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娱自乐存起来自己看的，也不发表～请大家绕道不要看啦，谢谢！】
门外热闹的声音不断传来，薛姮觉得眼前鲜红一片，灯火昏黄，朦朦胧胧的，她还有点头晕。
面前围的人都是和叶赫那拉家交好的世家夫人，她还略能认出几个脸熟的。旁边还有个端着黑漆红绸托盘的妇人，年约四十，穿着件刻丝十样锦袍，梳凤尾髻，戴两朵蜜蜡石簪花，满面笑容。是同在榕香胡同的一等男及云骑尉富察·李荣保的夫人，富察家和叶赫那拉家也是世交之好。
托盘上放着桂圆、栗子、枣、莲子等干果，刚才已经撒了几把。富察夫人巧舌如簧，人惯会说话，嫂嫂辈就找了她出来，她笑眯眯地道：“新郎官可要和新娘子站一起去。”
纳兰明珠微怔，全福人却已经拉了他过来。
富察夫人又抓了一把干果洒下，嘴里还唱着：“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
果子从头顶落下来，滚到床上去，并不觉得疼，反倒是说不出的隆重。薛姮侧头看了一眼，纳兰明珠站着也被洒了把果子，他却略低下头，干果纷纷落下来，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薛姮忙回了头，余光里看到他也转头了，嘴角隐隐出现一丝笑意。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薛姮听着撒帐歌，心里很是不自在，有点淫词艳曲的感觉。
喝过合卺酒，一个穿紫色折枝纹短襦的丫鬟捧了碗饺子上来，全福人接过来递给薛姮，饺子是半生的，她才咬了一口吃下，还要咬第二口的时候。纳兰明珠就从容地拿过她手里碗，给了一边服侍的丫鬟，让她拿下去。
他低声和她说了句：“吃多了会肚子疼的。”
来的夫人都是极有涵养的，象征性地热闹了洞房，一会儿就退下去了。
纳兰明珠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薛姮大妆坐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凤冠霞帔，烛火深深，她好像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样子却格外明艳，正红的嫁衣，铺着床上十分鲜艳，又很稳重。
惊心动魄……
他闭了闭眼，人家说人生两大极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突然有点感觉到了。
“我先去正堂会宾客，一会儿就过来。”纳兰明珠跟她说完，先出了新房。
不一会儿就有婆子推门进来，后面的丫鬟陆续上了一桌席面，清炖乳鸽、烩羊肉、鳝丝浇面、火腿炖莲藕、凉拌嫩黄瓜……摆了一整张桌子。
为首的婆子先向她行礼：“奴婢吴氏，以后是您房里的婆子，老爷让我们先把席面上来，夫人饿了就吃点。您要是觉得奴婢们服侍不便，您陪嫁的几位姑娘在旁边的后罩房里坐着。”
她现在大妆着，吃东西也不方便，但是明相还没有过来，好像还不能卸妆吧？
而且薛姮饿过头了，反而不觉得饿了，就和婆子说：“倒是无碍，不过我有点小事吩咐，你叫蝉衣过来，其他人先下去吧。”
吴嬷嬷恭敬地应诺，先退下去。
一会儿蝉衣就过来了，她今天穿了件茜红色缠枝纹上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了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绉纱绢花。
薛姮笑着称赞她：“你这样好看。”
蝉衣摸了摸发髻，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她身边来小声跟她说：“您贴身的东西都收好了，一会儿画眉就拿过来布置，明天您要用的八分、六分的银裸子都准备了，还有一小袋金瓜子。”
薛姮点点头，觉得自己手头从没这么宽裕过，也没什么可吩咐的，让蝉衣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结果茶水刚抿了一口，就听到外头吴嬷嬷请安的声音：“老爷过来了。”
这么快？她让蝉衣把茶杯放回去，就看到他推门而入。
纳兰明珠还穿着那件样式繁琐的正一品吉服，祭太庙社稷还会穿。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革带，佩绶，显得无比庄重，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优雅的感觉。
他应该喝过酒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没动，又看了眼未动的席面，才柔声问她：“累不累？”
当然累了，头上这顶凤冠两斤重不止，薛姮点点头。
纳兰明珠察觉到她的拘谨，就笑了笑：“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薛姮松了口气，觉得房中的气氛十分有些诡异，左侧的耳房做了净房，薛姮由差距服侍着换了身藕荷色纱寝衣，洗了脂粉再抹上香膏，散了发髻松松一挽，只用了一只南海珠子簪固定，还真是有种嫁为人妇的感觉。
薛姮走出来的时候纳兰明珠靠在罗汉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后合上书册，看了她一眼。
薛姮想到伺候明相的是两个小厮，不好进她这里来，他要换衣服恐怕是自己亲自服侍，总不能让自己的丫鬟帮他，便很自觉地说：“要我伺候您洗漱吗？”
纳兰明珠笑着摇头：“你要叫我什么？”
还能叫什么？难不成要叫夫君，要是叫老爷，会不会有些疏远？他的表字，名字？薛姮没拿定主意，想让他先给点提示。
他却放下书册站起来：“没关系，我有手有脚，知道怎么洗脸。”
到门外吩咐婆子去取他的换洗衣物过来，然后进了净房。
婆子很快取衣物过来，一件石蓝色的杭绸直裰，薛姮送进了净房里。
等他洗漱的时候，薛姮就让蝉衣先退下，捡了纳兰明珠搁在罗汉床上的书看，是一本《寒食帖》，好像是游记。她听到净房内传来隐约的水声，想到刚才进去的时候，无意看到他的背，虽然光线隐约不清，但还是能看到宽厚的肩膀，紧窄的腰身。
薛姮瞄了一眼那张铺着红绸被子的拔步床，心里跳得厉害，她干脆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水声什么时候停了她都不知道，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一股干净的皂香，明相站在她身后，俯身看她正读得专心，就轻声问：“好看吗？”
一股潮热的水气，他的声音低沉又柔和。
薛姮浑身僵硬，半晌才淡定地翻了一页书，说：“好看。”
“比我好看？”
啊？什么？
薛姮面上依旧淡定：“都好看。”
纳兰明珠就直起身，把书拿过来，跟她说：“《寒食帖》是苏子瞻写于被贬黜黄州之际，此时已经年近四十，原先官拜从四品侍读学士，后贬黜为团练副使。其作多半感怀悲秋，感情沉重。不太适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他早年所著的诗词倒是不错，我书房里有本《子瞻诗集》，你可以找来看看。”
把书随手放进旁边的多宝阁里。
“宾客都散了，快睡吧。”
他吹了两盏烛火，内室顿时变得昏暗起来，他先上床睡在里侧，拉过薄衾盖在身上。
薛姮犹豫了一下，新婚之夜，同睡一张床，这是夫妻的本分。她脱了缎子鞋上床，与纳兰明珠隔了一尺远。蝉衣这时候才进来放幔帐，有人要进来收拾净房，蝉衣拦她出去。
薛姮闻到那桌冷掉的席面发出的香味，还有锦被上垂落银鎏金球熏香的味道，甚至纳兰明珠身上淡而柔和的檀木香，她渐渐的起了睡意，闭上了眼。
一双结实的胳膊搂住她的腰，把她带进怀里，薛姮顿时睁开眼，睡意全无，浑身都紧绷起来。
“别怕。”他低声说了句，搂着她再无动作，只是把下巴搁在她头上，连她的锦被都一并搂在怀里。
纳兰明珠又开口道：“其实你还小呢，装得一副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样子，我稍微吓一吓你，你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
他说着慢慢扯开薛姮的被子，把她搂了自己的被窝里。
薛姮的手肘触到他的胸膛，和一具陌生而温热的身体紧贴着。
光线昏黄，他低头见到薛姮仰头看她，就像今天撒帐的时候一样，四目相对。
薛姮感觉到纳兰明珠的呼吸很缓慢绵长，他的脸从来没有离自己这么近，轮廓分明，俊朗而儒雅。
他的呼吸乱了？还是自己的呼吸乱了？薛姮也分不出来了。
一双大手却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闭眼。”
薛姮只能闭上眼。
他覆身上来压住她，薛姮本来已经放松了，却又紧绷起来，只感觉到轻柔的吻落在脸颊边，动作柔和，热度滚烫，她攥紧的拳头被他不容拒绝地抓住，分开，压在身侧。
撕裂的剧痛感，动作已经很轻柔了，但她还是疼得皱起眉，吻又随即落在眉间。
她不觉得有什么快乐的，纳兰明珠能察觉到，她还是太小了，只是此时他想抽身也不行了，只能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
动作稍微重了些。
薛姮感觉到汗滴落在自己额头上，明明天气不热，他怎么出汗了！
这一会儿太过漫长，她只能尽力忍耐，到最后觉得有些受不了，掐住他的手臂低语：“好一会儿了，您还没好？”
纳兰明珠却被她逗笑了，埋在她颈边几息才抬起头低哑地说：“嗯……快了。”
挑开幔帐，点上蜡烛，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薛姮躺在床上觉得精疲力竭，头顶串珠的方形花灯更是晃得她眼晕，迷迷糊糊就先睡过去了。纳兰明珠吹灭火折子，回头看着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觉得有些奇怪。
她一张小脸陷在簇红的锦被里，额头浸出细汗，显得有些可怜，但是呼吸很均匀，居然是睡过去了。
太累了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步往门外走去，值夜的丫鬟就守在外面，纳兰明珠吩咐上了热水，一会儿婆子端着黄花梨木的浴桶进来，为首的吴嬷嬷过来请示纳兰明珠：“奴婢都准备好了，要不要叫夫人起来？”
纳兰明珠看着薛姮的睡颜凝神片刻，才轻轻道：“不必了。”
走到床前打横抱起薛姮，率先进了净房，把她放进浴桶中，吴嬷嬷才领着两个丫鬟进去。
纳兰明珠看了一眼这两个丫鬟，十五六的年纪，样子很陌生，一个穿着件簇新的银红色比甲，另一个穿着件水青色的短襦，均低着头。
就问吴嬷嬷：“这两个丫鬟是夫人的陪嫁？”
吴嬷嬷答道：“是原先太夫人选过来伺候您的，您一直没用，就在四姑娘屋里伺候，太夫人找奴婢去吩咐，说如今拨过来伺候夫人。”
纳兰明珠嗯了一声说：“新丫鬟应该服侍不惯吧，你去叫夫人陪嫁的丫鬟进来。”
吴嬷嬷屈身应诺，去找蝉衣和画眉进来。
两个丫鬟站在净房不免局促，这房间里烛火通明的，刚才还是老爷亲自抱着夫人进来的。老爷只穿了件直裰，人高大笔挺，性子倒是十分柔和，等到吴嬷嬷带蝉衣和画眉进来，两个丫鬟均抬头看。其中一个身上穿着缎子做的衣裳，还能戴镀金的手镯或是绢花，那就应该是新夫人贴身的大丫鬟。
穿银红色比甲的先行了礼：“两位姐姐好。”
吴嬷嬷道：“两位姑娘先替夫人沐浴吧。”让跟她进来的丫鬟先下去。
纳兰明珠就先在西次间看书等着。
薛姮被蝉衣轻声喊醒，才看到净房里还点着的红烛，她却身在温暖的浴桶里，泡得十分舒服。
“刚过三更天，您先穿衣吧。”蝉衣小声说，服侍薛姮穿上寝衣。
薛姮差不多清醒了，却觉得肚子饿起来，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明天还要陪我去敬茶认亲，你们也早些去休息，外头有丫鬟守夜。”
她知道两人是放心不下陌生丫鬟给她守夜，不过明日精神不济更是不好，两人笑吟吟地应诺，退出净房。
薛姮披了件雪灰色素缎寝衣出来，看到纳兰明珠竟然在挑灯看书，听到她出来的声音才合上书说：“你睡里面吧。”
他还是先离她远些比较好，薛姮看了一眼罗汉床，刚才上面的炕桌还放着席面……撤走了？
肚子饿得实在难受，但是这时候叫吃食进来，那像什么样子。
纳兰明珠没听到她答话，才抬起头看，她穿着雪灰色寝衣，更显得肤若凝脂，怎么这样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向她走过来，揽过她的肩再关上槅扇。
两人又躺在了床上，不过纳兰明珠睡在外面，侧着身子离她很远。薛姮饿得有点胃疼了，她等到纳兰明珠不动了，才小心地翻身子，想找个睡得舒服的位置。
闭着眼睛看不见东西，别的感官就变得无比清晰，薛姮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她小心翻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挠心挠肺。
纳兰明珠终于受不了了，低声叹道：“别动了。”
薛姮立刻僵住，他不是睡着了吗？她小声问：“吵到您了？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好像还是一点没用，离得再远又如何，她就在身边，呼吸都能闻到彼此的气味。纳兰明珠再次伸臂带她过来，无奈地往她身上一压，声音低沉：“不是吵到我了，你懂吗？”
是那样烫人的东西，薛姮顿时脸红，她被他压着动都动不了，呼吸渐渐热起来。
纳兰明珠想到她刚才的样子，却闭了闭眼睛忍耐片刻，从她身上退开又盖了薄衾，才问她：“怎么睡不着？可是在想明天的事？”声音还是低哑的，欲念未退。
这转移话题的招式也太明显了……薛姮却觉得正好，她正了正身子说：“无事，只是来的时候多睡了会儿，现在没有睡意罢了，没多久就要天亮了，您还是先睡吧。”
肚子饿了，这样的话她是肯定说不出口的，胃疼忍一忍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复又睡下，薛姮躺下许久都睡不着，看着拔步床四角挂的香囊，彩灯的光透过大红罗帐，突然有种陌生又安心的感觉。
手突然在床沿边摸到了什么东西，薛姮摩挲了片刻，判断出那是一颗花生，应该是刚才撒帐的时候抛下的，婆子没有收拾妥帖。
她一边想着，花生就已经塞到了嘴里，自然而然，饿极了还能讲究什么，她小心地嚼花生咽下去。
身侧传来一声低笑：“闹耗子啦？”
薛姮被他一惊，他竟然还没睡着！他不累吗？迎亲了一天，还招待宾客，又折腾到这么晚。
反正什么场面都过了，她也就很淡定了，解释了一句：“是妾身肚子饿了。”
纳兰明珠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身体都在抖，然后清了清嗓音，解释道：“是我不好，看到你没动那桌席面，本来还记得的。”
他起身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又要惊动外面的婆子？那明天肯定要传到纳兰老夫人耳朵里，嫁过来第一晚竟然要吃的，这要怎么说？
薛姮就推脱：“还是算了吧，都这么晚了。”
纳兰明珠笑道：“不点烛，西次间还放了福橘和糕点，我去给你取过来。”
他是要打消自己的顾虑吗？这样的心里想着支起身子，看到他已经出了槅扇，一会儿就给她端了福橘、白玉霜方糕过来，而且坐到拔步床边。看她的目光仍然含着笑意，好像她还是个小孩，喜欢在床上吃东西一样。
叶赫那拉是满军旗里的大户人家，还是书香门第，怎么能在床边吃东西呢，他也不讲究一下。
薛姮接过白玉霜方糕，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吃。
等第二天起身，吴嬷嬷端了碗烟熏荷包蛋过来让她吃的时候，薛姮自然就什么都吃不下了，她咬了一口就放到一边不再用，蝉衣服侍她梳妆。
女子整理这些总要麻烦一点，纳兰明珠已经拾掇好，坐在西次间边看书边等她了。
今天不仅要奉茶见礼，一会儿长房的人也要过来拜见她，打扮不可太简也不能太繁重。薛姮选了件大红如意纹妆花袍，头发梳了满族的钿子头，她的五官明艳，浓妆反而不好，便只描了细眉，觉得差不多了，才去西次间叫他。
纳兰明珠饮了口茶，看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明艳的脸却犹显稚嫩，更显得脖颈细长，肌肤胜雪。
他点头道：“这样便好。”
两人随后去了纳兰老夫人的住处。
叶赫那拉家的大宅后院并非按照寻常的后院分东西跨院，而是采用江南园林的布置，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回廊将各处的宅子连接起来。
薛姮跟纳兰明珠走出新房，才发现自己在一座三进的宅子里。新房布置在第二进右侧，五间正房两间耳房，抄手游廊贯通东西厢房。院子里种了几株浓荫的合欢树，右边放置石缸，养着一缸正开着的淡黄色睡莲。
纳兰明珠步子很大，却走得很慢等她，跟她说叶赫那拉家的宅院怎么走，哪房住在哪里，还说起这宅子的事：“阿玛曾在苏州任了十多年的御史，因此修葺的也是园林风格，若是没有人领路可不能随便走的。”
这条种了香槐树的甬道过去，海棠树间露出粉墙黑瓦的就是二夫人的住处，再往里走过一座水榭，是六房的住处。往另一侧走旁边有一大片的竹林，进去是老夫人的宅院，连接着小佛堂，后面是荷池。
门外热闹的声音不断传来，薛姮觉得眼前鲜红一片，灯火昏黄，朦朦胧胧的，她还有点头晕。
面前围的人都是和叶赫那拉家交好的世家夫人，她还略能认出几个脸熟的。旁边还有个端着黑漆红绸托盘的妇人，年约四十，穿着件刻丝十样锦袍，梳凤尾髻，戴两朵蜜蜡石簪花，满面笑容。是同在榕香胡同的一等男及云骑尉富察·李荣保的夫人，富察家和叶赫那拉家也是世交之好。
托盘上放着桂圆、栗子、枣、莲子等干果，刚才已经撒了几把。富察夫人巧舌如簧，人惯会说话，嫂嫂辈就找了她出来，她笑眯眯地道：“新郎官可要和新娘子站一起去。”
纳兰明珠微怔，全福人却已经拉了他过来。
富察夫人又抓了一把干果洒下，嘴里还唱着：“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
果子从头顶落下来，滚到床上去，并不觉得疼，反倒是说不出的隆重。薛姮侧头看了一眼，纳兰明珠站着也被洒了把果子，他却略低下头，干果纷纷落下来，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薛姮忙回了头，余光里看到他也转头了，嘴角隐隐出现一丝笑意。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薛姮听着撒帐歌，心里很是不自在，有点淫词艳曲的感觉。
喝过合卺酒，一个穿紫色折枝纹短襦的丫鬟捧了碗饺子上来，全福人接过来递给薛姮，饺子是半生的，她才咬了一口吃下，还要咬第二口的时候。纳兰明珠就从容地拿过她手里碗，给了一边服侍的丫鬟，让她拿下去。
他低声和她说了句：“吃多了会肚子疼的。”
来的夫人都是极有涵养的，象征性地热闹了洞房，一会儿就退下去了。
纳兰明珠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薛姮大妆坐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凤冠霞帔，烛火深深，她好像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样子却格外明艳，正红的嫁衣，铺着床上十分鲜艳，又很稳重。
惊心动魄……
他闭了闭眼，人家说人生两大极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突然有点感觉到了。
“我先去正堂会宾客，一会儿就过来。”纳兰明珠跟她说完，先出了新房。
不一会儿就有婆子推门进来，后面的丫鬟陆续上了一桌席面，清炖乳鸽、烩羊肉、鳝丝浇面、火腿炖莲藕、凉拌嫩黄瓜……摆了一整张桌子。
为首的婆子先向她行礼：“奴婢吴氏，以后是您房里的婆子，老爷让我们先把席面上来，夫人饿了就吃点。您要是觉得奴婢们服侍不便，您陪嫁的几位姑娘在旁边的后罩房里坐着。”
她现在大妆着，吃东西也不方便，但是明相还没有过来，好像还不能卸妆吧？
而且薛姮饿过头了，反而不觉得饿了，就和婆子说：“倒是无碍，不过我有点小事吩咐，你叫蝉衣过来，其他人先下去吧。”
吴嬷嬷恭敬地应诺，先退下去。
一会儿蝉衣就过来了，她今天穿了件茜红色缠枝纹上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了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绉纱绢花。
薛姮笑着称赞她：“你这样好看。”
蝉衣摸了摸发髻，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她身边来小声跟她说：“您贴身的东西都收好了，一会儿画眉就拿过来布置，明天您要用的八分、六分的银裸子都准备了，还有一小袋金瓜子。”
薛姮点点头，觉得自己手头从没这么宽裕过，也没什么可吩咐的，让蝉衣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结果茶水刚抿了一口，就听到外头吴嬷嬷请安的声音：“老爷过来了。”
这么快？她让蝉衣把茶杯放回去，就看到他推门而入。
纳兰明珠还穿着那件样式繁琐的正一品吉服，祭太庙社稷还会穿。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革带，佩绶，显得无比庄重，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优雅的感觉。
他应该喝过酒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没动，又看了眼未动的席面，才柔声问她：“累不累？”
当然累了，头上这顶凤冠两斤重不止，薛姮点点头。
纳兰明珠察觉到她的拘谨，就笑了笑：“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薛姮松了口气，觉得房中的气氛十分有些诡异，左侧的耳房做了净房，薛姮由差距服侍着换了身藕荷色纱寝衣，洗了脂粉再抹上香膏，散了发髻松松一挽，只用了一只南海珠子簪固定，还真是有种嫁为人妇的感觉。
薛姮走出来的时候纳兰明珠靠在罗汉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后合上书册，看了她一眼。
薛姮想到伺候明相的是两个小厮，不好进她这里来，他要换衣服恐怕是自己亲自服侍，总不能让自己的丫鬟帮他，便很自觉地说：“要我伺候您洗漱吗？”
纳兰明珠笑着摇头：“你要叫我什么？”
还能叫什么？难不成要叫夫君，要是叫老爷，会不会有些疏远？他的表字，名字？薛姮没拿定主意，想让他先给点提示。
他却放下书册站起来：“没关系，我有手有脚，知道怎么洗脸。”
到门外吩咐婆子去取他的换洗衣物过来，然后进了净房。
婆子很快取衣物过来，一件石蓝色的杭绸直裰，薛姮送进了净房里。
等他洗漱的时候，薛姮就让蝉衣先退下，捡了纳兰明珠搁在罗汉床上的书看，是一本《寒食帖》，好像是游记。她听到净房内传来隐约的水声，想到刚才进去的时候，无意看到他的背，虽然光线隐约不清，但还是能看到宽厚的肩膀，紧窄的腰身。
薛姮瞄了一眼那张铺着红绸被子的拔步床，心里跳得厉害，她干脆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水声什么时候停了她都不知道，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一股干净的皂香，明相站在她身后，俯身看她正读得专心，就轻声问：“好看吗？”
一股潮热的水气，他的声音低沉又柔和。
薛姮浑身僵硬，半晌才淡定地翻了一页书，说：“好看。”
“比我好看？”
啊？什么？
薛姮面上依旧淡定：“都好看。”
纳兰明珠就直起身，把书拿过来，跟她说：“《寒食帖》是苏子瞻写于被贬黜黄州之际，此时已经年近四十，原先官拜从四品侍读学士，后贬黜为团练副使。其作多半感怀悲秋，感情沉重。不太适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他早年所著的诗词倒是不错，我书房里有本《子瞻诗集》，你可以找来看看。”
把书随手放进旁边的多宝阁里。
“宾客都散了，快睡吧。”
他吹了两盏烛火，内室顿时变得昏暗起来，他先上床睡在里侧，拉过薄衾盖在身上。
薛姮犹豫了一下，新婚之夜，同睡一张床，这是夫妻的本分。她脱了缎子鞋上床，与纳兰明珠隔了一尺远。蝉衣这时候才进来放幔帐，有人要进来收拾净房，蝉衣拦她出去。
薛姮闻到那桌冷掉的席面发出的香味，还有锦被上垂落银鎏金球熏香的味道，甚至纳兰明珠身上淡而柔和的檀木香，她渐渐的起了睡意，闭上了眼。
一双结实的胳膊搂住她的腰，把她带进怀里，薛姮顿时睁开眼，睡意全无，浑身都紧绷起来。
“别怕。”他低声说了句，搂着她再无动作，只是把下巴搁在她头上，连她的锦被都一并搂在怀里。
纳兰明珠又开口道：“其实你还小呢，装得一副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样子，我稍微吓一吓你，你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
他说着慢慢扯开薛姮的被子，把她搂了自己的被窝里。
薛姮的手肘触到他的胸膛，和一具陌生而温热的身体紧贴着。
光线昏黄，他低头见到薛姮仰头看她，就像今天撒帐的时候一样，四目相对。
薛姮感觉到纳兰明珠的呼吸很缓慢绵长，他的脸从来没有离自己这么近，轮廓分明，俊朗而儒雅。
他的呼吸乱了？还是自己的呼吸乱了？薛姮也分不出来了。
一双大手却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闭眼。”
薛姮只能闭上眼。
他覆身上来压住她，薛姮本来已经放松了，却又紧绷起来，只感觉到轻柔的吻落在脸颊边，动作柔和，热度滚烫，她攥紧的拳头被他不容拒绝地抓住，分开，压在身侧。
撕裂的剧痛感，动作已经很轻柔了，但她还是疼得皱起眉，吻又随即落在眉间。
她不觉得有什么快乐的，纳兰明珠能察觉到，她还是太小了，只是此时他想抽身也不行了，只能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
动作稍微重了些。
薛姮感觉到汗滴落在自己额头上，明明天气不热，他怎么出汗了！
这一会儿太过漫长，她只能尽力忍耐，到最后觉得有些受不了，掐住他的手臂低语：“好一会儿了，您还没好？”
纳兰明珠却被她逗笑了，埋在她颈边几息才抬起头低哑地说：“嗯……快了。”
挑开幔帐，点上蜡烛，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薛姮躺在床上觉得精疲力竭，头顶串珠的方形花灯更是晃得她眼晕，迷迷糊糊就先睡过去了。纳兰明珠吹灭火折子，回头看着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觉得有些奇怪。
她一张小脸陷在簇红的锦被里，额头浸出细汗，显得有些可怜，但是呼吸很均匀，居然是睡过去了。
太累了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步往门外走去，值夜的丫鬟就守在外面，纳兰明珠吩咐上了热水，一会儿婆子端着黄花梨木的浴桶进来，为首的吴嬷嬷过来请示纳兰明珠：“奴婢都准备好了，要不要叫夫人起来？”
纳兰明珠看着薛姮的睡颜凝神片刻，才轻轻道：“不必了。”
走到床前打横抱起薛姮，率先进了净房，把她放进浴桶中，吴嬷嬷才领着两个丫鬟进去。
纳兰明珠看了一眼这两个丫鬟，十五六的年纪，样子很陌生，一个穿着件簇新的银红色比甲，另一个穿着件水青色的短襦，均低着头。
就问吴嬷嬷：“这两个丫鬟是夫人的陪嫁？”
吴嬷嬷答道：“是原先太夫人选过来伺候您的，您一直没用，就在四姑娘屋里伺候，太夫人找奴婢去吩咐，说如今拨过来伺候夫人。”
纳兰明珠嗯了一声说：“新丫鬟应该服侍不惯吧，你去叫夫人陪嫁的丫鬟进来。”
吴嬷嬷屈身应诺，去找蝉衣和画眉进来。
两个丫鬟站在净房不免局促，这房间里烛火通明的，刚才还是老爷亲自抱着夫人进来的。老爷只穿了件直裰，人高大笔挺，性子倒是十分柔和，等到吴嬷嬷带蝉衣和画眉进来，两个丫鬟均抬头看。其中一个身上穿着缎子做的衣裳，还能戴镀金的手镯或是绢花，那就应该是新夫人贴身的大丫鬟。
穿银红色比甲的先行了礼：“两位姐姐好。”
吴嬷嬷道：“两位姑娘先替夫人沐浴吧。”让跟她进来的丫鬟先下去。
纳兰明珠就先在西次间看书等着。
薛姮被蝉衣轻声喊醒，才看到净房里还点着的红烛，她却身在温暖的浴桶里，泡得十分舒服。
“刚过三更天，您先穿衣吧。”蝉衣小声说，服侍薛姮穿上寝衣。
薛姮差不多清醒了，却觉得肚子饿起来，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明天还要陪我去敬茶认亲，你们也早些去休息，外头有丫鬟守夜。”
她知道两人是放心不下陌生丫鬟给她守夜，不过明日精神不济更是不好，两人笑吟吟地应诺，退出净房。
薛姮披了件雪灰色素缎寝衣出来，看到纳兰明珠竟然在挑灯看书，听到她出来的声音才合上书说：“你睡里面吧。”
他还是先离她远些比较好，薛姮看了一眼罗汉床，刚才上面的炕桌还放着席面……撤走了？
肚子饿得实在难受，但是这时候叫吃食进来，那像什么样子。
纳兰明珠没听到她答话，才抬起头看，她穿着雪灰色寝衣，更显得肤若凝脂，怎么这样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向她走过来，揽过她的肩再关上槅扇。
两人又躺在了床上，不过纳兰明珠睡在外面，侧着身子离她很远。薛姮饿得有点胃疼了，她等到纳兰明珠不动了，才小心地翻身子，想找个睡得舒服的位置。
闭着眼睛看不见东西，别的感官就变得无比清晰，薛姮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她小心翻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挠心挠肺。
纳兰明珠终于受不了了，低声叹道：“别动了。”
薛姮立刻僵住，他不是睡着了吗？她小声问：“吵到您了？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好像还是一点没用，离得再远又如何，她就在身边，呼吸都能闻到彼此的气味。纳兰明珠再次伸臂带她过来，无奈地往她身上一压，声音低沉：“不是吵到我了，你懂吗？”
是那样烫人的东西，薛姮顿时脸红，她被他压着动都动不了，呼吸渐渐热起来。
纳兰明珠想到她刚才的样子，却闭了闭眼睛忍耐片刻，从她身上退开又盖了薄衾，才问她：“怎么睡不着？可是在想明天的事？”声音还是低哑的，欲念未退。
这转移话题的招式也太明显了……薛姮却觉得正好，她正了正身子说：“无事，只是来的时候多睡了会儿，现在没有睡意罢了，没多久就要天亮了，您还是先睡吧。”
肚子饿了，这样的话她是肯定说不出口的，胃疼忍一忍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复又睡下，薛姮躺下许久都睡不着，看着拔步床四角挂的香囊，彩灯的光透过大红罗帐，突然有种陌生又安心的感觉。
手突然在床沿边摸到了什么东西，薛姮摩挲了片刻，判断出那是一颗花生，应该是刚才撒帐的时候抛下的，婆子没有收拾妥帖。
她一边想着，花生就已经塞到了嘴里，自然而然，饿极了还能讲究什么，她小心地嚼花生咽下去。
身侧传来一声低笑：“闹耗子啦？”
薛姮被他一惊，他竟然还没睡着！他不累吗？迎亲了一天，还招待宾客，又折腾到这么晚。
反正什么场面都过了，她也就很淡定了，解释了一句：“是妾身肚子饿了。”
纳兰明珠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身体都在抖，然后清了清嗓音，解释道：“是我不好，看到你没动那桌席面，本来还记得的。”
他起身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又要惊动外面的婆子？那明天肯定要传到纳兰老夫人耳朵里，嫁过来第一晚竟然要吃的，这要怎么说？
薛姮就推脱：“还是算了吧，都这么晚了。”
纳兰明珠笑道：“不点烛，西次间还放了福橘和糕点，我去给你取过来。”
他是要打消自己的顾虑吗？这样的心里想着支起身子，看到他已经出了槅扇，一会儿就给她端了福橘、白玉霜方糕过来，而且坐到拔步床边。看她的目光仍然含着笑意，好像她还是个小孩，喜欢在床上吃东西一样。
叶赫那拉是满军旗里的大户人家，还是书香门第，怎么能在床边吃东西呢，他也不讲究一下。
薛姮接过白玉霜方糕，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吃。
等第二天起身，吴嬷嬷端了碗烟熏荷包蛋过来让她吃的时候，薛姮自然就什么都吃不下了，她咬了一口就放到一边不再用，蝉衣服侍她梳妆。
女子整理这些总要麻烦一点，纳兰明珠已经拾掇好，坐在西次间边看书边等她了。
今天不仅要奉茶见礼，一会儿长房的人也要过来拜见她，打扮不可太简也不能太繁重。薛姮选了件大红如意纹妆花袍，头发梳了满族的钿子头，她的五官明艳，浓妆反而不好，便只描了细眉，觉得差不多了，才去西次间叫他。
纳兰明珠饮了口茶，看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明艳的脸却犹显稚嫩，更显得脖颈细长，肌肤胜雪。
他点头道：“这样便好。”
两人随后去了纳兰老夫人的住处。
叶赫那拉家的大宅后院并非按照寻常的后院分东西跨院，而是采用江南园林的布置，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回廊将各处的宅子连接起来。
薛姮跟纳兰明珠走出新房，才发现自己在一座三进的宅子里。新房布置在第二进右侧，五间正房两间耳房，抄手游廊贯通东西厢房。院子里种了几株浓荫的合欢树，右边放置石缸，养着一缸正开着的淡黄色睡莲。
纳兰明珠步子很大，却走得很慢等她，跟她说叶赫那拉家的宅院怎么走，哪房住在哪里，还说起这宅子的事：“阿玛曾在苏州任了十多年的御史，因此修葺的也是园林风格，若是没有人领路可不能随便走的。”
这条种了香槐树的甬道过去，海棠树间露出粉墙黑瓦的就是二夫人的住处，再往里走过一座水榭，是六房的住处。往另一侧走旁边有一大片的竹林，进去是老夫人的宅院，连接着小佛堂，后面是荷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