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拉尔说当初不该让我留下,所以我气呼呼地跑到了云雀的基地,向拉尔证明就算她不同意我留下,我在日本照样有地方住。

    我觉得这是一种体面而保全尊严的合理抗议,但唯我独尊的云雀认为我这样做其实是毫不光彩的落跑,是在逃避矛盾。而逃避矛盾虽然有效却治标不治本,会让那些困扰我的东西持续不断地困扰我——没有真正解决问题的能力,就算一次凭借运气或者别的什么渡过难关,下一次遇到相同的境况还是会被卡住。

    我的人生就会这样被自己逃避的困难层层地束缚住。

    当时气极的我听这话觉得有理,加之我一直就在尝试接受黑手党所要面对的现实,也清楚弱肉强食的规则——拉尔敢揍我就是因为没有人给我撑腰——所以很快重振了士气,打算在云雀这边进行一番苦修。

    但我很快就又败下阵来。

    一方面是我现在恰巧处在很容易泄气的阶段: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鼓就衰了嘛。我现在就处在这个再而衰的阶段。第一次为了尽可能填补战力而做出的『好好训练』的决心已经用尽了我所有气力,于是第二次,为了拿回云之指环的意志没多余能量支撑,很快就烟消云散。

    另一方面呢,是我确实不擅长打斗。

    我在云雀的基地苦修,苦修的自然是体术。

    那家伙也不能教我什么幻术的东西对吧?

    我是这样打算,至于云雀本人的意见呢,他当然不同意。连相处时间更久,同样死而复生,颇具战斗潜力的同伴都不能让他屈尊陪训,来自其他部门的,毫无潜力的普通人的训练申请当然会被他一口回绝。

    但很可惜我并没有向他提交训练申请。我说的是“把我的戒指还给我”——既然他说,等到我配得上A等级戒指的时候就会把云戒完好无损地还给我,那起码他要给我一个证明自己配得上的机会吧?

    笔试绝无可能,『能否使戒指燃烧』作为检测标准有点太简单,了解我能力的云雀不会主动选择这个标准把戒指让出来,那剩下的只有实战对抗这一种选择了。所以读作训练,写作云属性考核的对练就在我一次一次的要求下开始。

    可惜一次次让云雀烦到脸黑的训练只是一次次证明我确实不适合成为武力派。

    本来练武要不然是从小练起,要不然是根骨清奇天赋异禀,偏偏我两样都不占,还少了点勤能补拙的意志力。在被拐子抽中好几次,伤口青上加紫,紫上叠黑之后我开始重新考虑起一切。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吗?

    做不擅长的事情让人精神倍受挫败,肉//体也十分痛苦。

    过去我就是因为怕疼而怯懦躲在房间里听父母吵架的小孩,而现在,我也同样因为怕痛产生了退缩的情绪。

    我为什么非得在这里呢?

    如果这句话说出口,肯定又要被云雀认为是(他可能不会再说而是干脆利落地走掉)沉溺于幻想不尊重现实。但是我就是止不住地想。

    要是能离开这里该有多好啊,要是能回到瓦利亚该有多好啊,要是能重来一遍该有多好啊!

    要是能从头再来,我就一步,半步,四分之一步,决不淌入这摊浑水。

    机会很快来了。

    在尝试证明自己配得上云之指环的训练中,时空裂隙再一次开启了。然后我回到了十年前。

    这次居然没有什么失重感,就是眼前一黑然后一亮的事,我站在了十年前并盛的校园里。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来这到底是哪儿。但惊慌环顾了一周,我在旁边看到了熟悉的架有机关枪的云战场地,又往远处看,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Xanxus。

    还拥有着刺刺,向上肆意飞扬的短发,面容稍显稚气的十年前的Xanxus用一种轻松自然还,着点霸气的姿势坐在王座之中,双腿交错,大咧咧地往前伸展,胳膊拄在王座一边的扶手上支着脸,侧着脑袋扬了点下巴,往天上看着似乎在发呆。

    我感到心脏突突地跳了两下。

    激动?惊讶?狂喜?震惊?还是对他所代表的黑手党的残酷世界的恐惧?

    心脏收缩鼓动,血液被泵压凶猛地冲刷头顶,翻涌成铺天盖地的浪潮。我被海啸席卷,眼前一闪一闪的好像要晕,于是忍不住弓了背,伸手按住胸口。然而按上胸口的一瞬间我又被手上异样的触感惊醒,低头看去,手心攥着了一张薄软,已经被我按皱的长条纸片。

    翻过来看,上面是都是英文,印有飞机图案下的箭头指向粗黑加大的“China”。

    这是……

    我尚在头昏眼花,刚刚看清楚那五个熟悉但已经远离很久的字母,就听到Xanxus说话。

    他抬头望天的姿势发生了变化,朝我这边看过来。

    离了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感觉他惊讶地抬了一下眉毛,又很快变回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他放下拄着脸的那只胳膊,胸膛朝我这边转。

    他伸手。

    他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

    薄软的纸片被风吹走。

    ……

    我睁开眼。

    意外,也在意料之中地,眼前黑黢黢一片。我往旁边一摸,充着电的手机被我捞到手里。翻转过来的瞬间,手机和纸片一样显示出文字。

    光线眩目刺眼,几乎叫人流泪。我眨巴着眼努力从睫毛缝隙里分辨屏幕上的信息。

    挣扎几次,白光亮度不减,明晃晃地汇聚成我不想再看的人的天真骄傲笑脸,又汇聚成压在人头上方的冰冷数字:

    北京时间凌晨两点。

    哦。

    原来梦一场。

    ==

    模糊的人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直到一层薄薄的校园夜色再兜不住。

    “喂!Boss!”

    啪嚓——

    幻境与身边人的身影一起碎裂。

    意大利的晚上八点,Xanxus睁开眼。脑海中虚幻构建出的棕黑色完全被眼前真实的银色取代。

    “真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但有个事情需要你决定一下!”

    银发灰眸的副官劈头盖脸毫不客气地扔来一长串话,一起被甩到面前的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笔迹层叠的意大利地图唰地被他展开铺在桌子上。

    Xanxus在其中认出斯库瓦罗的字迹。这个上过学也受过一些家族教育,但一心扑在剑术上的剑士笔迹并不怎么好看。不过现在出现在地图上的字迹比之前的更为潦草。

    几处单词末尾甚至已经看不到圆珠笔的痕迹,只有办公桌的木色从地图下面透上来。

    他不动声色收了思绪,眯起眼睛凝神辨认。

    “14队”“6队”“加百罗涅”“岚”……分散在洼地区域,代表密鲁菲奥雷的黑色凸型标志被一根加粗的箭头瞄准。

    旁边还有许多零散的小箭头,然而只是一条单线,旁边还被疑问地,重重地画了圈。

    “刚刚跳马那边来消息,同盟阵线组建得差不多了,之前那些没表态的中立家族,还有一些墙头草,能拉拢的战力全被跳马拽过来了。他们打算联合日本那群小鬼在八天后突袭密鲁菲奥雷,不过有个很恶心的要求……等会。”

    外套一侧的口袋传来嗡嗡震动声。

    斯库瓦罗皱着眉似乎不满被打断,然而手上动作极其迅速,流畅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长方体,划拉两下。

    然后烦躁的表情开始向困惑转变。

    “……她怎么这个时候发消息?”

    这个代称不会再有别人,而那个被特意改写,备忘录一有变化就会发出提示的来自未来的手机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传来消息。

    Xanxus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今日无事?”得到肯定的嗯声之后他轻笑,“哼,做梦醒了吧。”

    ==

    其实醒来之后就能发现梦里有诸多破绽,但做梦的时候好像脑子大半部分都被关闭了,只表面地接受梦境,或者潜意识告诉自己的信息,并且深信不疑。

    比如跑到隔壁基地这件事,我确实有那么一点,『让你看看你不留我我一样过得很好』的想法,但更多的是生气。

    我一想到拉尔那张脸就生气。为了防止乳腺增生,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收拾了行李去烦草壁和云雀。

    再比如和云雀的训练。我的确卡了bug,以拿回戒指为借口要求云雀展示体术的技巧。但我们根本没进展到对打那一步。当时他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我就心中警铃大作后背寒毛耸立,补上时间状语“……等我伤好之后”。

    所以其实我现在还停留在云属性的理论研究阶段。

    还有那张机票。

    想起来我都忍不住想笑。

    那个梦境的素材应该是我和云雀要飞到意大利的机票吧?

    十年前我买的可是船票,哪来的机票呢……更何况刚穿越过去,我身无分文,只有装了止痛药的手机壳和暂时没有生产出来的手机,哪有钱买回家的票呢?

    但那张机票就这样出现在手里,抓住了我的眼球,也攥紧了我的心。我只惊喜激动,浑然不觉一切有多么离奇。

    多么地,不可能。

    清醒了之后就没啥困意,我索性坐起来就着充电线玩手机。

    先给瓦利亚那边发个报平安的短信……虽然今天才刚刚开始吧,但暂时无事也是无事嘛。

    然后……

    我眯着眼睛打开相册。

    阳光灿烂的锁屏太刺眼了。

    既然已经再次下决心要好好适应黑手党的生活方式,那就干脆利落地,把所有过去的抹去吧。

    那张屏保的原照片其实已经被我删掉了。上次点开相册我一股脑删了不少,手机内存估计都空了好几个G出来。

    但因为某些不太好说的原因,可能是我心底的犹豫吧,设置好的屏保还保留着原样。

    今天就是我把他们都换掉的日子!

    因为现实已经很清楚了。我没有机会……

    可能是终于适应了黑暗中的光线,眼泪都被收回去了。我环抱膝盖垂着眼往上翻照片。

    上次删得很干净,没剩几张有人的照片,所以我可以毫无波澜、理智地选择新屏保。我正在一堆风景照和梗图里面挑挑拣拣,相册却突然失控。

    我本来在往上滑,突然那东西自己滑到最下端,然后最后一张照片后面出现了空白方块。

    紧接着标志照片和视频数量的数字飞速增长。

    等等——?!这——『正在与iCloud同步』?!为什么会同步?!哦因为我手机正在充电电量充足,云雀这个基地没有断网我正连着wifi,手机内存也刚腾出来……不对!

    哪来给我同步的东西啊!

    我震惊地看着空白的方块不断增殖,新的出现,旧的被填涂上色彩。稀奇古怪,从来没有见过的照片爆炸似的填满我刚清出空间的相册。

    一个人的两个人的三个人的五个人的,室外拍的室内拍的吃饭拍的偷拍的。照片拍摄地点多样——光地标性建筑我就看到四五个;时间多样——黎明也有,晚霞也有;人物神态各异——嬉笑的,不满的,隐忍但是眼神准备刀人的,看似不在意但实际瞟了一眼过来看镜头的……不变的是那么几个主角。

    我瞪眼看了一会就想笑,并且货真价实地埋头在膝盖上笑了一会。

    我不知道这些照片存在哪里,但希望不要存在过去那个世界的服务器里被别人看到。因为这帮人实在太奇怪了:要么发型不太寻常,要么发色不太寻常,要么两个都不太寻常,或者两个都很普通然而在饰品、身形或者裸露出来的皮肤等其他方面走了与普通人不一样的路。

    很难想象我居然可以自然地夹在这样一堆人之中——虽然很多照片里我并不是很高兴的表情,但那种满腹怨气、无语凝噎、嫌弃抗拒的神态明显是自然流露,拍了那么多照片记录,并且认认真真,颇有兴致地把这些奇形怪状的照片保存了这么久。

    那得是七八年前的照片吧,贝尔看起来还没比我高太多呢。

    真是……我在自己臂弯里感叹,真是半天没感叹出什么有内涵的词汇,只嘴角上扬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又觉得眼睛酸涩,不过内心居然也没有特别惆怅。

    因为现实已经很清楚了。我没有机会远离黑手党。

    ……就算真的有机会,重来一次回到十年前抉择之夜,我依然会选择走向瓦利亚。

    如同我在梦里,在我切实做好决定之前,瓦利亚的首领喊了我的名字,我便松了抓着代表虚幻的家的机票的手,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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