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妆素裹玉龙山,晶莹剔透雪中情,这段际遇,便始于玉龙山的一次雪崩。彼时,万历三十年,木得八世孙木增十五岁,已继任丽江土司之位四载。
“灵丘……”自那日,木增救回藏雪下的她,已一月有余。脑部受创,记忆缺失,唯一的身份印记便是腰间那枚无暇和田玉玦,刻有“灵丘”二字。
云南诸土司,知诗书,好礼守义,以丽江木氏为首。现任丽江土司木增自幼便随父亲习汉文,字长卿。
“长卿----也是司马相如的字。”灵丘展颜,在纸上落下长卿二字。
那字,落在木增眼里,是此生见过最灵动的簪花小楷,那笑,落在木增眸里,直如月出巍峨,永矢弗谖。她是他此生见过最别致的女子,眸有星璨,腹有才情,宛如玉龙雪山之仙娥。
灵丘随携的手札,虽无她身份的只言片语,却记录了万历二十五年来足足五载的游记,天地广阔,日月星辰皆不同。木增看着满篇娟秀却逍遥的簪花小楷,该是如何清澈肆意的灵魂,才配得上这山河大川。她瞧着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举止从容,博闻强识,甚于自己,皎若太阳升霞,灼若芙出渌波,超凡脱俗。
他想,传说中玉龙雪山有之山灵,云浮瑶玉色,皓首碧弯巍,大抵如此。
既来之则安之,既暂时想不起自己的身世,灵丘便在木府办的汉学做起了教执。木府上下的人便唤她灵丘先生。
相处三月,木增每日处理完政务便喜与灵丘呆在一处。她好似很爱纳西的音律,他随她听纳西胡琴,赏苏古笃,弹二簧。她也爱极了丽江的山水,玉龙卧雪,金沙泛江,她爱笑,温婉眼眸中容纳着对每一缕清风每一轮明月的喜爱。
闲暇时分,或围炉煮茶,谈天高海阔,或散步闲庭水岸,时光荏苒,流年静好。他年少袭位,丽江土司是个多么沉重的身份,他以为此生就克己复礼做称职的丽江之主,再顺应祖母之意聘一个身份贵重之女为土司夫人,相敬如宾,不会有太多的情愫。
直此今时,灵丘的出现,他才开始明白,原来他也会全新全意爱一个人,祈愿与她出双入对,举案齐眉,山长水阔,念兹在兹。
“长乐白雪散晓霞,卿云蔼蔼护仙槎,灵芝秀结千年叶,丘树怜生五色花。”
灵丘读着他的诗,诶,藏头诗。
木增目光灼灼,吾心悦汝。
她不语。原以为,记忆缺失,所历之人皆为过客。
万历三十一年初,丽江边境叛乱。木增祭天出征,灵丘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远眺齐整兜鍪铠甲,持戟奔击飒出,心中却落了一丝久违了的空寂之感。
心怯轻纨小扇,灰冷自然不管,莫向外边窥,内守玉炉深浅,思见,思见,情似吾人肠断。灵丘挑拨着玉炉中零星之火,思及木增素日对自己的无微不至,他走的第一日,满心里竟是思见。
战场是残酷的,尸横遍野,血色与白霜连成一片。夜里寒风拂来,木增在皎皎月光下看着灵丘写的“长卿”二字,目光深邃而缱绻。往日他戍卫的是丽江的千千万万,今日还有她。长风万里才可保她闲庭安然。
梦里长卿旧事,花下一觞独醉,无限郁金堂,烛影摇红垂泪,情味,情味,门内灵丘应是。三月已过,灵丘日日回味着他们之前的点点滴滴,此刻记忆虽是无根浮萍,可她竟是喜欢他的。
纳西火把节那日,大军凯旋而归。她一袭红衣,站在那日送木增出征的城楼上。
木增第一眼便瞧见了她,这是平生见过最明媚的红色。银鞍白马疾驰,蓦地想起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往日不懂,此时皆明。
篝火冉冉醉暮阳,千巷万径皆洋溢着火把节与凯旋的喜庆,通宵达旦。
“你愿邀我跳舞么?”
灵丘蹙眉瞧了一眼已满脸胡茬的木增,终归一笑,拉着他进入载歌载舞的人群。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翌日,木增便向祖母禀明心迹。
木府老夫人素日里也欣赏灵丘先生的才情,虽不知身世,观其谈吐也定然出自大家。原以为木增引以为红颜知己也无妨,他竟是许了明媒正娶之意。
可木增是丽江土司,身居高位并非仅象征无上尊荣,更肩负着责任,丽江万民。土司的婚事兹事体大。就算不是老夫人属意的宁州土司之女,也断然不能是身世不明的灵丘。可依她那不畏浮云遮望眼的傲气,决计不会被辱没在侧室之位。
“木增,你的任性或许会害死她。”
“那孙儿只有生死与共!”
那日,她突然忆起自己的姓氏,姚。派人去山西灵丘县打听姚氏大族,或有所获。
派去山西的人未归,却等到了大明朝的钦差。丽江归属大明,土司世代受大明封丽江府土知府,岁岁纳贡,相安无事。
灵丘漫不经心地远远瞧了瞧前来的钦差,为首的竟是颐指气使的宦官,身后跟着两个骄慢的锦衣卫百户大人。奇怪的是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却又哪里不同。
入夜,火铳的声响惊动了木府。
醉酒的锦衣卫百户偶遇灵丘,见色起意,却被灵丘用火铳打伤,命在旦夕。
火铳前的轻烟还在袅绕,灵丘也有些心惊,伤钦差,形同谋逆,或会累及木增和丽江。
木增将明朝来的人统统软禁在木府,老夫人气得晕厥,灭顶之灾呀,丽江若倾,她有何颜面对列祖列宗。
木府予为首宦官张公公大量珠宝,换丽江安宁。各退一步,大事化小,但张公公坚持让肇事者抵命。木增自然不允。
钦差未如期出丽江。大明在云南设六卫三十六所,近日来有所异动,风雨欲来。
“纵是倾尽所有,也定护你周全,丽江若倾,我们生死与共,无怨无悔。”
灵丘望着木增坚定的眼神,却隐藏不住眉间的愁绪。有君一诺,此生无憾。她不能予君扶危纾难,但也不得害他成千古罪人。
便打定了主意,死在顷刻。
张公公见到灵丘之颜,心之一颤,这容颜竟有七八分似宠冠六宫的皇贵妃郑氏。
即使见到钦差,她也没有半分低眉顺眼。
“你……”近距离瞧清张公公的样貌,灵丘的记忆如闸水般归来。
“你可还认得我?”
张公公是明朝皇帝近侍掌印大监的干儿,天子身边的一等太监,数年前自是见过她。
待木增发疯一般冲进大殿,却见素日里颐指气使的宦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灵丘无恙。
原来,她并非姓姚,也非名灵丘。她乃当今明朝天子第六女朱轩姚,封号灵丘,生母为宠冠后宫之郑贵妃。
万历十二年始,明朝皇帝接连夭折三女二子。万历十六年八月,郑贵妃诞下皇六女,封灵丘公主。帝妃尤为重视,请仙道长为六公主改命,便宣称六公主早夭,实则悉心养在外家,十六岁方可恢复帝女身份,保三十载无虞。
明朝天子尚有九女,唯爱郑贵妃所出的三个公主。自郑贵妃长女云和公主于万历十八年薨逝后,对其次女六公主朱轩姚尤为重视,特由国子监温陵居士亲授启蒙。
万历二十三年,灵丘公主病意绵绵。皇帝听仙道之言特遣中使建栾川老君山太清官宫殿,为皇女祈寿。年后,朱轩姚病愈,念及书上的江南烟,贺兰雪,华山巅,云梦泽,遂起了游历天下的心思。若是韶光只有三十载,那恣意地踏过悠悠江河也是好的。帝妃拗不过爱女,只好遂其心意。万历二十五年起,养尊处优的灵丘公主便乔装成百姓模样,结伴踏上万里烟火处,风花雪月与浮生苦乐,都记载随携的手札上。
冥冥之中皆有安排,原本,游完云南,便要践与父母之约,十六岁便回京恢复帝女身份,承欢膝下。
暗寻公主半载,随侍的嬷嬷与锦衣卫千户万万没想到主子竟栖身木府。
好似命运开的玩笑,前番木增由丽江土司身份所累,祖母执意阻挠他娶身世不明的灵丘。此番,大明没有公主和亲土司的先例,更何况是西南羁縻州,大明天子定然是不允的。隔在他们之间的是家国是社稷,难道此生注定天涯各一方。
“公主,你的任性或许会害死他!”赶来木府的嬷嬷是打小侍候六公主的,更是郑贵妃的心腹。帝妃对公主的看重,定然是要将其留在身边。
“那我只有与他生死与共了!”
没过多久,木增站在城楼下,送灵丘一行出丽江。
“都说皇权倾轧,宫门薄情,可我在父皇母妃的羽翼下过了十六载无拘无束的日子,于我而言他们是世上最好的父母。即使我们不惧生死悲欢,可此次我需亲自回京陈情。”
银鞍白马疾驰,灵丘遥遥回头,木增,等我。
想念云窗月地,执手叮咛无计,别后觉凄凉,楼角晚风吹起,凝睇,凝睇,愁对一天秋霁。 木增摩挲着灵丘写的“长卿”二字,日复一日,唯有思念。
万历三十一年,大明天子印造《道大藏经》颁发老君山,特立“万历皇帝老君山诏谕牌”,虔心祈祷:联躬康泰,无疆福寿,民安国泰,天下太平。帝妃送爱女出京之际,满目怜惜,仿若就是世间一对最寻常挚意的父母。
灵丘一人一骑出现在丽江城时,正是丽江花开最烂漫之时,又逢君。
她放弃了公主尊位,只为赴这一生之盟。大明皇六女,史载早夭。
丽江皆知木府土司感情甚笃,为全州伉俪之表率。然,万历四十六年,丽江土司夫人病逝。原来,她竟真的只有三十载。
天启二年,二人嫡子长成,木增让政于子,隐遁玉龙雪山南麓——解脱林。沉沉暮雪,落满思量的山,这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十载长卿作客,何事偶然抛掷,有恨付归鸿,独立江天寥寂,追忆,追忆,一曲骊歌将息。
好在,他们有十六载的时光可以缅怀。她是如此爱自由的女子,逝去必然化作风。
风铃响起,便知是卿来。
“灵丘……”自那日,木增救回藏雪下的她,已一月有余。脑部受创,记忆缺失,唯一的身份印记便是腰间那枚无暇和田玉玦,刻有“灵丘”二字。
云南诸土司,知诗书,好礼守义,以丽江木氏为首。现任丽江土司木增自幼便随父亲习汉文,字长卿。
“长卿----也是司马相如的字。”灵丘展颜,在纸上落下长卿二字。
那字,落在木增眼里,是此生见过最灵动的簪花小楷,那笑,落在木增眸里,直如月出巍峨,永矢弗谖。她是他此生见过最别致的女子,眸有星璨,腹有才情,宛如玉龙雪山之仙娥。
灵丘随携的手札,虽无她身份的只言片语,却记录了万历二十五年来足足五载的游记,天地广阔,日月星辰皆不同。木增看着满篇娟秀却逍遥的簪花小楷,该是如何清澈肆意的灵魂,才配得上这山河大川。她瞧着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举止从容,博闻强识,甚于自己,皎若太阳升霞,灼若芙出渌波,超凡脱俗。
他想,传说中玉龙雪山有之山灵,云浮瑶玉色,皓首碧弯巍,大抵如此。
既来之则安之,既暂时想不起自己的身世,灵丘便在木府办的汉学做起了教执。木府上下的人便唤她灵丘先生。
相处三月,木增每日处理完政务便喜与灵丘呆在一处。她好似很爱纳西的音律,他随她听纳西胡琴,赏苏古笃,弹二簧。她也爱极了丽江的山水,玉龙卧雪,金沙泛江,她爱笑,温婉眼眸中容纳着对每一缕清风每一轮明月的喜爱。
闲暇时分,或围炉煮茶,谈天高海阔,或散步闲庭水岸,时光荏苒,流年静好。他年少袭位,丽江土司是个多么沉重的身份,他以为此生就克己复礼做称职的丽江之主,再顺应祖母之意聘一个身份贵重之女为土司夫人,相敬如宾,不会有太多的情愫。
直此今时,灵丘的出现,他才开始明白,原来他也会全新全意爱一个人,祈愿与她出双入对,举案齐眉,山长水阔,念兹在兹。
“长乐白雪散晓霞,卿云蔼蔼护仙槎,灵芝秀结千年叶,丘树怜生五色花。”
灵丘读着他的诗,诶,藏头诗。
木增目光灼灼,吾心悦汝。
她不语。原以为,记忆缺失,所历之人皆为过客。
万历三十一年初,丽江边境叛乱。木增祭天出征,灵丘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远眺齐整兜鍪铠甲,持戟奔击飒出,心中却落了一丝久违了的空寂之感。
心怯轻纨小扇,灰冷自然不管,莫向外边窥,内守玉炉深浅,思见,思见,情似吾人肠断。灵丘挑拨着玉炉中零星之火,思及木增素日对自己的无微不至,他走的第一日,满心里竟是思见。
战场是残酷的,尸横遍野,血色与白霜连成一片。夜里寒风拂来,木增在皎皎月光下看着灵丘写的“长卿”二字,目光深邃而缱绻。往日他戍卫的是丽江的千千万万,今日还有她。长风万里才可保她闲庭安然。
梦里长卿旧事,花下一觞独醉,无限郁金堂,烛影摇红垂泪,情味,情味,门内灵丘应是。三月已过,灵丘日日回味着他们之前的点点滴滴,此刻记忆虽是无根浮萍,可她竟是喜欢他的。
纳西火把节那日,大军凯旋而归。她一袭红衣,站在那日送木增出征的城楼上。
木增第一眼便瞧见了她,这是平生见过最明媚的红色。银鞍白马疾驰,蓦地想起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往日不懂,此时皆明。
篝火冉冉醉暮阳,千巷万径皆洋溢着火把节与凯旋的喜庆,通宵达旦。
“你愿邀我跳舞么?”
灵丘蹙眉瞧了一眼已满脸胡茬的木增,终归一笑,拉着他进入载歌载舞的人群。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翌日,木增便向祖母禀明心迹。
木府老夫人素日里也欣赏灵丘先生的才情,虽不知身世,观其谈吐也定然出自大家。原以为木增引以为红颜知己也无妨,他竟是许了明媒正娶之意。
可木增是丽江土司,身居高位并非仅象征无上尊荣,更肩负着责任,丽江万民。土司的婚事兹事体大。就算不是老夫人属意的宁州土司之女,也断然不能是身世不明的灵丘。可依她那不畏浮云遮望眼的傲气,决计不会被辱没在侧室之位。
“木增,你的任性或许会害死她。”
“那孙儿只有生死与共!”
那日,她突然忆起自己的姓氏,姚。派人去山西灵丘县打听姚氏大族,或有所获。
派去山西的人未归,却等到了大明朝的钦差。丽江归属大明,土司世代受大明封丽江府土知府,岁岁纳贡,相安无事。
灵丘漫不经心地远远瞧了瞧前来的钦差,为首的竟是颐指气使的宦官,身后跟着两个骄慢的锦衣卫百户大人。奇怪的是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却又哪里不同。
入夜,火铳的声响惊动了木府。
醉酒的锦衣卫百户偶遇灵丘,见色起意,却被灵丘用火铳打伤,命在旦夕。
火铳前的轻烟还在袅绕,灵丘也有些心惊,伤钦差,形同谋逆,或会累及木增和丽江。
木增将明朝来的人统统软禁在木府,老夫人气得晕厥,灭顶之灾呀,丽江若倾,她有何颜面对列祖列宗。
木府予为首宦官张公公大量珠宝,换丽江安宁。各退一步,大事化小,但张公公坚持让肇事者抵命。木增自然不允。
钦差未如期出丽江。大明在云南设六卫三十六所,近日来有所异动,风雨欲来。
“纵是倾尽所有,也定护你周全,丽江若倾,我们生死与共,无怨无悔。”
灵丘望着木增坚定的眼神,却隐藏不住眉间的愁绪。有君一诺,此生无憾。她不能予君扶危纾难,但也不得害他成千古罪人。
便打定了主意,死在顷刻。
张公公见到灵丘之颜,心之一颤,这容颜竟有七八分似宠冠六宫的皇贵妃郑氏。
即使见到钦差,她也没有半分低眉顺眼。
“你……”近距离瞧清张公公的样貌,灵丘的记忆如闸水般归来。
“你可还认得我?”
张公公是明朝皇帝近侍掌印大监的干儿,天子身边的一等太监,数年前自是见过她。
待木增发疯一般冲进大殿,却见素日里颐指气使的宦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灵丘无恙。
原来,她并非姓姚,也非名灵丘。她乃当今明朝天子第六女朱轩姚,封号灵丘,生母为宠冠后宫之郑贵妃。
万历十二年始,明朝皇帝接连夭折三女二子。万历十六年八月,郑贵妃诞下皇六女,封灵丘公主。帝妃尤为重视,请仙道长为六公主改命,便宣称六公主早夭,实则悉心养在外家,十六岁方可恢复帝女身份,保三十载无虞。
明朝天子尚有九女,唯爱郑贵妃所出的三个公主。自郑贵妃长女云和公主于万历十八年薨逝后,对其次女六公主朱轩姚尤为重视,特由国子监温陵居士亲授启蒙。
万历二十三年,灵丘公主病意绵绵。皇帝听仙道之言特遣中使建栾川老君山太清官宫殿,为皇女祈寿。年后,朱轩姚病愈,念及书上的江南烟,贺兰雪,华山巅,云梦泽,遂起了游历天下的心思。若是韶光只有三十载,那恣意地踏过悠悠江河也是好的。帝妃拗不过爱女,只好遂其心意。万历二十五年起,养尊处优的灵丘公主便乔装成百姓模样,结伴踏上万里烟火处,风花雪月与浮生苦乐,都记载随携的手札上。
冥冥之中皆有安排,原本,游完云南,便要践与父母之约,十六岁便回京恢复帝女身份,承欢膝下。
暗寻公主半载,随侍的嬷嬷与锦衣卫千户万万没想到主子竟栖身木府。
好似命运开的玩笑,前番木增由丽江土司身份所累,祖母执意阻挠他娶身世不明的灵丘。此番,大明没有公主和亲土司的先例,更何况是西南羁縻州,大明天子定然是不允的。隔在他们之间的是家国是社稷,难道此生注定天涯各一方。
“公主,你的任性或许会害死他!”赶来木府的嬷嬷是打小侍候六公主的,更是郑贵妃的心腹。帝妃对公主的看重,定然是要将其留在身边。
“那我只有与他生死与共了!”
没过多久,木增站在城楼下,送灵丘一行出丽江。
“都说皇权倾轧,宫门薄情,可我在父皇母妃的羽翼下过了十六载无拘无束的日子,于我而言他们是世上最好的父母。即使我们不惧生死悲欢,可此次我需亲自回京陈情。”
银鞍白马疾驰,灵丘遥遥回头,木增,等我。
想念云窗月地,执手叮咛无计,别后觉凄凉,楼角晚风吹起,凝睇,凝睇,愁对一天秋霁。 木增摩挲着灵丘写的“长卿”二字,日复一日,唯有思念。
万历三十一年,大明天子印造《道大藏经》颁发老君山,特立“万历皇帝老君山诏谕牌”,虔心祈祷:联躬康泰,无疆福寿,民安国泰,天下太平。帝妃送爱女出京之际,满目怜惜,仿若就是世间一对最寻常挚意的父母。
灵丘一人一骑出现在丽江城时,正是丽江花开最烂漫之时,又逢君。
她放弃了公主尊位,只为赴这一生之盟。大明皇六女,史载早夭。
丽江皆知木府土司感情甚笃,为全州伉俪之表率。然,万历四十六年,丽江土司夫人病逝。原来,她竟真的只有三十载。
天启二年,二人嫡子长成,木增让政于子,隐遁玉龙雪山南麓——解脱林。沉沉暮雪,落满思量的山,这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十载长卿作客,何事偶然抛掷,有恨付归鸿,独立江天寥寂,追忆,追忆,一曲骊歌将息。
好在,他们有十六载的时光可以缅怀。她是如此爱自由的女子,逝去必然化作风。
风铃响起,便知是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