小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爷爷头上原是一个窝，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
未及说完，众人都笑软了，薛老夫人也忍不住叹了一声：“姮儿真是惯的了不得，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
薛姮笑道：“回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心里，讨祖母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两个也无妨。”
四夫人携了薛姮的手，道：“明儿叫你日夜跟着你祖母，倒常笑笑才觉得开心，你可不许回去。”
乌雅氏道：“都是因为母亲喜欢姮丫头，才惯的她这样，四嫂还这样说，她明日越发无礼了。”
四夫人则道：“五弟妹这话可不对，我就喜欢姮儿这样，况且她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女孩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她从神似的作什么。”
说着，一齐进入亭子，献过茶，大夫人忙着搭桌子、要杯箸。上面一桌，薛老夫人、薛昭、薛暧、薛暮，东边一桌，四夫人、薛姮、薛婳，西边靠门一桌，大夫人、乌雅氏和少奶奶陶氏，虚设坐位，三人皆不敢坐，只在薛老夫人和四夫人两桌上伺候。
大夫人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薛老夫人跟前剥蟹肉，头次让四夫人。
四夫人道：“大嫂快别忙了，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
大夫人便奉与薛老夫人，二次的递与薛暧，又问西山月有什么酒。
薛暮掰着手指头算道：“窖里还有两坛荔枝玫瑰酒、一坛青提子酒、一坛溧阳的乌饭酒、一坛桃花酿的贵妃醉，黄桂稠酒还剩半坛，余下的青梅酒和蜜瓜酿只剩个底儿了。”
“羲和还是个酒包子呢，”大夫人吩咐黄莺：“把她们姊妹几个爱喝的烫得滚热拿来。”
陶氏就命丫鬟去取菊花叶、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
一只只螃蟹蟹黄饱满，所用的蘸料是镇江香醋，吃起来唇齿留香。
薛暮陪着才吃了一只，就下座来让人，又出至廊下，令人盛两盘与安姨娘送去。
大夫人走来道：“你不惯张罗，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
薛暮答应了，又令人在边廊上摆了两桌，让茯砖、黄莺、灰雀、宝蝠等丫鬟们去坐。
茯砖因向大夫人笑道：“大夫人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
大夫人道：“你们只管去，这里交给我就是。”
乌雅氏和陶氏胡乱应个景，仍是下来张罗，一时薛暮吃得高兴，出至廊上，丫鬟们见她来了，忙都站起来笑，茯砖打趣她：“二姑娘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儿。”
薛暮笑道：“这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
茯砖忙斟了一杯荔枝玫瑰酒，送至薛暮唇边，薛暮一扬脖子吃了，麦冬、杜若也斟上一杯，送至薛暮唇边，薛暮也吃了。
宝蟾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薛暮道：“多倒些姜醋。”一面吃了黄，笑道：“你们坐着吃吧，我可要去了。”
茯砖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
众丫鬟都知道薛暮好脾气，也不在乎礼数，喜欢玩闹乐得耍子，所以在她面前都随心所欲地不得了，常在一起玩笑。
薛暮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大少爷爱上了你，要和祖母讨了你做小老婆呢。”
茯砖啐了一口：“这也是姑娘家说出来的话？二姑娘，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就算我输！”说着赶来要抹。
薛暮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吧。”
雪芽笑道：“茯砖姐姐要去了，鹧鸪还能饶她？你们看看她，没吃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她也算不会揽酸了。”
鹧鸪是大少奶奶陶氏的贴身丫鬟，陪主子嫁到薛家后，才随大兴薛家的叫法改了名字，被薛昌收作通房。
鹧鸪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到如此奚落，便拿螃蟹照着雪芽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
雪芽笑着往旁边一躲，鹧鸪使空，往前一撞，恰好抹在薛暮腮上。
薛暮正和茯砖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一声，众人撑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薛暮禁不住笑骂：“小混蛋，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
鹧鸪忙赶过来替她擦了，亲自去端水。
茯砖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
薛老夫人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
良姜忙高声笑回道：“二姑娘来抢螃蟹吃，鹧鸪恼了，抹了她一脸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
薛老夫人和四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薛老夫人笑道：“你们看她可怜见的，把那腿子脐子给她让着吃吧。”
茯砖忙答应了，又道：“这满桌的腿子，二姑娘只管吃就是了。”
薛暮洗了脸走来，又上桌吃了一回，薛姮独追求弱柳扶风的纤瘦，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夹子肉就下来了。
薛老夫人一时不吃了，大家方散，都洗净手，也有看桂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一回。
大夫人回薛老夫人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母亲还是回房去歇歇吧，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
薛老夫人听了，笑道：“正是呢，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回头嘱咐薛昭：“别让你三妹妹多吃了。”
薛昭答应，薛老夫人又嘱咐薛暮、薛暧、薛婳三人说：“你三个也别多吃，螃蟹虽好吃，却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
薛昭送出园外，仍旧回来，令丫鬟们将残席收拾了另摆。
薛暮道：“也不用摆，咱们且作诗，把那张大团圆桌就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大家去吃，散坐岂不便宜？”
薛婳道：“这话极是。”
薛昭道：“虽如此说，还有别人。”
又命另摆一桌，拣热螃蟹来，请鹧鸪、宝螺、麦冬、宝蟾、良姜、鸳鸯、杜若、蝉衣等一处共坐。桂树底铺下两条花毡，命乳母、婆子并小丫鬟等也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
薛暧便取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来。”
薛暧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薛暮道：“这才是正理，我最不喜限韵。”
薛姮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丫鬟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
薛暮手里拿着一枝金桂花把玩一回，俯在窗槛上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
薛昭招呼众人只管放量吃，薛婳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陶氏和薛暧一起在花阴下拿花针穿狗尾巴草。
薛姮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
蝉衣看见，知她要饮酒，忙走上来斟，薛姮道：“你只管吃去，让我自斟才有趣。”
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道：“我吃了一点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
薛暮道：“有烧酒。”
便令将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薛姮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
薛昭走过来，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赘了一个“昭”字。
薛暮忙道：“长姐，第二个我已经有四句了，你让我作吧。”
薛昭拧了她的胳膊一下：“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
薛姮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赘一个“姮”字。
薛暧拿起笔，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赘上一个“暧”字。
薛暮看看道：“竟没有人作《簪菊》，让我作吧。”
薛昭指着她笑：“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
薛婳走来，将《供菊》《菊影》一连两个勾了，赘上一个“婳”字。
一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上去，另拿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录出来，某人作的底下赘明某人的名字。
被推举上来的陶氏从头看起：
《忆菊》 薛昭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薛暧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薛暧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对菊》薛婳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薛婳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咏菊》薛姮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画菊》薛昭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问菊》薛姮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簪菊》薛暮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菊影》薛婳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菊梦》薛姮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残菊》薛暮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已，陶氏笑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姮儿为魁了，然后《残菊》《种菊》《画菊》《忆菊》次之。”
薛暧听说，喜得拍手叫：“极是，极公道。”
薛姮轻轻摇头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
陶氏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
薛姮则道：“据我看来，头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阳忆旧游’，这句背面傅粉，‘抛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绝，将供菊说完，没处再说，故翻回来想到未拆未供之先，意思深透。”
陶氏笑着揽她道：“固如此说，你的‘口齿噙香’句也敌过了。”
薛暮又道：“到底要算长姐沉着，‘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烘染出来了。”
薛婳笑道：“二姐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的一个缝儿也没了。”
薛暮道：“‘偕谁隐’，‘为底迟’，真把菊花问的无言可对。”
陶氏笑道：“暧暧，你的‘科头坐’，‘抱膝吟’，竟一时也不能别开，菊花有知，也必腻烦了。”
薛暮笑道：“我又落第，难道‘谁家种’，‘何处秋’，‘蜡屐远来’，‘冷吟不尽’，都不是访，‘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种不成？但恨敌不上‘口齿噙香对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鬓’，‘葛巾’，‘金淡泊’，‘翠离披’，‘秋无迹’，‘梦有知’这几句罢了。”又道：“明儿闲了，我一个人作出十二首来。”
陶氏安慰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巧。”
大家又评了一回，复要热蟹来，就在大圆桌子上吃一回。
薛暧提议：“今日持螯赏桂，亦不可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说着，便忙洗手提笔写出。
众人看道：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薛姮笑道：“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
薛暧有些不悦：“姮姐姐，你这会子才力已尽，不说不能作了，还敢贬人家。”
薛姮听了，并不答言，也不思索，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众人看道：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还没看完，薛姮便一把撕了，令人烧去，笑道：“我的不及暧妹妹，我烧了它，暧妹妹那个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它给人看。”
薛昭暗中鄙夷，洋洋得意地道：“我也勉强作了一首，未必好，写出来取笑吧。”
大家看时，写道是：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看到这里，众人不禁叫绝，又看底下：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还没说完，就听小丫鬟来报说绵阳馆的宝蝠来了。
众人问她：“五夫人作什么呢，怎么不来了？”
宝蝠道：“我们夫人哪里得空？因为说没有好生吃得，又不得来，所以叫奴婢来问还有没有，要几个拿到裴令馆去吃。”
薛昭道：“有，多着呢。”忙令人拿了十个极大个的。
宝蝠道：“多拿几个团脐的。”
众人又拉宝蝠坐，宝蝠不肯，薛暮拉着她笑：“偏要姑姑坐。”端了一杯合欢酒送到她嘴边。
宝蝠忙喝了一口就要走，薛暮道：“偏不许你去，显见得只有我娘，你就不听我的话了。”说着又命婆子：“先送盒子去，就说我先留下宝蝠了。”
那婆子一时拿盒子回来说：“五夫人说，叫大奶奶和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这个盒里是方才乌雅家送来的水晶荸荠糕和蜂蜜槽子糕，给奶奶姑娘们吃。”又向宝蝠道：“说使你来你就贪住顽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吧。”
陶氏也揽着宝蝠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
宝蝠一面和薛暮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大.奶奶，别只摸的我怪痒的。”
陶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
“钥匙。”
“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五夫人，就有个你。你就是你们夫人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
宝蝠笑道：“大.奶奶吃了酒，又拿我来打趣取笑了。”
薛姮笑道：“这倒是真话，我们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
薛暮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祖母屋里，要没茯砖姐姐如何使得？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她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茯砖姐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倒不依势欺人。”
薛婳附和道：“祖母昨儿还说呢，她比咱们几个姐妹还强。”
宝蝠道：“茯砖妹子原是个好的，我们哪里比的上她？”
薛暧道：“我娘屋里的黄莺也是个老实人。”
薛姮点头：“可不是？黄莺姐姐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大伯母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她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她提着大伯母行，连大伯父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她都知道，大伯母忘了，都是她背地里告诉。”
薛昭道：“那也罢了，”指着薛暮道：“这个人屋里要不是有个良姜，你们度量到什么田地？我娘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她不是这丫鬟，就得这么周到了！”
宝蝠笑道：“夫人先时陪嫁了四个大丫鬟，死的死，去的去，除了我，只剩下海兰和吉兰了。”
陶氏道：“你倒是有造化，五婶母也有造化，我家少爷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她两个不自在，所以趁年轻就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
众人都道：“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说着便都洗了手，大家约往荣寿堂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