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夜雨,整座城市像泡发的青绿银耳,s城在六月末已进入雨季。

    穿着纯棉衬衫的少女已经早早收拾好自己,来上周末的兼职。抽一只杯子,安置在桌上,用勺子快速舀上提前敲碎的,前一夜冻好的菠萝,加上几粒话梅,再均匀撒上干果,一杯“菠萝冰”就做好了,她按部就班地把老板要求的古城名人漫画头像贴纸贴上去,这样做了两杯,递给了一大早要喝冰饮的几个游客。

    骑机车的男人们轰鸣而过,不知道是清晨飙车,还是彻夜未眠。

    六月的南城是旅游旺季,孩子们也准备开始暑假,平日里安逸的小城,似乎每年都在初夏的雨季里重新濯洗出厚重。南城地方虽小,两千年历史里出的名人却多。来的人大多游人文路线。有时候也听被“烟雨江南”吸引来的顾客抱怨,“这里的菜不好吃,没什么好玩的。”没有泡在街头巷陌,耐心串走的时间,南城像内含柔软的蚌,对这些外地客做耐心的撕扯。

    天气潮湿闷热,因在南城最热门的景点,今天的菠萝冰也很快被消耗完了。

    她觉得有些透支,每晚回家,觉得肩膀掣肘,有时她在想,这个天气只穿一件背心,躲在安歧山的石岩下,听雨假寐,或者穿雨衣在安歧山的大树下漫无目的地行走,她都是喜欢的。

    雨停歇下来。

    接近傍晚时间,南图在兼职的“浮生南”,晚上还要继续经营日料。

    “小图,今天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我侄子要来,和你们年龄都差不多,我请大家一起,热闹一点。”

    浮生南起初是书店,即便有政策补贴,在炙手可热的地段,经历了生意上的低迷,被改成了一家三层的集合店。一楼是居酒屋,二楼书店,三楼是南叔和朋友合作经营的民宿。旺季的白天,为了让游客稍作停留,会招一些学生兼职,出售特调小吃。

    南方的阴雨,让孟南图,有时会向往北方沿海的肆然治愈。她正是阅读欲旺盛的年纪,书店不少书的推荐词,都由她来撰写。

    在一本关于大海的小说前,她写过一张推荐词。

    “有一天,我们在滨海的城市,赤着脚走着,海风没有气味,阳光照在暖暖的后脖颈,一无所有,但诚意满满的年纪。”

    离约好的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南图在二楼的复式层看老板前天救下的小麻雀。它的腿受伤了,被简单包扎,它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她只站在离它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等时间过去。

    “南图,把医药箱拿下来!”下意识地飞快从靠近门口的柜子下层抽出药箱。“嘶,”顾不上磕碰,她匆匆跑下楼。

    受伤的主角,是个高大的男人,理很短的那种头发,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应该是听到她的声音了。“用碘酒消一下毒就可以。”尾音未落。南图已轻轻拽紧他的手。另一只手熟练地把放棉花的瓶子打开,一旁看到少女一气呵成动作,陈子桥啧啧称赞,“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员工?”

    他还没说完,白色方形的伤口贴已经落下,结束了。

    南图抬头看他,是二十岁左右的男人,漂亮的下颌线,抿着唇似笑非笑。

    他也定定地看着她,很快收回目光。

    是耀眼的人呐。她心想。

    “没事了哦”南图说。

    “南图,帮忙把东西拿到院子里去哦~”

    老板娘的声音。

    她向他们点了点头,“ 那我去一下。”

    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陈子桥对着若有所思的男人说,你是不是在想“哪里来的女菩萨?”

    回答他的,若有似无的笑。

    “小子以后如果破产了,开个直播露个脸,也能发财吧,陈子桥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我要在这里住2个月。”

    “你该不会是帮我来干活的吧?”

    “你说呢?”

    ……

    浮生南的后院茂盛得不像话,南图坐在矮竹椅上,处理螃蟹。用剪刀把它们分成几瓣开。

    她突然想到去年夏天。有从沿海城市来的游客,看到南方的河蟹,说自己一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蟹,但海蟹却吃得满足。

    想到这她微微笑了,觉得有趣。

    那你念书的时候一定看过红楼梦吧,里面贾雨村吃的就是这种螃蟹,他们吃的时候还要用“蟹八件”八种工具呢!

    她记得当时自己这么回答。

    “得,了不得的还有一个。” 陈濯非听陈子桥这么说。

    小院的爬藤显然在这个季节贪婪长高了不少,底部的茎叶扎实,从季节来看,这种风车茉莉应该已经开过一轮,只剩下油绿繁茂的叶。

    空气里有种奇异的香气,不知是来自何种植物。几个手工搭的木头小房子挂在其中,上面用记号笔写着昆虫小屋。

    “你这里还真是儿童乐园。”

    南图抬头看他。

    那是她看着视频学着做的,花园里的益虫可以到这里安家。

    然后继续低头剪螃蟹,白净的脸上若有所思。

    像只雏鸟。

    陈濯非这么想。

    除了他们几个店员,老员工菲姐的女儿姚佳也被叫来一起。

    她平时总有别出心裁的搭配,可能和学习的专业也有关系,耳垂上打了不少耳钉,人却长得温柔敦厚。有种独特的反差感。

    平时在店里,听菲姐抱怨过不少次女儿姚佳去酒吧玩,害她整夜担心。

    即便这在这个年纪的人里,多么普遍。

    菲姐也试图让姚佳和南图成为朋友,但两个有些“闷”的人,也只停留在表面的寒暄。

    或许连寒暄都没有。

    从菲姐和姚佳说,“你看看,南图……你应该和她多学学”的时候,南图就觉得,她们大约是成为不了朋友了。

    即便她觉得,或许她能理解姚佳一二分的孤独。而这一二分到了后来,都变成了一种尊重。

    “她现在学形象管理,有不少发型设计,美甲之类的课,喏,我手上这个裸色的指甲就是她帮我做的。”菲姐和老板娘刘慧敏闲谈着。

    剩下几个男孩聊昨晚的游戏……“嘿,陈哥,濯非刚来,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玩剧本杀?

    “你不是要去s城博物馆看佛像的临展吗?找南图就可以了。她每周一到周五的上午,都在那里做讲解。”

    他点了点头。

    “明天可以一起玩剧本杀,我还一次都没玩过呢。”

    “濯非,你从临城过来,连剧本杀都没玩过。这不是当代大学生团建必备吗?”

    “老顽固家庭,老顽固思想。”

    陈子桥这么说。

    “平时求他玩都不会玩的。看来来南城是度假喽”

    南图正专心地剥着自己手中的螃蟹,一板一眼,错落起定。

    “二小姐,你这是吃螃蟹的专家呀。”

    她面前的白色瓷盘上已经有一小堆河蟹肉了。

    二小姐是刘子阳取的诨号,用他的逻辑,谁先来谁就是大小姐,依此类推。去年南图来之前,姚佳来店里做过一个月的假期工,所以就成了“大小姐。”

    “明年就上大学了,你就幼稚吧。”菲姐写着打岔。

    陈子桥快速伸手,把蟹肉端到了陈濯非面前。

    大家似乎对他这种行为已经见怪不怪。

    “这样有点不卫生吧?”姚佳说出了南图心里的声音。

    而回答她的是筷子起落于酱油碟的动作。

    “我不介意。”

    晚上刘子阳拿着吉他,非要给陈濯非,露两手,说是一年多没见,要好好欢迎欢迎。

    他平日里没有正形,弹起吉他又变得认真起来。

    南图就蹲在一旁修剪已经开过一轮的盆栽里的花,要想它继续开花,就要替它把腐烂的花头逐个剪掉。

    菲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旁边,帮忙一起摆弄,“看见帅哥又走不动喽。”南图抬头,看到姚佳坐在陈濯非旁边,侧头望他。

    “哎呀,菲姐就不要担心了。这个年纪的姐姐,不喜欢看长得好看的男生,你才要担心吧?”

    是她的错觉吗?陈濯非竟然望过来。

    该不会是听到她,“好看的男生”的赞美吧?

    不过确实是好看的男生。这么想,南图又心安理得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南图。”

    “如果,我母亲也这么想……”

    “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南图的语气太平静了。一时无话。

    “走吧,去打游戏。”

    南图喜欢喜欢独自呆在院子里的感觉。给花搭花架,做昆虫小屋,有时候翻到几只虫子,观察起来。或者把叶子上的蝴蝶幼虫放到盒子继续观察饲养。等它化蝶又重新放回花园。

    她好像闲不下来。

    书店工作的报酬,被她大半用来换宿。假期其余的时候则去博物馆做讲解。

    南城的博物馆就建在旧朝的王宫,虽然宫殿已不复存在,但王最喜欢的后山却仍旧屹立。结束讲解,她常常在安岐山上走。过去的春天,南图采集了不上菌类的标本,做了不少相框摆在书店里。

    她几乎把书店当家了。

    她的母亲重新出嫁了。

    她纷乱地思绪里,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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