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喝酒的缘故,姜苏直接喊了代驾。她出发前给苏舟发了信息,所以到小区外时苏舟已经在路边等着。

    这里是别墅区,人口密度不大,加上已经临近十点,路上的车辆行人都很少,姜苏的车一转进来他就认了出来,远远地朝着这边挥手。

    “师傅,前面靠边停就行。”

    “好的。”代驾师傅平稳地将车停在路边,从后备箱拿出小电瓶车,跟姜苏简单交谈了两句后骑车离去。

    苏舟望着代驾师傅离开的方向内疚地说道:“喝酒了?该给我说声我来接你的。”

    “没关系,喊个代驾的事。”姜苏将后排的电脑和包放进后备箱,锁好车才走到苏舟跟前含笑说道:“有听话好好休息吗?”

    有时候苏舟觉得姜苏有种神奇的魔力,光是见到她听她说说话,烦闷的心情就好了大半,于是乖乖配合道:“当然,洗了头洗了澡,还吃了饭,请领导检阅。”

    姜苏上下打量了一眼,苏舟一身休闲运动服露出手臂紧实的线条,平时一贯利索的油头这会格外清爽,她望着他满意地点头:“嗯,不错不错,给你发朵小红花。”

    “小红花就给你省了,陪我走会吧,好吗?”

    “也成,按小时计费。”

    这边没什么商业,但环境是真不错,小区对面就是易园和蜀园,这个点散步的人不多,整个公园在夜幕的笼罩下静谧又迷人,姜苏和苏舟并排着走过一盏盏街灯。

    “抽烟了?”

    “嗯,抽了点。”

    岂止是抽了点,这会苏舟身上的烟草味,浓到香水都压不住。

    “有心事?”姜苏问。

    “也不算。”苏舟答。

    “不算?那还是有点喽?”

    苏舟没接话,配合着姜苏的步调慢慢往前走,“今晚你朋友求婚成功了吗?”

    “那指定得成功啊,他俩这么多年的感情,也就是差道手续的事了。”

    “那挺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说着苏舟停下脚步面向姜苏,诚恳地说道:“姜苏,对不起,我今晚失约了。”

    姜苏看他一脸严肃,认真地像个等着被处罚的小学生,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手术嘛,可以理解,苏医生别在意。”

    苏舟似乎还想说什么,姜苏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结,伸手拍了拍他胳膊,继续往前走。

    两人继续并肩拍着往前走,走出好一段后苏舟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看待医生这个职业的?”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但姜苏还是直率地回道:“职业高尚、救死扶伤。”

    顿了顿,继续补充说道: “不过必须得承认医生不是神,不能掌控人的生死,也无法准确预知未来,只是用有限的能力做有限的事。”

    前半句是常识,后半句是在无数个死生契阔、天人永分的日夜里,姜苏慢慢接受的。

    闻言苏舟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她,两人目光交汇时有情绪在发酵。

    “姜苏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立志要成为一名医生。在我们医学界有一个不成文的准则:博学而后成医,厚德而后为医,谨慎而后行医;从我决定成为一名医生开始,我就一直遵循这个准则,我真的很想救我的每一个病人。”说着苏舟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姜苏身上:“对不起,今晚是我约你吃饭的,我却失约了。”

    苏医生这一夜情绪低沉,看来失约这件事有必要再认真回应一下。姜苏看着他的眼睛回道:“但是你守住了和病人、和病人家属的承诺。”

    苏舟明显眼眸一亮,追问道:“你真不生我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姜苏也顺口反问道。

    不生气,只有两个解释,要么对失约原因充分理解、要么对相约本身毫不在意。姜苏是出于哪个原因,苏舟一时拿不准,只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姜苏看出了他眸底的疑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正是有你们这份坚持和悲悯,才让这人间多了一丝清和柔软。相比这些,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听完她的解释,苏舟一扫之前的失落,氛围明显变得轻快起来,两人继续往前面公园走去。

    “你相信爱情吗?”

    苏医生这话题有点跳跃,好在姜苏处变不惊,回道:“我记得上次回答过。”

    苏舟想了想,上次在台球室,她确实说过相信爱是人类最珍贵的品质。

    “其实今天早上我也刚好见证了一场求婚。”

    “朋友吗?”

    “不是,是我的病人。”

    今天早上苏舟到医院查房时,正好赶上他手上一个女病人的男朋友向她求婚。

    男孩捧着鲜花,鲜艳的玫瑰把偪仄的病房点亮,浪漫的音乐通过有些沙哑的手机徐徐播放,甚至连隔壁房间的病友都被吸引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男孩紧紧握着女孩的手,将鲜花塞进她怀里,单膝下跪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枚很素的银戒指,几十块钱,却比钻石更珍贵。

    男生还没开口说誓言,两人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虽然嘴角带着笑,但眼泪就像决堤似的止都止不住。病房里一个同期比较久的阿姨更是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好孩子咱们不哭,你们都是好样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看着他们相拥而泣的身影,苏舟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一种悲痛与温柔交错的酸楚。作为医院工作者,每天都在见证各种生离死别,人性面前有人薄情寡义,也有人情深义重,而这个小伙子的真情无疑是珍贵的。

    “他们一定很相爱吧。”姜苏虽然不了解情况,但她知道苏舟是肿瘤科的医生,既然是他的病人那意味着跟重病挂钩,如此情况下还能求婚,一定是深爱着对方的,怪不得刚才苏舟会问她相信爱情吗。

    “嗯,大抵是很深爱吧。”苏舟边走边说;“那个女孩还很年轻,刚大学毕业工作不到一年,突然查出恶性肿瘤,更不幸的是女孩家里人似乎选择了放弃,除了刚入院那会,最近一个月都是女孩的男朋友陪着她。”

    “家里选择放弃?”姜苏蹙眉问道。

    “她的情况很不好,治愈的概率......”剩下的话苏舟没说完,但不言而喻。这段时间他反复查看女孩的病情,去大型文献库寻找类似的病例,跟科室主任请教讨论,甚至问了美国留学那边的老教授,可惜今天术后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即便如此,也没有放弃这一说啊。”从小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姜苏难以想象那个姑娘被家人放弃的悲痛,但真实的世界就是这样,面对死亡,有人愿意倾其所有放手一搏,自然就有人权衡利弊取舍放弃。

    两人沉默着,为姑娘坎坷的命运,也为人性的卑劣。

    良久的寂静后,姜苏开口道:“她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

    “嗯,小伙子不分昼夜地照顾她,还要四处筹钱,很不容易。”为此他们科室私下还自发组织过爱心捐款。

    “都不容易。”说着姜苏摸出手机,给苏舟微信里转了三万现金:“苏医生,帮个忙好不好,帮我转给她。”

    苏舟也掏出手机,看着聊天界面的转账记录当即拒绝:“这怎么可以,你要是想帮她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姜苏摆手:“我不习惯那种场合,就劳烦你帮我以陌生人的名义给她吧,别说是我啊。”

    见苏舟还是不愿意,转而语气轻松地调侃道:“怎么,苏医生觉得像我这种利己的资本主义不会帮助别人?”

    闻言苏舟急忙反驳道:“怎么会,我就是觉得今晚给你说这些,现在我一转交这钱,总有种道德绑架你的感觉。”

    “不会,完全没有的事。”姜苏深呼一口气,拍了拍路边的木制栅栏感叹道:“他们的爱情很动人,我反而是被治愈的那个。”

    这话不假,姜苏确实是被治愈的那个。

    当年雾桐走得突然,她连想做什么都来不及,就在这人世间与最爱的人告了永别。如今听闻身边有另一对爱人徘徊在生死边,有人还在拼命做自己想做却没有机会做的事,姜苏仿佛看见同路人一样,原来这世上,痴情的傻子不止她一个。在这个爱情速配的世界里,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慰藉。

    “有烟吗?”她问道。

    苏舟从包里摸出烟盒和火机,姜苏接过,两人靠在旁边的栅栏上,望着前方的湖面。

    姜苏纤细的手指夹着烟,也没抽就那样安静地夹着,只是偶尔抖落燃尽的烟灰。她其实不抽烟的,但以前雾桐抽,以至于后来她想她时就习惯点一支烟,一边看忽明忽暗的火星一边发呆。

    许久,姜苏侧头问苏舟:“苏医生,你有失去过重要的人吗?”

    苏舟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他思忖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事实确实如此,他父母健在,兄弟和睦,身边朋友偶尔小聚但都健康喜乐;但也是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姜苏身上的破碎感从何而来。

    “是吗,真好。”姜苏挤出个微笑回应他,然后低头看回身前的湖面,“我有失去过很重要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我所有的资产,换她在这世上多活一天。”

    她的声音不大,像不经意的自呓,又像坚定的誓言。

    苏舟转身看着她,姜苏还是像刚才那样低垂着目光,至少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一阵风从湖面吹来,撩起姜苏耳旁的碎发,苏舟刚想抬手帮她整理时一道亮光闪现,随后惊雷炸响,苏舟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将姜苏上半身护在怀里,用手帮她捂住耳朵。

    姜苏有一瞬间的慌神,随即反应过来,这声惊雷可真赶巧,她整理了下裙摆笑道:“苏医生你看,果然情人节乱发誓容易招雷劈。”

    苏舟看着她的眼睛,帮她将额前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温柔地说道:“也许,这是他在热烈地回应你。”

    热烈地回应你。

    简单几个字,带给姜苏的冲击甚至比雷声更甚。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想象着雾桐隔着时空与她互动,那一瞬间,仿佛天地豁然开朗。

    直到豆大的雨滴掉下来,掀起一阵混着夏日泥土味的热浪,姜苏才从这种神奇的顿悟中反应过来。

    她用手摸了下掉在头上的雨滴,随即弯起漂亮的嘴角,她将手指间的香烟掐灭,往旁边轻轻一弹,随着一个漂亮的弧线烟头稳稳落入垃圾桶,她转身拉起苏舟的手喊道:“苏医生,跑吧!”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跑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的苏舟被她拉着一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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