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管廷筝也到了二楼房间,直接推门而入,多年的从军生涯让他立马察觉到自己的房间进了别人,屋子内也有着陌生的气味,职业习惯让他本能升起了警惕。

    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屋内,发现被子被人动过,窗帘拉开的间距也变了,心中有了底,才挪动脚往里走。

    人不在屋内。

    管廷筝慢悠悠的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写字台前,看见他先前合上的笔记本正大开着,上面写着几行字,字迹娟秀工整。

    管廷筝右手大拇指擦过阮娇娇署名的地方,轻笑一声。

    他想到的是刚刚擦肩而过的那个小姑娘,看来是她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她,第一次见面是在昨天的火车上,她那个时候被一个列车员扶着,一副很虚弱的样子。

    只是,为什么又来了派出所呢?还住在了这里?

    管廷筝啧了一声。

    视线又扫向被子,果真如她所写的那般,叠的很是差强人意,但是也能看出努力的痕迹。

    技术不够,但是态度是有的。

    一个女孩子,住了就住了吧,他也不好追究。

    只不过,这笔帐还是要算的。

    管廷筝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时候还在楼下补觉的小王公安,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得瑟,感觉冷飕飕的。

    这一下倒是没醒,只是用双臂将自己抱的更紧,上半身几乎团成一团。

    管廷筝把笔记本放回桌上,起身走到床边动手去拆被子了,抖开后,他重新整理好。

    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动作稍显迟疑,刚才离远了不觉得,这会儿站在床边便能闻到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香气,是那个姑娘留下的。

    管廷筝捏了捏眉心,有些发愁,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起身去衣柜里拿出了新的床单换上。

    看床铺被整理的一如往昔,管廷筝这才走去衣柜旁,换上了制服。

    藏蓝色的一身,长身玉立,他站在等身镜前正了正衣冠,抬步往外走去。

    路过写字台时,眼尾又扫到笔记本上的字,停住后,上手打算撕掉后扔进垃圾桶时,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小姑娘瓷白如玉的一张小脸,还有她细长的颈,乌黑的发。

    管廷筝手上的动作顿住,随后修长的手指捏着纸摩挲了一下,没再继续,只随手合上了笔记本,再次往门外走去。

    下楼后左拐,径直走向值班室。

    他是要去找可以算账的人。

    到了门前,管廷筝推开门,没急着进去,上半身斜倚在门上,姿态慵懒,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王有仁。”

    很快窗台边书桌上,被案卷埋起来的小青年,猛地抬起脑袋,随后顶着一头鸡窝,左右环顾,“一定是做梦,听见老大的声音了,还喊我大名,老大只有要练我的时候才喊大名,我又没做错事,所以这是幻听,做梦,做梦,是做梦……”说罢,自我催眠般,想要趴下继续睡。

    但显然倚在门上的男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他低着头,摊开双手,上下翻转,细细打量后,轻启薄唇再次开口一字一顿道:“王——有——仁。”

    男人说的很随意,但这三个字落在窗边小青年耳中,却如同噩梦降临,惊得他瞬间站立,瞌睡全无,快速回身后站的十分板正,双手紧贴裤线,十分恭敬的说:“老大有何吩咐。”说完后脑袋转速飞快,思索最近办了什么错事,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但是当下还是先认错为好,态度对了,一切都好说。

    “老大,错了。”小青年诚惶诚恐道。

    “错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错了,还是说你明知办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儿?”管廷筝道。

    “老大,要不你还是叫我大壮吧!你这样怪可怕的。”王大壮两只手挠着头,头发更乱了,再配上脸部表情,有些滑稽。

    管廷筝不说话。

    王大壮趁机打量了一下自家老大神色,犹犹豫豫开口道,“要不您提个醒儿。”

    “也不是不可以。”管廷筝站直后,往里走,给了他个台阶下。

    “谢老大宽容。”王大壮狗腿的倒了一杯水递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昨天晚上,你放进二楼一个小姑娘?”管廷筝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说。

    “对啊,是张大爷来说的,小姑娘来找亲人的,丢了行李,没办法,只能咱们这儿暂住一晚,我看天色晚了,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就同意了。”王大壮回道。

    “有啥问题吗?老大。”王大壮仔细盯着自家老大的神色,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你带她去的?”管廷筝手指摩挲着杯壁。

    “不是啊,我昨天整理案卷累的要死,就让张大爷带她去的,我也忘了说让她住那间来着了,就说开着门的那个……”王大壮越说越不对劲,愈发心虚,眼睛悄摸儿看向男人,不出意外捕捉到一抹危险的余光,瞬间证实自己的猜想。

    小姑娘走错房间了,他好像也忘记开那间门了。

    王大壮眼睛嘀哩咕噜的转着,二楼只有老大房间不锁门,原因也很简单,没人敢进。自己昨晚忙的焦头烂额,也没说是东边还是西边的房间,张大爷也很少去二楼,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忙着,估计二人也不想再打扰,一人一边的找,张大爷年纪大了,自然比小姑娘走的慢,小姑娘看到房门没锁,自然会喊张大爷过来,于是乎就……

    走错了!还是走到老大房间了!晴天霹雳!

    王大壮赶紧抬眼看向男人,被看向的人脸色倒是没有变化,但在跟了男人好几年的王大壮眼中,这样就属于心情中不溜儿,也就是中间值状态,那就是还有的救。

    “老大,要不我就院子里跑十圈?”王大壮斟酌着问道。

    男人没动也不说话。

    “要不二十圈?”王大壮捂着胸口,神色凄苦,大有慷慨就义的架势。

    男人还是没有说话,水杯放下,只是侧过了身子,默默给他留出了过去的空间。

    。

    这是同意了,王大壮心想。

    门卫房里,阮娇娇正喝着张大爷买的豆腐脑,无聊的看着从小楼内跑出来的小青年在院内跑步,一圈一圈又一圈,后来看他的神态都要累成狗了,才停下来双手拄着大腿,张嘴大口大口呼吸,她以为要停了,但是眼看着小青年才歇了一会儿功夫,就又开始跑了。

    “这是脑子不好使?”阮娇娇满眼不理解。

    张大爷看小姑娘一直盯着外面,也往外看了一眼,瞅了没几眼,就摇了摇头说;“哦,是大壮,就是昨天晚上见到的小王公安。不过也别惊奇,这院子里的小伙子们,时不时就出来跑步,也不分时候段,没啥规律,每次都跑到爬不起来,叫人抬进去,也不知道图个啥。”

    阮娇娇心想,“大壮,这个名字憨憨的,倒也挺适合他的。”喝了几口豆腐脑,然后又抬眼看去,就见他还在跑着,哼哧哼哧的,还挺带劲。

    阮娇娇眯着眼睛把视线放远,模模糊糊看到小楼一楼窗边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制服,离得远也看得出挺拔的身躯,是管廷筝。

    她眼珠一转,那小王公安为什么一大清早的跑步就有了解释了,看来是被发现了,他不能罚她,就只能罚下属了。

    阮娇娇撇了撇嘴,转过头,专心吃饭,心里想的是:“这人可真小气!”

    管廷筝这边看着对面的小姑娘收回视线,低下头摩挲了几下手指。

    他早就看见她了,从她视线移到他身上开始。

    管廷筝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随后打开窗户,冲外面跑步的小青年喊道:“行了,别跑了,回屋收拾一下案卷,送到档案室去。”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

    王大壮跑的正嗨,听到自家老大发话,紧急刹车,猛地一下泄力,导致他后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强撑着摆手道:“谢老大,我——休整一下马上去。”

    王大壮蹲在原地感慨,谢天谢地,这劫终于过去了。

    阮娇娇这头儿也吃饱了,她主动收拾了碗筷。

    张大爷看着阮娇娇收拾碗筷利索的动作,心想小姑娘虽说看着娇滴滴的,但是做事利落,一点也不娇气,是个很好的孩子。要是再小一点儿,都能当自己的孙女了。

    想罢看向阮娇娇的神色多了些慈爱。

    “娇娇丫头啊,一会儿,咱们就去找小管,到时候你把情况说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家人。”张大爷说。

    “嗯嗯,知道了,这就洗好了。”阮娇娇回道。

    阮娇娇心想,这是要上战场了,到时候见招拆招。

    不过脸还没洗呢!总不好这样见人。

    “张大爷,我先洗把脸吧,要不然我这样也不好见公安同志。”阮娇娇把洗好的碗筷放在一旁,对张大爷说。

    “行,院子里就有水,你等着,我去给你去找个毛巾。”说罢,转身就从柜子里翻找,不一会儿拿出了一块白色的崭新毛巾,一边递给她一边说“你们小姑娘爱干净,这是新的,拿去用。”

    阮娇娇连忙伸手接过,展开后才发现毛巾上面带着一个鲜红色的“奖”字,猜测这肯定是张大爷那个英雄儿子以前发的奖品来着,推脱着不肯要。

    “张大爷,这我不能用,您赶紧拿回去。”

    “这有啥,发了不就是用的。”张大爷强硬地塞到阮娇娇手上。

    推脱不过,阮娇娇只好拿着毛巾走向院子里的水管,拧开,水不是很凉。

    阮娇娇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开始洗脸。

    洗好后,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

    此时的阮娇娇,眉毛和鬓角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上也还氤氲着水汽,杏眼桃腮,肤白胜雪,整个脸蛋好看的过分。

    阮娇娇盯着这样一张脸慢慢走向门卫房。

    张大爷看得皱起了眉头,毫不夸张,这娇娇丫头是他活了这六十多年以来见过长的最俊的姑娘,但是在这个年代长的好看可不都是好事,也很有可能会带来麻烦的。

    张大爷想着往前迎了两步,招呼阮娇娇快点进屋。

    “丫头,你的模样在这个年代可不算是什么好事儿,出了派出所的大门,你还是小心着点,保护好自己。”张大爷看着阮娇娇带着忧愁的语气道。

    阮娇娇一愣,这是她接触到为数不多的善意之一。

    以前她凭着这张脸得到很多好处,顺带着也有很多恶意,这些人不是排挤就是想利用她的模样得到什么。

    有的是人在背后造谣她,恨不得她一直不好,这样才能压她一头,然后找机会再狠狠踩她一脚,看她跌落泥潭,一辈子爬不出来才好。

    这样的事情太多,她早就习惯了。

    但好心的提醒她却没遇到过几次。

    这个已经踏入古稀之年的大爷不仅给刚刚认识不久的她找地方住,还给她买早饭,递给她自己都舍不得用的毛巾,甚至还会提醒她如何保护自己。她不知道别人会如何对待这份善意,但之于她,正是因为少之又少,才弥足珍贵。

    阮娇娇盯着张大爷笑了,是那种发自身心的愉悦,眉目舒展,嘴角漾起美好弧度,像极了一朵花的盛开,让人看了也会忍不住跟着她笑出来。

    “谢谢您,我会记好的。”阮娇娇郑重回答。

    “那就好,牢牢记住啊!”张大爷说罢,又端详了几下阮娇娇,随后又叹了几口气,一副颇为忧愁的样子。只见他嘴巴张开又合上,如此反复好几次,最后还是说了,“娇娇丫头,要不大爷给你个口罩遮一下。”

    阮娇娇抬眼看着张大爷忍俊不禁。

    “您看,这不是派出所吗?很安全的,张大爷。”阮娇娇忍不住提醒道。

    张大爷听了倒没有反驳,不过出门前还是把一个新的纱布口罩强硬的塞进阮娇娇的上衣口袋兜里。

    塞完后,他轻抬着下巴,背着手走向小楼,用眼神示意阮娇娇跟上。

    阮娇娇苦笑不得的快步跟上。

    张大爷带着她进入小楼,又走到拐角第一间办公室门外,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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