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九月末,天气转凉后,朝中才松了口气。

    四阿哥府里,福晋也禁不住在渐渐转凉的晚风里念了句佛:“总算凉快下来了,这样疫情就不会再次扩大了。”

    苏嬷嬷也笑道:“这都是皇上保佑,老天爷开眼呐。”

    这段时间京师确实是人心惶惶。七月黄河发大水,八月山东闹干旱,跟着就是东北闹饥荒,有易子而食的惨象。奏折递上京后,皇上终于下旨让山东官仓放粮救济灾民。

    等水退去后,水灾区和流民群中就暴发了大规模的疫情,为了避免疫情传播进京,各地都开始拦截灾民,发生的惨事就更多了。

    与这些相比,京师还算是平静,除了赈灾的人选吵了一阵以外,各个王府官邸都不再像前段时间那么“清苦”。山东进京的好几个戏班子都说买到了不少的好苗子,调教好了必定又是一个角。

    之前福晋还在发愁内务府在开府时拨过来的庄子上没有好佃户,结果最近不管是官牙还是私牙牙行都进府说话,道现在买人便宜的很。

    “只当是做善事了,奶奶们略抬抬手,就救了他一家子的性命呢。”人牙子进府后见不着福晋,是庄嬷嬷和苏嬷嬷两个一起看的。既然要挑人,总要问问来历家乡,可有亲人朋友等等,虽然买的人多,也不能随便挑些歪瓜劣枣。

    两人看完,并不会现在就下决定,而是要回禀福晋后,由福晋定下。

    苏嬷嬷先见到了福晋,道:“说起来官牙的人贵些,而且身份来历多是罪民。私牙子好些,人便宜,而且听说全是壮劳力。”

    福晋又另外问了庄嬷嬷,虽然庄嬷嬷是内务府出来的,也建议福晋买私牙子送来的人,理由是少牵扯。她说:“福晋若要买人最好快些,这些人牙子送来的几乎全部都是因家乡受灾流落到这里来的,过不了多久,只怕就该让这些人回家乡去了,到那时就买不到了。”

    天灾过去,灾民回流一直是个大问题,朝廷只好下令让人不许收留不明身份的人,像人牙子这种机发财的官府都会紧紧盯着。各地都会出告示告知民众,对着户籍黄册一个个查,查出不在原籍的一律枷号遣返,这么回乡的人还要加重役,苦不堪言。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像戏班子能手眼通天的,也就是看塞钱塞的到不到位的问题,而四阿哥府这样的根本不会有人问。

    所以只要人买进来,那就是四阿哥府的家奴了。

    福晋最终买了六十四个人,其中官牙的只有十二个,剩下的全是私牙,两边的身价钱却差了将近一半。

    福晋也终于可以着手给庄子上换人了,内务府分过来的庄子多数都曾经有主人,有些根本就是犯官抄家后的田庄。里面的人从庄头管事到下面的佃户不说个个是油头,也至少一大部分喜欢阳奉阴违。

    福晋没时间跟他们纠缠,索性趁机全换了了事。换下来的抄了家全数发卖,以前不管吃进去多少,如今都要吐出来,被卖掉的有多少骨肉分离,哭天抢地不得而知。

    四阿哥府里,却要准备颁金节。

    这次能平安度过,从皇上到朝臣都很高兴,正好到了颁金节,为了庆祝也为了一扫京中沉闷紧张的气氛,皇上决定开个小朝宴,让近支宗室和亲近大臣进宫吃喝看戏。

    论起来大家都沾着亲戚,这就相当是家宴了。

    皇上在小朝会上提起来,下面凑趣的人可多了,都知道皇上心情好,不趁机露脸还等什么?镇国公世子年熙就说要向皇上多求几个座,把家里的孩子都带出来开开眼界。

    皇上道:“都是自己家的孩子,他们真来了,朕还能让他们站着?”

    镇国公年家是格外有脸的,跟别人家不一样,可其他家族也不是吃素的,就干看着镇国公一家独大?等小朝会结束,后宫中各宫主位几乎都得到消息了,自觉家里该得这份脸面的都想办法给皇上递话。

    长春宫里,齐妃把三阿哥叫进来:“这次皇吩咐的急,咱们知道的晚了。可再晚席上也有李家的座儿,我不怕皇上忘了,只怕那些小人作祟,把咱们家摆在不起眼的远处,回头皇上席上看不到人,再问起来可就丢人了。”

    三阿哥笑道:“额娘真是会瞎想,儿子这么一大个站在这里,谁敢看不见?”

    齐妃道:“你?你就是太显眼!说过多少次了,沉着点,沉着点。你现在是在外面,皇上懒得管你,但我就不信,皇上那里骂你会少。”

    母子两个都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齐妃放低声音:“你看看几个阿哥都是什么下场?太宗是八阿哥,可那时他也不是最受宠的,但你给我说说,排行靠前的和有宠的现在如何?他们的后人如何?”

    这个话题一说起来,就刺的人连后脖颈子都冒冷汗。

    齐妃道:“我原本生了你们兄弟两个,只活了你一个。只会盼着你好,不会拖你的后腿,有些事不能深思,不能多想。可咱们自己要心里明白,你如今外头的人都喊你三千岁,我听到就心肝颤。”

    “额娘……”三阿哥单膝跪地,握住齐妃的一只手。

    齐妃已经年近四十,她是跟皇上一起长起来的,平时容光照人时看着还不显年纪,现在一伤心起来,老态尽显。

    她拉着三阿哥的手,轻声道:“我的阿泰,额娘就愿你像泰山一样巍峨高壮,不愿你去当那出头的鸟。”

    齐妃的长子是过了周岁没的,第二年她生了三阿哥,生了这个孩子后,皇上一开始并不敢给他取名,当时宫里的孩子死的太多了。齐妃悄悄给他起了个汉语的小名,意思是山,希望这孩子能像一座山一样强壮长寿。

    三阿哥小时候没去阿哥所前,齐妃常在夜里坐在床边拉着他的小手,轻声喊他的小名。有次三阿哥没睡着听见了,就问额娘那个名字是什么意思,齐妃抱着他说:“额娘想把你喊住,省得你跑远了,不要额娘了。”

    打那以后,齐妃再也没生过孩子,亲手把三阿哥养的像他的小名一样又高又壮。

    三阿哥把额头放在齐妃的膝上,眼眶微潮喃喃喊了声额娘,然后站起来一抹眼,笑道:“额娘放心,你的阿泰没那傻。”

    他低下头想了想,道:“座位的事儿子去盯着,这事也不必过其他人的手,只管找内务府就行了。”

    齐妃交待他:“你跟四阿哥,就这么吵吵闹闹的挺好,既不用太好,也不能太糟,外头多少人盯着呢。”

    “我心里有数。”三阿哥把垂到胸前的辫子拿起甩到后面掖在腰带上,“儿子回去了,额娘晚上早些睡,别捡什么佛米,跪的腿都坏了。”

    齐妃笑道:“额娘听阿泰的,去吧。”

    除了齐妃的长春宫,薛昭的承乾宫里倒是喜气洋洋。皇上让人传话说一会儿过来,薛昭就赶紧把六阿哥给哄走。六阿哥不肯,抓着她的袍子边赖在脚踏上,非要磨的额娘给他弄一副新的弓箭。

    “不行,”薛昭凤眼一斜,看着自己的护甲道:“你那副还是皇上去年刚赏给你的。”

    “儿子力气变大了。”六阿哥想要副牛角的,“我能拉一石了。”

    “吹牛。”薛昭一点磕绊没打地直接道,她看了眼旁边的青橘,青橘给她比了个手势,时间快到了,她也不再跟六阿哥缠,直接把他拉起来往乳母怀里一扔,“赶紧的,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

    六阿哥气哼哼地推开乳母,一溜烟的跑出去了,奶娘、嬷嬷和宫女太监都连忙追上去。

    屋里,薛昭松了口气,道:“这小东西,可磨死我了。”

    一旁青橘送上一碗茶,笑道: “娘娘嘴上骂的凶,心里别提多疼六阿哥呢。”

    薛昭这才笑道:“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疼他疼谁?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又瞧上了牛角制的弓,我记得皇上那里好像有几副。”

    青橘道: “娘娘缓着些,总要瞧着皇上心情好了再提。”

    薛昭招人把妆匣拿来,立起妆镜看了看脂粉有没有掉,对着镜子笑得甜蜜:“皇上今天心情就不错。”

    永寿宫里,九阿哥正围在熹贵妃的膝边,说:“前两天三哥过来时拿了一把牛角的弓,我就见六哥的眼神不对,一直对着那弓瞧个不停。”

    熹贵妃揽着他:“你也想要?”

    九阿哥连忙说:”儿臣不想要。”

    熹贵妃拍拍他,说:“什么弓都是一样的用,射出来的箭也一样杀敌。三阿哥是六阿哥是六阿哥,你不要跟旁人攀比。瞧瞧你四哥,你见过他什么时候找额娘要东西了?”

    九阿哥不忿道:“他都那么大了……”话没说完,看到额娘不赞同的眼神就闭上嘴。

    熹贵妃给他整整衣领子,拍拍肩道:“行了,回阿哥所去吧,记得回去要练字,别跟你六哥学。他的字皇上说过多少回了都不见好,你想跟他一样?”

    九阿哥站着让德妃理衣裳,插嘴道:“六哥那是想让皇阿玛多掂记他呗,跟谁看不出来似的,回头我也……”话又被熹贵妃的眼神逼回去了。

    等他走后,熹贵妃跟身边的槿汐说:“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槿汐道:“阿哥还小呢,大了就好了。”

    熹贵妃没吭声,良久,悠悠叹了口气。语气干涩道: “皇上说要办家宴,年家说要把家里的孩子都带来,钮钴禄家不知道有没有人来,刚才听人说皇上去承乾宫了,想来薛家也能有一两个位子。"

    十月十三颁金节。皇上在保和殿设宴,从三阿哥到九阿哥都在座,宗亲里敦亲王打头,坐的离皇上最近,果亲王随后。三阿哥在替宗亲们把盏,他们敬过一轮到,余下的几位较大的阿哥也分别上前敬酒。

    五阿哥算是比较尴尬的,在座的居然没有他母家的亲戚,耿家是包衣,没有拿得出手的人,大概皇上也忘到脑后了。

    后宫没有设宴,毕竟大灾才刚刚过去,朝廷还是要简朴度日的。只是在几位妃子的宫中摆了小宴。永寿宫里,薛昭正陪着熹贵妃,下首坐着四福晋。

    熹贵妃脸上笑意盈盈,却并不热情,话也不多。四福晋这个当小辈的也不好太张扬,薛昭除了祝酒时说了两句凑趣的话,剩下时间就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挟面前的一盘子银杏吃。

    从早上十点吃到下午四点,用了一次膳两次点心,熹贵妃看看外面的天色,说: “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

    这话一落,二人就站起来告辞。

    熹贵妃道:“让你们在这里陪我,实在是为难你们了。”客气话说完,一旁的宫女捧出两个托盘,“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你们还年轻,平时也不必太亏了自己。”

    薛昭客气了两句就退下了,四福晋却要留下等四阿哥,熹贵妃指着托盘里的东西说:“这是太后赏的藏茶,你们年轻人大概不喜欢,不过我倒喜欢这个味,喝起来不像别的茶那么寡淡。”

    福晋就说:“儿臣也喜欢这个,上回额娘赏的都快喝完了呢。”

    熹贵妃笑道:“你喜欢就好。”

    闲话两句后,两人竟无话可说了,熹贵妃一脸困乏,靠在迎枕上微微闭目养神。福晋悄悄走到她身边,给她捏起了肩,熹贵妃妃一怔,想起来又觉得不好,只好忍着让她捏,估着捏了有一刻了就坐起身,道:“辛苦你了,好孩子,快过来坐下,我看弘历一会儿就该到了。”

    六点时,前面的宴会终于结束了,皇上喊四阿哥去送镇国公年家的人,三阿哥送的是果亲王,敦亲王由皇上亲自挽着手送到门口。

    等客人都走了,皇上喊几个建了府的阿哥都赶快回家,然后叫上六和九两个小阿哥一起回后宫。

    七和八阿哥走的时候,踢踢踏踏,对着六、九两人的背影不忿的暗骂:“马屁精。”

    四阿哥去永寿宫接福晋,他还没到,席上的事就传回了后宫。出宫的路上,福晋坐在车里,四阿哥骑马在旁边跟着,她掀开车窗的帘子,看他的神色挺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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