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廷筝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转去楼道口点了根烟,静静地抽完。

    随后看了一眼手表,才往病房方向走去。

    管廷筝快走到病房门口时,便看见张叔、陈婶站在门口,手里都提了东西,王大壮则扒着窗户往里瞧着。

    王大壮的母亲陈丽萍看见管廷筝后眼睛一亮,随即上前使劲拍了几下王大壮的背让他下来,王大壮扭了几下身子,把自家娘亲的手抖了下去,头也没回说:“娘,别动我,我看看小姑娘情况怎么样了。”

    陈丽萍没放弃,又拍了他几下,手又被抖了下去。

    她心下无奈,索性退到一旁,不管了。

    陈丽萍最后又瞥了一眼王大壮心想:“傻儿子,一会儿可别怪做娘的没提醒你!”

    王大壮往里瞅的正带劲,就听见陈丽萍喊了一句:“管队,您过来了。”

    王大壮不信,以为陈丽萍唬他,还不下来。

    管廷筝这时咳了一声,王大壮猛地一怔,啪的一声掉下来,随后捂着屁股一脸狰狞地往后看去,看见自家老大的时候又换成了一副惊吓的模样,眼睛也是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人。

    管廷筝没搭理他,对陈丽萍说道:“陈婶,还要麻烦您过来,实在是我们都是男同志,不好照顾一个小姑娘。”

    陈丽萍听完斜了一眼自己的好大儿,对管廷筝寒暄道:“没事儿,我自己儿子把人家姑娘给撞了,做娘的自然得替他擦屁股。”说罢,伸出胳膊就要向王大壮的脑袋呼去,王大壮抱头闭眼,准备迎接这一击。

    陈丽萍的巴掌还没打到,就被管廷筝拉住了,“陈婶,医院里禁止打闹,在外面先饶了他,回家再打。”

    陈丽萍听罢,心虚地捂嘴,眼睛往左右瞅了瞅,见没有打扰到别人,这才放下心来。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管廷筝趁机说了阮娇娇现在的情况,说完后,抬眼看向众人的反应。

    王大壮从地上一跃而起,神情愧疚不已。

    陈丽萍和一直未作声的张大爷皆是沉默,眸中却难言震惊神色,他们大半辈子都在为儿女操劳,也不懂什么医学疾病,只知道一个好生生的姑娘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后能不能想起也得看命,不禁有些唏嘘。

    张大爷苦着一张脸,心里头也在埋怨自己,没有看好小姑娘。

    王大壮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整个人被愧疚不安填满,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下一步要干什么。

    管廷筝看了一眼王大壮,并没有作声,事情因他而起,从昨天到现在,他为王大壮做的事情已然足够,剩下的需要他自己承担了,况且他也该成长起来了。

    好在王大壮没有让他失望,只见他抹了一把脸后,挺直了腰板,正色道:“这都是我造成的,我会承担。”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陈丽萍,神色愧疚地说道:“娘,我照顾不方便,往后就要多麻烦您了。”

    陈丽萍看着一瞬间成长许多的儿子,又欣慰又心疼,“傻孩子,还跟娘客气!”

    她这会儿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底酸酸麻麻的。

    从前的时候总盼着他长大,如今经这一事儿猛然成长,倒又怀念起以往为儿子操心的日子了。

    但眼下都不是想这些的好时机,自家儿子撞的小姑娘现在还在病床上伤痕累累地躺着,还失去了记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

    想到这里,陈丽萍的眼里也染上了愁绪。

    因为这些本不该由小姑娘受着,所以陈丽萍暗暗下定决心,既然一切因自己儿子而起,那么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小姑娘的。

    这时陈丽萍突然又想到小姑娘的家人还没找到,其实她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也听王大壮说了一些,所以对现在的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于是带着疑惑抬眸,向管廷筝站的方向看去,见他脸色平静,索性就直接问了:“管队,这小姑娘的家人好找吗?”

    管廷筝摇头,如今只得盼望张叔那里能知道一些了。

    “张叔,小姑娘和您说过家住在哪儿,要来寻什么人吗?”他抬眸询问。

    “小姑娘就说她叫阮娇娇,应该是刚成年,然后就说来找家人,结果行李丢了,再就是拉了一些家常,别的也就没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就和小姑娘聊了一会儿,看天晚了,就送她去休息了,要是早知道,当时就多问她一些了!”张大爷眉头紧锁,随后用力拍了拍大腿。

    陈婶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对视,都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又能想到呢!

    管廷筝听了,心中下了结论:现在只知道了她的姓名和大概年龄,其余也没什么能用得上的线索。

    不过他转念一想,小姑娘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家中娇养的小姑娘独自一人来京市找家人,如果一直未有音讯,肯定会再次联系,到时候联系不上,又找不到人,十有八九会来派出所求助。这样平日里他们再多注意一些有无失踪人口的情况,顺带着还可以在邻近省份调查户籍信息,顺着这些路子找下去,应该可以找到小姑娘的家人。

    管廷筝随后向三人说了自己的打算,三人皆是赞同,现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那咱们现在进去看看娇娇这丫头?”张大爷道。

    “嗯,动作放轻一点,她刚睡着一会儿。”管廷筝说。

    管廷筝心想总不能大家一直在门外站着。

    说罢,他自己便小心地推门进去,身后三人放轻脚步慢慢跟在后面,生怕打扰到阮娇娇休息。

    不成想,倒是事与愿违,他们一伙人进去后便看到他们不想吵醒的人躺在病床上,一双杏眸正瞪得大大的看着他们。

    管廷筝盯着阮娇娇明显还透着怯意的眸子不说话。

    王大壮则主动上前一步,打破安静,随后身子向下弯曲,上身和双腿作出直角形状,双手放置于腹前,是鞠躬的姿势。

    他是在表达歉意。

    王大壮做完这些,才直起身看着阮娇娇的眼睛,郑重道歉,“对不起,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

    陈丽萍看到儿子这样,扭过头偷偷擦拭眼泪。

    阮娇娇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青年,心道原来他就是罪魁祸首,随后又在脑子里把他痛扁了八百回合。

    面上却作出一副惶恐不安,不知道做何反应才好的表情。

    紧接着她又扫视了一圈屋里,因为看到的都是不熟悉的面庞,所以求助的目光不知道落在谁身上。

    眼睛反复在屋子里人身上转了好几圈后,发现没办法才磕磕巴巴地从嘴里挤出话来,“我都不记得了,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你。”

    这句话说的很有艺术。

    管廷筝听的挑眉。

    王大壮则僵着身子不动,愧疚感加倍,因为这都是他造成的。

    陈丽萍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色,尽管心疼也自己的儿子,此时也说不出劝慰的话来。

    张大爷踌躇了半天,也没开口。

    阮娇娇这才又说:“虽然你撞了我,但是看在你对我的态度是诚恳的,所以我愿意原谅你。”

    王大壮的眼睛被瞬间点亮,随后又用郑重的语气说道:“谢谢你愿意原谅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啊!”阮娇娇灿然一笑,就像把一抹春光带进了病房。

    窗外的杏花开的正好,但和她一比,还是毫无胜算。

    王大壮又一次看呆了。

    陈丽萍也觉得这小姑娘好看的紧,可是现下哪是看这个的时候!

    她皱眉上前一巴掌拍醒自家没出息的儿子,又走到病床边,小心的拉着阮娇娇的手开口道:“小姑娘,刚才那个憨子,是我儿子,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你,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你就跟我说。”

    “看看你,怎么这么瘦!”说罢,她心疼的捏了捏阮娇娇的小手。

    “不过你放心,大姨肯定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陈丽萍又是爽朗一笑。

    她一向是这种性格,喜欢直来直去的。

    阮娇娇则是怔住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么直白的善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身体的应激反应却是让她迅速抽出了陈丽萍握在手中的手。

    身体一疼。

    她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怯生生的朝陈丽萍望去,慌忙道歉:“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阮娇娇眼中带泪,还差一点就要落下来。

    陈丽萍手里突然一空,也是一愣,但转念又想到小姑娘的病,再看着那双让人怜爱的眼睛,一句责备的话都不忍心说出口,随即一笑说道:“没事儿,这有什么!饿了吗?”

    陈丽萍注视着阮娇娇的眼睛里,满是关怀。

    阮娇娇只对视了一眼,便惊慌失措的移开,这一次她是真的招架不住。

    上一次有人这样握着她的手,嘴里说着温暖的话的人是谁,她都忘了。

    因为她以前很少遇到,所以这些对于她来说还是陌生的。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才会躲开。

    但这已经是她来到这里,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遇到的第二个对她怀有善意的人,第一个是张大爷。

    阮娇娇稳了稳心神,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手臂,轻轻地又把小手放回陈丽萍的手心里,然后幅度很小地握了握。

    陈丽萍察觉到手心一暖,抬眸就看见小姑娘对着她近乎于讨好地笑着,直把她看的心里边发酸,眼眶也有些疼了,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小姑娘见状像是被惊到了,慌忙别开了头,生硬的动作在陈丽萍看来甚至有些狼狈。

    陈丽萍按了按鼻根处两侧的眼角后,把另一只手也附在了手心的手上,又用两只手慢慢合拢直到把小姑娘柔软白皙的小手整个包裹住。

    阮娇娇感受到了温暖,转过头来,视线钉在被包裹的手上,心里好似也进了一丝暖意。

    虽然她承认自己刚刚是有做戏的成分在,但是这一丝暖意也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的。

    “我们慢慢来,好吗?”陈丽萍心疼地说。

    陈丽萍在心里猜测小姑娘八成是醒来后,发现自己把什么都忘了,心生了抵触的情绪,才会这样的。

    “好。”阮娇娇乖乖巧巧的回答。

    张大爷看着心里也不得劲儿,心想昨天看着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今天却弄得满身都是伤痕。

    管廷筝站在一旁若有所思,他倒是很少遇到这般棘手的事情,这小姑娘能算一个。

    不过,这小姑娘看着娇里娇气,柔弱无害的,倒是很能收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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