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过生日,钟女士总要给她熬一碗红豆沙,她不常下厨,但却执着于这碗红豆沙。有时候不注意火候,她不光能吃到红豆还能吃到锅巴,有甜有苦,她还非说人生百味,一点儿苦算得了什么?

    时间还早,她记得在这附近的巷子里有家糖水做得很好喝。话说得很满,但她真做不了出格的事情,让他陪着喝一碗糖水,也算没有白费容卓的一番心思。

    印象中那条巷子离得不远,临江路上不好停车,打车反而不方便。

    她就挽着檀舟安静地走,没太留意路面上那颗闪着银光的硬糖。真皮鞋底薄,右前掌踩上去猛地滑了一下,痛感传来的时候她才庆幸自己提前挽住了他。

    身旁人反应迅速,纤腰被托着,她依着檀舟才稳稳站好。

    “没事吧?疼吗?”

    本来想倔强说不疼,但他的关心听来并不敷衍,所以她心里那点儿娇气被他勾了出来。

    她闷闷点头:“嗯,疼。”

    那双黑眸直直看过来的时候,眸光像是要直达她心底,如此近距离与他对视,好像气息也在悄然交融,心跳莫名就快了一些。

    他说:“站好。”

    还未察觉他的意图,腰后的手臂已经移开,映在她眼眸里的,是檀舟抬步离开时平整挺阔的背影。

    离谱吗?她竟然会对一个夜店认识的男人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忍不住发笑,看来她还没有因为晏明逸对男人这个物种完全死心。

    包里手机震了一下,她翻出来看到容卓给她发的消息。

    [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她将包柄勾在腕上,打字回:[还行。]

    容卓太了解她,隔着屏幕都知道她......

    [傲娇。]

    钟令没再回,凝眸望向黑夜,匆匆而去的男人已经折返,骨节分明的右手上拎着一双小白鞋。

    还有十五分钟商场就要打烊,精品店往往都会提前理货结算。看得出他买的匆忙,竟然连个包装袋都没拿。

    他走路带起的风迎面而来,那缕烟熏凤梨的清冽萦绕鼻尖,丝丝入心甜。

    路灯的光稍显薄弱,落在他发顶,那双眸就隐在刘海的阴影中,深不见底,瞧不清楚情绪。

    她不是个扭捏的,既是他的好意,她自要应承,她含笑答谢:“费心了。”

    她伸双手准备接过,高出她一个头的男人却在她身前蹲下。

    她裙子短,一瞬间为难,脚踝却已触及他掌心温度,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又默然转成一句:“谢谢。”

    右脚的高跟鞋被他脱了下来,她又听他说:“扶着我。”

    单腿站立确实很难保持平衡,她微微弯腰撑住他肩膀,这触感,倒是比想象中更结实一点。

    平稳踩进小白鞋里,竟是刚刚合脚。

    她问他:“鞋码是蒙的?”

    他回答:“算是吧。”

    他的话很少,多一句的解释都没有,自然也止了她的好奇心。

    换好了鞋,他很自觉将她的高跟鞋拎在手里,像是担心着她脚疼,撑在她手臂下方的那只手一直没有移开。

    其实她并不喜欢和男性有什么肢体接触,包括她的前男友晏明逸。

    每次机场分别晏明逸都要凑过来吻她,但她不喜欢晏明逸不顾她意愿的强势,更不喜欢不分场合的亲热。所以确立关系三年有余,她和晏明逸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有临别时的轻吻而已。

    而她认识檀舟前后还不到一个小时,挽手,撑肩,握脚踝,倒是很符合夜店男女相处的节奏。

    快且自然。

    她不禁想,难不成这亲密接触的事情还要分人?

    唇角带笑,她问:“这也是你的服务范畴吗?”

    问完她才觉得不妥,明明檀舟可以不管她,但他却选择帮忙买平底鞋。

    她心安理得接受了,却在潜意识里物化他,将他的一番好意当作“明码标价”的服务。

    啧,没心没肺。

    但转念一想,他选择出来陪她就已经是物化自己的表现,“明码标价”应该是让他更轻松才是。

    所以她并未多作解释。

    她仰着脸打量身旁人的神情,却见他唇角轻扬,低声应:“很高兴能为钟小姐服务。”

    钟令扬眉,倒是坦然。

    她这才觉得,摒弃那些多余的情绪是对的,挣钱嘛,不丢人。

    夜场男女,哪有那么多真情实感?

    泰丰巷和临江路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一边是软红香土一边是烟火平常。

    这里的夜摊一般会开到凌晨两点,糖水店前亮着白底绿字的灯牌,玻璃门打开,绿白相间的小花砖贴了半墙。

    时间不早,也非周末,客人三三两两,店家难得清闲。

    她冲老板说:“一碗红豆沙,不加小丸子,劳烦。”

    老板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普通话朝厨房重复她刚才的话,钟令转身问檀舟:“你呢?”

    他温声应:“一样。”

    和老板交代完又付好了钱,她才带着檀舟往门边坐下。

    这家店的装修已经有些年头,白墙上贴着不少90年代的港乐海报,复古味儿浓,干净整洁,她以前和容卓常来。

    檀舟替她拎了一路的鞋,她坐下后从包里翻出湿巾递给了他。

    店内灯光是浅暖色,愈发衬得那双手细腻白皙,他的指甲修得短而干净,指骨匀称,粗细适中,甚至没有多余的体毛影响观感。擦手的动作细致优雅,倒是比她这个女生更显精致。

    若非是她亲自将人从Rex带出来,现在瞧着,她可能还误以为这是谁家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她撑着脸看眼前人,长睫轻颤,清眸似水,檀舟漫不经心抬眼,笑得很轻。

    “这就是钟小姐口中的‘做什么都可以’?”

    钟令跟着他笑开,微微歪头问他:“怎么?嫌我小儿科?”

    檀舟放下湿巾,学着她抬手撑脸,笑着应:“小孩子做的事情,都很可爱。”

    这句回答模棱两可,好像意有所指,又让人无法深究。

    两碗红豆沙端上来,热汽升腾模糊他的脸,钟令收回视线,专心应对面前这碗红豆沙。

    旁边桌的客人似乎对他那碗花生露十分满意,喝汤时总能发出吸溜的声音,时不时还要砸吧嘴,钟令的注意力被分去了些许。

    小时候她喝汤也偶尔会发出声音,有一次正好被钟女士听见,又是好一番教育。

    钟女士一心想把她往名门淑女教养,奈何有个偏宠她的外公,她学那些礼仪课程的时候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至今不成体统。

    出神之时,她勺中的红豆沙顺着勺子底部滴落在了碗中,“啪嗒”一声,她跟着回了神。

    视线顺延,却见眼前人轻拿勺子带向碗边,仔细刮去了底部的汤汁,这才送进口中细细品尝。

    如果她没有记错,她曾经上的餐桌礼仪课程里,不让汤汁滴落碗中或是撒到身上,是用餐过程中最需要注意的细节。

    若不是想起来钟女士曾经的严厉,她还没有留意到檀舟的动作竟是这般熟练又不刻意,好像他生来就该是用这样优雅的动作用餐。

    所以......?

    夜店男模这个身份真的跟眼前人有关系吗?

    还是说,Rex的调教已经细化到用餐礼仪上了?

    一瞬间欲言又止,但她猛然察觉,自己好像对眼前人过分好奇了。

    和他不过是一面之缘,今夜结束兴许以后都不会再见面,实在无需深入了解。

    旁边桌的客人走了,她碗里的红豆沙也差不多见底。

    勺子刚一放下,纯净水和叠好的面纸已经递到她眼前,她接过应一声:“谢谢。”

    准备起身走,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号码,明显不是国内常见的排列组合,钟令一时陷入沉默。

    “怎么不接?”

    与他视线相对,钟令斟酌了一下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依依,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有事吗?”她的声音很平淡。

    那边听着她冷若冰霜的声音同样陷入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在沙沙响。

    “没事我就挂了。”

    “依依。”晏明逸着急喊住她:“别这么对我行吗?明天是你生日,我不想你不开心。”

    三年时间,足够她分辨真情和假意,她眉间轻皱,只淡然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这段时间已经对“解释”这两个字PTSD了,一听就头疼。

    她抬手扶额,正是疲于应对之时,却听一个沉缓声音骤然响起。

    “依依,在和谁打电话?”

    她抬眸撞上檀舟平和的视线,那双眸迎着灯光,那束光却始终照不进眼底,让人捉摸不透。

    她微微怔住,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那边的晏明逸清楚听到了檀舟的声音,立刻问:“依依,谁在你旁边?”

    檀舟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微凉手背,那双眼睛蛊人,她鬼使神差就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檀舟将她手机放在耳畔,凛声道:“依依现在很开心,你别扫兴。”

    晏明逸:“你是谁?”

    像是听到一个可笑的问题,檀舟随意往后一靠,视线却始终不离钟令,他笑得坦荡,只说:“陪她过生日的,自然是,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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